突如其来的火攻令城中残兵肝胆俱裂,世宗帝与主将已死,汉军高呼呐喊,士气排山倒海,先锋军在破晓时分攻破城门,辽王嫔妃以皇后为首自缢宫中,千余禁军护着仅剩的数个年幼皇子从南门逃出,副将军沈拓衔尾追杀,追至绝壁,全斩残军与绝壁之上。
是日上京城破,辽国国灭,而武威侯亦在尸山血海中战至力竭而亡,死时持戟而立,巍然不倒,纵有上百辽国死士亦不敢近身。
破城之后,汉军收敛战亡将士,武威侯尸体被抬入城门,天空浓云翻滚,阴风怒号,远处江河掀起滔天巨浪,汉军之中无人不悲怮痛哭,哭声破空,百里可闻。即便辽国战俘,亦为徐持神勇所撼,人人悚然动容。
为防瘟疫,战场按例不留尸首,武威侯尸体与战死的将士均被火化。后奎元帝御驾亲临上京,怀抱骨灰盅痛哭良久,追封武威侯为辽国公,以皇家之礼厚葬,又在雁门关建忠孝义烈祠,常年供奉。
徐家一门忠烈,自此断绝。徐持少年从军,多年征战,用兵如神,治下虽严,但上阵每每身先士卒,带病出征,亦是鞠躬尽瘁,终战死沙场,消息传回关内,国中无人不悲,万民涕泪,还有百姓在家中供了灵位日夜上香的,至于那雁门关外的忠孝义烈祠,更是年年香火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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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喜欢BE的JMS,看到这里就可以不用看下去了……
旁白:你太过分了……
海:还有一个后继的尾声,我今儿一起发了,喜欢HE的,可以接着看那个,^_^
尾巴的第二部分


一年后——
雁门关外的忠孝义烈祠本就热闹,到了徐将军忌日前后,更是人头挤挤,百姓排着队前来上香,把小小的一条上山路都堵上了。
我与师父好不容易才挤进门,才走到香炉边上就被熏得咳嗽了好几声,又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努力在已经满得找不到一点空间的大香炉里找地方插香的老婆婆。
“婆婆,这香也……”我踌躇了一下,婉转道:“太多了点吧?”
一句话说完,立刻被老婆婆横了一眼。
“小姑娘家懂什么?到这里要心诚!徐将军才会保佑,去去去,不要耽误我替儿子求功名。”
“求功名?这也可以吗?”我一脸吃惊,忍不住拿眼去看站在我身边的高大男人。
“灵!徐将军什么都灵!我家对街王家老太连孙子都求到了。”
我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又把头转过去:“师父……”
然后就被拉走了。
进了祠堂里面,我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一只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指着那神龛里的塑像,声音打了结。
“这哪里像……”
旁边有个刚磕完头站起身来的人看到我的动作,立刻一脸怒色。
“喂!快把手放下来。”
说着还要伸手来打。
“啪”的一下,却没有打到手指神像的大不敬的我。
是一直在我身边的男人抬手来挡,那人一巴掌打上去,像是打在一块铁上,手掌都红了,吸着气直甩手,抬头正要开骂,师父已经将我拉到身后,说话时剑眉一轩。
“见谅,她不懂事,我们这就走。”
说完真的拉着我走了,留下那五大三粗的一个大男人一个人呆在原地。
我被师父拉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有个女人走过去推他。
“干什么哪,在外头等你半天。”
“婆娘……”他结巴:“刚才我好像看见徐将军显灵了……”
声音之大,连我都听到了。
师父的脚步立刻加快许多,我几乎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等我们好不容易从立满了人的山路上挤下来,我喘得都快赶上破风箱了。
“师,师父,你走太快了,我,我跑不动了。”
我们已经转进山里,四下无人,师父终于停下来。
“这就跑不动了?看来还是锻炼不够,回去要多加功课。”
“啊!还要加功课?”我苦着脸叫了一声,腿都软了。
其实只是撒娇,能够看到师父像过去那样,平安而健康地站在我面前,不要说跑到腿软,跑到腿断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一年前我醒来的时候,师父仍旧在生死边缘挣扎,每日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偶尔醒过来与我说一会儿话,说着说着又合上眼睛没了声音,我日日提着一颗心,片刻都不敢离开他的床边,只怕他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后来徐平把太师父接过来,我眼泪汪汪地扯着太师父的袖子对他说情况,对他说师父假死时是服过药的,就是他给我的那枚指环里的药粉,季先生抓走我时从我身上搜走了,后来又还给了师父。
太师父哼了一声:“倒是个识货的。”
我想起季先生,心里仍是难过的:“他还救了我。”
“拿什么救的?”
“那蛇毒是季先生研制的,世上只有他知道真正的解法,他尝了我做的药剂,知道我想做什么,待我毒发之后,他趁乱将易过容的尸体将我换了,让那尸体替我吊上城墙,又给我服了解药,最后还把我还给了师父……”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时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魂魄居然自己飞了出来,一路跟着师父,一直到解毒药发生作用才回到自己身上。
师父从不提起那一日,我也就当做什么都不曾看到过,不曾看到他的绝望呕血,不曾看到他面对尸体流下的眼泪,不曾看到他知道真相时心如死灰的空荡双目,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既然师父不愿我知道,那我便把那一日永远封存起来,再不记起。
太师父立刻吹胡子瞪眼睛:“这世上还有只有他会解的毒?让他拿出来比划比划,你太师父手头还有冰蜥散,鹫毒粉,还有……”
我难过至极,摇着头道:“不行啦太师父,他已经死了,是自尽的,当着师父的面。”
太师父“……”
我不想评断季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也不想再问自己究竟该恨他或者可怜他,他这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他选择了一条无比艰难且不被任何人理解的道路,但他终是成功了,就如他自己所说的,此生心愿已了,死亦无憾。
他并不恨师父父子,甚至是尊敬他们的,在临死前,他尽自己的全力做出了补偿,在我再次活着看到师父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原谅了他。
但是太师父不原谅我,隔了一会儿便瞪着我说,你知不知道?徐持快把自己熬没了!你是怎么看着他的?太没用了。
还跟我比划,知道什么叫没了吗?没了就是空了,空了就是枯了,枯知道吗?一棵树样子还在,里面都是空心的,丁点大的小孩就能敲断它。
我两眼泪汪汪:“我已经想尽办法给师父补了。”
太师父一点都没有安慰我的意思,对着我眼泪汪汪的脸道,哭有什么用?快去拿药材来,继续补!
就这样日补夜补,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师父才能够下床,我们一直都没有离开辽地,深山里寂静无人,太师父下了死命令,要师父山上山下的走,走不动就爬,一定不能再躺着了。
刚开始的时候,师父走几步就不行了,徐平要帮忙,太师父还不让,我心疼得再次眼泪汪汪,几乎想冲上去背着师父走,可师父不让,就这样咬着牙坚持着,到底还是走下来了。
这样日复一日,靠着太师父与我的一同努力,靠着这无人深山内无数的珍稀药草,还有徐平与鹰儿这对黄金搭档整日里猎回来的豹心熊胆,师父终于渐渐补了回来,到后来还有益发精进的趋势,山里的猛兽都快被他和徐平打没了。
太师父很满意,说做猎户也挺赚钱的,光靠卖毛皮就够了,以后他就指着我们颐养天年了,天天躺着吃就行。
师父笑,点头道:“徒儿求之不得。”
太师父斜了我一眼,我立刻站起来:“太师父放心,院子里还有冻着的野兔,我这就拿去红烧。”
听得太师父哈哈大笑,一脸的心满意足。
徐平对山里的生活也很满意,居然还开了朵桃花,那姑娘是山下马场主的女儿,乌溜溜的一条大辫子,面若桃花,人也叫桃花,徐平跟她在一起整话都说不出几句,只知道傻笑。
太师父说挺好,这就定了吧,师父说徐平爹还在呢,不能替他这么做主。
幸好有鹰儿带信给徐管家,徐管家来得那叫一个快,到了山上先跪在地上抱着师父的腿一顿大哭,说他之前接了信也放心不下,现在看到小主人没事,终于放心了,否则他死了也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将军和夫人。
太师父在旁边拍着徐平的肩膀说:“我徒弟就是招人稀罕,你看你爹,看到他连儿子媳妇都忘了,吃醋不?”
徐平跟太师父待在一起久了,也习惯了,听完只嘿嘿一笑,还摇头:“不会,我爹高兴着呢,我也高兴。”
徐平娶了媳妇儿,徐管家也不走了,山上人越来越多,幸好林子里别的不多,就是木材多,建多少间屋子都足够,徐管家住下来以后就开始琢磨着要抱孙子,整日里拉着儿子要和他谈谈心,隔了两天太师父也来找我了,开口就是语重心长。
“玥儿啊,你说徐持身子都大好了,你怎么也不努力一点。”
我没听明白,还傻乎乎答:“我很努力啊,每天都给师父熬补药喝呢。”
太师父恨铁不成钢,顿足道:“行了,今天的补药,我来熬!”
当晚我便知道太师父熬的“补药”的真谛了,第二天早上挂在床边上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到了中午都没能下床,泪汪汪地跟端着饭菜进来打算喂我吃饭的师父讲话,有气无力地。
“师父,以后你再也不要吃太师父熬的药了,好不好?好不好?”
师父很有些心疼,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忍着笑的,还要尽量温柔地安慰我。
“好,可你太师父刚才跟我说,这药效会持续三天。来,先吃点东西,否则晚上熬不住。”
我“……”
片刻之后,房中传出我惨烈的叫声。
“太师父!”
声音之大,惊起群鸟无数。
再后来,徐管家对我说起那忠孝义烈祠,我知道以后便好奇心大起,苦苦哀求师父带我去看一眼。
师父拗不过我,最后还是答应了。
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多的热闹。
我知道师父为国为民,受人敬仰,但实在没想到,他受人敬仰到那种地步,连求功名生孙子都能一力承担了。
“真的走不动了?”师父低头问我。
我“嗯”了一声,拖长了声音,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真是没用。”他这样说着,带着一点笑意,然后微微弯下腰,回头道:“上来,师父背你。”
山路窄且长,我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山中春日迟迟,身侧全是刚刚绽开的嫩绿新芽,空气中带着草木清爽的味道。
我叫他。
“师父”
他应了一声,微笑着侧过头来看我,侧脸美好而刚硬的折线溶在黄金一样的光线里。
梦中的场景又回来了,我突然抱紧他,怕他会消失那样,死力气都用出来了。
师父被我抱得“嗯”了一声:“怎么了?”
我已经偷偷而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随着血腥味一起袭来。
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我笑起来,对他摇头。
“没事。师父,我重不重?”
师父也笑:“不重,再多一个都不重。”
我想一想,又忍了一忍,终于决定不再忍下去了,把嘴贴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师父,太师父的药很灵呢,等我们回到山上,家里很快就要再多一个人了。”
原本平稳有力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我看着师父脸上精彩绝伦的表情,有一种快活得像要飞起来的感觉。
“其实,你现在就背着我们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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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终于……
旁白:终于……
海:新文刚开始写,回归现代文。打算一边做剧本一边完成,今年除了秋月估计就这一本了,等我写了几万字以后再开始连载。秋月连载了那么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有一个关于子锦的番外正在写。
秋月番外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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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女年年都在选,后宫里人满为患,也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皇帝的。
有些早些年进来的,都熬得老大了,青丝里带出白发,铜镜里看到免不了大呼小叫一番。
国库殷实,也不打发她们出去给宫里省点开销,我刚进宫那会儿,想着再过许多年,到处都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情景,场面还是挺热闹的。
后来想想,我真不该有那种念头。
不过是以为皇帝喜欢我。

爹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贫苦出身一路考上来的,对当今圣上那是仰慕到死心塌地,我才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在我耳边唠叨这太平盛世四海升平的,纯粹是因为有个圣明天子;连他这样的出身都能入朝为官,也是因为有个圣明天子;海清何晏四海清渠什么的,更是因为有个圣明天子。
害我小时候一直都以为这圣明天子,就是庙里塑的老神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磕起头来一片诚心。
长大才知道不是。
奎元十五年,宫内选秀,我第一次见到皇帝。
皇帝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但仍是长眉凤目五官秀美,眼下一点小痣,黑得发蓝。
我不知道为什么谁都那么怕他。
我十四岁入宫,三月入才人,次年封婕妤,宫里从没有过的先例。
然后就到头了。
封了婕妤的那天晚上,皇帝对我说,以后不能再封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夜已极深了,皇帝子时才来,进屋也不就寝,就坐在床边与我聊天,还不要我起来伺候。
我想,他是真的挺喜欢看着我的。
“九嫔四妃能多见着皇上一些?”我好奇。
皇帝笑了,笑我说孩子话。
“当然不能,哪有那么多时间陪着她们。兵马司的折子还在上书房里押着呢,一会儿我就得走了。”
在我面前说起其他妃嫔的时候,皇帝总用“她们”这个词,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她们的一份子。
我那时小,什么都不懂,听着也不觉异样,还高兴。
“那有什么意思?没有就没有。”
他听了又是一笑,嘴角勾起,眼下那颗小痣也在微微地动,对我说。
“你这样懂事,我就放心了。”
过些年我就明白了,在宫里,皇帝的喜欢就是一道催命符,以我的出身,婕妤已经破例了,真入了九嫔四妃,也不知有没有命再看到皇帝。
第二天我的侍女小莲来替我梳头,颇有些不安地提醒我。
“月婕妤以后可不能那么不懂礼数了,昨儿晚上皇上走的时候你都没送出去。”
“是皇上让我睡的,他说想多看我一会儿。”
“看你睡觉?”
我点头。
皇上常常半夜到我这里来,许多时候连床都不上,皇服整齐地与我说一会儿话,天亮前就回去批奏折了。
小莲目瞪口呆。
皇上喜欢看我,我早已经知道了,有时候在宫中遇见皇上走过,他看到我,只远远地叫一声“小月。”过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也不要我过去。
“月”是我进宫后皇上赐的名号,宫女太监们叫我月才人,月婕妤,而皇上只叫我“小月”。因为不是自己的原名,开始的时候总有些不习惯,听到就会愣一下。
再等我回过神,皇帝已经走了。
身边的小莲又是目瞪口呆,恨不能捏着我的耳朵提点,说换了其他娘娘,早就奔上去了,跟皇上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这么傻乎乎的,什么时候才能怀上龙种啊?
我无奈,要是看也能看出龙种来,那皇上就真是神仙下凡了。

皇帝亲近我,偶尔也带我进上书房里聊一会儿天,说是聊天,其实也就是他埋头批阅奏折,我立在一边递杯茶磨会儿墨,偶尔他抬起头,叫一声。
“小月。”
我就抬头,应一声。
“哎。”
很是有默契。
有天正磨着墨,突然有朝臣急见,皇帝就把我留在内书房走了。
一走走了很久。
我站得无聊,就想找本书看看。内书房里藏书无数,有时皇帝既不需要喝茶也不需要磨墨的时候,也随手抽两本给我,让我坐在一边看着玩。
我走到书架边,才抽出一本漱玉集,里面就掉下张小像来。
我捡起来打开,竟然是我。
再仔细看看,又不像,画上那女孩儿只作寻常打扮,双目比我更圆更大一些,画纸都泛黄了,怎么看都是多年前画下来的了。
那时候,我大概还没出生呢。
纸上题着诗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字字风流俊秀,正是皇上的御笔,还落了款,一方红印,只两个字——子锦。
想必是皇上年轻时所画,我顿觉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放回去,回身就看到皇上正掀开帘子走进来。
他问我:“干什么呢?”
我吓得心怦怦跳,回道:“没,没什么,皇上,还要磨墨吗?”
他看我一眼,目光深邃,只说了句:“不用,你可以回去了。”
之后便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召我。

大概是皇上对我的态度太过莫名其妙了,再加上我封了婕妤之后便不再有升,宫里的那些厉害娘娘便渐渐将我忘在角落里了,偶尔有人提起,也不过是一句——皇上当她小孩儿看呢。
奎元十九年的时候,宫里闹了场极可怕的腥风血雨。
邱淑妃与梁贵妃结怨,买通术士作法,活活把梁贵妃给吓死了。
梁贵妃是右丞相的女儿,右丞相算是前朝老臣了,一向被皇上倚重,前皇后未出子嗣,死后皇上也一直都没有再立后,梁贵妃育有二子,原本是朝中最看好的皇后人选,这样一来,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
宫内每个人都被密密筛查,每日都有太监宫女被拖走再也没有出现,最后禁军在邱淑妃院中挖出被深埋在地下的插满银针的巫蛊布人,布人就是栩栩如生的一个梁贵妃,七窍处都流出血来,诡异至极。
邱淑妃当场就疯了,被拖出去的时候叫声惨厉,怎么都要见皇上,说她是冤枉的,因为挣扎太过,断裂的指甲在桌椅门框和墙上都扯出血痕来。
小莲回来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听得我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夜里怎么都睡不着。
虽然我不常在宫里走动,但邱淑妃和梁贵妃都是见过的。邱淑妃艳丽不可方物,又生了唯一的一个公主,很是得皇上的宠。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是以邱淑妃在这后宫里的人缘着实不太好,说话也泼辣,有次责打一个犯了些许过失的宫女,竟然失手给打死了。
梁贵妃贵为四妃之首,又是两个皇子的母亲,皇后不在,她便是六宫之首了,立刻将此事报了皇上,又罚了邱淑妃数月的例份,两人自此结怨。
没想到,就这样被咒死了。
我一晚都睡不着,也不敢睁开眼睛,总觉得睁眼就能看到她们俩。
尤其是邱淑妃。
邱淑妃是与我同时入宫,与我先后封了才人与婕妤,只是后来她怀了龙种,生下小公主后便封了淑妃。
刚进宫的时候,我俩常在一起踢毽子放风筝,我还记得她笑着跳起来的样子,双目明亮,不带一丝一点阴影。
怎么同样的一个人,数年之后就成了鬼。
就是那天晚上,皇帝来了。
皇帝许久没到我这里来了,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早把我忘了,更何况这几日后宫一片血腥,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谁能想到他还会来。
他立在门口,隔着空叫了我一声:“小月。”
我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从床上下来,要去点灯行礼,却被他按住了手。
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不用点灯了,我就是来与你说几句话。”他这样说,声音温柔,也不自称“朕”,就是一个“我”字。
皇帝醉了。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我知道,他将我当做另一个人。
我竟不敢开口。
那日之后,再傻我也想通了,“小月”不是我,他爱看的也不是我,我只是——让他想起她。
皇帝醉得厉害,也没有人进来伺候,大概都被他留在了外头,没让跟着。
我一个人服侍他,累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伺候皇帝上了床,他却不肯放开我,黑暗里与我说话。
“你知道吗?她们都死了。”
我半晌都不敢开口,直到皇上又出声。
“她们想求的,我一直都很清楚。”
“这么多年,我也老了,也该立太子了。”
“只是不能再有王氏之乱了。”
我开始发抖:“皇上,我不明白……”
他一直攥着我的手,这时突然松了,含糊道:“你在发抖……”
说完竟张开双手抱住了我。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我身子一动,又听他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我知道你怕我。”
“我只是……太累了。”
我呼吸都停了。
他大概察觉到我的僵硬,又哑声说了句:“你可是恨我?”
“小月怎敢恨皇上,小月只是心疼皇上。”
他哑然失笑,下巴蹭着我头顶上的软发:“你撒谎。你虽然心软,看到野猫野狗也会救上一救,但是对我,从来都不会心疼的。”
我吸了口气,还要再开口,他却没有给我机会。
“你心里,就只有徐持一个人而已。”
我听到这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到了明日,大概我也要死了。
惊恐以后,反而没了顾虑,索性反手去抱他,凑在他耳边。
“皇上,无论你看不看得到我,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
一句话还未说完,眼泪就下来了,说不出的委屈与伤心,还有丝丝缕缕的心疼。
无论他有多可怕,他都是我唯一的男人。
他像是一愣,然后抱着我的双手收紧了,我唇上感受到酒味浓重的热气,被吻住的时候,觉得自己也要醉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皇帝仍在我身边,我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朕昨晚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在清透的晨光中摇头:“皇上什么也没说,只叫了声小月,然后便……”
我身上的斑斑痕迹,不用说也可以看得到。
他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唤人,自有人进来伺候着皇帝上朝去了。
等皇帝走远了,我才转身回到房里,一摸额头,毛毛的一层虚汗。
隔了几日,皇帝便立了梁贵妃的长子为太子,右丞相在朝堂上长跪涕零,宫中无不唏嘘,都说皇上长情。
只有我,接连做了一整个月的噩梦,每晚都看到那两张血淋淋的脸。
我以为,这样的皇帝,是无所不能的。

太子既定,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如同流水那样过去了。
我更少看到皇帝了,小莲也像是对我绝望了,渐渐习惯了与我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闲聊的日子,一起种种花锄锄草,过得像两个安逸的小老太婆。
偶尔皇帝来与我聊天,便吓得她手忙脚乱鸡飞狗跳,端杯茶出来都得花上半天。
皇帝也不恼,还很是有趣地研究我开辟的小菜园子,问我。
“种这些蔬菜做什么用?”
我答他:“回皇上,自己炒来吃。”
“厨房不送饭菜过来?”
“种着好玩,很新鲜的,胡萝卜还可以生吃,很甜。”
我本想问,皇上要不要尝一下?但是不敢。
他毕竟不是寻常男人——不是属于我的男人。
皇帝到了临走的时候,才像是不经意地说了句:“其实也可以种些药材,有些药草花儿,开起来很美。”
我点头,但答的却是:“小月不识药草,怕伺候不好。”
又让小莲一顿说,说我太不会讨好皇上。
我又怎会不知皇帝心中所想,武威侯徐持虽然多年前便为国战死,但举国上下,谁不知他战神之名?他在雁门关外的忠孝义烈祠,至今香火鼎盛。至于他那才成婚便被辽人掳去,最后壮烈死在战场上的神医夫人,更是被广为传颂。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武威侯的夫人,名字叫小玥。
我爱着皇帝,每一次见到他,内心都是珍惜的,但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我,他眼中的我的倒影让我心痛。
再怎么认命,我还是想能够保留一点我自己,哪怕那只是一个我自以为是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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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番外(下)

奎元二十四年,发生了一件让皇帝都始料未及的事件。
太子病死了。
是得了急惊风死的,早晨还好好地在御书房与皇帝讨论豫州城防,到了晚上,人就不行了,皇帝进太子殿的时候,御医密密匝匝地跪了一地,只知道磕头,磕得青砖地上都是斑斑血迹。
但人力不能回天,太子还是死了。
一夜之间,皇帝像是老了数十岁,他本来是那种风刀霜剑不上脸的男人,永远带一点微笑,批一夜奏折仍能神清气朗地上朝议政,六宫妃嫔都觉得汗颜。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受不住了。
太子时年十九,长得与皇帝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向来聪颖过人,弓箭骑射亦不输武将世家,又过目不忘,大典时冗长艰涩的祭天檄文,看一遍就背得头头是道,自小受皇帝宠爱,外国来使都带着他上殿,到了这几年,皇帝已经放心地让他代理监国,不再事必躬亲。
他原本是想,把这江山交给他的。
他这一生算无遗策,到头来,却是老天不放过他,与他开这样大的一个玩笑。
硬撑过太子入葬,皇帝便病倒了。
这一病,竟是来势汹汹,让整个宫里都惶惶不安,我睡到半夜被突然叫起送到寝宫的时候,还以为皇帝是真的要不好了。
到了才知道,原来是皇帝昏昏沉沉的时候,叫了几声我的名字,跟前伺候的大太监不敢怠慢,立刻差人把我带了过来。
我一口气这才松下来,手心里满是冷汗。
其实我是不该那么糊涂的,以我的等级,就算皇帝驾崩也轮不到殿前听诏。
但我还是被送到皇帝床头去了。
在这个宫中,不,这个天下都没有人敢违抗他,即便他已经病得意识都不清楚了。
我知道他已经不清醒了,因为他对我说:“你来了就好,去找徐持,让他来见我,我有话要对他说。”
我有一瞬间,怕得浑身僵硬。
他又说:“没有你,他必不肯来。”
龙床周围的御医们突然间跪了一地,一个个都在发抖。
病重的皇帝突然提起一个死人,谁都会怕的。
我被他攥着手,他掌心冰冷而滑腻,不知是他还是我的冷汗。
我咬住唇,凑到他耳边去低声道。
“皇上,武威侯为国捐躯,他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他突然静止,双目一片空白。
我惊恐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正想叫御医,他却慢慢地放开了我的手,两眼看着我,声音空茫。
“对,他已经死了。”
过一会儿又道:“你也已经死了。”
皇帝的声音即低且哑,我几乎贴在他唇边才能听到,若不是这样,大概我已经被人拖下去处死,应一个君无戏言了。
老天并没有收走皇帝,他终是熬过那夜,慢慢地好了起来。

我又见不到皇帝了。
小莲替我委屈,说皇上怎能这么对我,我倒是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这样三番五次的,我还能活着已是幸运,怎敢有更多奢求。
皇帝要我死也是很简单的,说一句已经够了,雷霆风暴,莫非皇恩,他真要开了口,我不免还要磕头谢几句恩再去死。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我照旧与小莲过着小老太婆的闲逸生活,后宫里一向精彩纷呈,但怎样的惊涛骇浪都到不了我这小院子里,大概大家都防备着,哪天皇帝又突发奇想找我去看两眼,养我也就多一口饭,备在这儿以防万一。
这年冬天天寒地冻,年节前后下了场百年未遇的大雪,小院子里乏人问津,小莲要个火盆遭了数次白眼,我说那就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想好了忍一忍就过去了,但过了元宵以后,我还是病了。
我是南方人,自小生活在温润清爽的江南,北方苦寒原本就不习惯,这些年在宫中没过冬都是一场煎熬,再遇上这样的严冬,更是受不住了。
病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躺在床上,盖着重重棉被,药都喝不下去,小莲的哭声都像是飘在屋梁上的。
连个火盆都没有的日子,太医更是请不来的,夜里我烧得厉害的时候,想莫不是要死了?
然后额头上就是一阵清凉。
我睁开眼,看到皇帝的脸。
听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最想见的情景,我十四入宫,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天子圣明,后宫佳丽三千,从无独宠之说,我与皇帝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寥寥。
我常梦到刚入宫时在上书房为他磨墨端茶的那些日子,他叫我一声“小月”,我回一声“哎”。
醒来万般难过,他叫的那个人,不是我呢。
我这样想着他,老天可怜我,让我死前还能见到他。
知道是幻象,我便不需隐瞒了,在他手下侧过脸,努力想靠近他一点。
朦胧间听到皇帝叫我,我也不应,还摇头,说不是的,我不是小月。
他的手是冷的,碰在我脸上一阵一阵的清凉,更让我舍不得他离开,我索性伸手去抓住他,想自己都要死了,遂什么都不怕了,抓着皇帝哑声说:“他们都死了,皇上忘了吧,那么久了。”
我这么说着,自己都哭了。
十五年了,我都要死了,皇帝再不忘记,我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是想他看到的人是我。
那双清凉的手反握住我,但我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也不知道后来说了些什么,更不知皇帝回了我没有,反正都是些死前的幻象,说什么都是空的。
我还以为自己这一次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过了两天,我又能吃能喝,能好好下地了。
醒来的时候小莲泪汪汪地看着我,说我这条命真是捡回来的,幸好皇上突然想起我,突然到这儿来看我,那时候我已经烧得快死了,御医被连夜召了过来,皇上在我床边上坐了一夜,天亮才走的。
说着还指着屋子中央那张蒙着绸的椅子给我看,说皇上就是坐在那儿的,那张椅子以后谁都不许碰。
放在平时,我一定又要笑小莲小题大做,还要问她要不要把这张椅子供起来,早晚三炷香啊?但此时我只觉五雷轰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不是幻象!那不是幻象!
完了,我说了那么不知死活的话,皇帝莫不是想把我治好了,再慢慢折磨出气吧?
我真是越想越怕,到皇帝再来的时候,竟是看到他就不敢说话了。
倒是他对我笑了。
皇帝早已年过不惑,但在日头下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凤目微弯,竟还像是个少年。
我见了这样的笑容,心头像是什么融了,热热的流得到处都是。
他走过来问我:“好些了?”
我仍是说不出话来,点点头,想要行礼,却被皇帝扶住了手。
“好些了就陪我走走。”
我吃惊,反应都不会了,皇帝拉着我出了院子,院外就是一片梅树林,这几日日光好,残雪未消,梅花倒已有些绽芽了,走在树下梅香若隐若现。
皇帝与我在林中慢慢走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怎么不说话了?”
我糊里糊涂的,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皇上这些天可好?”
他点点头。
我又没话说了。
再走了一会儿,皇帝便停了脚步,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在看我的小院子。
“你这院子,改个名吧。”他看我,又道:“以后别再叫月婕妤了,可还记得你闺阁的名字是什么?”
闺阁里的名字?
我楞一愣,突然间泪盈于睫,出娘胎便被叫惯了的那两个字,那么多年没有再提起过,开口竟觉得陌生了。
皇帝仍在等着我的回答,我抬头,他在疏影梅香中对我微笑,我也情不自禁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抹眼泪。
身边仍有残雪,但我知道,那白色的残雪下是早发的绿色,告诉我,春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