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下眼色,“这事我心里有数。”
袁母每条皱纹里都是忧心,“我一个老太婆还能怕什么?人家是冲着你来的,我担心的是你,人家要找的是你。”
袁景瑞冷笑了一声,“我还怕他们不来找我。”
袁母愣愣地看着儿子,之前被劫持的时候都没有感受到的恐惧突然疯狂地涌出来,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办?这些年来,她也不是不知道儿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早年出来做生意的,就跟走江湖差不多,哪个不是刀光剑影里过来的,可这次不同,她觉得恐惧,恐惧自己的儿子会受到伤害。
这是她的儿子,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些人所说的话还在她耳边,他们并没有欠张家什么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怎么还是阴魂不散?她老了,儿子也不再是那个小得只要她抓住他的手推到自己身后就能够被她保护的小男孩了,她还能做些什么?还能怎么办?
袁景瑞的母亲这些年来,一直都很以儿子为荣。
毕竟不是每个中途被大学退学的人都能够有今天的袁景瑞这样的成就的,虽然坊间风风雨雨什么话都有,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的儿子,也比任何人都心疼他的辛苦与付出。
袁景瑞被退学之后最先去的是深圳,并且在那里经历了一个在那里求生的异乡人所能想到的所有艰难与折磨。
刚到那里的日子过得自然是非常窘迫的,写出的程序被人买走却一直收不到钱,他曾经一度穷到口袋里有十块钱,住不起最廉价的小旅馆,夜里与流浪者一起在公园里坐到天亮,为了谋生,他做过许多种不同的工作,卖过保险,打过零工,甚至还到超市门口发过传单,最后他终于进了一家有些名气的外资公司,但也是从最底层的销售人员做起。
慢慢就做上去了,从初级销售一路做到团队管理,渐渐有了些名气,被许多猎头挖角,之后又换了一家真正的国际大公司,专门负责拓展国内市场。
但大公司制度繁冗,一直都让他有束缚感,学历也是绊脚石,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张成方。
张成方在浙江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工厂,算是家族企业,为当时刚兴起的空调整机制造一些配件,后来做大了,还拿了些国外的订单,做起了进出口,生意做得还不错。他欣赏袁景瑞这个年轻人,希望他能够到浙江帮他,并且给了他委以重任的合同。
以袁景瑞的学历,在外企做到张成方所给出的位置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而当时他的母亲已渐露老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一直都希望儿子能够离开深圳回到上海,与深圳相比,浙江与上海之间几乎不存在什么距离,是以他只用了很少的时间便接受了这份合同,与张成方一同飞了回去。
袁景瑞到了成方之后,大刀阔斧地削减了张家近亲在厂里的权力,引进新的管理机制,一开始引起了轩然□,但张成方一力支持着,很快便有了些成效。
事情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张成方因病过世之后,张成方是个勤勉的人,厂里的事情几乎全是他在忙碌,国产空调市场刚开始的时候全是一片混战,所有上游下游的厂房与整个供应链都在浑水摸鱼,张成方靠着一个拼字,居然做得不错,是以整个老张家都参与了进来,但家里人一多事情就没法做了,什么都一团乱,又不好多说,说了谁都有老一辈跳出来指责他忘恩负义,当年是谁凑钱出来让他开了这个厂的,就这样厂里原有的盈利被坐吃山空,后来的质量与营销又跟不上,弄得张成方焦头烂额。
就算张成方没读过几年书,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带回袁景瑞几乎是他做出的最后一搏,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商业天分与杀伐决断的魄力,他希望袁景瑞能够将厂子带出泥淖。
袁景瑞的到来确实改善了一些厂里的陈腐颓败,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成方积劳成疾的身体在不久之后便全面垮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他几乎是在顷刻间倒了下去,数月便撒手人寰。
张家的亲属原本便对袁景瑞的到来抵抗颇多,一见张成方倒下,纷纷趁着混乱拿钱走人,为了分钱,在张成方的病床前都几乎动起手来,几个老人说得更是振振有词。
“这厂子是我们几家拿钱凑出来的,现在成方都快不行了,我们把自己那份拿回来都不行?难不成还要便宜了外头人!”
就这样,张成方还没有出头七,厂里就连最基本的进货款子都没有了,一切几乎陷入停顿,账面上全是负债,所有的订单都无法准时交货,等待他们的将是巨额的赔偿。
张成方早年丧妻,程慧梅是他再娶的老婆,他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张大丰与张大才,全是他与死去的老婆生的,袁景瑞刚到厂子的时候他们便对他龌龊颇多,到了这个时候,吵着闹着要程慧梅将厂子卖了分遗产,怎样都不愿意再将工厂经营下去。
程慧梅面对这一切,憔悴而疲惫,她唯一的愿望只是将这个工厂延续下去,将死去丈夫的心血延续下去。张成方是死不瞑目的,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他在病榻上反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能垮,成方不能垮。”她是两眼哭出血来地答应了他的,但他仍是死不瞑目的,她知道他是死不瞑目的。
程慧梅最终向自己的娘家求助,用她能够拿出的所有来恳求两个继子不要廉价卖掉这个工厂,而张家两兄弟在看到钱之后,很快放弃了那些属于他们的股份。
在这最混乱的一段时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袁景瑞竟然没有离开。他抵押了自己在上海的房子向银行贷款,并且向一些朋友借钱,以认股的方式与程慧梅一同接手了这家负债累累并且在破产边缘的工厂。
签协议的那天,张家的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张家两兄弟签完字便丢下笔走了,还有几个老人等不及出门便开始往地上啐口水,嘴里嘟囔着本地话。
他们说的是,“这对狗男女!”
但谁都觉得这张协议签得值了,与眼看着就要破产的工厂与巨额债务相比,能够拿到现钱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只有那白痴才会要那种没钱赚还要倒贴赔到死的厂家。
可之后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袁景瑞在公司权属清晰之后,立刻重新召集工人加班加点,交付了两个最大的订单,并且亲自到国外跑了一趟,带回了最新的技术人员。成方革新了流水线,又抢在所有同类厂家之前更新空调某个节能减排配件的关键技术,之后国家开始强制空调产业推行节能减排标准,成方顿时名声大噪,几乎拿下了半个中国的市场。
之后成方一路顺风顺水,老天都偏心那样,为了扩建员工宿舍拿的地,一年后竟然因为高速公路通过而升值百倍,袁景瑞得了机会,索性做起房地产来,也是时也运也,实业与房地产开发双管齐下,没几年就成了大气候。
就这样,短短十年,成方从一个小小的乡镇工厂,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已经翻来覆去地谈论过了,在程慧梅任董事长的那段时间,也就是成方发展最快的那段时间,袁景瑞一直稳坐着总经理的位置,直到他们在两年前突然宣布结婚,而程慧梅在婚后的第三天意外身亡为止。
程慧梅死于工地电梯意外坠落,尸体就落在成方在上海即将建成的总部大楼的电梯井里。
程慧梅父母已丧没有子女,遗产全由袁景瑞继承,他便一跃成为了成方的唯一拥有者以及领导人。
流言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四处都有人在谈论这桩可怕的意外,更有人直指袁景瑞谋杀妻子已达到将成方纳入己怀的阴谋,确实有警方派人勘察过现场,还有专人上门调查了一段时间。
袁景瑞自始至终保持了沉默,整件事情中,最感到无法忍受的反而是他的母亲,她曾屡次为此在公共场合为此与人起来,吵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年轻时那种再怎么被逼都咬牙不吭声的功力全都毁于一旦。
“妈,别想那么多了,这事我会处理的,你看看,粥都冷了。”袁景瑞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粥碗,低声打断了母亲的回忆。
她怔了一下,猛醒过来那样,接过那粥碗,又问儿子,“知微那姑娘我是不是见过?她的声音我觉得挺熟的。”
袁景瑞点头,“你应该听过她的声音,她是我秘书。”
“啊,是那位董小姐。”袁母曾经在电话里与知微交谈过,一两次而已,董知微在电话里一向是轻言细语的,但很职业化,并没有让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经由儿子这么一说才想起来。
“那你们天天都能见着吧?知微那孩子看上去挺好的。”媳妇问题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好不容易见到儿子带着女人一同出现,她是绝对要盘问到底的。
袁景瑞微笑,“是啊,我每天见得最多的一个女人就是她了,不好也好了。”
她来了些精神,但还是瞪了儿子一眼,“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喜欢就喜欢,你都几岁了,正经找个伴儿才是要紧事。”
袁景瑞看着已经将注意力转到了董知微的身上的母亲,微微松了口气,嘴里答她。
“我知道,这不是在找吗?”
袁母露出满意的表情,“你问问医生,我能回去了吗?我没什么事儿了,咱回家去吧。”
“不行,明早还有个全身检查,你睡吧,我在这儿陪你。”他答她。
袁母就急了,“你在这儿熬什么夜,我都说没事了。”
袁景瑞已经将独立间里的折叠床打开了,松松领口,又脱了鞋。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是很犟的,打定了主意就谁说都不听。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她发烧就不肯去学校,一定要留在家里,被她骂了也不还口,一个人跑到楼下公共灶间去煮东西给她吃,煮好了端上来,一碗面条乱七八糟,手上还烫了两个大泡,两只眼睛看住她,一定要看到她全都吃完为止。
真快,就这么几十年过去了。
病房里的灯终于再次熄灭了,黑暗里的安静持续了一会儿,然后袁母的声音响起来。
“儿子,你要小心。”
他仰躺在窄小的折叠床上,回答的时候微微地眯起了眼,“妈,你放心,这事我很快就能处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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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又不在上海了,这时候应该正和桩桩手拉手玩儿哪,嘎嘎
旁白:所以我还是要说一遍,存稿箱是个好东西……

第 17 章

董知微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辗转反侧,到了将近天亮的时候却开始做梦,梦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拼命地追着一群面目狰狞的大男人跑,双方对比的悬殊让她看得心惊肉跳,想喊他不要追了,小心自己,可那群人突然向她跑来,吓得她在梦里都出了一身冷汗,转身慌不择路地想躲避,却被人一把抓住,抬头竟然看到袁母的脸,笑眯眯地看着她,还对她说话。
“知微,我把儿子交给你了。”
惊得董知微从床上跳起来,转头看看脑中上的夜光针,不过三点二十。
她呻吟着把头埋到枕头里去。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提起他的童年,过多的知道一个人——尤其是这个人,让她觉得恐慌。
而且,她再次得出同样的结论:袁景瑞果然是个可怕的男人,梦里都不能放过她。
因为睡眠不佳,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董知微自觉容颜惨淡。
她爸爸每日都早起弄好豆浆替她装在保温壶里,今早也不例外,送女儿到门口的时候还问她,“最近是不是公司里事情很多,我看你老是加班,还要读书,当心身体,别太累了。”
知微有苦难言,她这哪是加班,被老板精神摧残还差不多。
七点二十准时出门,一路挤地铁,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八点四十,想到今日那一大堆繁杂事务,董知微走出电梯的时候做了一个深呼吸。
没想到才进办公室就看到袁景瑞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下巴是青色的,眼底下有一点阴影,但完全不影响他给她带来的压力。
昨晚的一切与梦中的情景全都回来了,董知微佩服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后退一步。
董知微的表现自然尽在袁景瑞的眼底,他是从医院直接赶过来的,一早上已经见了一些人,做了些事情。
能够在乱世里打出一片江山,袁景瑞凭借的当然不止是运气,什么手段都要用到一些,什么人都交往过一些,恨到想要他命的人或许很多,但怕他的人一定更多,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有人卑鄙到威胁他的母亲,威胁一个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的老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朋友们开过口了,但消息来得很快,张家兄弟已经离开上海,有人看到他们之前与一些初到上海的河南人接触密切,还有人查到他们飞深圳的航班号,是昨夜起飞的。
他在清冷无人的露台上听电话,夜风里微微眯着眼。
无论这件事是谁主使的,他都不会让那些杂碎有好下场的。
结束通话之后他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抽了一根烟。
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他需要冷静,可是暴戾与冲动让他浑身紧绷。
冬日的夜风刀一样刮过皮肤,远处游龙一般的高架大桥上夜行的车流扯出黄与白色的弧光,所有的高楼都熄了灯,他所熟悉的街区藏在在大桥下的阴影中,漆黑一片。
董知微的声音又一次在黑暗中浮起,“现在医学发达,什么病症都有治疗的办法,你不要太过担心。”
他想起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住他,带点退缩的努力,他一直都知道,他的这位秘书小姐是有点怕他的,虽然她一直在他面前做出冷静镇定的表象,连眼睛都很少对上他的。
可她之前在这个地方,居然试图安慰他,
他突觉莞尔,暴戾的念头渐退,再想到自己之前让她进病房时她的表情,更是想笑。
他只是想找个人分散母亲的注意力,而当时面前只有她而已。
他吓到她了,应该有所补偿。
“董秘书,你早。”他对她微笑。
“你早,袁先生。”董知微很庆幸自己听到了熟悉的三个字,如果他再像昨夜那样突然开口叫她“知微”,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的万念俱灰。
“昨晚……”
她破天荒地打断了老板的话,迅速地说着,“昨晚您母亲受了惊吓,袁先生想让她在醒来的时候分散一下注意力,所以才让我进了病房,我可以理解,也不会放在心上,袁先生也不用放在心上。”
董知微能够这么流畅地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当然是因为她已经将这些句子在肚子里翻来覆去了无数遍,事实上,从凌晨三点二十分从梦中惊醒之后,她就一直在考虑再见到袁景瑞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老板如此突然地利用了她一把,若说她心里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思前想后,唯一能够找到的解释也就是袁景瑞母子情深,想让老母在惊吓之后有一件能让她感到愉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袁景瑞的母亲着急儿子找对象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老太太甚至曾经亲自打电话到过办公室,知道接电话的是儿子秘书之后还长长短短问了好一阵子,想从她嘴里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固定的女伴,董知微对那个电话印象深刻,当时心里还想过,以袁景瑞这样万花丛中过的厉害,女伴是绝对不会缺的,但是谁要想让他再走进结婚礼堂,在她看来,那可真是不可思议的任务,老太太的愿望很可能会持续地落空很久。
当然这些话董知微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这么快就会陷入如此莫名的境地里去。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当务之急并不是抱怨自己的运气不佳,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台阶下来,给自己也给老板大人。
听完董知微的话,袁景瑞就是一愣。
这是头一次他在董知微面前说话被打断,事实上也是很多年来的第一次,更何况她所说的话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确实是有些愧疚,想补偿她一些东西,开口是想问她要些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可以满足她,买一件礼物,或者直接包一个红包,就当加班费也好,他在这方面一向是不吝啬的,有人才有钱可赚,虽然表面不起眼,但董知微在很多方面都算是个人才,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也想过她对昨晚病房里那一幕的反应,他的秘书小姐再厉害也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突然被老板这样对待,回家说不定会有许多的想法,甚至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给她礼物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他有想法的女人很多,工作得力的就很少,他不想因为这件事丢失一个好秘书。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董知微竟然会抢在他前头说出那样一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撇清关系的话来,撇开她那些尊称与敬语,她所说的每个字都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种病毒,一种让她避之不及唯恐沾上任何一点的超级病毒。
就算加了超级两个,他还是病毒。
她真的是这么看他的?
袁景瑞不说话了,他立在那里,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他的秘书小姐,董知微说完那段话之后,已经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了,正打开电脑调日程表,屏幕前微微低着头,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就只是她白色的额头,还有一个小巧的鼻尖。
这样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老板不说话,董知微正庆幸他接受了自己给出的台阶,或者这场风波就这样散了,可耳边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带一点点微笑的。
“董秘书。”
她不得不抬头,看到他正看着她,明明在微笑,却不知为何又像是有些不愉快,让她完全猜不透的一张脸。
然后她听到他说,“是这样的,关于这件事情,我还需要你帮一点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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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说要降温,预计今天满冷的,虽然在存稿箱更新中,还是要说一声,大家别忘了添衣服啊
旁白:你又预知天气了,说不定今天风和日丽,温度宜人呢
海:你是瞒着我偷偷去亚热带旅行了吧……

第 18 章

第四章潜意识
如果一个强大到可怕的男人让你知道他曾经不那么辉煌的童年时光以及往事,就算是无意之中的,他也是在潜意识中向你打开自己,希望能够被你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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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景瑞在露台上接电话的时候,张大丰与张大才兄弟两个正在深圳街边的小馆子里喝酒。
很小的川菜馆子,他们坐在窗边,透过油腻腻的玻璃能够看到外头的街景,已经很晚了,这城市也没有要安静下来的样子,街上来来去去的车和人,什么样的都有。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喝了很久了,桌上只要了两碟菜,辣子鸡丁和炒猪肚,酒瓶子倒是东倒西歪了好几个,全是高度的白酒,喝得醉醺醺的。
咽下一口酒之后,张大才压低声音开口,“哥,你说姓袁的那小子会怎么样?”
张大丰握着酒杯恶狠狠地道,“怕他干什么?我们哥俩儿现在背后有人撑腰了,可惜那几个河南人没胆子,下手轻了,叫我,直接把那个老太婆剥光了扔到人民广场去,他不是常上报纸吗?他不是有名气吗?让他好好出一把风头。”
张大才点点头,张家兄弟都长着扁平面孔,眉毛稀疏,因为长年喝酒的关系,眼皮什么时候都略微浮肿,但是张大丰生性冲动,体格也比较壮硕,张大才却是最喜欢女人的,常年消耗,人就胖不起来,瘦巴巴的身材,还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但他想的东西比他哥哥要多得多,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大哥行事太过莽撞,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一点对他来说反倒是个好事。
“你说我们这么一搞,那男人会说什么?”张大丰再喝了几口,眉头皱起来,又有些忧心忡忡,“你电话给打过去了吧?怎么他还没来?”
张大才用筷子在辣子鸡丁的盘子里拨来拨去,鸡丁早已经被挑光了,盘子里只剩下干巴巴的暗红色辣椒。他说话的时候没看他哥,“我们这么一搞,袁景瑞肯定要出手对付我们,那男人还想吃到肥肉,铁定得保着我们,不出手也得出手了,否则成天叫我们等消息,磨磨唧唧等到什么时候去?”
张大丰张着嘴巴听弟弟说话,听完后简直满脸都要放出光来了,赶紧又给弟弟空了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大才,你聪明,你太聪明了。”
饭馆里的服务生们已经在他们背后窃窃私语,张大丰倒空了酒瓶子又抬手叫人,“再来一瓶。”
所有服务生都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走过来的小姑娘开口就问,“先生,我们准备打烊了,要不先生先买单吧?”
张大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红脖子粗的,眼睛都是血红的,“怎么?怕老子吃饭不给钱啊?啊!臭娘们,还怕我们喝不起是怎么了?”
小姑娘被吼得脸涨得通红,后头立刻有其他服务员叫起来,转眼厨房里就冲出来几个身上到处溅满了油星的小伙子,捋着袖子吼,“怎么?想干什么?吃东西不给钱!想吃霸王餐啊你!”
张大丰张大才两兄弟虽然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年男人,但家里八十年代便开始经商,算是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十几岁便过上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就算后来过得不太顺利,但从来都没真刀真枪地跟人动过手,被一群年轻小伙子这么围住,立刻就被吓住了,可又毕竟是男人,不想一下子就退缩那么孬种,是以屁股已经在往后退着,脖子却仍是往前梗着说话,姿势好笑到极点。
“你,你们别乱来。”
开饭馆的,各种各样的客人见得多了,那些年轻人怎么会把这种纸老虎放在眼里,其他客人也都停下筷子,津津有味地把头转过来看热闹,眼看着人家粗壮的胳膊就要挥到自己面前了,张家兄弟几乎没惨叫起来。
突然一道声音□来,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很冷,在这吵吵嚷嚷的饭馆里显得异常突兀。
“别动手,这两个人的单我来结。”
所有人都把头转向来人,张家兄弟尤其激动,张大才还没说话,张大丰已经叫了出来,“温先生,你可来了!”
张大丰与张大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温白凉的车。
是一辆银色的宝马X6,那个蓝白色的著名标志在街灯下闪闪发光。谁都知道它的价值,服务生拿着百元大钞露出笑容,还特地追到门口问了一声,“先生需要找钱吗?”
温白凉走在最后,正在打开车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没有回头,只朝后摇了摇手,接着便坐进车子,发动机低响一声,转眼加速驶离。
留下那些仍在饭馆里的店员与食客们一阵的热烈讨论。
“看不出那两个人有这种朋友哦,开宝马X6的,有钱!”
“你知道他是他们的朋友?我看不像。”
“那他干嘛跑来给他们付钱啊?”
“……”
“……”
与小饭馆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正相反,X6的车厢里却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声音。
张大丰与张大才倒是想说话,可前头开车的男人一直眉头紧皱地在拨电话,电话却又一直没有被接通,他们也就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张大丰与张大才为何会认识温白凉,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但事情的根源却得一直追溯回十几年前,追溯到袁景瑞头一次出现的时候。
……
海:我回来啦!
旁白:我与这个城市表示,对你的来来往往老淡定了
海:……在四川常唏嘘又感慨的,特别是车走在遍布泥石流塌方的地方,山路十八拐,以前从没感觉过生死是这么命悬一线的。
旁白:摸下巴,那你还出去吗?
海:你说呢?嘎嘎

第 19 章

在张大丰与张大才看来,袁景瑞这个男人,就是他们的煞星转世,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命运便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再没有好过。
虽然是张成方的亲生儿子,但从张大丰与张大才记事起,就与父亲亲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