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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英道:“时英没有涉足过朝堂,还是需要大哥提点一二。”
霍时浩垂头看着自己手,片刻后道:“今上……心思,深重。”他说的很慢,边想边组织语言:“你是女子,却一步步坐到参将的位置,这次你的任命被皇上拿到朝会上当堂宣读的圣旨,朝中不太平,父亲,父亲这次其实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又此国难当头之际,退无可退。”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霍时英:“先时我还有一番担心,但看似你这般沉潜,到时候和皇上应对起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差错。”
霍时英垂首听着,霍时浩又道:“我真正担心的是战争结束以后霍家怕是要有一番倾覆,那时候怕就只能指望你了,这次皇上这么这么高调的把你提上来也应是这个意思,你可知这次的述职有多关键了吗?”皇上要用霍真这把刀,但又不能让这把刀反噬,那么只能给这把刀一个保证,这个保证就是霍时英,霍时英是这一代霍家真正的代表,能让她光明正大的立足在朝堂上就是皇帝给霍真的保证。那么霍时英是不是合适这个保证却也是需要皇帝考量的。这就是霍时英这次上京的真正意义。
那么作为一个政治筹码,霍时英的态度是如何,霍时浩也是想知道。
霍时英看着脚下,脚下的青石打磨的光亮倒印出她一张平静而麻木的脸,她沉默,霍时浩久等不见她的回复,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之间就见他举手往身边的茶几上一掌拍下,一声巨响,茶碗倾翻,掉在地上又是“咣当”一声:“霍时英!”霍时浩一声大吼。
“大哥难道就一定以为这场仗能打赢吗?”霍时英还是垂着头,声音平静而冷漠。
霍时浩愣在那里,霍时英抬头看他,她一路回来,扬州依然是歌舞升平,入京的路上虽然遍地流民,但是依然不妨碍京城的繁华锦簇,回到王府每一个人脸上都安逸平和,没有人问起那场战争,也没有人关心,就连霍时浩都在想着战争结束以后的事情,那么是不是整个朝堂都是这样的一个气氛。
霍时浩起身走到跟前,仿佛又从新打量或者衡量了一遍她才叹息着道:“时英,你是个军人,而我是个朝臣。你不要误解我,我们考虑问题的方向不一样,而且我们现在是在霍府,我们说的是家事。”
霍时浩这样严厉的人竟然会跟她开口解释,霍时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里也为自己的大哥有这样的品格而舒了一口气,她弯腰又向霍时浩行了一礼道:“时英唐突了,望大哥不要见怪,时英知道我姓霍,是霍家的人,请大哥放心。”
霍时浩马上就明白了霍时英刚才是在试探他,眼里露出惊异,最后他再次叹息,拍了拍霍时英的肩膀,聪明的人说话什么都不用说得太透的。


送走了霍时浩,霍时英让人去华荣堂跟跟她二哥招呼了一声,她直接让人带着她去了倾华院,打发掉小六,洗漱掉一身风尘后已经是半夜了,没再干别的倒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床,卯时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还没起,霍时英被打发了出来,然后她又回了倾华院,倾华院原先住着霍时英的某位姐姐,姐姐现在自然是出嫁了,院子里原来只留了个婆子打扫,很冷清,昨晚上龚氏给她派过来了四个丫鬟,看得出应是龚氏贴身伺候的人,举止进退有度,也不多话,用了早饭,霍时英就带着小六出门了。
到兵部递文书,小六前后打点,进衙门办事,头绪繁多,人事复杂,小六道路熟悉,衙门内的规矩门清给霍时英省了不少的事。
霍时英坐在兵部的知事堂里从大清早一直等到日上中天,喝了一肚子茶水,没见到一个管事的,倒是引来不少偷偷窥视的。
被人当一件稀罕的物件一样看了一上午,霍时英决定回王府吃饭,霍时嘉一家子都在等着她开饭,霍时英回去直接去了她二哥的院子,进到屋里从净房里净手洗脸出来,霍时嘉就把一张请柬递给她:“有人请你吃饭,上午外院送进来的。”
接过请柬翻开一看,意料之中的又有点意外,请柬上写着韩棠的名字,霍时英随手收了请柬,霍时嘉拄着拐杖,吃力的朝餐桌的上首坐下:“关河楼是京城最气派饭庄,那韩棠可是个两袖清风的人物,你小心你这顿饭不好吃。”
“我晓得的,你不要担心。”霍时英倒是不怕有事,就怕事情不来。
龚氏就在一边招呼着吃饭,很安静的吃完一顿午饭,吃过饭霍时嘉要喝药午睡,宜哥还要去老师那里上课,霍时英也回倾华院歇了个午觉。
睡醒来已经快申时了,霍时英正在净面龚氏带着丫头,捧着个包袱进来了:“这都是你二哥今年新作的冬装,我看你两身量差不多,昨晚上让丫头给改了改,这京城城不比别的地方,穿衣行走都能让人拿出一堆名堂来说。”
龚氏自己说着话忽然就抿嘴笑了起来,扭头看着霍时英,杏眼笑成了一个月牙:“别人家的姑娘捡的都是头面首饰,你可好却是要给你准备男人的衣服,我倒是真想拿套我的衣裳给你穿穿看是什么摸样的?时英你穿过女子的衣服吗?”
霍时英窘迫的咳嗽了一声道:“不曾穿过,那个,没有机会穿。”
“那哪天你穿一下吧。”龚氏扭过身来对着霍时英神态中跃跃欲试中带着几分天真。
霍时英没有应她反而问了她一句不相干的话:“嫂嫂每天不用去给老夫人,王妃晨昏定省吗?还是我去的时间不对,今天早上没在老夫人院子里没有碰见嫂嫂。”
龚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她说道:“时英不要以为我不孝顺,老夫人上了岁数了,这两年添了个作息不安稳的毛病,晚上睡不着,到了快天亮才能睡下,第二日到了中午人才能精神了,所以就免了我们的晨昏定省,而母亲她老人家喜欢清静,不喜人打扰,自我嫁进门来就没有让我立过规矩,尤其这几年她越发的不爱出门,没事也不叫我们过去,也就初一十五我们才能过去见上一面,这也还是仗着宜哥儿的面子。”
霍时英微微沉吟道:“原来如此,我没有怪嫂嫂的意思,我多年不在府里,也就是想借着嫂嫂的话知道些府里的行事规矩。”
龚氏又道:“如何行事你倒是不用顾忌,府里这些年是清静多了,虽然看着是冷清了不少,可也不知道少了多少的事情,亏得你二哥五年前分了家,以前府里,唉……”
她神情里充满了一言难尽,霍时英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王府这种豪门大家,这一代裕王的嫡子,一个算是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不算是自己家人了,一个身体不好,眼看着就是子嗣艰难的,而庶子又众多,宜哥儿出生的前后这府里明里暗里,恐怕不知道演绎过了多少龌龊的和血雨腥风的事情,好在霍时嘉也是有魄力的人,果断的分家,这龚氏以少妇之龄依然保持着几分天真,不能不说她是幸运的,毕竟她上面就有王妃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那样一个尊荣高傲的女子,正直盛年却病体缠身,硬生生的被环境挤压成了一个淡薄,忧郁的性格。
被霍时英一打岔,龚氏也没再提让霍时英穿女子衣服的事情,她亲自帮着霍时英换衣,褒裤,里衣,中衣,一件件的帮她展开,穿上身,又细致的为她整理,霍时英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她其实有一副好身材,双胸浑圆饱满,很有弧度,腰肢纤长,柔韧有力,两条大腿更是修长笔直,除了后背一条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臀部的很长的刀伤以外,其他地方的肌肤细腻光滑,如上好的清透的蜂蜜。看见那条褐色的刀疤,龚氏倒抽了一股凉气,霍时英扭过头朝她笑笑:“嫂嫂,古往今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我还算不上是将,只是个兵,上战场去走一圈没带伤的那不是去打仗,是去抢功劳的。”
龚氏先是吃惊后又叹息,她有一颗慈母心,自己就在那里感叹上了:“唉!稍稍有些恒产的人家,有了女儿都要养在深闺里,从生下来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等到十三四岁就被关在绣楼里连楼前的踏板的都撤了,就那么拘着几年拘性子,平时更娇贵的一点都不能磕了碰了,身上不能有一点疤痕,就怕出嫁后夫家嫌弃你不是完璧之身,你生在一个中鼎之家,却是这般长大,富贵这东西却真是……”
霍时英低头系中衣的带子,没有接龚氏的话,龚氏说的那些,这一辈子是跟她都没有关系的了,这就是命吧,各有各的路,不一定哪一条就是走的顺畅的。
夹袄穿上又把一件湖色长衫上身,腰间被系上一条白玉腰带,再挂上一块羊脂玉佩,最后再穿上一双白底黑面的皂靴,往那里一站,从后面看肩宽,高挺,是一个英挺的男子的背影,而腰细了一些挺拔中又带了点别样的风情,让人有浮想联翩的冲动,从正面看,胸部有弧度,喉间无喉结,谁也瞒不住是个女子,但还是好看的英挺的五官,修长的身姿,一种介乎与男女之间的超越世俗审美观的俊美。
霍时嘉的衣服都是上等的,布料是云锦缎面,手工是府里专门养着的针线班子,霍时英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她平时的常服都是出自月娘的手,那手艺自然和专门养的针线班子不能比,这一身上身平白就比平时看着清俊贵气很多,今天要赴韩棠的宴,天子脚下的地方她也怕丢了气势,所以要这么装扮一番。
眼看着就要过了申时,霍时英辞了龚氏带着小六到了外院,霍时嘉中午就跟外院的管事打过招呼,自然没有人敢怠慢她,车马处的专门给她准备了一辆四驹并骑的黑楠木马车,四匹拉车的马毛色一致,不见一丝杂色,车身镶硫金边,车门上有裕王府的徽章,显露一种低调的奢华,这种配置出行对霍时英来说也算合适。
出门前,天空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雪粒,雪粒子落地即融,给湿冷的京城天气又添了两分寒气。
上了马车霍时英就开始闭目养神,小六自然是不敢吭声,车外渐渐人声嘈杂,应是进入了闹市,又听着车轮辘轳声行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小六先跳下车,放下脚凳,霍时英这才一脚伸了出去扶着小六的手下了车。
脚下一站定举头一望,刚才的雪粒子已经变成了片片的雪花,墨黑的天空下,一栋三层的牌楼,雕梁画栋,门口廊檐下一字排开十六盏大红灯笼,大门两边还立着两顶硕大的绢纱地灯,整个楼前的半条街被照得一片灯火通明,就这门脸,当真是气派。
霍时英下车就看见韩棠站在廊檐下,她心里微微吃惊,就算她来迟了,他为什么不进去留个小厮等在这里给她引路就好了,为何他会亲自站在这里?来不及多做他想韩棠就已经步下台阶,冒雪迎了上来:“霍将军。”
他这称呼变得倒是快,霍时英眼里微微一闪,也向他拱手行礼:“韩大人。”
几日不见,韩棠还是一身青衫木簪身披斗篷的朴素装扮,周身依然是那种沉稳清贵的气质,望过来的目光在灯火下显得熠熠生辉。
“在下来晚了,累大人久候,实在对不住。”霍时英说着又要弯腰给韩棠作揖,两人间站着隔了两步的距离,韩棠一抬手就扶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就听他道:“在扬州时多蒙霍将军照应,怎么几日不见将军反而和在下生疏了?”
霍时英抬头一笑道:“哪里,我只是到了天子脚下心里胆怯罢了。”
韩棠也笑:“你的气度可不是会胆怯的人。”
霍时英只是笑:“实不相瞒,我两岁被家父带到凉州,自小长在苦寒的边关,这京城的富贵,气派真是少见,确实有些心虚的。”
“哈哈,将军真会说笑。”韩棠笑容有些发干。
两人就站在那里打哈哈,韩棠一点也没有要引霍时英进去的意思,霍时英站的越久心里就越肯定是有事要发生,果然看再也不能拖了韩棠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来,他对霍时英道:“霍将军,其实今天是我对不住你。”
“哦?韩大人有事讲就是了,谈什么对不住的。”霍时英一脸的云淡风轻,目中的瞳孔却幽深了几分。
韩棠向霍时英弯腰作揖:“韩某惭愧,今日要见将军的其实另有其人。”
霍时英伸手在韩棠的手肘处托了他一把,心里微微吃惊,什么人能让韩棠弯腰,她道:“韩大人快不比如此,人在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时英不怪你。”她把韩棠托起来,让他直起腰。其实让一个清贵的文士折腰是一件悲哀的事情。霍时英并不乐见与这样的事情。
韩棠再抬起头,目露出感激他道:“要见将军的是睿王。”
“睿王?”霍时英皱眉,霍时英虽然没有真正的涉足朝堂,但京中顶尖的几位权贵人物,她还是有耳闻的,具她所知睿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胞弟,但睿王却是个闲散王爷,没有什么实权,但他可能也是燕朝最有钱的王亲贵族,因为他掌管着内务府,掌管着天下所有的黄商,这样一个人为何要见她?
就在霍时英皱眉凝思之际,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喧闹的市集之中,在这来往无数的过客之中霍时英就如此清晰的听清了他的脚步,如果来人是个身怀高深武艺之辈,那么她在千万乱军之中也可清晰的分辨出一个人的动向,但此人却只是个常人,那一步步的脚踏之声却不能泯灭于身边上百种嘈杂的音浪之中,那么的突出,一步一步的如此的轻微却又如此的清晰。
霍时英缓慢的抬起头,一双如黑夜一般幽暗的瞳眸早已锁定在她的身上,这个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的,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好像忽然耳边就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抬头时他就站在了丈许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月白色的大氅,领口滚了一圈紫貂毛,他有一头鸦黑的头发,头上束着金冠,冠前镶着一个红宝石,他的额头饱满,眉长如刀,眼睛是一双凤眼,大而深邃,鼻管笔直而高挺,人中狭长,下巴方正坚毅,肤色如羊脂玉一般莹润洁白,他的脸生的是如此的完美,若从中间画一条中轴线那么两边一定是严丝合缝的对称着的,他不如霍时嘉美的那么飘逸却比他厚重而方端。
短暂的对视中,霍时英感觉到一种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的心脏如第一次听见战鼓擂响时一般,蓬勃的那么不由自主的猛烈的跳动起来。
“韩棠。”那人开口叫道,声音缓缓的,音质清澈而沉稳。
韩棠豁然回身,身形一顿,然后快步几步走过去一躬身:“殿下。”
那人还在看着霍时英,霍时英几步走到男人的跟前也是弯腰一礼:“霍时英拜见睿王殿下。”
“霍时英。”
那人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开口就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他身上有一种庞大的气势,那种气势让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你向他低头。
“是。”霍时英没敢直起身。
“你抬起头来。”
霍时英垂下手臂,慢慢抬起头,那双墨黑般的眼瞳霍时英一眼就望了进去,而他也是那么专注的看着她,漫天的雪花飞舞,席天幕地下是如此的让人惊心动魄。
后来那人抬头看向后面的楼牌对二人道:“我们进去吧。”
韩棠自然在前面带路,霍时英很自然的就和睿王并肩走在了一处,步上台阶之时,一旁的人又忽然说话了:“霍时英你不冷吗?”
他又连名带姓的叫她的名字,霍时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衫道:“不冷,江南的冬天不算冷。”
“嗯,是不是和西北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是,西北苦寒,冬天滴水成冰,土地干裂,还经常会……”霍时英说道一半猛然住嘴,她这样说好像有诉苦之意。
“嗯。”旁边的睿王却只是点点头,没再往下追问。
说着话,他们就走进了酒楼的大堂,里面温暖如春,却不见客人,上到楼上霍时英凝耳细听,才发现这整个楼都是空的,她恍然明白,原来这里今夜是被包下来了。
吃饭的地方在一个非常大的雅间里,里面布置的奢华而雅致,地上铺着一整片西域出产的绒毡地毯,房间正中被一个多宝阁格成两段,后面一张供人休息的贵妃榻,旁边一扇屏风葛丝绢纱,上面用金线绣了大大小小上百个福禄寿喜,这手笔当可比公卿贵族的排场,怪不得霍时嘉说这里是京城最气派的酒楼。
三人进去分上下首落座,今天的韩棠不知为何没有了在扬州的豁达从容的气质,浑身拘谨而僵硬,从进来请睿王坐下后嘴巴就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再不吭声,微垂着头坐在那里,霍时英跟睿王不熟,自然也搭不上话,三人具是沉默的坐着。
上来伺候的不是酒楼的小厮,几个手持佛尘的太监鱼贯而入,上菜的碗碟是一水的彩粉蝠桃纹的官窑,桌上只有这家酒楼提供的一道招牌菜,其他的全是太监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来的,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带过来的还全部冒着热气,等菜上完,睿王拿起银筷,说了一声:“吃吧。”两人才仿佛得到号令一般一起拿起筷子。
三个太监分别站在三人后面布菜,什么菜色你只要看一眼他就给你夹到碗里,夹菜的动作当真是如行云流水般,不见一丝拖沓,连碗筷相扣的声音都没有一点,这屋里静的连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霍时英细口咀菜,筷子轻拿轻放,装的一身僵硬,对面的韩棠也不比她好的到哪里去,动作刻板,神情麻木。
唯一最自在的就是坐在上首的睿王,细嚼慢咽,动作轻柔而优雅,垂头始终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仿佛这屋里两人不存在,他就是在吃一顿饭,可那种如潮水一般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依然层层压抑过来,霍时英一顿饭吃完背后湿了一片,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顿漫长的晚宴吃完,睿王一个字也没说,霍时英猜不透他要见自己干什么,吃完饭从酒楼出来,酒楼门口已经停了一辆紫檀木雕花,鎏金的马车,车门上镂刻着皇族的徽章,六驹并驾的六匹马一色的雪盖青花,找不到一丝杂色连马匹的高矮身长都一模一样,比霍时英坐来的那辆奢华多了。
睿王站在台阶上对垂手站在一边的韩棠说:“韩棠,我们走吧。”然后又转过头对霍时英道:“你也一起来。”
霍时英的心往下一沉,反而倒是感觉落地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三驾马车穿街过巷,车内只闻辘轳的车轱辘声,霍时英忽然睁开闭着的眼睛:“小六,你原来在府里的时候是跟着谁的?”
从上车霍时英就一直闭目不语,神情严肃,深思极重,车厢里很压抑,她忽然开口,小六吓了一跳,稳了一下神才回道:“去西北之前跟过世子一年。”
“哦?那你专门负责打理世子哪一块的事情?”霍时英又问。
小六这一句就接的从容了一些:“也没专门让我负责什么,就是贴身跟着世子,伺候笔墨,来人引见,通传,有时候也送些书信什么的。”
“那你可曾随世子参加过某些宴会或者出外的应酬的?”
小六思索了片刻道:“我跟在世子身边的时间不长,世子身体不好,一般不见外人,平时最多就是在外院走动,见的也都是外院的各个管事,处理的都是府里的庶务。小的不曾跟世子出门应酬过。”
霍时英蹙眉沉思:“那你是没见过睿王的了?”
小六低头:“小的不曾见过睿王。”
霍时英再次闭目往后一靠,没有再说话。
马车终于停下,霍时英下了车前面是一家宅院,门上也没有挂牌匾,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户大户人家,看不出是什么地方,还是韩棠领路,睿王和霍时英落在后面。
进到门里,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向着她们迎了过来,看见这个女人,霍时英自问做足了心理准备脑子里也一阵惊雷滚滚而过,那女人的装扮很像那种大户人家少年丧夫的少奶奶,可少奶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迎客,这里不过是一家妓院罢了,睿王竟然带她来嫖妓。
那女子一身白玉色的窄袖褙子,梳着中规中矩的官髻,峨眉淡扫,两腮桃粉,唇间一抹艳红,庄重中隐含着一点含蓄的寂寞的艳色,未开口之前先是遮唇一笑,风情立现。
女子先对着韩棠蹲了一福,神态亲和显是早就熟悉:“三爷,安好。”她道,接着她又向着睿王和霍时行礼英:“两位官人安好。”
霍时英虽平时着男装却从不掩饰她是个女子,既不束胸也不掩饰自己没有喉结,这女子对着她却毫不惊讶,不是见多识广就是早有安排。
果然,就听韩棠对那女子道:“七娘你带路吧。”他们显然是认识的。
按下所有的惊疑,霍时英随着他们往里走,和外面的低调朴素的大门比起来这里面简直是别有洞天,穿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阔,一个占地极为广阔的庭院,幽暗的光线下看不见尽头,只见远远近近的挂着无数的大红灯笼,假山,小桥流水具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红光之下。
一路走过去,修剪的如宝塔一样的松柏,玲珑怪状的奇石,古老的蔓藤,盘曲嶙峋的枝干,处处都是一处景致,随处都可以拿来入画,当真是雅致。
霍时英心下明了此处是一个私寮,比之那大张旗鼓,艳旗高帜的灯红酒绿之处,这里不知道要高档多少个等级。
他们走的很慢,因为一直要将就着走的闲庭漫步般的睿王,他们这一行人,七娘在前面带路,韩棠本来要错后睿王半步以示恭敬,可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反而让睿王落在了他后面半步,至于霍时英自然是要坠到最后的,
“韩棠,此处就是你那表兄的私产?”睿王忽然冷不丁就开口问话。
韩棠步子一顿,微微侧着身子回:“是。”
“倒是个雅致的人。”睿王的口气里有几分调侃的意思,霍时英就见韩棠的头垂了下去,发鬓间隐有冷汗流下。
霍时英心下了然,霍真说过韩棠的母族早已败落,可他的表兄却能在京师置办出这么一份产业,这个私寮不说什么人都能开得了的,后面的背景有多深厚,光说这看得到的繁华就是多大的手笔,若韩棠这个表哥是借着韩棠的官威发迹起来的,那韩棠才为官几年?也难怪他会流汗了。
睿王说完这句,就再没说什么,几人又漫步走了出去,一路走来庭院深深,不见他人,倒是偶有几声琴音仿佛隔着几重楼阁,袅袅传来。
最后他们被引到一间非常大的屋子里,屋内所有装饰特别,仿魏晋古风,木板铺地,矮几,座椅如被锯掉了腿的太师椅,人就席地而坐,分主次三席,屋子中间留有巨大的空间。
七娘领人进来,行了礼就恭敬的告退了,然后又是几个太监进来,布置果盘茶水点心,等一切消停了,正对着他们坐席的那扇拉门忽然向两边拉开,就见里面十数人席地而坐,原来是一个乐班,音乐缓缓响起,一个明眸皓齿,身材修长丰满的少女从拉门后面踩着舞步袅袅生姿的滑向他们正前方的空地。
到了此时,霍时英算是明白了,这个地方,其实风月只是附带,真正的用途是个达官或者权贵们私会的场所,当然这里有漂亮的顶尖的美人,嫖当然也是有的,就是更风雅更有格调一些罢了。
跳舞的少女面若桃花,眉飞入鬓,有种凌厉的美丽,舞步飘逸中带着刚劲,穿着单薄,内裙外面只着一层粉红的纱绢,露出大片的后背,艳丽却不放荡,眼神随着舞步专注而执着,似在表达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霍时英不懂风月之事,她知道这女子跳的应该是极好的,但这种阳春白雪的东西,没有十数年的浸淫难懂其道,她也就是看个热闹,过了开头的惊艳就不感兴趣了。后来她把目光从场中少女的身上挪开,望向面前的桌面,桌上三盘糕点,一盘水梨,一盘葡萄,最后还有一小碟好像是蚕豆一样的东西,她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咬之下随着“咔吧”一声,又脆又香,她又伸手拿了一颗,咀嚼几下满嘴留香,咸中带着微微的甜味很特别的味道,她干脆把整碟都拖了过来拿在手里,慢慢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