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送我我自己可以打车。”我摊开手说,“借我二十块钱不算过份吧。”

“你这孩子!”他摇头说,“好吧好吧,我送你。”

他在车上一直不停地给妈妈打电话,可是妈妈的电话不通。回到家里,他逼着我喝了一杯热牛奶,又替我做了个煎蛋,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于是推到一边。

他不放心地说:“小姿,不行不要硬撑。”

我不做声。

他却笑了:“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脾气,一根筋。”

然后他送我到了考场。我下车的时候,他拉住我说:“好好考,我相信你一定行,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可是我没有考完试,我中途晕倒在考场里。

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病房,还听到妈妈很激动的声音:“小姿病成这样,怎么可以去考试?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心何安?”

记忆里,为了我的事,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是是是,是我不好。”他说,“我没考虑周全。”

他并没提是我执意要去。

“你走。”妈妈说,“我不要再见到你!”

我把眼睛闭起来,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急性肺炎,我在医院里躺了一星期才出院。出院后,季郁到我家来看我,在我房间里低声笑着说:“你妈妈真是漂亮哦真是漂亮哦越看越漂亮哦。”

“她要结婚了。”我的体力还没恢复,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嘿,雅姿。”季郁说,“我猜你是为这个病的,因为不想妈妈结婚,所以生一场病来表示反感哦。”

“乱讲!”我打她。

“这叫潜意识病症。”季郁越讲越离谱,“我在心理学书上看到的。”

妈妈晚上不再回来那么晚,她和那个姓刘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其实那天的事情不应该全怪刘,但我很自私,我一直没讲。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妈妈在我床边叹息,我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臂。是真的,真的是妈妈,她俯下身来,摸摸我的脸颊说:“小姿,还疼不疼?”

“不疼。”我说。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你爸爸,他在去医院的途中对我说,我可能要死了。结果,他真的就死了,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他得的是家族的遗传病,没有药可治。他连再见都没有来得及跟我说。小姿,我执意生下你,其实,妈妈吃过很多的苦…不过妈妈很高兴,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

“哦,妈妈。”我爬起来,紧紧地拥抱她。

那一刻我发誓,我绝不会让妈妈失望,永远不会。

我终于恢复健康。准备回学校备战中考,没想到班主任告诉我直升名额为我留着呢,宁缺勿滥,所以没给别人。我只需把表填了,她拿到教导处盖完章后,我就可以继续回家休息了。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里,发现妈妈很有闲情,竟然在家听音乐,她的电话放在外面的茶几上,一声一声地响,可是她并不接。透过她房间虚掩的房门,我听到妈妈在听一首英文歌,那首歌我没听过,但歌词大意我听得懂:七个寂寞的日子,堆积成一个寂寞的礼拜,七个寂寞的夜晚,堆积成一个寂寞的我……

妈妈坐在她房间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在听。阳光照着她美丽的容颜,那样的寂寞,让我心碎之极。

这是我第一次读懂妈妈的寂寞。

我手里的电话还在响,可是妈妈还是没听见,她已深深沉醉在那首歌里:我的爱人,自从你离去,我为你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我把电话接起来,竟是刘。他不知道是我,在那边深情地说:“阿宝,你要真的放心,我会和你一样疼小姿,我保证。”

我把电话举起来,让他听那首歌。然后,我对着电话说:“刘叔叔,兴许你现在可以过来,陪我妈妈跳支舞。”

至于今天的我,去陪外婆搓搓麻将也不错哦。

笨蛋小妞的魔力ESP

我是个天生的小笨瓜。

首先下这个定语的,是我亲爱的老妈。

我想老妈若不是被我的笨气得七窍生烟数百次,也绝对舍不得这样说她自己的女儿。我的确是笨,从幼儿园起,我就开始发现笨带给自己的很多烦恼,比如老师说:“小朋友们不许动,坐在这里等老师回来。”老师要是没回来,任别的小朋友闹得天翻地覆,我是坐到腰酸背痛脚趾头都万万不敢动一下的。生怕不听话,就会像奶奶说的,被老虎叼到荒郊野外去。

后来上了小学,别人读一遍就会背的课文,我起码要读上十遍,别人算一次就记得住的题目,我最少要温习十次。如果是玩智力抢答,最张口结舌的人一定是我,等我想出答案,人家奖品都笑眯眯地捧到手里了。

而且,我伤心地发现自己越大就越笨得离奇。就说才发生的一件事情吧,那天我上海的堂姐来我家,让我带她到商场去玩。商场很大,我在六楼书店看书,她到七楼玩电子游戏,吩咐我看完书后去找她。我去找了,七楼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耳边全是电子游戏机发出的各种各样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我来来回回四五圈也没见到她人影,只好又回到六楼去等。等了二个多小时没等到她。等得我双腿发软,无比担心地回到家中的时候,她已经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电视了。

我吃惊地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找回来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那么多人,我没看到你,不高兴找就一个人回来了呀。”

“我等了你很久啊。”我委屈地说,“我都担心死了,生怕你会走丢。”

“你真笨得可以交税了。”堂姐看着我气呼呼地说,“在上海我都没丢过,何况你们这巴掌大的地方!再说你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家问问吗,我真没见过比你更笨的!”

我被她说得差点哭出来,想发火吧又不敢,只好跑到房间里跟自己生了半天的闷气。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堵得慌。

记得只有爸爸曾经对我说过:“女孩子笨一点才可爱,笨人有笨福。”

如果真要说有“笨福”,那就是我居然考进了我们市最重点的中学念高中。可是,老天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初中三年,我一天都没有好好玩过。因为我知道,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考进重点。我爸爸出身贫寒,他们家三代都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爸爸当年考是考上了,可是也没钱念。后来只好到厂里学开车,他不像我,特别聪明,三天就把车开得倍儿好,一跃就成了厂里的骨干。

但,他有一次出长途,车和人都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我十三岁,刚升初中,一夜间明白生死离别真正的含义。

我妈说我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爸爸在天上都会掉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在保佑我,我真的考上了,而且录取线是多少我就考了多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妈高兴坏了,一天打了不知道多少通报喜电话,甚至开始在盘算我三年后念大学可以用哪一口皮箱。

可是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十分的开心,我在心里对爸爸说:“我以后的日子会更苦了,重点中学里全是尖子,我怕是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我就是那样怀着沮丧的心情埋着头走进我的新学校的。我没有来由地感到怕,甚至连点名都怕,因为我总觉得天下不会有比我的名字更俗气的名字,我爸爸姓朱,妈妈姓杜,于是我叫朱杜。听起来就像“猪肚”。大家都先笑起来,然后扭地头来看我,再笑起来。

和我一起被笑的还有坐在第一排左边第一个位子上的一个矮个女生,她叫季月。她的个子好像比课桌高不了多少,人像小学五六年级的还没有来得及发育的小女生。不过她比我有风度多了,居然陪着大家一起笑,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开学第一天就轮到季月值日,黑板对她来说实在是高了些。我刚好从她身边经过,不由地接过她手里的黑板擦说:“我来吧。”

“谢啦。”她脆生生地说,给我一个飞吻的手势,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我觉得她挺可爱,心甘情愿地替她擦了一天的黑板。

放学的时候,她跑到我面前对我说:“今天谢谢你哦。”

“没什么。”我可不习惯谁对我这么客气。

“你叫朱杜吧?”她说,“你真好。你要是愿意,替我把今天的清洁也一起做了吧,我家里有点急事我要回去。”

我这只呆头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她又给我一个飞吻,然后背着书包飞快地走掉了。

我的同桌叫潘其。他是个特殊人物,听说他家里有亿万家产,他爸为了把他送到我们学校来读书,在校长面前抬手一签就是一张一百万的支票。我妈听了瞪大眼睛说:“啊呀,朱杜你一不留神就替我省了一百万啊。”

我妈也挺笨,有这样算帐的么?

开学后的摸底考试,我倒数第二,潘其倒数第一。

潘其天天找我说话,还戏说我们这桌是“难民营。”我可不像他脸皮那么厚,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向嗯嗯啊啊对付了事。他一定觉得我挺没劲的,那天刚下课,就在众目睽睽下歪过头来看看我肚子说:“还好还好啦,不是那么圆滚滚地啦。”见我不做声又大声说:“朱杜,朱杜!你妈你爸可真逗,怎么起这样的名字给你!”

我天性害羞,脸红到脖子根,头恨不得埋到书桌里。

这时,季月从前排的座位上跳起来,一直跳到潘其的课桌上,扭住他的耳朵说:“你今天上早自习的时候吃葱油饼,英语课的时候听Mp3,数学课上放了一个屁,要不要我都告诉老师啊?”

“你…,你瞎说…你怎么知道?”怪了,潘其比她高出一个头,可就是挣不脱她,只好犟着脖子问。

“我还知道你昨晚吃鱼了,洗澡的时候用潘婷洗发水,你房间里有个书桌,书桌有个抽屉,抽屉里放着…”

“停停停——!STOP!!”潘其举起双手,做满脸惊骇状。

无数的眼睛好奇地盯向她,齐声问道:“有什么,抽屉里到底有什么?”

季月放开潘其,从桌上跳下来,拍拍双手耸耸肩说:“有老鼠啊!”

众人大笑,猫捉老鼠,季月“猫猫”的外号就此而来。后来我才听说:“猫猫是魔女,天底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老师前一分钟出好试卷,她下一分钟就会猜到,所以成绩才可以那么好。”

猫猫的成绩真不是一般的好,中考的时候,总分三百五,她只扣掉五分,以火箭头的气势冲进我们学校,平日里自以为是的男生们纷纷让路,见了猫猫均点头哈腰地说:“老大,透露点学习秘决,书包我替你背。”

“家传秘技,传内不传外。”猫猫以不变应万变,总是用这五个字抵挡前来求经的各路人马,然后吊着我的脖子嘻嘻哈哈而去。

说是“吊”一点也不过份,我整整比猫猫高出十八公分,我要是揽着她的肩,她正好做我的拐杖。其实我并不喜欢和一个女生做朋友,特别是一个矮个的聪明绝顶的女生,她像是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将我的笨拙和无知照得一览无余。但我刚才说过了,猫猫是个魔女。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魔女没有办法办到的事情呢?

当她说:“笨蛋小妞你真可爱,我要和你做好朋友。”的时候,我就注定要被她缠住不放了。

笨蛋小妞,也是猫猫第一个叫的。她只和我在一起呆了三分钟便飞速发现我的笨,那天不知道怎么搞的,书包带子缠在身上,我怎么也弄不下来,猫猫只用手轻轻一弹,它就应身落地。

怪了。

我问猫猫是不是真的魔力,猫猫看了我半天后笑眯眯地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人可以飞么?”

“不可以。”我老实巴交地说。

“NO,NO,NO!”猫猫摇着一根手指说,“说不定今晚我就可以飞到你窗前呢,偷偷看你脱衣服也不一定啊!”

“哎呀呀!”我急得拿起英语书就砸她的头,“哎呀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快快闭嘴!”

“你不可以打我。”猫猫说,“你快看看你的左手。”

我赶紧看,猫猫说:“是不是一跳一跳的有些发胀?”

好像真是的哩。我好紧张地看着猫猫。

“没事了。没事了。”猫猫朝着我的手臂吹口气说,“不过下次可不要轻易打我。不然你会有麻烦的。”

晚上,我心神不定。看一会儿书就瞄一眼窗户,天空是深蓝色的,星星是好看的宝石,我期待看到长了翅膀的猫猫,游到窗口来对我微笑。但是她没来,我忍不住拨电话给她,那边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季月她睡啦。明天再打来吧!”

她次次考第一,可是不到九点就美美地睡着了。我却还要苦干两小时,才可以保证不被大家拖得太远。

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些不公平?我看着床头上爸爸亲切的笑容,想着他把我抱在怀里亲切地说:“丫头,我们笨一点没有关系,只要我们早一点飞,就可以一样地领先!”

我真想哭。

第二天我怏怏地去上学,猫猫在离学校不远处等我:“嗨,昨晚找我什么事情啊?”

“你怎么知道是我找你?”

“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猫猫说。

“我等你飞到我窗口来呢,”我说,“谁知道你不守信用,那么早就睡觉了。”

“我去过了啊。”猫猫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穿蓝色睡裙对不?”

我惊讶地尖叫起来。猫猫却纵声大笑:“快走吧,不然要迟到啦。”

上课的时候我一直看着猫猫的后脑勺。那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后脑勺,可是它让我想入非非。我曾经看过一本很好玩的书,上面就是说有一些精灵会飞到人间,变成人类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猫猫是不是就是其中的一个,如果真是的,如果她真有魔力,不知道她可不可以把我变得稍微聪明一些呢?

如果这个比较难,那就让我再看我爸爸一眼也可以,我想告诉爸爸我考上重点高中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还有,他种下的那盆茉莉花我一直都细心地养着,每次花开的时候,全家都是香味。

当时是英语课,就在我神游的时候英语老师抽我回答问题了,我只听到她说:“后排那个短头发的高个女生你来回答一下!”可是我不知道她问的题目是什么。

我愣了好几秒,期望她的教鞭忽然拐个弯不要指到我面前才好。可是她还是那样定定地指着我说:“就是你,你起来回答一下!”

“老师,她叫猪肚!”潘其突然说。

唏里哗啦的笑声里我昏头昏脑地站起来。

“Yes,”老师说,“Please answer me.”

“sorry.”我的头埋了半天,终于在牙缝里挤出一个单词来。

老师无可奈何地让我坐下。潘其在我身边小声地说:“还好你叫猪肚,没有叫猪脑哦。”

潘其的话让我伤心透了,我趴在桌上开始抽泣,我从昨晚就开始想哭了,我越哭越管不住自己,越哭越大声,哭到课都没有办法上下去。

英语老师走过来,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

她开始不耐烦了:“你如果一定要哭,请到教室外面哭够了再进来,不要影响我们上课,你看呢?”

正合我意,我埋着头冲出了教室,操场上是上体育课的学生,他们正在跳鞍马,一批女生正在拼命而快乐地尖叫。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想像坠落的感觉,这种想像我从十三岁时起就开始了,因为爸爸的车就是从很高的悬崖上坠落的,应该是一种带有疼痛的飞翔吧,我真想试一试。

“你别告诉我你想从这里跳下去!”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回头一看,是猫猫。

她竟猜中我在想什么,我有些吓丝丝地说,“你怎么也不上课了?”

“上课哭鼻子。羞羞羞。”她刮刮我的鼻子说,“你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吧?”

“没有。”我嘴硬说。

“你在为你的成绩犯愁。”她一针见血地说。

真是个小巫女。

猫猫拉我在台阶上坐下来,和声细语地说:“学习其实很简单,压力都是自己给的。”

“我们不一样。”我说:“你要是明白笨的感觉就会明白我了。”

“那我试一试?”猫猫说,“这里应该有两米多高,不知道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说完,她作势就要往下跳。

“不要!”我赶紧拉着她站起来:“猫猫你不要吓我!”

“笨蛋小妞你真笨!我当然是吓你的啦,你以为我那么傻!”猫猫哈哈大笑说,“谁让你刚才吓我来着。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对了。”我奇怪地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ESP。”猫猫说,“听说过吗?”

我一脸茫然。

“回家查字典吧。”她说,“不过现在我们要回教室去上课,要平平静静开开心心的。”她在我面前摊开掌心说:“把你的手放到我掌心里。然后闭上眼睛。”

我依言做了。

“感觉自己的心跳,让它回复正常。”猫猫说完,将手心猛地往上一翻,拍拍我的手背说:“OK!没事了。”

好像真的是好多了。

猫猫领着我往教室走,一边走一边说:“要是潘其问你你的眼泪有没有把操场淹了呀,你就回答他我只恨没把你淹死,他保证闭嘴。”

回到座位,潘其果然小声问我:“你的眼泪有没有把操场淹了呀?”

“我只恨没把你淹死。”我脱口而出。

潘其真的闭了嘴。猫猫的后脑勺很奇怪地动了一下。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捧出我那本厚厚的英文字典,我很快就查到“ESP”,是缩写,意思是:超直觉能力。

我打猫猫的电话,她一秒钟之内就接了:“是问我什么叫超直觉能力吧?”

我惊愕地说,“你真的有吗?”

“也许吧。”猫猫笑着说,“不过人人都可以有,你也可以有。”

“我不信。”我说。

“明晚我去你家。”猫猫说,“我教你。”

那晚她首先教我穿针,她说:“一秒钟之内一定要穿进去!”可是我的手抖啊抖的就是不听话,猫猫将掌心放到我头顶上说:“好了,现在什么也别想试试看。”

真神,一穿就过去了。

“再来。”猫猫说,“就像刚才那样。”

我又穿过去了,可是我惊奇地发现这次猫猫的手放在她自己的膝盖上,压根就没有碰我。

然后我们开始玩扑克牌。她给我任意七张牌,让我用意念选其中的一张,然后她把扑克牌拿到手里和了和,再出来的时候是六张,我选的那张就是不见了。

玩了六次,屡试不爽。

我惊讶地看着猫猫,她突然咧开嘴大笑起来,腿一张开,那七张牌全压在腿下,手里还拿着六张。

“魔术,魔术。”猫猫说,“我爸爸是魔术师。我跟他学点小招数而已。其实你看到的七张牌和这六张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无论你选中哪一张,我只要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这两副牌一换,你那张都不会在里面。你也可以试一试?”

我恍然大悟。

“可是,你怎么会对潘其那么了解呢?”

“我和他小学的时候就是同学呀。我还知道他家的佣人最懒,连球鞋都扔进洗衣机里洗呢。”猫猫笑笑说,“我只是比别人多注意观察和多思考一点而已。”

“这就是ESP么?”我问。

“也许是吧,我爸爸说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猫猫看着我桌上的照片说:“这是你爸爸吧?”

“嗯。”我说。

“他离开你了吧。”猫猫说:“其实我桌上也有一张照片,那是我爸爸,他是一个优秀的魔术师,可惜天嫉英才,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死于肝癌。”猫猫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爸爸就要走的那段时间一直在教我ESP,他说,这会是我一生最受用的东西,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不管是在什么样原环境里,都要永不怕输,永不言败。”

“我爸爸真壑智是不是?”猫猫抬起头来,我看到她一脸的泪水,但是她依然在笑,那笑是如此的迷人,如此的惊心动魄。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爸爸也…”

“笨蛋小妞。”猫猫擦干泪说,“我替班主任整理过全班同学的档案啊,我从开学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全班五十二个人,只有你伸出手替我擦黑板。”

说完,她紧紧地拥抱我:“我们要快乐啊,不要让爸爸们失望呵。”

我拼了命的点头。

第二天早读课的时候,潘其看着我说:“你今天好像打份得贼漂亮。”

我看着他的鞋说:“adidas的球鞋不能扔到洗衣机里洗,今天穿着不顺脚了不是?”

潘其吃惊地看着我:“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神秘地说:“嘘!ESP…”然后翻开英语书大声地朗读起来。

没有你我怎么办

阿木是我的同桌,我唯一的朋友。

他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做事总是不按牌理出牌,快考政治的时候他拼命背历史,天气很冷的时候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衣,韩剧最流行的时候他躲在家看老掉牙的《上海滩》。很多人都不想理我这样的坏女生,他却死心蹋地和我做好朋友。

阿木总说我不坏,也不让我自己说自己坏。很多时候,他就像我的私人秘书,提醒我哪天该带什么书哪天会考什么试,从不嫌烦嫌累。我问过他干嘛要对我那么好,他说我在幼儿园的时候曾经替他抢回过一块给别的小朋友抢去的饼干,我是一点也不记了。不过我相信阿木,他从不撒谎,是个彻头彻尾的好孩子。

其实。我也不算是那么坏啦,就是有时翘翘课,和老师顶顶嘴,和那些优等生们作作对而已。最过份的也不过是今天早上,我顶着一头鲜红色的头发招招摇摇地进了学校和教室,把我们班主任Mr李吓得差点晕在了讲台上。

等到终于回过神来后,她问我说:“杜萌,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我装做听不懂。

“你给我出去!”她用手指指着门外说:“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我歪歪头笑笑,站起身就往外走,等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一把抓下了我的头发。全班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因为那不过是一头假发而已。Mr李真笨,她不知道我如果要染发肯定不会染成红色,我喜欢的是绿色,很鲜艳的那种绿,像Mr李当时的脸色。

下课后,阿木对我说:“杜萌,不要玩那么过份么。你知不知道Mr李有心脏病?”阿木的爸爸常年在国外,受他爸爸的影响,他的英语一流,口语相当不错。是Mr李的得意门生,他当然要替她讲话。

“真的?”我大惊小怪地说:“那我下次要小心些。”

“我是说真的。”阿木认真地说,“她真的有心脏病,你不可以气她。”

“好。”我无精打采地说。

“你不开心?”阿木说:“这个周末我陪你去‘寂地’看演出如何?”

“不去。”我说,“要去你去。”

我很讨厌提到“恋爱”这个词,简直俗不可耐。所以我和阿木,至多算得上是朋友。在别人的眼里总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有那么一点乱意思的朋友。我不知道阿木欣赏我什么,反正我欣赏他除了他老实以外,最主要的是他是那种很独立的男生,做事也相当有主见,从不和别人一样,拿另类的眼光来看我。而且她妈妈人也很好,我在她家看一天的电视她也不会讲我,还买墨西哥鸡肉卷给我吃。

放了学,我拉着阿木和我一块去音像店租《薰衣草》。

《流星花园》过气以后,我们班开始流行《薰衣草》。那个叫许绍洋的长得一般,唱歌更是不敢恭维,可是大家都喜欢,大家都喜欢我就想一定要看一看。不知道是不是我早上气了Mr李的缘故,阿木的情绪一直都不是太好,等我把带子拿到手里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杜萌,其实这种片子还是少看一点好。”

“那什么多看一点好?”我反问他。

“多看点书不好吗?虽然现在才高一,可是高考说来就来,说什么也该抓抓紧是不是?”他站在那里,个头挺高,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我觉得他很看不起我,我丢下片子从音像店里冲出去,外面有雨,不过下得不大,我把车骑得飞快,我知道他没有跟上来。经过麦当劳的时候,我冲进去给自己买了一只甜筒。人很多,我等了很久才把甜筒握在手里,舔下第一口的时候,我的眼泪开始流了出来。我就那样流着泪坐在麦当劳和别人惊奇的目光里固执地吃完了一只甜筒。等我走出麦当劳的时候,雨停了,阳光万丈。

我做出一个决定,永远也不要理阿木。

他做他的好学生,我做我的坏孩子,我们根本就是平行线,走不到一条道上的。

阿木却永远大智若愚,天生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我刚到家他的电话就来了:“回家啦?有没有淋到雨哇?”

我一句话不说挂掉了电话。怕他再打,听筒搁到一边。

我在阳台上打掌上游戏机,打累了,就坐着看天慢慢地暗下去。妈妈的尖声大叫忽然野蛮地撕破黄昏的暮色:“杜萌,杜萌,你怎么电话也不放好,你怎么越来越没头没脑?你这样你爸爸的电话怎么打得回来?”

我妈妈现在在更年期,一般来说,这种数落从一开始至少要持续半小时。但是那天竟然没有,她走过来对我说:“快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今晚早点回家。”

“你为什么不打?”我说。

“让你打你就打。”她眼眶忽然红了,“你告诉他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她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软软的样,头发很乱,从额头上散落下来显得她异常的憔悴。我的心疼了疼,可是我还是不想打电话,我对妈妈说:“如果爸爸不想回家,逼是没有用的。你要是想跟他说什么,应该自己打电话告诉他。”

“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妈妈激动起来,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说,“事到如今,如果你也不护着我,你是不是要妈妈去死?”

“好,好。”我投降,“我这就去打。”

我躲到房间里打爸爸的手机,他过了很久才接。听到是我,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小萌啊,有事吗?”

“是不是没事就不可以打杜经理的电话?”我讥讽地说,“或者,我需要预约?”

他在那边沉默。

“我代表妈妈通知你,今晚你早点回来。”说完,我迅速地挂了电话。门一把被拉开了,我知道妈妈一直站在外面,她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说:“你爸爸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我继续埋头到我的“贪食蛇”游戏里,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如果他不回来,你跟他离婚就是。”

“小萌!”妈妈的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你的家啊,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离婚,你就没有家了!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如果你们都不珍惜这个家,我要它有何用!你们整天不是吵啊吵就是冷战,又什么时候顾及过我的感受?”我大喊大叫说:“我早就受够了!离就离,谁怕谁啊!”

妈妈想打我,但是她的巴掌没有落下来。

她自己瘫倒在沙发上。

我没有扶她,而是转身冲出了家门。

又开始下雨了。十一月黄昏的雨带着丝丝的凉意打在我的身上。我无处可去,以前每次这样,我都是躲到阿木家里。但现在我不会再去了,我永远都记得阿木今天下午看我时的那种眼神,我的高傲和自尊绝对不允许有人这样子来看我,特别是朋友。

我在妈妈的身上早就看到,女人没有自尊就等于没有了一切。

于是我去了“寂地”。

“寂地”是一个小小的Club,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们都有一样无畏的眼神和寂寞的表情,听歌的时候大声呼喊或是默默流泪。我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让我觉得自己很成熟,谁也不会把谁当成孩子。

我还喜欢这里那支有名的乐队“惊弓之鸟”,它们的成员也都是学生,吉它贝斯和键盘玩得好得不像话。不过他们只在周末的时候才演出。Onin是他们的主唱,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男生,戴金丝边的眼镜,声音却极具爆发力。我听到他唱的第一首歌叫:《噢吧之歌》,歌词是这样的:

有一天一头猪向我走来

我就向它敬个礼呀

有一天一条狗向我跑来

我就跟它唱又和嘞

噢吧 咕噜木

有一天我变成头猪向你走来

我也要你给我敬个礼呀

有一天我变成条狗向你跑来

我也要你跟我唱又和嘞

噢吧 咕噜木

我差点没笑翻过去。

阿木却有些坐立不安,他是好学生,被我拖到这样的地方实属无奈。后来我再也不和他一起来,他在我身边,我反而不自在。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算多。我独自坐在那里,跟服务生要了一包烟。我其实不会抽烟,可是我会吐烟圈,吐得又大又圆。就在这时有男生坐到我旁边来搭讪,他夸我的嘴唇很漂亮。我做出呕吐状。他越发对我感兴趣,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去飚车。

“我还不想死。”我说。

“这么漂亮长了张乌鸦嘴。”他扫兴地说,“我他妈要是玩出人命了,成了厉鬼第一个找你。”

“我一定等你。”我说。

他哈哈大笑,伸出手来拉我:“走走走,小妹妹,今晚我泡定你。”

我其实一点也不怕,可是我大声地尖叫,这让我觉得痛快。我还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将一杯冰水泼到那男生身上,这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臂膀,那声音很好听:“女孩子最好不要打架。”

是Onio。

他放开我后转身对那男生说:“对不起,这里是听歌的地方。”

男生好像有点怕Onio,拍拍屁股走掉了。

我跟Onio说谢谢,夸他的歌唱得好。他并不稀罕我的表扬,连唇角都不往上扬一扬。我朝着他背影喊:“你酷到可以交税哦,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他回过头来咧开嘴笑了,像只青蛙:“想听什么歌?”

“《惊弓之鸟》!”我挥舞双手,像个小神经:“耶耶耶~~~来一首《惊弓之鸟》!”

他真的给我唱《惊弓之鸟》,这是他们乐队的代表曲目,我百听不厌。Onio站在那里,将话筒轻轻一斜,我立刻听到他无与伦比的声音:

我是一只惊弓之鸟

我没有受伤

我只是吓了一跳

我是一只惊弓之鸟

拍拍我的翅膀

妄想飞去天涯海角

这个世界危险太多

幸福太少

但我还是坚持着微笑

我是一只惊弓之鸟

可是你

可是你

能不能看到我的骄傲?

我拼命地鼓掌,然后就趴在桌上流泪了。生活充满了痛苦,我也是一只惊弓之鸟,可是我到哪里才可以找到自己的骄傲?我其实很少哭的,可是一天竟哭过两次,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一张纸巾递到我面前来,是Onio。

他笑着说:“你是被我唱哭的第N个女生。”

“臭美。“我说,“我眼睛进了沙子。”

“是吗?”他俯下身子说:“让我替你吹吹。”

我迅速地让开:“别想打我主意,我可是好姑娘。”

“谁也没说你坏。”他在我身边坐下说:“我常常看到你,你好像每个周末都来?”

“对呀。”我这才想起来说,“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会在?”

“我不是好孩子啊。”他又咧开嘴笑了,“自由自在。”

“你不念书?”

“念也念,就是常常念不好。”

“你不用念,”我说,“等你出名了,有用不完的万贯家财。”

“托你吉言。”他说,“到那天一定分你一半。”

就在这时我看到阿木,他站在门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我。Onio也看见了,问我说:“你的小跟班?”

我朝阿木招招手,他很快过来,闷声闷气地说:“打电话去你家你不在,我估计你就来了这里,你妈妈让我叫你早点回去。”

“回去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走吧,回去陪陪你妈妈,”阿木伸手拉我说,“你妈妈情绪好像不是很好。”

我一把甩开他,拉住Onio说:“再唱,再唱一首给我听听好不好?”

阿木前所未有的固执,不拉我走就不罢休。“走开,走开!”我气势汹汹:“再打扰我听歌的K扁你!”

阿木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寂地。Onio说:“你的小男朋友很喜欢你。”

“不是男朋友。”我纠正说,“也许连朋友都谈不上。”

“拥有的时候总是不懂得珍惜。”Onio说:“我以前有个同桌,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她不喜欢我唱歌耽误学业,每天都劝我。有一次我当着众人的面损了她,可是第二天她就被车撞死了。”Onio的眼神暗淡下去说:“我连说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那晚Onio给我唱很多的歌,散场的时候Onio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吗?你跟她长得真的很像。做个乖孩子啊,我看得出来你不想坏的。”

我恍恍惚惚的点头。

当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家里一片狼籍,想必他们刚经过一场混战。

我冷冷地想: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婚姻?这就是生活?

简直一钱不值!

我穿过一片混乱走进我的小屋,爸爸在身后喊住我说:“小萌,你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管不着。”我把门砰一声关了起来。

第二天,阿木在上学的路上等我。他的书包看上去很沉,原来他给我带了很多的复习资料。“小萌,”他对我说,“你看看好么?这些书都很有用的。马上就要考试了,其实你很聪明,可以考得很好的。”

“去你的。”我说。

他还是把书放在了我的书桌上。我把他们一股脑儿扫到了地上。阿木在众目睽睽下走过来收起他们,再次放到了我的桌上。

这次我没有再扫。我感觉得到,阿木好几天都在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敢回看他,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吧,还好我现在有了Onio,他唱歌是那么的好听,他说过,我和他以前的同桌很像,特别是眼睛。

周末的时候我再去了寂地。可是我没有看到Onio,贝斯手告诉我说,Onio出国了,那天是他最后的一次表演。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他那晚跟本就没有说…”

“男孩子总是喜欢这样,把再见说得不露痕迹。”贝斯手笑着递给我一张纸说:“Onio留给你的。”我展开,是手抄的歌词,《惊弓之鸟》的歌词,我那天向他讨的,歌词下面写了一句话:痛苦是他们的,骄傲是自己的。

走出寂地的时候,发现阿木在门口等我。他背着一个大书包,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天空又下雨了,这个季节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雨,他就这么一路陪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地走向回家的路。

快到我家家门口的时候,路很烂,好多大大的水坑。阿木朝我伸出手说:“杜萌,我牵着你跳过去吧。”

阿木的手掌很大,掌心的温度让我对他的恨分崩瓦解。我听到他说:“杜萌,我们是好朋友,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过。”

“我相信。”我说。

我真的相信。

分手的时候,我跟他说谢谢,他动了动嘴唇,我以为他要说再见,可是他没有。

第二天上学,阿木的座位是空的。

Mr李告诉大家,他去了澳州念书。我默默地坐我座位上,抽屉里放着阿木留给我的一封信,信很短:

“从知道我要出国的那天我就一直在想,没有我你怎么办?到今天我才明白,好朋友是要相互信任的,所以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过得很好。你一生的好朋友:阿木

PS:不可以让我失望哦。”

我在众目睽瞪中失声痛哭,男生们果真都是这样啊,将再见说得不留一点痕迹。如果还可以见到阿木,我要告诉他,以后的每一天,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自己。也许我像Onin歌中所唱到的那只惊弓之鸟,可是我一定会,一定会让他看到我坚持的骄傲。

不让他失望,也不让友情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