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稀罕!”我大声喊道。

“你不知道有多稀罕!”优诺的声音比我还要大。

“你滚!”我指着门外。

“我可以走。”优诺看着我说:“不过你要考虑清楚,我要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谁稀罕!”我喘着气。

可是,优诺还没走到门口我就投降了,我冲过去拦住她:“你要是现在走了,就别想拿到一分钱报酬。”

“谁稀罕。”她讽刺我。

我呵她的痒,她拼命地躲,嘴里恨恨地骂:“七七,你真是个小妖精。”

事后我问她是不是真的会走,是不是真的走了就再不会回来。她狡黠地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舍不得我么?做戏给你看而已。哈哈。”

“我斗不过优诺。心服口服。”跟暴暴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认真的,她想了一下也很认真地答我说:“是的是的啊七七,优诺真是美好到让人嫉妒。”

暴暴蓝心情不太好,高考当掉了,小说最近也走到了死胡同,她不折不挠地问我到底是想要一个悲剧还是喜剧,我干干脆脆地选择了前者。暴暴蓝说:“呀你怎么跟那些无知的编辑一样啊,要是优诺,我保证她希望是喜剧,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

这就是我和优诺的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会殊途同归。”暴暴蓝用她文学的语言安慰我。

我对她说我要下线了,打算去理发。夏天已经来了,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已经不方便了。

“去吧。”暴暴蓝说,“我要睡了。”

我吻了一下这个跟我一样总是将日子过得黑白颠倒的女孩,下线。

美发厅里的小妹妹很会游说,我不过是想把头发剪短一些,她却一会儿建议我染发一会儿又建议我做离子烫。等我花掉四百大洋和四小时后,她如愿以偿地对着镜中的我大加赞赏说:“瞧一瞧,你现在多漂亮。”

漂亮,呵呵。漂亮给谁看呢?

不过,被人夸总是愿意的,所以钱虽然花掉了,心情还算不错。

我从美发厅里走出来,阳光已经消失,黑夜正在来临。我摸摸口袋里最后的五十元钱,忽然很想去大学城喝点冰啤,于是我就去了。

大学城里的老板娘叫清妹,她好像是优诺的老同学。见了我,她很高兴地说:“怎么样?这下没得挑了吧?”

“你说优诺啊,”我说,“不错是不错,可是这家伙这两天找不到人,说是明天才能来替我补课呢。”

“谈恋爱去了呀。”清妹朝我挤挤眼说,“恋爱大过天么。”

“不会吧,她跟我说过她没男朋友的。”

“恋爱来的时候排山倒海,谁能预料?”清妹递给我一大杯冰啤说:“悠着点,别喝多了,优诺会找我算账的,呵呵。”

“她现在搞得像我经纪人。”我嘴里不满,心里倒还是快乐的。说完这话我就发现那天被我撵出家门的那个女大学生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差不多是同时也看到了我,正在起身朝我走过来。

“头发做过了?”她在我身边坐下说,“这下看上去不是那么老土了。”

我给她一个背影。

她在我身后说:“听说你不过是他的养女,我不知道你得意什么?”

“得意我被他收养且眼看着就要继承他的万贯家财,不行吗?”我转回头说,“你是不是很羡慕来着?”

“蔡佳佳。”清妹出来打圆场:“别跟小妹妹过不去啦。”

蔡佳佳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想和小妹妹聊聊天。”

“滚你妈的蛋!”我粗鲁地说。

蔡佳佳忽然笑了,问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呃,他那么文质彬彬,怎么会收养你这么一个没教养的人呢?”

“你问他去啊。”我说,“找个理由再见他一次,没准见面后还能骗一笔。”

“你这是侮辱我还是侮辱他呢?”蔡佳佳说,“不怕你伤心,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今晚真的和他有约会,呵呵呵。”

“那是你们俩的事。”我付账离去,好不容易有的一点兴致被这个叫蔡佳佳的不要脸的女生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伍妈已经下班,饭桌上照例是我的饭菜。旁边是伍妈歪歪扭扭的字:“冷了就用微波炉自己热一下。”

没有食欲。

整个房子是座寂寞的空城。

我给优诺打电话,告诉她我剪了头发,她在那边笑得天花乱坠:“想我啦?我明天就回来哦。”

“你和男朋友在一起吧?”我问她。

“也许…算是吧。”她哈哈笑,“正在进行时。”

“你在哪里?”我问她。

她说出一个小镇的名字,那小镇离市区有五十多公里,我立刻放弃了请她过来陪我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没有人可以真正地依靠的,不是吗?

我跟她说再见,然后趴在沙发上发呆。我真的很想很想找个人来陪我,哪怕是曾炜,布衣,总之,跟我说说话就好。

我打了曾炜的电话,竟是个女生接的。过了好半天他才接过去,用不相信的语气问我说:“你真的是叶小寂?”

“不是我是谁?”

“找我有事吗?”不知道是不是他身边有别的女生,他客气得像我们从不曾相识。

“没事,问候你妈。”我狠狠地摔了电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沙发上睡着的,我在深夜十二点被林涣之喊醒:“七七,到床上去睡!”

“你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开口竟是这句话。也许是我一直想要这么问,所以就毫不考虑地问出来了吧。

“有应酬。”他可能也觉得我问得奇怪,因为我从来都不过问他的私事,但他还是用这简短的三个字回答了我。答完后他直直地看着我说:“你的头发怎么了,谁让你染上这种乱七八糟的颜色的?”

“什么应酬?”我不答理他的问题,继续问。

“生意上的事。”看得出来他的容忍。

“是陪美女吧。”我冷冷地说,“你夜夜笙歌,就不怕自己吃不消?”

“七七!”他愤怒地说,“你听听自己都在说什么!给我上去睡觉去!还有,明天去把头发染回黑色!”

“就不!”我在家里跳上跳下,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来,把电视开到最大声,然后我对他说:“要睡你去睡,我也要享受我自己的夜生活!”

他沉默地关掉了电视,关掉了客厅里的大灯,然后他走到我面前说:“我警告你,你最好适可而止。”

我讥讽地说:“你的品味呢!怎么连蔡佳佳那样的人你都瞧得上眼?”

“什么蔡佳佳?”他跟我装糊涂。

KAO,我真服了他。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上楼去睡觉!”他严厉地说,“我不想再跟你多说!”

“如果我不呢?”我倔强地扬起头。

他挥起了他的手臂,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我的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快感,我们俩这么多年来的战争,就算我从来没有赢过,但总是能让他筋疲力尽,这样我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不是吗?

我没说错,他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不再理我,无力地朝楼上走去。他上楼的步子真是缓慢,背影看上去已经苍老。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酸的涟漪,然后,我开始嚎啕大哭。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下来安慰我。

二十分钟后来的是麦子。她自己用钥匙开的门,看来我对她的地位还有所低估。她走进来,对着仍在呜咽的我说:“天天闹天天闹你就不觉得累么?”

我不理她。

她又说:“我得去看看他,他又喊胃疼了。”

我依然不理她。心里恨恨地想得了吧你,你不就喜欢他撒娇么。

“你还没吃饭吧。”麦子拍拍我说,“乖,自己去热点东西来吃。”

说完,她上楼去了,没过十分钟,她又下来了,看着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我,俯下身对我说:“七七,你哪里不痛快,说出来好么?”

我低声:“我有病。”

“别胡说。”麦子说:“明天我带你去见个朋友,也许他对你会有所帮助。”

“好的,麦子。”我前所未有的听话,“你带我去看病,好的。”

麦子抱了抱我:“没事的,七七。你只要听话,一定没事的。”

我倦得一点劲儿也没有,如同沉溺于深海,无法自救。

那晚,我胡乱吃了点东西。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麦子没走,一直陪我,睡另一张沙发。

夜里我醒过一次,发现身上多了一床小被子。麦子就躺在那边,夜灯微弱的光打在她脸上,我第一次发现她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长长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和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她不是我什么人,她没有义务守着我。可是她愿意这样整夜委屈地躺在沙发上,陪一个从不正眼看她的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人。

为了爱情,真是让一个女人做什么都可以吗?

第二天,我被大惊小怪的伍妈吵醒:“七七,你这丫头怎么会睡在这里?麦医生,你怎么也在?”

我睡眼惺忪地推开她往楼上跑去,正巧林涣之从楼下走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你听好了,今天哪里也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你别逼我。”我甩开他,“不过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家出走的,那种老土的把戏我再也不想玩!”

“那是最好。”他说,“很遗憾地告诉你,我要从今天起开始管教你。我会打电话给优诺,要求增加你的补课量。另外,你每天上网的时间不可以超过两小时。要是不听,我就把网停掉电脑搬走,你自己考虑清楚!”

“你不觉得迟了点?”我问他。

“什么?”他不懂。

“你的管教!”我说,“很遗憾,我一点儿也不怕!”说完,我噔噔噔地上楼了。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赌气开了我的电脑。

谁要是敢搬走我的电脑,他来试试看?

没一会儿伍妈进来了,她对我说:“麦医生说她上午要开会,下午会来接你。”

“去去去,别烦我。”我把伍妈臭老远。

“七七。”伍妈一幅主持公道的样子,“你这两年越闹越过份。”

我一语不发,站起身来把她往门外推。门关上的那一刻,伍妈用手指着我不甘心地骂:“再闹我真要对你不客气!”

我坐回椅子上,眼睛回到电脑,又看到暴暴蓝,她见到我就对我说:“早啊七七,我又一夜没睡呢。”

“又写小说了?”

“不然我还能干什么?嘿嘿。”

我到论坛,果然看到她又贴了新的章节上去,她笔下的“七七”又和男朋友吵架了,她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要是再不跟我道歉,我就拿刀劈你!”然后她就真的拿着刀追上去了,把那个男生从六楼一直追到六楼…真过瘾,我笑得肠子都打结。于是留贴夸她是天才。她高兴地说好好好,这样我才有信心继续写下去么。

我真没见过为了写作这么拼命的人,整日整夜地挂在网上写,不要命一样。

只有我,是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想方设法地去激怒林涣之。

这仿佛是我这几年来最苦心经营且为之而奋不顾身的事业。

一大早,天就闷得让人发疯,让人喘不过气,十点左右,开始下起雨来。仿佛只是在一秒钟之间,天黑了,云聚拢来,雨倾泻如注。我慌里慌张地对暴暴蓝说:“我不陪你挂了,我得下了,下雨了。”

“你这孩子,下雨跟下网有什么关系?”暴暴蓝嘲笑我:“你该不是怕打雷要躲到被窝里去了吧。哈哈哈。”

我匆匆忙忙地下了线,暴暴蓝真是个聪明的女生,她至少说对了一半,我是被这场雨吓了很大很大的一跳,它让我无法抗拒地回忆起我一直不愿回忆的六岁时那个改变我一生的雨天,我没有预想到,有一天,我还会和这样一场一模一样的雨突然地相逢。

在这之前,我一直对那场雨有所怀疑,我曾经以为是我的忆忆无限地夸大了它,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真的真的有这样的雨,它来得迅速而凶猛,铺天盖地,仿似要不顾一切地摧毁这个世界一般。

我坐在圈椅里,呆呆地看雨打进露台,看风把窗帘高高地吹起,一时竟不能动弹。我听到伍妈在家里骂骂咧咧脚步急促地飞奔,一定是忙着收回露台上晒的被子衣服和毛巾。没一会儿她进了我的房间,冲着我大喝一声:“傻了,怎么不关窗?”

说完,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奔到露台上把窗哗地拉起来,拿回我已经被雨淋得湿透的鞋。又替我扭亮了房间里的灯。雨声骤然变小了,灯光让人有种黑夜提前来临的错觉。伍妈朝我走过来,我闭着眼睛说:“别啰嗦,求你哦。”

“天天在家呆着,动一下都不肯,不懒出毛病来才怪!”

她把洗得很干净的床单在我的床上铺展开来,那床单是我喜欢的纯白色,中间有一朵大大的金黄色的向日葵。很多的时候我喜欢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沉睡或是胡思乱想,那样让我觉得安宁。伍妈一面用力地拍着床单一面回头大声地对我说:“你不舒服还是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对,我头痛。”

伍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摸我的额头,我不耐烦地挡开了她的手。

她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找麦医生,我冲过去一把扯下她手里的电话说:“你神经不神经啊,你打电话给她干什么!”

“麦医生走的时候说了,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通知她。”伍妈是个很固执的老太太,她把我往边上一推说,“每天不是头痛就是失眠,要不就是死睡,怎么叫人放得下心哦!”

我死按住电话不让她打,她继续推我,与我僵持着。

很快我就坚持不住了,我三步两步跑到露台上,把窗户一把推开,让风雨肆无忌惮地再次冲进来,我就在那巨大的雨声里冲着伍妈喊道:“你打啊打啊,你要敢打,我马上就从这里跳下去,你让他们来收尸好啦!”

伍妈被我吓坏了,扔下电话就朝我跑来,一把死死地抱住我说:“这丫头做死啊,做死也不是这样的做法!你给我进去,进去!”

雨打在我们身上,这该死的无休无止的雨。我坚持着我的姿势,没有人知道,我那一刻真的是不想活了,或者说我很长时间都不想活了,我真的早就活够了。

这些无望的没有尽头的日子,让它结束也罢。

我奋力地推开伍妈,长腿一跨迈上了露台。

伍妈尖叫着过来拖我。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拼命地往她身上踢呀踢,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铃丁当当地响了起来。伍妈把头伸出去,朝着楼下大喊:“快快,快打电话给七七爸爸!”

我把头扭过去,竟看到优诺,下那么大的雨,她没有带雨伞,全身湿透地站在那里疑惑地冲上喊:“七七,你在干什么?”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力气都已消失,颓然跌坐在露台已被雨水打得尽湿的地砖上。伍妈用力地拉上了窗玻璃。她被我吓坏了,手上一点劲儿也没有,拉半天也没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最终还是我自己站了起来,坐到房间里的圈椅上,朝她挥挥手说:“去给优诺开门吧。”

崩溃。

我终于让自己崩溃。

而且,被崩溃的自己吓得不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她走到我身边,用一张干毛巾细细地替我擦头发,然后她咯咯笑着说:“瞧我们两个落汤鸡,我们一起去洗个澡吧,不然会感冒的。”

优诺拿着莲篷头细心地为我冲淋,她摸着我的长发说:“七七你头发真好,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有一头这么好的长发,可惜现在老了,头发越来越软,只好剪成短发啦。”

我有些害怕地说:“优诺,我今天差点死了。”

“好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优诺,我好怕,怎么会控制不了我自己?”

“别怕呵,我这不是来了吗?”

“雨停了吗?”我问她。

“停啦!”优诺说,“我最喜欢雨后的天气了,等我们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就一起出去散步!好不好?”

我点点头。

“唱歌给你听吧,”优诺说,“我最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唱歌了。”说完,她就在哗哩哗啦的水声里悠扬地唱起那首《B小调雨后》:一斜斜乍暖轻寒的夕阳一双双红掌轻波的鸳鸯一离离原上寂寞的村庄一段段断了心肠的流光两只手捧着黯淡的时光两个人沿着背影的去向两句话可以掩饰的慌张两年后可以忘记的地方我的心就像西风老树下人家池塘边落落野花雨后的我怎么…啦等优诺唱完后,我下定决心对她说:“陪我去找麦子好吗?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好的。”优诺沉思了一下,然后轻快地说:“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我们———出发!


第八章 你走得有多远

我写了很多很多的字那些字变成一只只的猫我抱着它们偷偷跑出去晒太阳听到你一声一声地唤我归家可是当我回来你却走了在岁月的轮回里我们总是这样遗憾地擦肩而过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奶奶走了。

脑溢血。

生命的结束是如此的快而残酷。就在清晨的时候,奶奶还在阳台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眯着眼睛问暴暴蓝:“考不上怎么办啊?”

“我能养活自己,还有你。”暴暴蓝伏在阳台上,看着天说,“你放心。”

奶奶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阳光照着她花白的鬓角,她软声软语不急不缓地说:“孩子,不怪你,要怪就怪你不懂事的爹妈。”

六月的天已经热得可以,奶奶穿了一件暗蓝色的布褂子,神情安然。那时候暴暴蓝很想走上前去摸摸她的头发,或者,抱抱她。但是她最终没有,她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人过上好日子。

但是,她忽然走了。

说走就走了。

人们发现她的内衣口袋里装着一个存折,上面有五万块,存款人姓名那一栏写的是暴暴蓝的名字:倪幸。

姑姑百般不情愿地把这张存折递给暴暴蓝的时候,那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没有伸手去接,她知道,那是奶奶所有的养老金,这么多年来,她孜孜不倦地存钱,好吃的东西舍不得吃,一件新衣服也舍不得买,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这笔财富。

还记得,暴暴蓝每次拿了数目可观的稿费,会分一半给奶奶,奶奶拿着钱,晃到电脑面前,不相信地问:“就你整天打这些字,可以换成钱?”

“可不?”暴暴蓝得意地说。

“怪了。”奶奶摇着头捏着钱离去。晚餐的桌上会多出两样暴暴蓝喜欢的菜来,祖孙俩默默地吃完,再默默地去做自己的事。

她们彼此之间并不是有太多的话题,但爱却是坚实而真实地存在,只不过从来都不说而已。

五万块的存折,足矣说明这一点。

奶奶有很多的后代,可是她只有这惟一的五万块。

她把它留给了暴暴蓝。

“考不上怎么办啊?”空气里仿佛一直回荡着奶奶担心的极富穿透力的声音。暴暴蓝把耳朵捂起来也躲不掉,于是只好跳到床上用毛巾被把自己裹起来。她很想知道奶奶走的时候心里有没有遗憾,如果那天她走上前去抱了她,她会不会因此而走得快乐一点。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她一直在埋怨奶奶,埋怨她做的菜不够咸,埋怨她晚上不想让她上网就悄悄地拉掉电闸,埋怨她不让她穿稍显新潮的衣服,埋怨她一旦数落起爸爸妈妈来不到一个小时绝不罢休…

如今,这些埋怨统统都不在了。

和她一起消失,消失得那么毅然决然消失得不留一丝的痕迹。

暴暴蓝却宁愿她还活着,哪怕是天天听她唠叨和责备,也绝不还口任劳任怨。

“你怎么办呢?”妈妈把毛巾被的一角掀开后问她,“这房子要卖掉,你是住我那里去还是住你爸爸那里去?”

“我哪里也不去,这里谁也不许卖!”暴暴蓝坚决地说。

妈妈压低声音:“这房子是奶奶的遗产,卖了是要大家分的,你说不卖就不卖?你姑姑和姑父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谁也不许卖!”暴暴蓝冲着外面喊道,“大不了你们把我的五万块拿走,把房子给我留下来!”

“你傻了还是什么的!”妈妈一把捂住她的嘴,“这破房子还不一定能卖到五万块呢,别瞎嚷嚷!”

正说着呢姑姑进来了,她把手里的存折再次往暴暴蓝面前一递说:“你是孙女,我们阿磊是孙子,可是你瞧瞧,你奶奶对你多偏心!”

妈妈连忙把存折一把扯过来说:“她老人家心疼我们家小幸,这可是她自己自愿的事儿,又没哪个逼她!”

“这房子…”姑姑抱着手臂看看四周说,“我看还是赶快处理了吧,破成这样,晚些怕是更卖不到好价钱了。”

“你滚!”暴暴蓝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姑姑骂。

“你说什么?”姑姑尖叫起来,“你这丫头有什么权利跟我这样说话?”

“就凭我是奶奶的孙女,就凭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暴暴蓝奔到外屋,操起门后的一根长木棍子,对着一屋子的人声嘶力竭地喊:“滚,都给我滚,谁不滚我打他滚出去!”

“倪幸你发什么疯?”爸爸正在和姑父商量着什么,见状连忙起身要来夺她手里的东西。妈妈七岁的儿子吓得一溜烟躲进了里屋,而姑父的儿子十四岁的小磊则嘴里嚼着口香糖,用一种不屑的看笑话的眼神盯着暴暴蓝。

正找不到人出气,暴暴蓝一棍子当机立断就敲到了他的头上。

他躲闪不及,抱着头蹲到地上嗷嗷地叫起来。暴暴蓝不罢休还要打,被爸爸和姑父一人拉住一只手硬生生地拖住了。

棍子哐当掉到了地上。

“放开我!”暴暴蓝上身动弹不得,只好一面叫一面拼命地蹬着双腿。爸爸恼羞成怒,对着她“啪”地就挥了一耳光:“叫你别发疯!”

小磊哈哈大笑。

那一刻,世界对暴暴蓝是静止的,只有小磊的笑声,穿透静止带着耻辱和绝望在狭小的空间来回飞行。

暴暴蓝捂住脸屈辱地想: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十几年来对她没有尽过父亲的义务,打起来的时候却是毫不含糊。

“你打她干什么?”母亲尖叫着扑上来和父亲撕打到一块儿,“你这个臭没本事的,除了打女儿你还能做什么?”

“你喊什么喊!我不仅打她我还要打你!”父亲瞪着血红的眼睛。

姑姑和姑父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拉架。

一片混乱中暴暴蓝反而镇定下来,她走到里屋,拿起自己的背包,拿上五万块钱的存折,溜出了家门。

这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五天,奶奶尸骨未寒,她们曾经相依为命的小小疆土,眼看着就要被无情地吞噬。

十八岁的暴暴蓝,无力回天。

手机里忽然传来短消息的提示音,是优诺。她说:“亲爱的,好多天不见你,很挂念。不管考得如何,都过去了,记得要快乐。”

暴暴蓝是好多天没上网了。优诺是多么关心朋友惦记朋友的好女孩,她一定以为暴暴蓝是因为考得不好而心情坏透了才不上网的缘故。其实考试对于暴暴蓝来说真的无所谓,她在考试的前一天就跟黄乐说了:“高考,滚他妈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