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听你说起过?”
“别一回来就板着一张脸!”优希把手机放进书包里,把书包往背上一背说:“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不回家了!”优希妈妈说:“我在酒店订了房间,晚上我们在外面吃,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哟!财大气粗了啊!看来你们在外面混得不错啊!”优希故意尖着嗓子说:“你是不想看阿婆的脸色才不回家的吧?”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妈妈有些生气地瞪着她。
“我一向这么说话!你太不了解你女儿了!”优希大步大步地走在前面:“我晚上还有事呢,你自己忙自己的吧!”
“小希!”妈妈从后面追上来说:“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这次是特意回来接你的!”
“我哪里也不去!”优希说完就开始跑,她知道一向仪态万方的母亲是绝对不会跟着她跑步的。就算要跑,她也绝对跑不过自己。于是优希头也不回地拼命地跑啊跑,很快就跑出了学校,跑到了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不知道母亲在身后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气得脸都发紫,这种想像让优希觉得非常的有快意,她甚至在出租车上轻轻地笑了起来。
到了卢潜那里优希仍然在笑。卢潜问道:“丫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妈回来了!”优希说。
“哦,那是该高兴,你快去陪她啊!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把她甩了!”优希咯咯地笑着说:“我甩掉了她,她一定气得不轻!”
“你呀!”卢潜责备她说:“不可以这么任性!”
“他们何曾管过我死活!”优希不满地说。
“瞎说!”卢潜打她的头一下:“做父母的哪里有容易的!”
“你也不容易吗?”优希脱口而出。这是优希第一次和卢潜谈到他的个人生活。卢潜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好半天才说:“是啊,是不容易!”说完他拿起优希的书包塞到她怀里说:“走吧,去会会你妈妈,母女有什么事谈不开的,她大老远回来还不是为了你?你别让她伤心了!”
优希扁扁嘴:“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次,你真的要赶我走?”
“是的!”卢潜说:“赶你走!”
“真的?”优希扬起头问。
“真的!”卢潜看着她的眼睛回答。语气里不容商量。
优希抿了抿嘴唇,和卢潜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她背上书包,走了出去。她用力地带门,听见门在身后很响地关了起来。如优希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卢潜没有追出来。
冬天的幕色降得迅速。天很快就黑得遥远起来。优希独步在黑暗的大街上,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夜真冷啊,优希想了想,又撒开腿飞奔起来,风声再次掠过耳畔的时候优希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欲飞的鸟,只有奔跑才能找到飞的感觉,自由自在飞,自由自在地流泪,自由自在地活在夜里。
这要命的冬之夜晚!
等优希停下来的时候,她惊异地发现竟又是在那家咖啡馆的门前。她想起卢潜为她买的那杯cuppuccino,一定早已冷却,寂寞地躺在茶几上或是早已被不吃甜食的卢潜扔进了垃圾箱。优希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后悔了,如果不走,她有多少的话要对卢潜说啊,那些深藏于心的只属于青春的寂寞的忧伤,一直以来都只有卢潜明白不是?怎么可以跟他任性呢!
想到这里优希开始拼命地拨卢潜的手机。不通!优希知道,他是在刻意地躲避自己。如果是刻意的,她就别想找到他!闷闷地坐进咖啡屋,服务生很快就迎上前来说:“cuppuccino?”
“记性还真是不错啊!”优希坐下,懒懒地说。
“那天你一走我就想起来了,你叫优希,对不对?模仿萧亚轩的那个,第一名!”
优希惊讶地看着服务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
“电视台放过好几次了,你唱歌真的很不错,比萧亚轩还好!”
“是吗?”优希免强地牵了牵嘴唇。终于明白卢潜为什么不肯再带她到公共场合露面。优希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并第一次切肤地体会到隔开她和卢潜之间的那些世俗却真实的东西。她什么也没要地就飞快地走出了咖啡屋,留下一脸疑惑的服务生呆呆地站在那里。
还没到家就看到妈妈远远地立在楼下等。她穿着质地很好的大衣,手放在兜里,领子竖起来,像个雕塑。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见了优希,也没迎上来,只是忧郁地看着她。
优希有点看不得那种眼光,心软了,声音却硬硬地说:“别担心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得轻巧!我能不担心?”
“外面冷,”优希说:“要骂回家再骂好了!”
“你阿婆把门反锁了!”妈妈耸耸肩说:“进不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优希提高了嗓门。
“为你的事我们刚吵完架,这不,她把我赶了出来。”
优希听完,咚咚咚地就往楼上跑去,钥匙打不开门,门果然是被反锁了。“阿婆!阿婆!阿婆你开门!”优希一面喊一面拼命地按着门铃,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优希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折腾得来了火,她一眼看见了门边上的铁皮垃圾桶,于是一把抓起它来,朝着防盗门上轮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阵阵砰砰的巨响,在深夜的楼道里骇人的回荡!妈妈冲上来,一把抱住优希说:“别敲了,别敲了啊!”
“我就敲!”优希挣脱妈妈说:“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我就不信她不开门,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妈妈求求你还不行吗?妈妈求求你!”优希妈妈抱住优希不放,眼泪流到优希的脖子里。那眼泪冰凉冰凉的,把优希凉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那晚,优希和妈妈睡在宾馆里。
妈妈陪优希吃了晚饭,还替她买了一套精致的睡衣。母女俩一直都很沉默,直到洗漱好躺到床上的时候,妈妈才问道:“听说你参加电视台的比赛,拿了第一?”
“嗯。”优希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这孩子,这样的喜事也不跟妈妈说一声!”
优希支着下巴颌坐在床上,被子拉得高高的,不答话。她突然地想起小时候学舞蹈和音乐,从五岁开始,妈妈每次总是把她送到少年宫的门口,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优希每拿一个奖,她都会喜滋滋地乐上半天。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她也曾一直希望女儿能成为她的骄傲。但是那些日子早已过去,象闹钟一样一按就停了。在优希很骄傲的时候,她却不在她的身边。
这能怪谁呢?
妈妈叹口气说:“小希,我知道你怪我和你爸爸,但是你要知道,前两年我们真的是没法子。爸爸妈妈真的是对不起你,不过我们一定会尽量的补偿你的。跟妈妈走,好不好?”
补偿?优希在心里哼了一声,那些没有亲情的空空洞洞的十四,十五,十六岁,是永远也无法再被填满了。如果,如果不是遇到卢潜,优希想不出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更好呢,还是会更坏呢?
“小希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妈妈说。幽幽的台灯下看不清妈妈的脸。但她的语气让优希心动。优希不忍再拂她的意,说道:“你再让我考虑几天,怎么也要让我拿到成绩单啊!”
“好吧。”也许知道再逼女儿也没什么用,妈妈多少有点无奈地说。
第二天黄昏,事先没打卢潜的电话。优希径自去了电视台。
卢潜在他的办公室,他显得很疲惫,头发也有些许的乱。见了优希,显然是有点吃惊,但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就不露声色地镇定下来。直招呼优希坐。
“卢导,”优希说:“我想来问问唱片公司那边有没有回音!”
卢潜说:“哦,上次你去录音棚试过音后他们都觉得很不错。可就是觉得你年龄小了些,声音还不算太稳定,要是等到十八岁后再出道,可能会更有把握一些!”
“那样啊!”优希看着卢潜,试探性地说:“我妈妈要带我去南方念书了。”
“是吗?”卢潜很高兴地说:“南方好啊,机会也更多!你放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么!再说,我认为你现在还是应以学业为主才对啊!”
卢潜的话听起来真是公式化。冠冕堂皇地要紧。不管是真是假,优希对他的高兴非常的不满,于是近乎有点恶作剧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舍不舍得我走?”
卢潜勉强地笑了笑,说:“对了,我们台里春节要录一档晚会,我正想找你谈谈,想请你唱首歌。我也该下班了,这样,请你到下面喝杯咖啡吧,我们边喝边谈?”
优希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优希无意中看到了卢潜办公桌上玻璃板下一张少女的大照片,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和优希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纪,只是优希没来得及去细想究竟是谁。
那是离电视台不远的一家咖啡屋,中午时分,人不多。刚一人坐下,卢潜就面露愠色地说:“你怎么能到台里去找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优希说:“不是急着让你给我拿主意吗!”
“你不是一直想和父母在一起?”卢潜说:“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真的舍得我走?”优希低声问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卢潜神色不安地说:“丫头,对不起啊,我不能给你未来,总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优希从来没有见过卢潜那样的表情,在她的心中,卢潜一直是镇定成熟自信的。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到他。
这样灰败的卢潜让优希失望。他所说的“未来”像一个茫茫的宇宙黑洞,让优希不敢去想也无法去想。只是?真的能不要未来吗?
优希不能回答自己。
“自己做决定吧,”卢潜说:“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优希不记得那天是如何和卢潜说再见的。心乱如麻,又是黑沉沉的夜。夜色像纱巾一样地在眼着飘浮,拨不开也让不开,优希又想跑,因为只有奔跑让她觉得释放。
路人都惊讶地看着一个在夜里狂奔的少女,他们都很想知道她怎么了,但没有人伸出手去拉她一把,没有人愿意拽住她问个究竟。
优希的决定是在放假的最后一天做出的。
这是一个很突然的决定,优希也没想到它会来得那么快。
那天一开始是各班放假前的例会。会开完后,广播响了,说是校长要在广播里宣布一个处分决定,校长的声音严肃极了:经查实,我校高二(六)班卢萌同学最近以来,参与了赌博、吸毒等一些社会不良活动,部分行为已涉嫌触犯我国法律,在同学中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为严肃校纪,教育本人,经学校研究,勒令卢萌同学退学。
希望广大同学引以为戒,认真从这起事件中汲取教训,严格要求自己,认真学习,不辜负家长与学校的期望,不辜负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
决定一念完,全班哗然一片。有消息灵通人士马上汇报起关于卢萌的情况来。
“卢萌其实很有才的,初中时就主持过校艺术节了!“
听说她爸爸是电视台的导演!”
“好像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她爸爸,不过好像她爸爸忙,很少管她!”
…
同桌也凑过来对优希说:“真可惜,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吸毒?”
优希的脑子里哄的一声巨响。她迅速地想起了卢潜办公桌下的那张照片,卢萌!是的,难怪自己会觉得眼熟!她怎么也没想到卢潜会有那么大一个女儿,而且居然就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
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地从心底犯起,优希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同桌慌乱地来拍她的背:“怎么了,怎么了,你不要紧吧!”
一大帮同学也围了上来,老师说:“可能是受凉了,赶快送医务室!”
优希躺在医务室的硬硬的病床上一语不发,窗外是灰蒙蒙的冬天的天空。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拼命地想像卢萌的样子,她还依稀记得她主持艺术节时的声音,很好听很甜美,就象她人一模一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赌博,吸毒,被开除,走上不归的歧途。如果她有一个好的母亲,好的父亲,她的故事一定会是另外的一个结局,可是,很多时候,当她需要父亲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在优希的身旁。
内疚和不安象虫子一样啃咬着优希的心。
医生说:“同学你的脸色很难看,我看你要到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啊!”
“好的。”优希从病床上爬起来说:“我这就去!”
离开了学校。优希并没有去医院,也没有打电话给妈妈。她去了电视台,买了一个很大的牛皮信封,把卢潜送她的手机放在里面。托门卫将它转交给卢潜。
优希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字。
不过,优希并没有跟妈妈走。她决定留下。
曾有的一切,荒唐也罢,好笑也罢,都已成为过去。青春的残局,只有靠自己收拾。
妈妈离开时坐的是清晨五点半的火车,优希送她到车站,在站台抱了抱她,流了泪。然后对妈妈说:“我保证考上你们那里的大学!到那时,我们一家就会在一起了。”
火车呼啸而去。
优希朝妈妈挥手,抬眼一看,东方已隐约出现了鱼肚白。轰隆隆的铁轨声中,优希想念一个叫卢萌的女生,希望她和自己一样,可以有全新的心情去迎接每一个朝阳再起的明天。
祝福卢萌,还有自己。
正文 木吉他的夏天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08-2-25 15:50:01 本章字数:9480
这是雪漫的早期作品,因为最近要出自选集,所以找出来。曾经有网友请求我一定要在网上贴出这篇小说,并说这篇小说对他的影响很大,直到今天才满足他的愿望,真是对不起他。
我不知道今天时尚聪明的孩子们看姐姐十年前的作品会不会觉得有些落伍呢:)不过也是脸皮很厚地贴出来了,大家将就着看吧,新学期愉快!
木天要到学校里来了!
韩眉眉是从贝欣那里听到这一消息的。贝欣说这下好了,你可以一睹你偶像的风采了。韩眉眉说,可别瞎说,我不过是喜欢听他的节目而已,跟他人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总的来说韩眉眉心里是很有些高兴的,毕竟听木天的节目主持人已经有一年多了,连他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呢。其实不只是韩眉眉,在这座城市里,喜欢木天节目的人很多。他在夜里用音乐和你聊天,说一些很普通的故事。报上说木天给都市日益繁华的夜生活留住宅区了一方温馨的天空,这一点韩眉眉倒是没多大体会,毕竟对学生来说,夜晚主要还是和书本相伴的。学习累了,就听一听广播,木天的节目主持人让她觉得轻松,所以特别钟爱。
这一次木天到学校里来,听说是为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开幕式做嘉宾。贝欣的喋喋不休让韩眉眉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说来就来呗,瞧你紧张成那个样子。贝欣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能不紧张吗,学校要我和他一起主持开幕式呢,眉眉这一点你最有经验了,应该教教我才是。韩眉眉觉得有点吃惊,马上就要高考了,学校不是说不赞成高三的学生参与到此类活动之中吗。不过贝欣的样子很认真,韩眉眉就说像你以前那样不就行了,你主持活动不挺好的吗。贝欣说可是这一次是木天。木天又怎么样?韩眉眉头一皱说,还不都是人。
韩眉眉的不满是贝欣意料之中的,毕教师给她说这事时她就说不太好,还是让眉眉来吧,毕竟她更有经验。要不就在别的年级找,高二的叶玲不是很出色吗。可毕教师偏说不行。“这一次学校很重视,连市领导都会来,校长点名要你们。”毕老师说,“眉眉成绩不如你稳定,所以我决定把任务交给你。眉眉唱首歌就行了,又不需要怎么准备的。”
贝欣和韩眉眉一度被称为校园里的两朵金花,韩眉眉十四岁的时候就是学生中蛮有名气的校园歌手了,不仅歌唱得好,人也出落得很漂亮。至于贝欣,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两人在高一的时候结为好友,在校园中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进入高三后她们开始很用功地读书,特别是韩眉眉,好多人都说她憋足了劲,一定要在高考时超过贝欣。也有人说她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友谊,只不过是相互竞争时的幌子罢了。
对于这些话,她们都不是很在意。两人仍像以前一样地交往,闲的时候说一些彼此都喜欢的话题,比如木天的节目。有一次韩眉眉说到木天在节目里说很怀念小时候,背着个大书包,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放声歌唱,感觉像飞一样。长大了就没有这种权利了,总是怕人笑话。韩眉眉说,说得真好,那种飞一样的感觉已离开我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贝欣很记得她那时的表情,柔和而又伤感。因此贝欣想韩眉眉一定是很愿意和木天一起来主持节目的,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怨恨她。
第二天的教室里,很多同学都听到了毕老师和韩眉眉的一段对话。
毕老师说;“你随便挑一首歌,在艺术节上唱一唱。”
韩眉眉说:“不唱,好久不唱了会唱不好。”
毕老师笑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有唱不好的道理。”
韩眉眉还是说:“不唱。要考历史了,我还有好多没背会的呢。”
男生楚明在一旁插话说:“韩眉眉是歌星级的,要出场费呢。”
“不唱,”韩眉眉翻开历史书,小声但固执地说,“毕老师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毕老师被韩眉眉的固执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你再想想,”她请气强硬地说,“高三了也得有集体荣誉感。”
事后贝欣就说楚明这事跟你有什么相干呢,要你在那里多话。楚明笑嘻嘻地说,我说的是韩眉眉,跟你又有什么相干呢?见贝欣真沉下脸来,又说:“我不过是看不惯她的那股傲气,还真以为她自己是孟庭苇?”
楚明和韩眉眉不和是众所周知的。那还是在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全年级搞联欢,楚明被抽到表演一个节目。他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说,行!我来唱首歌,不过我想请今天做主持的韩眉眉同学和我一起唱,这样我就不怕走调了。大家拼命地鼓掌,可是韩眉眉却没有答应,她说:“我唱歌习惯用伴奏带的,今天只带了一首歌的伴奏,待会一定唱给大家听。”楚明被晾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尴尬。后来还被很多人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虽然后来贝欣曾代韩眉眉道过歉,但高中三年,他们之间很少讲话。即使讲话,也常常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韩眉眉在黄昏的时候走出校园,发现远处的天被夕阳染成了软软的黄色,像极了她婴儿时代的照片上那床软软的被子。她的心不知为什么也一下子软了下来。觉得其实答应毕教师也没什么,不就是唱首歌吗。她想起木天昨天在节目里放的那首《往事》,木天很认真地说,人一不小心就长大了,一听这首歌他就会想起小时候所见过的一个小女孩,扎着红红的蝴蝶结,唱着很好听的儿歌。“我不认识她,”木天说,“只是常在去外婆家的路上看到她。小女孩应该长大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喜欢唱歌,因为长大了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我把这首歌送给收音机前所有爱唱歌的女孩儿,希望你们快乐。”韩眉眉就想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扎着红红的蝴蝶结,唱着欢快的歌。木天总是能说到她心里去,这让她感到奇怪而又欣慰。
可是现在木天要到学校里来了,要和贝欣一起主持节目,这并不是她所情愿的。其实根本不是怨恨学校不让她来主持,而是----她不想看到木天。
说起来这与她曾有的一次经历有关。
那是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连贝欣也不知道。
三年前,韩眉眉念初三,也是拼命念书的日子。由于参加过市里几次大型的活动,她在同龄人中小有名气。就在这时,她收到了秦的来信。说起秦就是当时最火爆的星期天综艺节目主持人。秦在信中说:“我听好多人讲起你,说你的歌唱得很好!我想邀请你到我们的‘快乐卡拉OK城’里来做一次小嘉宾,你愿意吗?”韩眉眉很开心,可回家跟爸妈一说,他们都不同意。就快中考了,爸爸说,考完了再唱吧。到时候随你怎么唱,我们陪你去电台,给你助威去。韩眉眉同意了,可心里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住秦。那时能到电台做嘉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又能是秦的邀请,放弃了实在是很可惜。她于是打了一个电话给秦,她说,秦你知道吗,我是Z中的韩眉眉,我要中考了,不能来做嘉宾。非常谢谢你的邀请。秦在电话那头温和地说,没都怪我不好,没考虑到这一点。考完再来吧,我们随时欢迎你。后来又有同学告诉她说,秦在他的节目主持人里为你点歌了,说是祝你中考取得好成绩。那一次的节目,韩眉眉没有听到;不过以后的每一个星期天,无论学习多么紧张,她总是想方设法地听秦的节目。那时眉眉还没有高级的随身听,有的只是一个小小木壳收音机。为了怕爸妈听见,有时收音机只能放得很小声地藏在书包里。不过秦的声音隐约地飘在耳边,反倒成了她学习时一股不小的动力。秦等着她去做嘉宾,她要拿着最优秀的成绩去。
暑假里的一天,韩眉眉穿着裙子站在电台的门前。那是一幢很气派的大楼,韩眉眉想,秦也应该很高大吧,像电视剧里的那些男主角。有一些思想游进她的大脑,她又很快赶走了它们。她对自己说,我不过是来做嘉宾的,另外要感谢秦的祝福让我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绩。
走进大门,守门的老头拦住了她。
“找谁?”老头凶巴巴地问。
“秦,韩眉眉说,‘我找秦。’”
“打秦的听众多着呢,”老头说,“他可不能人人都见。”
“老师傅,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跟他约好的。”
老头气呼呼地说:“你们这些学生,最会骗人了。下次编好了理由再来。”
正当韩眉眉不知所措的时候,秦从楼上下来了。老头慌忙拉住他说:“你瞧你的这些小听众,一放假都往这儿跑,我怎么招架得住。”
“是吗?”秦俯身看着韩眉眉,“你找我?”
哎,秦真的很高。韩眉眉看着他的眼睛,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是是韩眉眉。”她小声地说,“半年前,你约过我做嘉宾的。”
“韩眉眉?”秦想了一下说,“哦,是钢琴弹得很不错吧。”
“不,不。”韩眉眉慌忙摇头说,“我是Z中的韩眉眉。”她实在没想到秦会不记得她的名字。
“哦。”秦显然还是没能想起来。“有什么事吗?”他说,“要不是我今天还有点事,我一定带你去电台参观参观,学生嘛,好奇心总是多一点。”
秦的声音像半年前电话里一样的温和,韩眉眉真的不相信他就这样忘记了自己。多少个寒窗苦读的夜晚,她想着秦的祝福入眠,还是那首她没有听到的秦点给她的歌。城里最知名的主持人惦记着自己,那是一种多好的感觉。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自己的这种一厢情愿是多么地可笑。秦有无数的听众,不是吗,她怎么能要求他记得她呢。
这是一段韩眉眉不愿回忆的过去,有时想起来甚至带着点屈辱。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高中三年,她变成一个孤傲而又自尊的女孩。不轻易去喜欢谁,也不轻易地赞美谁。虽然她成功地主持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联欢,虽然大家都说她的歌越唱越好,可是她知道,她并不讨人喜欢。只是贝欣,贝欣了解她,容忍她。所以她和她成为好朋友。
那晚,韩眉眉拨通了木天的热线电话。
“听说你要去Z中参加艺术节?”韩眉眉问。
“是的。”木天说,“Z中是我的母校,我很愿意为它做点事。”
“听说Z中有很多同学是你的热心听众,可是我觉得也许并不是人人都想见你。”
“那么也许你就是其中之一?”木天机智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和大家想象中的不一样,就会令很多人捻,说不定还因此会失去一部分听众。”
木天笑着说:“那看来这还是一件很冒险的事。不过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在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呢?”
韩眉眉迟疑了一下说:“多才多艺,幽默真诚,还有,也许很潇洒。”
“瞧,瞧。”木天说,“这当然会让你失望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只不过从事的工作和别人有点不同而已。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很真诚。要是我们有缘相见,你会发现这一点绝不会让你失望。”
“你敢保证?”韩眉眉近乎有点促狭地问。
“当然。”木天毫不迟疑地回答。
韩眉眉的电话显然引起很多人不满。有女孩打进电话,声音甜甜地说:“木天其实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的真诚,你在电波里电波外肯定是一致的,不是吗?”
木天只是简单地说了声谢谢,就把话题转向了别的方面。这倒是让韩眉眉很佩服。原以为有人替他出并头,他会就此再标榜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语言。不过木天到底是她喜欢的主持人,她衷心地希望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
贝欣的电话随后就来了,她说:“眉眉,我没想到原来你并不想见到木天。”
“要是有什么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我会很伤心。我怕那种感觉,真的。”韩眉眉说。
“是吗,”贝欣奇怪地说,“可是我们朊法让一切都跟着我们的想象走啊。”
“也许我是心理变态。”眉眉说着,自个儿先笑了起来。
这时应该算是夏天了,夜忽然就短了。不知名的小虫也开始叫了起来,高考真的很近了,近得可以听见它逼人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韩眉眉的高考志愿表上一排排全是些说不出喜欢的陌生的专业,那是全家人通力合作好几天的结晶。爸妈意是说我们是民主的家庭,你来说,你到底想学什么?韩眉眉却真就说不出自己究竟想学什么,或许是唱歌?可爸妈早在初三的时候就让她明白了靠唱歌是不能吃一辈子饭的。这不可以作为一生的志向。可是她却总是想不明白,自己窨还喜欢些什么呢?这样的苦读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一年一度的校艺术节就在韩眉眉烦躁的心情中开始了。节目单上没有韩眉眉的名字。毕教师宽容地说唱歌应该是一件让高兴的事,既然不高兴唱,那就不勉强了。听贝欣说,这次艺术节除了文艺演出之外,还有“美食一条街”和“书画义卖”活动所得收入全用来资助家境贫寒的学生。同学们大都到操场上看演出去了,连高三的教室里也没有几个人在看书。韩眉眉盯着一本《历史》,心里突然就觉得这样的任性实在是没有意思。去看看木天,她对自己说,去看看那个说自己绝对真诚的木天。
那天的演出是在木天的歌声中结束的。贝欣说,我代表母校的全体同学和教师希望你唱首歌,因为我们所说你的歌唱得很不错。木天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韩眉眉站在操场的最后面,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却能看到他的微笑,很感染人的那种笑容,像初夏掠过窗口的风。
木天说,不知不沉中离开校园好多年了,今天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感受青春和年轻。他从表演吉他二重奏的男生手里借过一把吉他:“我为大家唱首歌,一首曾经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校园歌,谢谢母校的同学和教师对我和我节目的大力支持;还想特别把它送给Z中即将参加高考的同学,希望你们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校园时光,祝你们取得优异的成绩。”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
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地这么想
光阳它带走四秀的歌
为我轻轻地悠唱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树
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你
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一样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木天立在台上,扣弦而歌。那是一种韩眉眉熟悉却久违的感觉,就像木天曾经说过的,像飞一样。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留恋在Z中度过的这六年的时光。一切就要结束了,她本该有机会在校园里留下她最后的歌声,可是她莫名其灵地放弃了。韩眉眉在撒向木天的雷鸣般的掌声里有些想哭。
也许木天的歌声并不只是感染了韩眉眉一个人,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教室紧张的气氛中突然渗进了一种怪的眷恋和不舍。不知是谁第一偷偷地拿出了他的留言本,那是老师三令五申不许出现的东西。相好或不相好的同学都抓紧了空隙的每一分钟,想在彼此地本子上留下这高中三年最后的印象。也许是因为就要分别,大家都显得真诚而又宽容。韩眉眉第一次知道,其实除了贝欣,在这个班里,理解和关心她的人还有好多,包括楚明。楚明在给她的留言里说:“念了三年高中,我们斗了三年气。你一定会在心里想,楚明这家伙算不上男子汉,和女的斤斤计较。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恨过你或讨厌过你。还记得高一的那次春游吗,男生们偷吃了你所有的零食,喝光了你所有的水,我原以为你会大发脾气,正等着看好戏呢,你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从那时起我就发现其实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你的那份骄傲或许是怕自己受到伤害。而是能说一句‘楚明你好’。还有就是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希望你有机会成为红歌星,我一定买票捧你的场。”
楚明的这段话让韩眉眉哭了一场。众所周知,楚明的作文总是不及格,这一定是他出自真心的文字,要不然不会如此流畅。
高考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在等成绩的那段难熬的时间里,贝欣和家人一起去了黄山,韩眉眉则呆在家里自学已放弃很久的吉他弹唱。炎热的夏夜里,韩眉眉醉心于此,仿佛考大学已经成为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毕老师和木天就是在这时找上门来的。这是一次他们全家都没有料到的一次造访,或者换句话来说,好运气来得一点预兆都没有。
毕老师说:“我是电台的木天,他想请眉眉去唱歌。”
爸爸说:“多少人抢着去电台做嘉宾,干吗还这么客气,亲自找上门来。”
木天说:“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好朋友,在一家唱牌公司做音乐制作人。最近他手里有不少好听的校园歌曲,想找一个新人来唱,最好是学生。我们翻看了这几年好多校园歌手比赛的录像,大家都觉得眉眉很不错,所以想跟你们全家商量一下。”
“也就是说唱片公司要捧眉眉做歌星。”毕老师通俗地说。
“那眉眉的学业怎么办?”妈妈不放心了。
木天笑着说:“这个你们放心,其实现在要做一名成菌的歌手,素质很重要。眉眉可以继续念书,歌唱好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机会深造。”
那一夜家里很晚才熄灯。毕老师回家后又打来电话,说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想做明星的人很多,这一下Z中也会跟着出名了。
爸妈也显得很高兴。爸说都是我那时英明,赊账买了个录音机。妈说才不是呢,我以前念书时外号就叫“小百灵”,这是遗传。可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心,这又念书又唱歌,会不会到头来什么都学不好?不过木天说可以再考虑考虑,那就等高考成绩下来后再说吧。
贝欣回来听说这个消息,也很是高兴,邀了眉眉一起去逛街。贝欣指着音像店外花花绿绿的招贴画说:“不久后我就可以指着其中的一幅说:‘瞧,那个是我的好朋友。要签名吗?找我就行。’天很热,明星们在炎热的阳光下依旧笑得楚楚动人。”“后天就拿成绩了,”韩眉眉说,“不知道会怎么样。”
贝欣安慰地说:“反正你不可能考不上,又有歌可以唱,双保险,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在这时碰上了好几个也在逛街的同班的女同学。韩眉眉说:“这么热的天,逛街的学生恐怕都是高三等成绩的,在家坐不住。”说得大家笑做一团。尖嗓门的顾可说,以后恐怕是难得相聚了,不如今天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天,叙叙旧。大家都说好。贝欣提议去眉眉家。“她爸妈不在,家里又有空调,还有大半箱可乐呢。”贝欣笑嘻嘻地说,“最佳环境。”
于是那天在韩眉眉的家里,就有了一场“大型演唱会”。韩眉眉并不是主角,而是推选中他伴奏,五六个女孩儿几乎唱尽了她们所有能想得起来的歌曲。从“我们的田野”、“让我们荡起双桨”一直唱到时下最流行的一首首新歌。韩眉眉第一次发现原来贝欣唱歌是那么走调,怪不得从来不肯在人前完整地唱首歌,一到要唱歌时就说自己感冒。便不管是怎么样的歌声,总能让人变得大胆而又抒情。大家一边唱一边说起高中时好多的趣事,说着说着难免就说到诠对谁有意思,空调房里舒适的氛围让人想不起这是夏天,只有女孩儿裸露的、健康的手臂暗示着这是一个浪漫的季节。顾可尖声地说,别看楚明老跟眉眉过不去,其实是在暗恋眉眉。真的,他都在男生堆里说过了,说我班女生里韩眉眉最有气质,一副明星相。“你们不知道了吧,”贝欣说,“眉眉真的要成明星了。木天已经代表唱片公司找过她,马上就签约。”女孩们一阵尖叫,叫完了又扯着嗓门唱,说是实在值得祝贺!我们就快成明星的同学了。韩眉眉想到和木天约好拿到成绩单就去电台找他。人们总是说理想和现实是两回事,可是她这么容易就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了,这究竟是祸还是福呢?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高兴。那个下午的歌声和吉他声一直至深夜还余音袅袅。韩眉眉枕着它们入眠,儿时的记忆在梦里甜蜜地重温。
木天在第二天傍晚再次来到韩眉眉家。
韩眉眉正在换吉他上一根断了的弦。木天说,让我来吧,我力气大一些。
韩眉眉说:“木天,我以前以为你很高。”
“是的,”木天说:“不有就是多才多艺,幽默真诚,或放有点潇洒。”
韩眉眉惊讶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的职业,我对声音特别敏感。”木天说。
“你记得每一个参与你节目的听众?”
“当然不是,你说话很特别,像你唱歌一样,节奏拿得很准。”木天一面说一面将上好弦的吉他递给她。
“你开玩笑。”韩眉眉笑起来。
“我不是开玩笑,”木天正色说,“你应该去唱歌,我们一直在寻找像你这样的歌手,你会成为我们这座城市的骄傲。”
韩眉眉摇头说:“认识我的人都说我骄傲,其实我总是很怀疑自己。我不允许自己有沾沾自喜的那种好感觉。”
木天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韩眉眉在木天的眼光里放松下来,于是讲了她和秦之间的那个小故事。“我是不是很傻,”韩眉眉问木天,“为一件小事耿耿于怀。”
“的确很傻。”木天说。
木天在他晚上的节目主持人中复述了这个故事,只不过男女主角换了名字。有的听众打进电话来说,是那个男主持不对,有了名气就不把听众放在眼里;也有的听众说,小女孩也是的,自尊心也没必要那么强。木天说:“我们每个人都要走过一段敏感而多疑的少年时代,在这样的年龄里,我们很容易被左右,有时一件小事就会改变我们的一生。要是人与人之间彼此多一份关注,多一份理解,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了。女孩明天就会拿到她高考的成绩单了,不管会是怎样的结果,相信她都能坦然面对。”
第二天下午,韩眉眉再次来到了广电大楼前,这是她十四岁那年来过一次并以为永远不会再来的地方。韩眉眉真的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一切都像木天所说的,坦然面对。木天远远地走来,淡黄色的T恤像一朵温暖的云。要说的话韩眉眉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次,一是她很愿意去唱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希望木天能给她更多的时间。二是告诉他,他是一个很真诚的好主持,并希望以后有机会和他切磋吉他弹唱。
至于手里那张成绩单,韩眉眉是不会告诉木天的。还有贝欣,老用那种忧郁的眼光看她干什么呢,韩眉眉相信自己民迟早会和她一样,背着大旅行袋去南方念书。听说南方一年四季都像夏天,红红的木棉花一直燃烧到天边。她可以尽情地歌唱,不管做不做歌星,韩眉眉毫不怀疑自己的歌会越唱越好。
木天不是说过吗,最美的歌,为蓬勃的青春而唱,唱起来,像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