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分钟后,他把书合起来,看着我说:“叶子西,我可不想白费力气。”

我懒洋洋地说:“你要是长得帅一点,哪怕像郑伊健那样,我也可以将就着认真点学。四十块一次的补课费,我老爸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谁告诉你是四十?”他说,“是三十五。”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他很认真地说,“四十减去三十五等于五,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不会做吧?”

我倒。

遇到这样的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郁闷。

不过,他还是比那个老是嚼着口香糖给我上英语课的漂亮JJ更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我能听懂他都讲了些什么,这样我老爸的钱才算是没有白花。

卜果的认真劲可真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次来以前他都给我抄上一大堆的题目,看得我眼花缭乱做得我眼冒金星,要是有我不懂的题,他就是折磨我到夜里十二点也非要让我弄懂了不可。而且我老爸说,这是他自愿加班的,咱不用给钱。

我老爸是个商人,暴发户。就从我俩一开始那对话估计你也看出来了,他那点素质也真是够呛。我问卜果我老爸到底在哪里找到他的,他说:家教市场呗。暑假里没回家的大学生可多了,几十个人围着他,可能是见我老实,他一把就把我拎出来了。

“你哪儿的?”我问他。

“沂蒙山区。”他说。

“在哪儿?”

“中国。”他正儿八经地回答我。

于是我说:“天翻地覆。”

他说:“啥?”

我说:“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倒个天翻地覆。”

这回倒的是他。我一说话他就倒,后来我就干脆不说了,可怜他那颗小小的心脏。我对木子李说,没见过这么没幽默感的男生,整个一土包子。

“错。”木子李说,“是土馒头。连馅都没有。”

我在这里有必要把木子李同志介绍一下,他就是那个导致我老爸骂我“不要脸”的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他是我的同桌,本来叫李宁,可是因为我叫叶子西,为了跟我表示一致,所以他勇敢地冒着被一些思想不正常的人误会的危险勇敢地叫自己“木子李”。在很多人的眼里,我跟他好像有点什么,但其实我跟他真的没什么,顶多就是有点暖味,比如我妈刚“抛弃”我们去美国读什么“博士”的第一年,在我想哭的时候他老是跟我讲笑话。比如在漫长的暑假里,他会忽然给我发个狗屁不通的短消息说:“叶子西同志,在这寂寞的夏夜里,我忽然发现我对你忽然有一些些狂乱无比的思念。”

这个短消息恰巧给我老爸看到了。他非要逼问我此人是男是女,我就招了。他又问我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我说又不是我发的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又问为什么他会叫木子李,我说因为他姓李啊。他还要问他姓李就姓李为什么要叫自己木子李有何居心?我就干干脆脆地大喊说木子李又不是木子美有什么好紧张的啊,然后我就被骂不要脸了。

然后,我的手机就被没收了,网线就被藏起来了。

我说我冤不冤啊。为条短消息,整个给弄了个与世隔绝!

我真是郁闷到家了!

我借了卜果的手机给木子李发短消息怒斥他的“罪行”。他回得挺快,假模假样地问我:“你谁呀!”

我愤怒:“木子李你少跟我装样儿!”

“哎哟是叶子西啊,想必你的手机又被没收了吧,这回借的是谁的啊?”

你看,他多了解我!

“帅哥卜的。我正陪他喝咖啡呢。”

“对着土馒头喝,小心喷鼻血呀!”

我正要回呢,卜果一把把手机抢过去说:“好了没,都发三四条了,超支超支了!”

我把十元“大钞”往桌上一摊说:“给我发五十条,让你赚五十条还不成吗?”

“那不如打电话了。”他说,“花五块钱打电话什么事都说清楚了。”

倒。

要打电话我不知道用家里的电话打啊。他不知道,我跟木子李之间的事是根本就说不清楚的,发五百条五千条五万条短消息估计也说不清楚。

其实,这才是我真正的郁闷所在。

自从我老妈出国后,我好像就开始越来越依恋某个人了,但我知道这是不可以的,有些美好是不可以进一步的,可是我却好像有些管不往自己,真是乱了套了。

真是郁闷到家了。

我跟卜果老老实实地说我看不进去书也做不进去题目逼我也是没有用的。卜果看了我两秒钟说那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要是知道我自己想干什么我还在这里呆着干吗?

卜果说:使劲想。

于是我说:想去喝咖啡,然后去网吧,累了再去喝咖啡。

卜果说:那要很多钱。

我说没事,我爸有钱,我爸是暴发户,他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你不应该这么说你爸!”卜果很认真。

“我爸是暴发户,他除了钱什么也没有!”我重复一遍。

卜果的脸色有些微变,过了很久他才说:“叶子西你这样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会吃亏的,是会吃大苦的!”

我说:“你是我什么人?”

他闭着嘴不讲话。

我又说:“你不过是我花钱雇来的家教,你好好教你的题目就是,你凭什么这样子教育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还是没说话,但是他走了。

我觉得很轻松。

晚上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可是我不愿意接她的电话,我老早就不接她的电话了,她申请了QQ,我就老隐身躲着她。她让我寄照片,我就死活不肯去照相。老爸端着电话问我说:“你真的不跟你妈妈讲吗?”

我摇摇头。

讲了又怎么样了,讲了还不是隔了几大洲几大洋。家教一时没找到更合适的,老爸动员我说让卜果回来吧,我说如果再让卜果来教我我就去死。对于我的胡说八道我老爸叹了口气没说啥只好继续跑家教市场或是打电话求人,我在家闷了两天,闷得有些吃不消了,终于下定决心约木子李出来喝咖啡。

其实我真的很失败,我是希望木子李可以先请我的,在我多次暗示末果的情况下我只好放下架子先请了他,不过他答应得很爽快,这让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夏天很热,咖啡屋里很凉快。木子李戴了棒球帽进来,有点假假的潇洒。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陷进一种小情绪里很久了,难怪会潇洒不起来。木子李在我面前坐下,要了一杯炭烧,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哭,还不是有点,其实是非常,于是我就哭了。

木子李有点傻了,他傻傻地说:“叶子西,你搞得我好紧张哦。”

“我把土馒头辞了。”我拿面巾纸一面擦泪一边说。

“你该…不会是…对他…有啥了吧?”

“能有啥能有啥啊你思想怎么这么复杂呢!”我朝着他喊。

“那你哭什么呀!”他好委屈。

“我真是郁闷到家了。”我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觉得我离死真的不远了!”

“我也郁闷到家了。”木子李说。

“为啥?”

“因为你这样啊。”木子李说,“你怪怪的,我弄不懂你。”

“谁要你懂?”我矫情地说。

“是不是我上次的短消息闯祸了?”

“还提!”

“嘿嘿,你妈妈有没有写信给你?”

“没有。”我低着头说。

“其实你爸也挺不容易的。”木子李说,“养你这样的女儿,容易吗?”

“我是什么样的?”我问木子李。

“不太好养的那种。”他坏笑。

“那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我飞速地问,问完了,然后直直地盯着他。

他完完全全地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绿。但其实这也是我预料中的结果,这世上哪有什么爱情呢,你看看我那俗气的爸爸自私的妈妈,你看看我那破碎得不值一提的家,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东西,我从来就不信。

我走出咖啡屋的时候眼泪已经完全了干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的了。木子李没有追上来,他被我吓坏了,那个死没出息的家伙,我并不是想要什么,其实我只是为了任性地证明一个结果,证明这个假期来的那些没出息的想念不过是一种错觉。

他给了我很好的证明,他配合得真是不错。

我把自己重新关在了家里。什么家教我都不要。老爸把网线和手机往我手里塞的时候我都拼命地往后躲,我难受。

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我去新华书店买文具,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卜果,他正在替别人搬东西,很重的家具,他很瘦,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襟,他根本搬不动那个巨大的东西,但是他一直在用力,用力,拖着,抬着。

我们的眼光对视,他冲着我微笑,擦擦汗,对我说:“嗨,叶子西,你好吗?”

“你在做什么?”我问他。

他轻松地笑笑说:“挣钱啊,就要开学了,学费还没挣够呢。”

“怎么你家里…”

“呵呵。”他打断我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运的,小丫头。”

我看着他一脸的汗水发呆。

卜果满不在乎地擦擦汗说:“上次你爸爸到家教市场替你请家教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脸的汗水,你真的不应该那样说你爸爸,真的。”

我转身飞奔离开。

那天回到家里,我收到了木子李的邮件,他在信中说:“叶子西,你真是任性啊,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守住那些内心里纯净美好的东西,希望你明白我。”

信里附了一首张韶涵的歌《遗失的美好》,歌里唱道: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老爸问我在听什么呢?我取下耳机说老爸我有两个要求不知道行不行。

他说你说啊。

我说第一,我想给妈妈寄张照片。

第二,请卜果再做我的家教吧。

爸爸说:行。

我说:是不是我要做什么都行?

他想了一下说:正确的,都行。

大人都是很狡猾的,不过我忽然一点儿也不恨他们了,真的,不恨了。

 


12.原来你也在这里

卡卡蹲在夜色里,双手抱着自己。她白色的球鞋,白色的船袜。我猜想她的眼睛是潮湿的,唇应该是苍白的。

我说:噢,卡卡,我们走吧。

我说:噢,卡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我说:无非就是一些小事,忍忍就过去了。

最后我说:你这是自作自受,我不打算管你了。

说完这话,我转身就走掉了。我走过教学楼前那个乱得不像样的花园,走过操场边的一小排香樟树,走过校门口那个卖麻辣烫的小摊。再往前走了一分钟后我回头了,我对那个卖麻辣烫的小姑娘说:我要一串香干,一串火腿肠,哦不,都来两串,还有,两串鹌鹑蛋,要格外再加点辣椒。

“要不得,已经很辣了。”小姑娘是从四川来的,她的四川口音很重。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卡卡课余的一大娱乐就是学她说话。

要不得,图图你这样子要不得。

卡卡你看这样子要得要不得?

可是卡卡,我想说,你这样子真的要不得。

我站在路边吃着麻辣烫,真的很辣,辣得我的眼泪就要出来。我一面吃一面盯着校门口的方向看,我希望看到背着绿色大书包的卡卡,看到她慢悠悠地走出来,把长长的手臂搭到我肩上说:“哥们儿,给我也来一串。”

那是以前的卡卡,像男孩子一样的卡卡,豪爽大方的卡卡。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她变了,慢慢慢慢的,我们开始从熟悉到陌生。从了解到疏离。

这是我内心的隐痛,这是卡卡所不知道的,我一个人的难过和伤心。

我没有回家,我走了很远的路,跑到老北的家里,对着老北发呆。

老北伸出五个手指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一把把他的手打开。老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要是没事我要睡觉去了,我困得要命,周末打游戏到凌晨三点。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说。

老北伸出手,在我的长发上摸了一下。他是一个不擅言辞的家伙,我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但是他总能让我觉得安慰。

“我饿了。”

“那我带你去吃饭。”老北说,“我还有点钱。”

老北是我的表哥,是我姨妈的儿子。他比我大三岁,已经高二了,长得一般,酷爱逃课,酷爱打电子游戏,酷爱和我姨父吵架,酷爱穿肥得要命的裤子。

我酷爱依赖他。

所以当我找他的时候,他不用问也知道,我正在郁闷中。

老北很大方,要带我去吃必胜客。可是我说太远了,我只想在楼下的小面店里吃一碗面条。猪肝面,放点葱花加点辣椒,三块钱一碗。

我吃得心满意足,老北不吃,他一日三餐从不在正点上。我问老北:姨妈来看过你吗?

他摇头。

那你恨她吗?

他摇头。补充说:七老八十了还恨什么恨?

我说:我真想七老八十。

他问我恨谁了。

我呼噜下一大口面,咬了咬牙说:卡卡。

我想我真的是恨卡卡了,我之所以一直不承认那是因为我以前太爱卡卡。我们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勾肩搭背的走,旁若无人地唱很多不算太流行的歌曲。我们共享快乐共担忧伤,我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为友谊搞得焦头烂额的弱智女生,我天真地以为我和卡卡可以这样一直快乐到九十九岁。

然而我输了,输得彻底。

这一切,都只因为卡卡从孔莎莎那里听来的一句话,孔莎莎说:卡卡啊,你不能穿牛仔裤,图图都说过了,从后面看上去,你的臀部太大,太难看。

卡卡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我一想像到你和孔莎莎说这话的样子我就没法子忍受。

可是,卡卡,我不记得我说过,我真的没有说过。孔莎莎的话你也信。

她别的话我不信,但这话我信,这话就是你说的,我相信极了。

就算是我说了吧,那又怎么样呢?

你说这话不要紧,可是你就是不能跟孔莎莎说,这是对我的极不尊重!

我转身走开。

记忆里,这是我和卡卡的第一次吵架。后来她从后面来搂住我的脖子,她跟我说对不起,她说她心情不是太好。我们看样子又回到了从前,但其实我们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心里知道。我知道卡卡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我知道的。

卡卡也知道的。

只是她不说,我也不说。

我们谁也不说,就这样子手还牵着手,心却各走各的路。

我回到家里。妈妈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我说我看老北去了。

妈妈就叹了一口气说老北还是天天玩电子游戏吗。

是的,我说。

你有没有劝劝他?

没有,我说。

哎,也是,劝也没有用。

妈妈给我煮了一大锅红枣苹果汤,闻上去味道好极了。我一边喝一边对妈妈说,你有空要去给北北洗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太脏了。要不,就买几件新衣服吧,天凉了。我马上就拿作文比赛的奖金了,用我的奖金买,买最好的,名牌。

“你姨父怎么样?”妈妈问我。

北北说,他又赔了。

天真的凉了。

清晨下雨,我穿着很厚的外套去上学。外套是我喜欢的,胸口有朵不艳的花,但开得热烈而奔放。我在座位上坐下,同桌李深说:“拿了第一名,是不是应该请客?”

“请什么请!”我很凶地喊过去。

“一大早抽风咧?”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埋头读英语。

是抽风咧,我在全省的作文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天知道,我原来只是一个替补队员。天知道,一向拿第一的卡卡竟然连复赛都没进。

那些评委真猪啊,我记得那天卡卡笑着跟我说。不过还好有你进了复赛,说什么你也要冲到决赛去,给我争口气!

卡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可是她的眼神暗极了。

我说卡卡一次比赛有什么,评委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咱们不在乎。

谁说我在乎了?卡卡瞪着我说,我压根就不在乎。算什么呀,这种比赛就算拿了第一名又怎么样呢,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第一名就这样掉到了我的头上。

主办单位也抽风,奖金是五千块。

“什么时候拿奖金啊?”李深又把头凑过来。

我用书把脸挡起来。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孔莎莎走了进来。孔莎莎和卡卡。孔莎莎和卡卡手挽着手。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卡卡若无其事地说:“图图,你看,我的新衣服漂亮不漂亮?”

卡卡穿了新的衣服,昨天的那些不愉快看来对她已经成为过去。

我笑了一下说:好看啊。

“还是图图了解我。”卡卡用手掌在我的头上轻轻一打说,“死孔莎莎,她说我穿上去像菜场里卖菜的!”

一旁的孔莎莎笑得天花乱坠。

李深也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人发现,我也穿了新衣服。

体育课休息的时候,卡卡去买冰棒了,孔莎莎走过来,一板一眼地对我说:你那篇文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

我说,什么?

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所以才拿了第一。

我什么也没说。

孔莎莎别的话我不信,但这话我信,这话就是卡卡说的,我相信极了。

我拿到了五千块钱的奖金。

有个很隆重的颁奖仪式,班主任陪我坐火车到了省里。在火车上,班主任问起我那篇文章的创意从何而来,怎么可以写得那么感人。

我看着班主任的眼睛说有很多人都说我是抄卡卡的,你信吗?

班主任一定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被我问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我不是。我坚决地说,我是自己写的。

我又说: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个奖,我甚至不想去领奖了,真的。

班主任想了一下说,那不是的,只要是自己用心去做的事,有了好结果,更应该用心去珍惜,这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我从省里领了奖回来,误了二天的课。

我跟卡卡要笔记抄,她说她没有,她也没听课来着。

然后她说图图你要请客啊拿了那么多的钱。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被孔莎莎拉走了,孔莎莎要她去操场上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打球。

以前,卡卡才不要去,她会骂孔莎莎说:花痴。

但这回她兴高采烈地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湿湿的。

我们回不去了。

姨妈还是没回家,姨妈在老北小时候就天天跟姨父吵架。后来她就干脆离开,不回来了。再也没有人管老北。

老北说,他打算退学了,反正学校也不要他。

老北还得意地说这下好了,可以正大光明地旷课和玩游戏了。

我一把推倒了老北,把他从椅子上推到地上,他好半天爬不起来。我顺手拿了一本书在北北的身上拼命地打,一下,一下,再一下。我打得精疲力竭,然后我流着泪对老北说:一个人如果放弃了自己,那就是废物,废物!

我从来都不这样对老北。自从我八岁那年,他为了救我弄瘸了一条腿后,我从来都是那么的依赖他,无条件地迁就他。

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友情不是这样子的,这样子是不对的。

老北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找了一张餐巾纸,给我擦眼泪。

我从书包里把我得奖的作文给他,那篇文章的名字叫《哥哥老北》。八岁前我是个多么任性的孩子,因为和妈妈的一次争吵,我可以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车海,不顾死活。

是老北救了我。

他对我说,你死不如我死,你看看我,哪一点比得过你?

老北因此撞瘸了一条腿,从此,只能穿肥大的裤子。

我在文章的最后说:哥哥老北,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据说,有的评委看这篇文章都哭了。

老北,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

后来,老北哭了,哭完后老北对我说,图丫头你下手可真重。我差点从三级残废荣升为一级啦。

那天回家已经很晚很晚了,公交车没有了,老北一直送我上了出租车。我对老北说我会原谅卡卡,原谅所有对自己有伤害的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老北又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还是没有说话。

出租车里在放刘若英的歌《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哪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噢,卡卡。

好朋友多不容易。

尘埃落定,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

不管过去多久多长的时光,一直一直在这里。

 

 


13.七个寂寞的日子

季郁从我家做客出来后就一直神经质地讲: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

我一巴掌打到她的后脑勺上她才住嘴,看着我气哼哼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淑女,你看看你妈妈…”

又叹息说:“雅姿,你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短时间,她已经为我妈妈着魔。

妈妈是美女,这我打小就知道。所有的人看妈妈的眼光都不一样,她们总是充满怀疑地看着我说:呵,这是你女儿吗,都这么大了?

妈妈替我起名叫“雅姿”,可我一出生起就注定是妈妈的“失望”,小眼睛小鼻子,脸上前赴后继地冒“豆子”。总之,妈妈该有的一切我都没有,我猜想她一直不太喜欢我,而我对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我们母女之间,跟很多很多的母女之间是不同的,比如季郁,她可以揽住她妈妈的肩或者抱着她妈妈的脖子恶狠狠地说:“美人,我相中了一个漂亮的布包,你快点给我一百大洋不然我扁你!”

可是我不能。

我和妈妈之间,永远都是那么客客气气的。她从不骂我,但关心也是淡淡的,她连我的家长会也从来不参加,每次家长会都是外婆去,外婆倒是很热衷于参加我的家长会,因为每次去必得老师大力的表扬:雅姿同学可谓全班的楷模…

季郁还在唠唠叨叨:“你妈妈用什么化妆品?”

“美宝莲?”我说。其实我并不能肯定,妈妈并没有一大堆的化妆品,我常常见她用清水洗脸,随身带一瓶普通的面霜。

“美女就是天生的。”季郁总结说。末了她看我一眼,饶有兴趣地说:“雅姿,我冒着被你打死的危险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我主动交待说:“我是没有爸爸的。”

“什么叫没有爸爸?”季郁卟哧笑了,“难不成你是试管婴儿?”

“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我把手搭到季郁的肩上,看着天说。

“你妈妈难道从来都不在你面前提起你爸爸吗?像她那样的女人,一定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才对,我猜得没有错吧?”

“不知道。”我摇头。

我对妈妈知道甚少,妈妈对我是一个谜,这是我内心的隐痛。我不是没有试图走近过她,但那都是在小的时候,比如我佯装跌倒或者是佯装头疼,她会把我抱到怀里,问我说:“小姿,有事没有事?”我说没事,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令我留恋。

长大了的我开始有一些奇怪的自尊,我慢慢习惯和她之间的客气和疏离,后来我读一些小说,开始学会猜想,比如,我的父亲不漂亮,又或,我的父亲在感情上欺骗了她。再再又或,她赌气才嫁给我父亲这个不爱的男人,分手了,却又不得不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