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很快有人接起,一个柔和的女声:“你好。”
那一秒钟我心里冒出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是否是七七的母亲。她会长什么样,是不是跟七七一样的漂亮,怎么会和女儿之间闹成这样?
见我半天没说话,她忍不住问,“请问找谁?”
我镇定自己,发言:“我在网站上看到这个号码,请问,你是七七的什么人?”
“你是要告诉我七七的消息吗?”她说。
“也许是吧。”我说,“不过你首先得告诉我你是谁。”
“请先告诉我你是谁。”她大概是被层出不断的假消息搞得有了点警惕性,“如果七七真的如你所说在你那里的话,你能不能叫她本人听电话?”
“不能。”我说。
她笑:“为什么?”
“因为她睡了。”
“那么好吧。”她显得有些不耐烦,“麻烦你等她醒了后让她给我电话,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多少钱可以让她自己来亲自跟我说话,好吗?”
奶奶的!什么人啊!
我一生气,当机立断地把电话给挂了。
大约两小时后,我的手机响了,那时候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我把电话接起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在问:“请问是林南一先生吗?”
“谁?”
“林先生,我们刚通过电话。”对方说,“我叫优诺。”
我已经清醒大半,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从图书大厦查到的。”她说,“你买了一百本《小妖的金色城堡》,你还记得么?”
“你到底是谁?”我问她。
“我是七七的朋友,我叫优诺。”她的声音听上去甜美,诚恳,不再像两小时前那样让人反感,“如果七七真的在你那里,请你让她接个电话好吗?或者你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可以去把她接回来。”
我犹豫着。
“请一定告诉我。”她说,“要知道,我们都非常想念七七。”
“可是…”我说,“你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离开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们也想知道。如果七七可以回来,我想,她兴许会告诉我答案的。”
“但是,如果她压根就不愿意回去呢?”
“林先生。”优诺说,“如果她真的是这样,请你一定转告她,她爸爸生病了,等着她回家。”
“什么病?”
她终于忍不住责备我:“林先生。请控制好你自己的好奇心。”
咳!
“好吧。”我叹口气说,“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问过很多次的问题,你到底是七七的什么人,我再告诉你七七在哪里。”
“朋友。”她答。
朋友?
“林先生。”她说,“我相信你的诚意,也请您相信我。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好不好?”
“好。”我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天七七确实是跟我生活在一起,她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明早说服她,争取送她回家,你看好不好?”
“你的地址?”她说。
“恕不能告之。”我警告她,“也不要去查,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照办,我也会一直保持和你之间的联系,我只是不希望七七出事,她的脾气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果因此发生什么不测,我不会饶过你!”
“好。”她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半响无法入睡。七七,这个谜一样的女孩,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费心费力寻找她的,会仅仅只是一个“朋友”?
半夜的时候,七七醒来,她到客厅里倒水喝,把我惊醒,我半睁着眼睛问她:“你没事了吧?”
她问头看我说:“没事,有事就死掉了。”
“以后别这样。”我说。
她说,“林南一,天亮后我就准备走了。给你打个招呼,你要是没醒,我就不喊你了。”
“回家吗?”我问她。
“我没有家。”她说。
我试探着问:“有个叫优诺的,你认识吗?”
她大惊,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冲到我面前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听好了。”我说,“回家去吧,他们都等着你,有什么事情回去跟他们说清楚,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好吗?”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
“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说,“我送你回去。”
她冷冷地问:“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
“一定不少是吧?”她笑起来,“不过很遗憾,我告诉你,这些钱,你拿不到了,因为,我死也不会回去的!”
“够了!”我说,“别动不动就拿死吓人!”
我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到阳台上。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秒钟,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我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站起来就往阳台上冲。
等我冲过去的时候,七七整个人已经站在阳台围栏上,谢天谢地,刚刚掉下去的只是一只花盆。她还在,只是我的阳台没有护栏也没有窗子,她的整个人探出去,从黑暗里探出去。看上去惊险万分!
“七七!”我大喊,“你想干什么?”
她转过来,平静地对着我,眼睛里却闪着让我害怕的光:“林南一,你答应过我给我时间,可是你食言。”
我无言以对。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我说得出,做得到。”
“七七!”我狂喊,可是已经迟了,她已经转过身,她的左脚已经离开阳台,这时候我的任何行动都只能让她更加义无反顾,我的心脏抽紧,大脑一片空白。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拒绝这个世界,可是,真的就没有任何人能让她留恋吗?
“林焕之!”忽然灵光一闪我大喊,“林涣之来找你了。”
说出这句话,时间有片刻停顿。七七没有转身,但她的脚步有片刻迟疑——就是这个迟疑救了我。
我冲上去,用全身力气把她拖下阳台。我们两个人一齐向后跌到一堆杂物上,我的后背被撞得生疼,反应过来的七七开始手蹬脚踢地挣扎,尖叫着我听不懂的词语,还要冲向阳台。
“七七!”我大喊,“你有完没完?”
她低下头来,在我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松开手。她的身体从我的怀里挣出去,又奋力地爬上栏杆,她的姿态像站在悬崖边,晚风把她的头发激烈地吹起来,她神情激烈,看来死意已决。
我忽然心灰意冷。
“够了,”我说,“就死吧,大家一起死。反正我也活够了!”
我是真心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活在世界上,大概也是不停受苦吧?我们都是病人。她是得不到爱,我是找不回爱,我们都病入膏肓,不如自行了断。
而她对我的话并无所动,没有转身,只冷冷地问:“你以为,我会同情你?”
“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同情?”我更冷地答她,“你比我还惨,没有同情我的资格。”我走到她身边去,没有抓住她,而是复制了她的动作,把一条腿也同样地跨了出去。
我问她:“我们要是一起跳,你猜是谁先落地?”
“我物理一向不好。”她居然有心情幽默。
“是同时。”我说,“谁也看不见谁的消失,谁也不必心痛谁。”
她讥笑:“你以为我会心痛你?”
“会的。”我说,“你一定会,不信我们打赌。”
她把双臂展开伸向黑暗。风大起来,她打了个哆嗦:“好冷。”
“到这儿来。”我张开胳膊。
她迟疑了一下,竟然乖乖地靠近了我,举止轻柔,和刚才那个激烈的小怪物简直判若两人。我轻轻抱住她,很久很久,这样的拥抱终于慢慢有一丝暖意。
彼此都冷静下来以后,我把她拖下了阳台。拖回了客厅的沙发上。
正文 第八章 回家(2)
“我真的不想回去。”七七说,“林南一,我喜欢你这里,求你,让我再在这里过一阵子,好不好咧?”
“我不赶你走。”我说,“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陪你回去一趟,你爸爸病了,你应该回去看看他。”
她叹息:“我没有爸爸。”
“可是你怕听林涣之这个名字,不是吗?”
她抬起头来看我。
“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我命令地说,“现在,你给我把眼睛闭起来,躺到床上睡觉去!”
“一定要么?”她问。
“一定。”我说。
“你也嫌我烦了,是吗?”
“不是的。”我很耐心地纠正她,“我是希望你好起来。”
“我要告诉你,刚才你吓到我了,你不要像我一样寻死。”她说,“你还要等到图图回来,不是吗?”
“图图重要,可是,你也一样。”我说,“七七。如果你不好,我也好不起来,你要相信这一点。”
她好像有点想哭的样子。然后她转过头去,问我:“你今晚能陪我睡吗?”
“好。”我说。
那一晚,我和七七躺在一张床上。她睡在里面,我睡在外面。我的心里干净地像春天的天空,没有任何肮脏的念头。我们只是两个孤单的人,需要彼此的温暖。她面朝着墙,轻声问我:“你送我回去,还会接我回来的,对吗?”
“是。”我说,“只要你愿意。”
“那我就放心了。”她说。
我没有再说话,她很快睡着了,没过多久,我也听着她终于均匀的呼吸慢慢地睡着。那晚的梦里依旧是图图,她好像就站在门边,用忧伤的眼睛看着我。我弄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出现在我的梦里,都是如此如此的忧伤,如果她过得不好,我该怎么办?如果她过得不好又不肯回来我身边,我该怎么怎么办?
我睁开眼睛,发现七七已经醒来,她支起身子来看着我,长发差一点拂到我的脸上。我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听到她说:“昨晚好像有人来过这里。”
我吓一大跳:“哪里?”
“我们房间。”七七说,“当然,或许,是我做梦。”
“别乱想。”我拍拍她的头,从床上跳起来,“快准备,我送你回家!”
“林南一。”她在我身后大声喊,“我们在一张床上躺过啦,你以后要对我负责啊,哈哈哈哈哈。”
要命。
那天早上,还是我替七七收拾的行装,因为她站在窗口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好像不肯离开似的。我收拾完后喊她:“快,我们该走啦。”
七七说:“林南一,有个女人一直站在那里,你说她是在等谁吗?”
“呵呵”。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把大包挎到肩上,对她说:“你的东西都能带走,除了这张沙发。”
“谁?”我问。
她转头看我说:“我还要回来的,你这样子是不是不要我回来了?你说话怎么可以不算话?”
“你又胡闹!”我说,“不乖就真的不许你回来了。”
她朝我挤出一个夸张的笑,牙全露到外面。我忽然有些不舍。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感情脆弱的人,重情,重义,活该伤痕累累。
我拉着七七出了门,刚走出楼道七七就喊说:“瞧,就是那个女人,一直站在那里。”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却只看到一颗树。
那是图图曾站在下面对我告别的一棵树。忽然地,我觉得我看到了她,但她的脸上再也没有曾经的笑容,她的嘴角有清楚的悲伤,那悲伤忽然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
“你有幻觉。”我强颜欢笑地对七七说。
“就算是。”她固执地坚持,“就算是幻觉,可我真的看到她,她很漂亮,对我笑了一下,还挥了挥手。”她把手举得高高,“就是这样,是告别的姿势,我肯定。”
这个姿势!我心中忽地一恸,不由自主抓紧七七的胳膊。
“你弄疼我了,林南一,”七七皱着眉头,她忽然有点忧伤,“林南一,如果你女朋友回来了,你还会让我回来吗?”
“别胡思乱想,”我终于努力从幻觉脱身,笑着拍拍她的头,“咱们走。”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火车站,挤到窗口买票的时候我这才知道,原来七七的城市和我的,相距不过三百公里,坐火车不到四个钟头。
买完票挤出来,吵吵闹闹的火车站,我忽然接到张沐尔的电话,他问我:“你在哪里?”
“要出门一两天。”我说。
“你是和七七在一起吗?”
“是的,我送她回家。”我说。
“我帮你去送好吗?”他说,“你别忘了,明晚酒吧有人包了,有人过生日,点名要你唱歌。”
“我会赶回来的。”我说。
“我帮你去送好吗?”他还是那句。
我看看七七,她正看着我,抿着嘴,不说话。
当然不行,我一定要亲自把她送到她家人手里,才会放心。
“沐尔。”我说,“车要开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林南一。”张沐尔说,“怪兽会很生气。”
“他生哪门子气?”我没好气,“不就请一天假吗?”
“那你跟他打个电话吧。”
“不打。”我说,“要打你打!”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
我拉着七七上了火车,一路上,她都没什么话,只是抱着她小小的双肩包,似乎满怀心事。火车越往前开,她就越是紧张,身体绷得非常紧,脸上充满戒备。
而我一点一点更接近她的过去,对这过去我曾经无限好奇,现在,却充满忐忑。我能安慰自己的是,我送还给他们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七七,虽然时间过得确实有点久。
我不能控制地又想起了图图,如果这时有人把图图送回到我身边,我会生气她离开这么久,还是拥抱着她原谅一切重新开始?
当然,当然是后者。
“林南一。”她终于开口,“他很凶,我这次走的时候太长了,我怕他会杀掉我。”
“谁?”
“林涣之。”
“他敢!”我说,“有我呢?”
她忽然笑:“很奇怪,你们都姓林。”
“你好像从来都不叫他爸爸?”
“我没有爸爸。”她说,“他不是我爸爸,七岁那年,他把我从孤儿院领回家里…”
这是我第一次听七七说她的故事,我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他真的很有钱,他给我一切,却好像一切都没有给我。我恨他,却又好像从来都没有恨过他,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我只有选择离开,你知道吗?我走了,他就不会累了。对我们大家都好。”
“可是,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他在等你回家,在日日夜夜为你担心,期待你会出现,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呢?”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她冰雪聪明地答,“我和他之间,和你跟你女朋友之间,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住嘴。
反正她已经上了火车,我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万一她使起性子来要跳火车,那我怕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她提醒我:“说好了的。你送我回去,还要领我回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是。”我说。
“林南一你是怕我跳火车吧。”她说完,哈哈大笑。
这个破小孩,我迟早收拾她。
我们到达车站,出站口已经有两个美女在守候,七七看到她们,懒懒地说:“嗨!”算是打过了招呼。
“是林先生吧,”年轻的那个落落大方地开口,“谢谢你把七七送回来。我是优诺。”
“应该的。”我说。
“我们走吧。”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人对七七说,“你该回家了。”
“林南一。”七七回头喊我,“快走啊。”
我站在那里没动。把七七交回她们,我是不是就应该完成了任务?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七七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买张票又走?”
“好了,七七。”优诺说,“我们还要请林先生去你家喝杯茶呢,你说对不对?”
七七说:“林先生,请别忘记你昨天说过什么。”
“好吧。”我耸耸肩,“恭敬不如从命。”
开车的人是那个年长一些的女人,我猜,她一定是七七的继母,年轻的继母和青春期的孩子,注定会有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七七和我坐在后座,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前面的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话,真是沉默的一家人。
我预感到有些什么不妥,或许我刚才应该坚持离开。我又不会搬家,七七如果愿意,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不是吗?
抱着到七七家小坐一下的心态,我来到了她的家里。她家住的是别墅,很大的房子,看上去像个小小的城堡。七七进了门,鞋也没换,就大声地喊:“伍妈,泡杯茶来,家里有客人!”
又转身拖我说:“快,林南一,快进来。不要扭扭捏捏的。”
我跟着她进了屋,身后的两个女人也随之跟了进来。
“伍妈!”七七朝着楼上大声喊,“叫你泡杯茶来,你没听见吗?”
屋子里很静,楼上没有任何的回音。
七七调转头,用疑惑的表情看着站在门边的两个女人。
那个叫优诺的走上前来,对七七说:“七七,你先坐下。林先生,你也请坐下,我去给你们泡茶。”
七七一把拉住优诺:“伍妈呢?”
答话的人是站在门边那个女人:“伍妈走了,回乡下了。”
七七看着她,再看看优诺,脸色已经慢慢地变掉。然后她轻声说:“你们骗我,伍妈怎么会走?她不会走的。”
站在门边的女人已经转过身,靠在墙上开始哭泣。
优诺过来,一把搂住七七的肩膀:“你听我说,七七,你爸爸他去世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你。”
“你撒谎!”七七一把推开优诺,迅速地跑到楼上,她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林焕之!”她踢着不知哪一扇门,“你不想见我,是不是?你躲着我,是不是?你给我出来!出来!你千方百计地把我找回来,躲着我干嘛?出来…”
她的声音慢慢带上哭腔,她仍在一脚一脚用力踢门,声音却越来越沉闷。
我看见优诺冲上楼去。
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状况。我这个陌生人,傻傻地站在七七家宽大的客厅里,手足无措。我也想跟着上楼,门边的那个女人却已经擦干眼泪,招呼我说:“对不起,您请坐。”
我傻傻地坐下了。
“我叫麦子,”她说,“是七七的医生,这些天,七七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我摇头,虽然她给我添的麻烦确实不少,可是这一刻,我全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她雨夜蜷在沙发脚下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和她一样孤独,其实说到底,真的说不清是谁安慰了谁。
所以,怎么能说她给我添麻烦?这不公平。
我指指楼上:“确定七七没事,我就离开。”
“谢谢你送她回来。”麦子说,“请把你的银行卡号留给我,我会很快把钱汇过去给你的。”
我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轻咳一声:“这是林先生的意思。不管谁送回七七,这都是他应该拿到的报酬。如果您拒绝,我们会很难办。”
我注意到她说,林先生。她念这个词的时候像一声叹息,声音里蕴满温柔和惆怅。
除此之外,她说话就锦里藏针,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我对她忽然没什么好感。
“谢谢,”我生硬地说,“但是收这个钱违反我的原则。七七是我的朋友,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好吧。”她聪明地说,“这个我们再谈。”
“我想去看看七七。”我说,“方便吗?”
“不用,她下来了。”麦子忽然看向楼梯口。
她果然下来了。可是下来的这一个,已经不是我送回来的七七了。她走路的时候膝盖伸得笔直,像一段没有生命气息的小木头,正从楼梯上一步步挪下来。优诺跟在她身后,一直不停轻轻地唤:“七七,七七。”她像没听见似的冷漠,自己慢慢走到楼梯口,似乎想了想,慢慢坐下来,头埋在两膝之间。
我以为她会哭的,可是她没有,她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这个姿势充满疼痛和庄严,我不敢靠近,是真的不敢。
其他人也和我一样。
优诺用种求助的眼神看遍每一个人,我能感觉到她对七七的疼惜和此刻的焦灼,但是我真的、真的无能为力。当七七做出这个姿势,她是要把自己封起来,任何人都没办法进去。忽然她站起身来,跑出门,在院子里找了个水壶,接上水,跑回客厅,给客厅里的一盆植物浇水。她的动作一气呵成,背对着我们,我看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显然是在哭泣。
麦子想走上前去,被优诺一把拉住。
整个房子里静悄悄的,就听到七七浇水的声音。
麦子对优诺说:“我打电话给Sam。”
“不许!”七七忽然转头,拎着水壶大声地说,“你们都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条件反射一样,第一个站起身来。
“林南一,你留下,好吗?我想你陪我。”七七忽然换了一种口吻,请求地对我说。
我走近她:“好的,七七,如果你需要,当然可以。”
“我想上楼去躺会儿。”她拉住我的手臂。
“好。”我接过她手里的水壶,把它放到地上,“我陪你。”
我扶着她上楼,能感到优诺和麦子的目光粘在我背上。一个年轻男人,一个刚成年的少女,当然,这样的景象很引人遐想。
不过我也管不了这许多,我只知道,七七需要我,此时的我不能离开。七七的全部重量压在我的胳膊上,我连拖带扶把她送进卧室,扶上床。
“好好休息,”我说,“如果想哭,就哭一场。”
她摇摇头,我看她的眼睛,果然是没有眼泪的。
“你说他要躲到什么时候呢,林南一?”她仰着脸问我,神情纯白得让我不安,“他总要出来见我的,不是吗?”
“你的脚都肿了。”我慌乱地说,“我叫你的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许!”她在我背后大声命令,“我不想看到她!”
“好吧。”我说,“那你休息,可好?”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忽然开始哭,哭声一开始小小的,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可收拾。她们冲上楼来,麦子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用无辜的表情回应她。七七哭得太厉害,谁也不理,接近神经质。我看到麦子拿出针管,给她胳膊上打了一针。
她抗拒了一小下,终于屈服。药物很快起了作用,七七慢慢平静,睡着了。麦子检查了她的脚踝,说:“还好,只是有点淤血。不碍事。”
我忍不住问:“你们给她打了什么针?”
“镇定剂。”麦子说。
但我发现她睡得很不安稳,睫毛还在一抖一抖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