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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
"那你是不是段柏文?"
"是。"我说。
"你认识我吗?我叫横刀。"他一面说,一面举起一只手来,像一把锐利的横刀一样划破夜空。
我摇头。
可怜的高二男横刀先生收回他的手臂,脸色发青,我真担心他就要横死在我面前时,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被耍了!"
我回到座位上,始作俑者于池子趴在那里,笑得全身抽搐。
"抽你!"我恨恨地说。
她抬脸,给我一个谄媚的笑,脸都要笑肿了。
我的眼睛却不知不觉地晃到讲台上去,只见科代表上去抱了作文本要发,而她人已经不见了。于池子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给我:"后门。"可惜我对她的善解人意并不待见。因为我心情很不爽,原来今晚不是她值班,值班的是五十岁的教数学的老头。他来晃了三次,说了二句废话,大家都视他为透明人。如果换成她,总是有人问她问题,跟她说笑或是讨论些新潮话题。气氛真的会大不同。
可她偏偏昙花一现就消失,徒留我一颗灰色的心。
哎,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在办公室呢还是已经回了家。其实她家离学校还挺远的,如果路虎车不来接她,她应该怎么回去,打车还是坐公车?也不知道她的收入高不高,传说中天中的年轻老师都很穷,要是她那有钱的男朋友真的逼她去咱们的伟大首都北京,她会不会真的辞职呢?
我的逻辑已经因为思念而变成一根短路的电线,瞬间就烧黑了我的整个大脑。

我有关于她的太多太多的问题,却没办法得到答案。甚至,我连于池子那种偶遇她博客的狗屎运都没有。这是不是说明,我跟她太没有缘份?
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拿到了作文本,偏偏就差我的,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最后一个交上去,她也就最后一个批改不成?
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风格的作文,但我有足够的自信,只要她喜欢,我就能做到。
下课铃声准时地响起。我低头收拾我的书包,该死的于池子又拿胳膊拼命捅我:"来了,来了!"
"别烦我!"我冲她喊,可是当我抬起头来顺着于池子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去的时候,我傻了--来的人竟是董佳蕾。她穿了一件红色的俗得要命的外套,戴了一个黑框眼镜,正在朝教室里面张望。她庞大的身躯堵在正门口,也不知道让一让,从教室里蜂涌而出的同学都不得已撞上她的胳膊或是肩膀,然后奇怪地瞪她一眼。好在她是个高度近视,于是乎发现目标的过程被幸运地拉长,就在她的眼波快要扫瞄到我的时候,于池子救了我一命,她跑到了教室门口,用甜甜的声音大声唤她说:"阿姨,你怎么来了?"
阿弥佗佛。
我可不想大家为我的身世而津津乐道。
"这边来这边来!"于池子一把就把她扯到了过道的那一头去。等到教室里的人都全部走光以后,她才一个人跑进了教室,跑到我座位边一口气向我汇报:""她找你爹。她说你爹没回家。她问你爹有没有给你发短信或打电话。"
"没有。"我说。
"要不你自己去跟她说。"于池子低声说,"我看她快疯了。"
我当机立断吩咐于池子说,"你掩护我,我从后门溜。"可惜我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行动,董佳蕾已经冲进了教室里。
"段柏文。"她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你转告你爸爸,是个男人就不要这么猥琐,躲躲藏藏的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事挑明了直说!"离我近了我才发现,尽管她说话的声音是一贯的盛气凌人,但她脸上明显是一幅含冤受屈的表情,皮肤泛红,眼睛肿得像核桃,粗略估计,至少哭了三小时不止。

此时此刻,我觉得我爸不仅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伟大的男人!
早就该这么整了!
于池子好心劝她说:"阿姨这是在学校,你小声点,有什么事我们到校门口去说好不?"
"是不是在你家?"她忽然转了方向,指着于池子说,"他爸是不是跟你妈在一起?有些事情我一直不说,就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于池子惊讶地看着我,等待我的援助。
"被我说中了吧。"她逼近于池子,一把拖住她说:"母女配父子,你们都把我当傻子,走,现在就带我到你家,当着你妈的面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放开我!"于池子完全被她的疯样子吓住了,拼命挣脱,却无济于事。
我对她的满口鬼话实在忍无可忍,顺手操起桌上也不知道是谁的一本厚厚的参考书就重重地砸到了她的头上。她不得已放开于池子,腾出手来要对付我,却被于池子跳起来,用身子死死压住了她胳膊,恼羞成怒的她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啪啪啪地极有节奏感地打到于池子的头上,于池子痛得叫,却还是不肯松开她,她们紧紧地纠缠在一块,使出山寨版的柔道动作,碰翻了周围的两张桌子。只见桌上的书本全掉到地上,半杯没喝完的水打翻在书本上,不知谁的桌肚子里还滚出两个苹果。
天下大乱。
我冲过去,好不容易才把她俩分开。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定是于池子的"人生第一架",其实她并没怎么被打到,但她显然是被吓坏了,坐到地上就哇哇大哭起来。我一把纠住了董佳蕾的衣领,竖起了我的拳头。老实说,从十二岁的某一天起,我就幻想着这一刻,把她痛痛快快地打一顿。老天有眼,今天她自己送到我面前,我若不把她打残了,就像她嘴里所说的那样,太猥琐,枉为男人!
"打啊!"她血红着眼豪不示弱地盯着我说,"你不打不是人!最好把我打进医院,成你们天中的头条新闻!这样我就不信你爸还会不出现!"
"不要啊!"于池子深知我的脾气,她从地上弹跳起来,拽住我的衣服,试图把我往后拉。但此时的我已经红了眼失了心什么也管不了,一记拳头重重地打在董佳蕾左边的太阳穴上,她的眼镜也被打歪了,斜挂在脸上,造型衰到毙,发出杀猪般的叫喊声,这更加激发了我体内的暴力因子,就在我要挥出更加有力的第二拳的时候,我身后忽然传来她的声音:"段柏文,住手。"

一片混乱中,那声音不大,却如此清晰婉转,瞬间就奇异地控制住了我那根叫做愤怒的神经。
我松开了我的手。
她走上前来,先拉开于池子,再拉开我和董佳蕾,柔声说道:"这里快熄灯了,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去说吧。"
"不去!"董佳蕾坐在地上,叫嚣着,"我要见校长!"
"我作证,是你先动手打人的!"于池子一面哭一面尖叫着指责她。
"你是谁?"她问董佳蕾。
我觉得很丢人,相当丢人,万分丢人。 
就在这时候,教室里的灯熄灭了。四周很暗,暗得让呼吸声也被放大了数十倍。不过我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那样轮廓分明,挂着好看得要死的微笑,如若不是天使降落人间,她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与众不同?
"我是段柏文的继母。"董佳蕾在一片黑暗中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语气尖而急促。真是破坏气氛。 
"滚!"我爆发出一声大吼。
"跟我来。"她说完这三个字,好像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转身往教室外面走去。
我身不由已地跟着她,去他妈的董佳蕾,去他妈的于池子,去他妈的一切的一切。
"跟我来。"那一刻我真觉得这三个字像一块纯白的纯棉抹布,将这一晚上我所有的愤怒怨恨不安痛苦都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丁点儿痕迹。
天涯海角,随她而去,我愿意。

(5)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那幅画--不美的少女长了鸟一样的身子,双翅尽失,红唇如血,绝望地看着天空。奇异,诡秘,抑郁,伤感。
我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图做屏保。在我的心里,她应该是温暖,明朗,愉快的代名词才对。
她给董佳蕾递上一张湿毛巾,一杯热茶,好心安慰她:"你也别太急,说不定当你回家,他爸爸已经到家了。只不过手机没电而已。"
董佳蕾微仰起头,一只手用毛巾捂住眼睛,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气里对着我指指戳戳:"我家男人我最清楚,他就是出事了,不然不会一天都没有消息的!可你看看他这个做儿子的,一点也不关心,我让他打个电话他都不肯,居然还动手打我,老师你说我是不是该报警把他抓起来?"

"电话都关机了,你打不通,他也一样打不通啊。不过打人是不对,"她转头对我说,"段柏文你下次不可以这样。"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的眼神有刹那的交流。虽然她在责备我,但我知道她懂我,感谢她的冰雪聪明,让我的内心可以在她面前一览无余。所以,在我还没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又对董佳蕾说:"我看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留个电话给我,我跟段柏文聊一聊,有什么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那你也把电话留给我。"董佳蕾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道。
"好。"她并不介意她的粗鲁,而微笑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爽快地写下她的电话递给她,董佳蕾有些不信任地拿出手机拨这个号,直到手机在她的办公桌上猛响起来,董佳蕾才意犹味尽地站起身来,对她丢下了另一句命令:"等你的电话!"
她用的彩铃,居然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英文歌:《WILD WORLD》
Now that I"ve lost everything to you,You say you want to start something new,and it"s breaking my heart you"re leaving, baby i"m grieving。
现在我终于失去了你和你的一切,你说你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你的离开刺痛了我的心。宝贝,我是这样的悲伤…
我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它的歌名--《狂野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她会选择口味如此之重的歌曲来做彩铃呢?
看来我对她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
"老师,你替我好好管教他!"经过我身旁的时候,董佳蕾忽然伸出手,重重地推了我的头一下,这才像头蠢驴一样不甘不愿地踱出了她的办公室。她用力很猛又出手突然,我被她推得晃了好几晃才坐稳身子。她紧跟在董佳蕾的身后,也伸出手拍了拍我,但那一下拍得很轻,若有若无,跟前者有前差万别。
我当然懂她的意思。
不必介意,是的。我怎么可能放低姿态,跟一个疯子计较呢?
可是,当她送走董佳蕾回来,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合上的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呼吸不畅。
我就要死了,这是一定的。
"对不起。"我差不多是拖着哭腔对她说。天知道我是多么想在她面前谈吐优雅气质不凡成熟老练风度翩翩,可偏偏我最不堪的一面就这样无情地被展示在她的面前,不能不说这是我的悲哀和不幸。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微笑着问我。
我答不出来。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她,都怪我太不争气,才给她凭添这些麻烦。
"于池子还在外面等你。"她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慌忙解释,涨红了脸。
"我想了什么?"她反问我。
"你心里清楚。"我闷头闷脑地答。
"自以为是!"她在她的办公椅上坐下,"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你要把这个作文给写两遍了。"
我抬眼看她,等她公布答案。
"你有两个目的。"她说,"一是想考考我这个老师的水平。二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告诉我你的作文写得很好,对不对?"
怎么说呢,算她答对了八十分吧。
"我给了你作文最高分。"她说,"并准备贴到教室后面给同学们看看。能把这么平淡的作文题目写得这么精彩,看来少年作家段柏文果然名不虚传!"
我毫无心理准备被她夸,整个人都快浮起来了。看来她对我的过去还有些了解呢,怪不得我的作文本没被发下来,原来她别有用意。
"不过好在你天生不会打架。不然你她今晚至少丢半条命。"
我很高兴她称呼董晓蕾为"她",而没说你妈啊,继母啊什么的。不过我觉得她真好笑,打架还有什么会不会,生起气来就挥拳头呗,哪有那么多路数可言。她却好像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振振有词地说:"这里面有个运气的问题,所有的力量,都要集中起来放在拳头上!不然,敌人不会怕你。"说完,她还在我面前挥起了拳头做示范,神情就像韩剧里那种天真派的少女。就在我完全搞不清她的路数的时候,她又俯下身靠近我说:"记住了,男人不可以打女人。就算万不得已,也不可以。"
"你是女权主义者吗?"我问她。
"不是。"她说,"但我希望你记住我的话,下次不要那么冲动。因为冲动是魔鬼,最好离它远一些。"
"可是那个女人比魔鬼还可恶。"我恨恨地说。
"你爸爸不会有事吧?"她问。
"你不觉得大人们吵架都很无聊吗?"我说,"我爸无聊,董佳蕾无聊,我可不想陪他们一起无聊。所以也请你不要理会这种无聊的事。"

"呵呵。"她笑。
"你在笑话我吗?"我问她。
"哪里,"她说,"我一直以为你只会在作文里说长句子。"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智,避重就轻,点到为止。相信每一个和她相处的人,都可以体会到这种舒服和轻松。
"那就赶紧回宿舍休息吧,不早了。"她对我下了逐客令。
"你呢?"我不知死活地关心她。
"我还有些小事。"她说。
"你一个人回家不怕吗?"我问她。
"怕什么?"她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正说着,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依然是那几句:"Now that I"ve lost everything to you,You say you want to start something new。"
她当着我的面按掉了它,没接。
我忽然心疼,如果这代表她的心声,她该有多么忧伤。
但此时,她一定需要安静,不想被人打扰。
"老师再见。"我跟她道别,低头走出她的办公室。
"晚安,段柏文。"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大声对我说。她的声音真的太甜美了,而且好像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大人,如此郑重地跟我说过"晚安"这个词。我觉得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只能勉强地点了一下头,加快速度离开了那里。
身后又隐约传来那熟悉的彩铃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次她依然没接。
我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浅浅的微笑。却又很快因为这不可告人的小肚鸡肠而看轻自己,她应该幸福不是吗?只要她幸福,怎么样都好的。
十一月秋的夜晚,寒风阵阵,星空寂寥。我跑出办公大楼,转身来到大操场就看到于池子。她单肩背着她的彩色大书包,手紧紧地抓着包带,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我走近她,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犹在。
"回宿舍吧。"我说。
她忽然就神经质地笑起来,抡起书包一边砸我一面笑着说:"我都为你变成泼妇了,说,你怎么报答我?"
我闪开,她继续追打。
操场上还有三三两两经过的人,怕成为更大的目标,我只好站定了,挺起胸脯来任她发泄。她的动作却慢慢轻下去缓下去,而且要命的是,她好像哭了。
"别闹行不?"我推她一下。
她抱着书包蹲下去,真的哭起来。
看来这个世界确实不够乱。因为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辆路虎,它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一直冲到了学校的操场上。一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径直往我身后的教学楼跑了过去。我们学校里白天都很少让外面的车子开进来,真不知道深更半夜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夜色有些深,我有些近视,而他速度飞快,所以就算他经过我身边,我也没能看清那张脸。
"没事了。"于池子蹲地地上自顾自地解释说,"失去网友有些伤心而已啦。"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没心思安慰她,因为我决定返回办公楼看一看。毫无疑问,那怒气冲冲的男人是冲着她去的,虽然我不会打架,但谁敢动她,我就把他头盖骨掀掉。
不信等着瞧!

(6)
事实证明,"英雄救美"这一类的唯美而又劲爆的剧情,永远都只会在虚拟的世界里发生。真实的情况是,那天晚上,当我把自己搞得像一只豪情满怀的飞镖直射到办公楼前的时候,她办公室的灯已经诡异地熄灭了,四周静得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
他去了哪里?他们在干什么?!!!!!
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忽见她办公室的门开了,然后,他们走了出来。 
他搂着她,搂得很紧。见了我,他们停下了脚步。她好像微微挣扎了一下,但他显然不许她离开,她就微笑着顺从了。离着很近的距离,我才发现那个男的是如此的高大威猛,而藏在他腋下的她则显得那样的微小,且微小得如此的心甘情愿。
"段柏文,你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我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身不由已地盯着她头上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四周的光线真的太暗,虽然他也在微笑,但他眼眸里射出的精锐的光却让我感到莫名的颤栗。其实满打满算,我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秒,而洽洽就是这一秒,就让我在这场"气场大战"中输得片甲不留。
"老师,他把手机丢教室了。"救我的人,依然是于池子。然而此时此刻,我对她这个拙劣的谎言充满的感激之情简直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那快去拿吧,抓紧时间,宿舍快熄灯了。"说完这一句,她就低下头,和他一起经过我,大步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了。我实在是没勇气多看一眼那两个能把我刺激到疯的背影,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脏球鞋的鞋尖,思考着该如何把自己一脚给踹到爪哇国,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于池子走到我身边,用装做若无其事的口气对我说:"老段,回去啦!"
"他很帅吗?"我问。
"如果是和你比,那是一定的。"于池子用极度同情的口吻对我说道,"瞧你,酸得全身都渗水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天不早啦。"
"欠你一次。"我对她说。
她嘻嘻笑。
我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去,于池子跟上来,在我身后大声说:"喂,不要这么自私吧。"
"又怎么了?"我问。
她朝前努努嘴,夸张地拖长了声音说道:"前面的路灯坏啦,回女生宿舍那条路很黑的,做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难道你不打算护送我一程?"
我无奈地跟她做了一个"您走前面"的手势,她拉拉她的花书包,像个女王一样得意洋洋地走到我前面去。我只能放慢速度摆出一个保镖的驾势来配合她。但她没走多远脚步就放慢,慢慢地变成差不多与我并肩而行。我俩的样子,像极了天中无数对的"地下情侣",要是被人撞见,真是把黄河长江乌苏里江雅鲁藏布江以及天下我所有知道的江河全跳一遍都洗不清。
不过我无所谓,相信她也是。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她交往一点压力都没有的原因。
"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她的开场白永远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卖关子,"有一天,九班的斯嘉丽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我跟她讲是的。"
"哦。"我说,"是就是吧。"
"斯嘉丽喜欢你。"于池子说,"她把你发表过的作文里的那些精彩的句子抄在小本子上,天天背的哦。还有,她一天在我面前至少提你十次。但她太喜欢吹牛了,说什么家里有多少钱,她爸一年去几趟美国,她什么什么姐姐是什么什么公司的签约模特儿,还和RAIN在一起吃过晚饭唱过歌什么的,我不喜欢她,所以才刺激她,你不介意吧?"

"不啊。"我心不在焉地说。
"段柏文。"她叉着腰跳到我面前,拦在我面前说,"你能不能把你的心收回来,你想的那些都是不现实的,知道不?"
"你怎么知道不现实?"我反问她。
"她不会喜欢你的。"于池子干脆地说,"你的道行永远都无法入她的法眼。"
"你刺激我没用的。"我说,"我又不是斯嘉丽。"
"可是你脸都发青了。"于池子不示弱地盯着我说,"其实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你只是喜欢享受这个过程,对么?"
"再见。"我看着不远处的女生宿舍的大门对她说。
她做了一个扇我耳光的手势,然后转身跑开了。我没走出两步远,又听到她扯着嗓子大喊我的名字:"段柏文!"她的声音太大了,类似于尖叫,我吓得猛一回头,发现她把两只手掌拢在嘴边,喊出了一句更惊天动地的话:"其实你也很帅的,要自信哦。"
喊完,她笑着跑进楼里去了。
好几个经过的女生都停下了脚步,盯着我好奇地看。我装做很镇定的样子跟她们打招呼:"HI!"
她们爆发出一阵大笑,互相拉扯着跑掉了。没跑几步,其中的一个又折回来,拉住我大声问我:"帅哥,几年几班的,留个电话?"
"123456789。"我说。
女生掏出一只元珠笔,一边往我手里塞一边说:"来,名字签到我胳膊上。"
我眼镜都快掉了,完全想不到号称最优质女生的天中女生竟是如此生猛?
盛情难却,我只得在那根浑圆的胳膊上签上我的英文名:"RAIN。"然后潇洒离去。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了。我摸黑上了床,掏出我的手机,找到她的电话号码,思忖着给她发条短信。我编辑了差不多有半小时,发出去的最终稿是这样的:"李老师,今晚给您添麻烦了,万分抱歉。您的学生:段柏文。"
我想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每一个看似公文的呆板的字中饱含的深情厚意。
她当然没有回我。
我不敢去想像此时此刻的她正在做着什么。因为每一种想像都注定了和我无关,所以也就注定了会把我的心牵扯得生疼生疼。所以我只能闭上眼睛,尽力去回想她的样子,只到我累得再也想不动了,终于控制不住地沉沉睡去。

(7) 
那天夜里我做了生平最无厘头的一个梦。
我梦到了我爸爸。他在头上包了一块很大的白毛巾,在一片金黄金黄的麦田里开着一辆巨大的推土机,嘴里还深情地哼着一首红歌:"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映山开满哟映山红。"虽然是在梦中,我也敢确认,那真的是推土机而不是拖拉机,好好的金黄金黄的粮食都被那辆巨型土拨鼠机耕得毁于一旦。
在这场华丽而又搞笑的场景里当然有她,她穿了一件我妈妈曾经穿过的花裙子,白底蓝花,站在麦田的边上轻轻唱和。远看像个青花瓷茶壶。阳光照着她的脸蛋,微红迷人。微风吹起她的裙摆,让人陶醉。我奋力想向他们跑去,却像所有令人抓狂的梦一样--死也迈不开我的步子。
然后,我无可抗拒地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去掏枕头下面的手机,发现它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坐在床边睡眼惺忪又满怀遗憾地将那个梦反复回味了好几次,这才爬起身来准备去上课。谁知道刚走到男生楼的门厅里,半路忽然杀出个程咬金,他穿了一套武松打虎穿都嫌土的运动服,像一个巨大的灰馒头一样从楼梯上飞了下来,然后一只手撑在我前方的墙上,另一只手潇洒地拦住了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