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佳蕾甚至赞叹说:“孙姐,你手艺真不错,难怪柏文那么喜欢你做的饭,往后我要多跟你讨教讨教了。”
我妈说:“哪里的话,你们以后一定常来,我和池子都爱热闹。”
孙叔叔接茬:“别说那么多了,先来干一杯,祝孙主任生日快乐越来越年轻!”
“老了,老了!”我妈笑语盈盈,一饮而尽。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生活的小圈子里,每个人都那么熟悉“生存法则”。连我一向老实巴交的妈妈都是撒谎专家,我才不信她真的盼望着董佳蕾天天来我家吃饭,看着别人卿卿我我内心的血滴了一大缸却还不得不强作欢颜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哦,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
我心不在焉的吃了一点,就假装肚子疼,回房间关上门,拎起了电话。我决心问他一个究竟,主动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电话响过两声之后,他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喂?”
“怎么还不来?”我压低声音说。
“今天晚上我可能过来不了了。”他说,“现在这会儿我还在忙,要不一会再打给你。”
又是“一会儿再打给你”!
我知道他不会再打来,当然我也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傻等。人吃过了教训,智商总是会高一些,从这一点来说,我感激他。
那天是段伯伯开车把我送回学校的。他还给了我三百元钱让我带给段柏文,这让我有了去找他的充分的理由。可是,已经到了快要熄灯的时间,他既不在教室,也不在宿舍。
他在哪呢?难道已经回家了吗?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在学校吗?你爸让我带钱给你。
他回了:在。明天送教室吧。
这样我就放了心,至少他确实在学校。我下定决心,连防空洞我都打算去试试看,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俩给挖出来!
雪还是不大不小,像是碎碎的米粒。地上始终是薄薄的一层,刚刚积起,又化成了水。
我不想给他打电话问他的具体地点,我背着我的大书包在夜晚的校园里游荡,淡淡的路灯照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惨然的光,耳边还刮过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风,换做以前的我,一定害怕一个人在这样的天气里走夜路。但今晚我的好奇却战胜了恐惧,我直觉我会碰到他们,这种直觉让我呼吸急促,就像吃苹果的时候吃出一个蛀洞,也许内核里会有数条活蹦乱跳的毛毛虫。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克制自己,想要快点掰开果核,直达真相。
终于,我看到了他们。他和斯嘉丽。
他俩靠着,在初中部某楼栋楼梯间最昏暗的角落里紧挨着站着,借助昏暗的走道灯光,我看到斯嘉丽脸上罩着一个很大的棉布口罩,身上居然套着段柏文的一件滑雪服。段柏文则搓着手,背上背着她的粉红色书包。他们的头发上均有薄薄的一层细雪,看来刚刚“雪中散步”过。
好一对落魄男女!
这一次我不想逃,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元气!”我听到斯嘉丽隔着口罩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但我装作没听见,我尽量忍住怒火,微笑着凑上前,看也不看斯嘉丽,只对段柏文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好象没听见,而是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是多余,我当然多余,但这问话,还是让我彻彻底底地伤了心死了心。
“元气,你别误会,你们聊。我先走了。”昏暗的灯光下,我注意到斯嘉丽的眼睛,充满了红血丝,一定是刚刚在他面前撒过娇哭过。
如果这时候,还说他俩没什么特殊状况,把我的头割下来,我也不会相信。
“别走啊。”我拉住她,“如此美好的雪景,难道我来了,就不想欣赏了么?”
“不是这样的。”斯嘉丽想挣脱我,但我拉她很紧,她仿佛是想跟我解释什么,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她能说什么呢?
倒是站在我身边的段柏文,伸出手来粗鲁地把我拉到一边说:“好了,她不太舒服,你让她先回去。”
“我也不舒服。”我看着段柏文说,“不过我不舒服,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应该忘掉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觉得你做人,不可以这样忘恩负义!”
“你在说什么呢?”我不得不承认,他装傻的本事,真的是一等一。
看来我妈这些年对她的好,在他眼里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泡沫。
我站在原地不动。
他却瞪着我:“你先回宿舍吧,快熄灯了!”
我把那三百块钱从我口袋里掏出来,愤怒地扔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我转身飞跑,离那对狗男女越来越远。
这一次,我不会再流一滴泪。
(13)
那次期末考,我一败涂地,全班倒数第三。
寒假开始以后,我整个人顿时变得空虚和迷茫,我在超市买了很多的零食回来,每天什么也不做,就是往沙发上一坐,一边看肥皂剧一边从早啃到晚。
仗打久了, 就需要休息。更别提这战役无休无止,根本看不到头。
我有些厌倦,有些懈怠,更多的是悲伤。
横刀高三,比我们要晚放假一周。他每天抽空给我发信息,告诉我没有我的天中,对他而言是一座空城。
这算是情话吧?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感动。
我已经放弃我喜欢的人,所以也请喜欢我的人放弃吧。
这样才是真正的解脱。
我妈在公司做财务,每到年底,都是她最忙的时候,常常加班加点不说,有时候还要带活回家干到三更半夜。下班以后,她用冰冷的手摸着我的脖子说:“你每天在家什么也不做,帮我取取暖总可以!“
又说:“考差点也没啥,妈小时候成绩就一般,不要求你、“
以前我考不好,她恨不得给我扎个冲天辫好把我吊在天花板上揍我。不知道为啥,现在她好像转性了,连我的成绩她都可以不在乎。换了别的孩子,估计早就为这话感到得热泪盈眶。我却只有更多的愧疚,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老妈。”我靠在她肩上认真问她,“我要是将来没出息,不能给你养老。你恨不恨我?”
“说啥呢?”她拍拍我的脸,“我老了,你有空还能陪陪我,妈妈就高兴得很。”
“光我陪你,你就觉得幸福吗?”偶尔,我也探探她的口风。
“当然,对妈妈来说,幸福就是我和你。”
她这么一说,我觉得我想哭了,我真的觉得我好对不起她。作为她的女儿,我从没有给过她足够的骄傲。成绩平平,长相平平,无任何特长,连一个生日蛋糕都烤不好,她却从不嫌弃我,我真是不孝。
所以我决定振作起来,抛弃那些无聊的困扰着我的鬼东西。起码在这个假期里,我要学会做几样拿手的菜,让我妈妈好好过一个轻松的年。
我准备从包饺子学起。这是每年过年,妈妈都会做给我们吃的东西,白菜肉的水饺,配上我妈特指的香辣酱,他每次一吃就是一大盘。
当然我不是为了他而学,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为了他做任何脑残事件。我这样只是为了向我妈证明,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我在努力学着懂事。
那天下午,我正在家里奋力地揉着一个面团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是来收电费的,谁知道打开门来,竟看到段柏文。他好像不介意我欢迎不欢迎他,而且拎着两大袋东西自顾自地挤进门来说:“送年货来了!”
我一声不吭,回到厨房继续揉我的面。
他关上客厅的门,走到我身后,问我说:“晚上你主厨?”
“没你的份!”我说。
“于大妈。”他说,“看来我们得聊聊,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说出来,我也好改啊。”
油嘴滑舌,真让人讨厌!
可我不知道该咋答,只能把一肚子的气,全出到面团上。
“要我帮你做点啥吗?”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刚问完这一句,他就已经动手在洗大白菜了。
“别动我的白菜!”情急之下,我大喊一声,冲过去关水龙头,没想到却关成了反方向,水溅了他一身。
他也不发火,而是笑嘻嘻地说:“那好吧,我就去客厅看电视,等着吃咯。”
“谁说给你吃?”我可不想给他留什么面子。
“你更年期啊!”他瞪着眼睛吼我,“脾气那么大!”
我一股脑儿回过去:“你才更年期,你妈更年期,你爸更年期,你全家更年期!”
他平静地说:“看在我妈已经不在人世的份上,你可不可不要骂她呢?”
我这才惊觉过分。其实我常常都会想起他的妈妈,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罗阿姨,他有着和段柏文一模一样的眼神。她好像从来都不会像我妈那样扯着嗓子说话,我也记得当她搂我入怀对我说:“池子,咱们去把手洗洗再吃饭”的时候身上散发的那种独特的香味,也是我在我妈妈身上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
“对不起。”我快速地道了个歉,没敢看他,继续跑去对付我的面团了。
他走出了厨房。
我以为他会生气离开我家,我甚至想冲到客厅跟他说一句“不怕被毒死就留下来吃完饺子再走“之类的屁话。但还是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已经又回到了厨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对我说:“过来。”
“干嘛?”我粗声粗气地问。
“叫你过来就过来,把手洗干净。”
我满心狐疑地道水龙头下洗了手。走到他身边。他这才把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伸到我面前对我说:“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盒。我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个玻璃的音乐盒。以前我有一个差不多的,但被他不慎打碎了,那是我十岁的时候他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难过很久,却不曾责备过他半句。
“这个款式很老,我在网上找很久才找到。”他说。“这是欠你的圣诞礼物,不过我还欠你很多钱,欠你好多人情,以后我慢慢还。”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觉得我的鼻子酸得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不能呼吸,心脏也快停止跳动。但我还说强撑着说难听的话:“哪里搞来的鬼玩意儿啊,好土的。”
但其实在我心里,这比横刀送我的七件礼物,宝贝七百倍,七千倍,哦不,七万倍都不止。
他早就习惯了我的无礼,像没听到我说什么一样。而是替我把音乐盒上上发条,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玻璃小人开始起舞,叮咚的音乐声中,我心里对他的淙淙的恨,忽然就决了堤。就算他喜欢什么韩卡卡,斯嘉丽,那又怎么样呢,人家就是比我有才,或者人家就是比我有型。但不管怎么说,于池子,始终是他心里不能替代的那个发小,那个青梅,这难道不是已经足够了么?
我第一次觉得,重复妈妈的命运,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悲。
就在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准备请他进厨房和我一起完成包饺大业的时候,他又玩下腰来,从一个口袋掏出一瓶香水,对我说:“还有,这是我早就买好,给阿姨的生日礼物,送迟了一些,希望她不会介意。”
我盯着那瓶香水看。
如果我脑子没有坏掉的话,应该就是斯嘉丽“买一送一”的那款女士香水。
“哪里买的呀?是不是很贵呀?‘我不动声色地问他。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说,“先说阿姨会不会喜欢?”
“她不会喜欢的。”我说。
“为什么?”他多少有些吃惊。
“因为她喜欢你自己挣钱替她买的礼物。”我一语双关地说。
“哦。”段柏文摸摸头说,“还真是我自己挣钱买的,不过你别告诉她,不然她又要问东问西了。“
“我倒是很感兴趣你怎么挣的?“我拿着拿瓶香水问他,”这个东西我知道很贵,不过是买一赠一的么?“
“还真是。”说,“以也不算很贵,我还送得起。”
我那个刚决堤的口,又悄悄地堵上了。洪水再次泛滥,可我已经失去所有缓解灾情的欲望。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那天的饺子,包得很成功。可是他没能吃到。因为他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后就
匆匆离开了。不用说,我知道那是谁的电话,斯,佳,丽!他拿人手软,怎么可能不听人家的话呢?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和斯某人共享了她的银行卡,手机卡,IC,ip所有卡!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在饭桌上把他的“礼物”推给我妈,我妈竟然红了眼眶。比起我那个黑乎乎的失败的黑深林,他的礼物明显要更有档次和品质,我甘拜下风。
虽然这份礼物,他明显是从女人那里A来的。
可是“无耻”这件事,要是藏在深处,就会变成“荣光”。你真是不服不行。
所以,我也不必为我某些“无耻”耿耿于怀,别人都欠了我,我不过是躲在暗处自卫反击了一小回,又何错之有?
夜里十点,我回到房间,来到阳台上,关上阳台的门,狠狠地摔碎了那个会唱歌的玻璃小人。我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地闪亮的碎片,如同看到我一颗永远破碎的心。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它们,手指被划破,有鲜血滴落,可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心的人,大约都是如此的吧。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小白脸段柏文,永远都别让我再见到你!
(14)
大年二十九,我妈突然病倒了。
我妈在我心目中一直壮如牛,从小到大,我都 没见她吃过一粒感冒药。所以,当我得知她晕倒在公司洗手间并送去医院打点滴的时候,我腿都吓软了。
我在出租车上给段柏文的爸爸打了电话,因为我不知道除了他,我还可以求助于人。但他人在南京,只吩咐我有什么情况马上给他打电话。我独自到了医院,一路小跑跑到我妈病房的时候,发现了睡着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发青,眉头紧厥,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医生的诊断为:疲劳过度。
送她来医院的同事见我到了,只是跟我简单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点滴快完了记得去喊护士”就丢下我们匆匆离开了医院。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她醒了我该给她弄点什么东西吃,是带她回家,还是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我打开她随身的小包,钱包里只有几百块现金,我也不知道该付的费用是不是已经付完?而点滴快完的时候,我该到哪里才能找到护士?
此时的我,跟一个白痴没有两样。
我傻傻的,无助地坐在那里,守着我熟睡的,积劳成疾的妈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护士肯过来望一眼,我弱弱地问她:“我妈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不过以后要注意,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才是第一的。”
“什么时候能出院呢?”我问。
“要看病人恢复情况。”护士说。“谁也不愿意在医院过年,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看运气吧。”
我真想抽她,医生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救死扶伤的吗,可是眼下我妈躺在这里,她居然冷冷的让我看运气!
就在这时候,我妈好像醒了,她动了动,半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我跳起来,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哪里可以弄到水给我妈喝!我一把抓住就要出门的护士,冲着她喊:“我妈醒了,要喝水!”
“走廊那头有饮水机。”她的表情好像我是怪物,手一指,走掉了。
我飞快地往她手指的方向跑去,却压根见不到什么饮水机,跑了好几个来回,又扯了个病人家属问,才知道放在洗手间左边那个大笨家伙就是。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饮水机,我以前见过的所有所有的饮水机,都不是长成这个样子!
更可恶的是,就算我找到了机子,可是我没有杯子!难不成要让我用掌心捧水给我妈喝么!
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就这样一头撞到了某人的怀里,他拉着我的胳膊说:“于池子,你在干嘛。阿姨怎么样了?”
“我妈要喝水,我找不到杯子!”我说完,抱住他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学校的操场边。那一次我差点被“横刀夫人”毁了容,他救我出来,我也是这样抱着他哭的死去活来。真正大临头的时候,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他用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拍,每拍一下,我就哭得更大声,更悲怆。幸好,他没有因为这样就像上次一样粗暴地推开我,而是轻声地说:“够了没够呢?”
后来他去护士那里要了一次性的杯子,替我妈妈倒了水。又去自动提款机取了钱,交了费,办妥了一切手续。
我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看他取钱,交钱,要发票,跟他去喊护士,打水,打饭。
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当个小尾巴。可以不必费尽周折去争取,也能拥有最盲目的幸福。
那年的大年三十我们是在医院度过的。医生说,我妈情况不是很稳定,就算暂时出院,第二天一早也要再回来。如果坚持出院,除了什么事情,医院不负责。
“不折腾了。”段柏文说,“我们都来医院陪你过年。”
那晚,偌大的病房里,只有我妈一个病人,段柏文家送来了他家包的饺子,味道不如我妈包的好,也没有我包的好。但因为有段柏文陪我们吃,我妈看上去很高兴。
消失了很久的斯嘉丽,发了一条短信给我:
“元气,春节快乐!过两天一定要找我玩!我有秘密告诉你!”
这么多感叹号,不知道她有多兴奋?我已经很久不上她的黑暗博客,我甚至决心在新的一年里尘封所有的不快,没想到她还是要在年末狠狠地扫一把我的兴。
我没有回复。
谁回复谁傻X!
段伯伯是晚饭后过来的,董佳蕾没来,说是在娘家陪她父母,但是给我妈送了鲜花。那花一大束,红红黄黄绿绿的,给病房增添了不少生气,但段柏文还是趁他爸不注意,拿起来把它放到门外去了。
“你还看不惯她啊?”我说,“她好像变乖巧了很多哦。”
“你妈对花粉过敏你不知道啊?”他责备我,“你自己的脸不也是?”
原来他这么有心,真是弄得我乱感动,恨不得做牛做马来回报他才好。
“吃完了你们就出去玩玩吧。”我妈说,“医院里闷得很,空气也不好。”
“去玩吧,注意安全。”段伯伯也说,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红包,一人递一个。
我一把抢过来,段柏文装假,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死样。
我妈从来不给我们红包,擅长理财的她给我和段柏文都买了保险,每年年底的时候存入一笔钱,据说到十八岁以后,我们就可以像领工资一样每月有钱可拿了。他在我妈那里,总是和我一样的待遇,所以,他一定要回报我才算公平。
“我要去放烟花。”我对段柏文说。
“除夕晚上的烟花卖得很贵的。”他真是假透了,居然拿着红包哭穷。
只有我妈中招:“去看看也行,不一定要自己放。”
“放,放。”他笑着对我妈说,“阿姨,我逗她呢!”
那天他真的带我去放烟花。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叫“小星星”,两根长长的细棍子,点燃以后可以在手上停留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段柏文把点燃的烟火送到我手上,我矫情地问他:“是不是很像流星雨呀?”
他说:“像狼牙棒还差不多。”
“你开心不?”我不甘心,不惜学萝莉眨着眼睛问他。
“你开心不?”他学我的口气,捏着嗓子说话,“是不是很像流星雨呀?”
我踹他,他踹回我,恶狠狠地说:“你当我是横刀啊!”
得,估计我最渴望的温情脉脉的浪漫场景,在我和他之间,这辈子都别想会出现了。只有横刀会完美地配合我,但可惜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盘菜。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的,永远遇不到最对的那个,当遇到的时候,却都老的老,死的死,徒留一声叹息。
但至少曾经这样快乐过,在我十七岁这年的新年里,拥有这个浪漫的烟花之夜,我只觉得死而无憾。
年后,我妈终于可以出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出院后,我妈还是在家静养。
那些日子,段柏文再次成为我家的常客,一来就给我妈切水果,倒茶,服侍她吃药,还坐在床边陪我妈说话,马屁拍得没话说。
“以后你别一大早出去买菜了,我买好带过来。”他床上了围裙,俨然把自己当成男主人,卷着袖子干起了家务,还嘱咐我,“你就负责做饭就可以了,其他事都我来啊。”
我走进卫生间,把马桶刷拿出来,故意伸到他脸前,说:“马桶也归你刷!”
他拽过刷子就冲进卫生间,我听到哗哗哗的冲水声,他竟然真的在刷马桶。我冲过去夺过刷子,忍无可忍地说:“别刷了。”他歪着嘴笑了笑,压低声音说:“算了,就当我替横刀在你妈面前尽孝了!”
我又毫不犹豫地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气鼓鼓地跑出去,坐在沙发上佯装看电视。横刀长横刀短,哪壶不开提哪壶,横刀这个时候也该放假了,我真怕他忽然一个电话,邀请我去他家吃个饭啥的。万一真是这样,我就只能死在他面前以示清白了。
几分钟以后,他从卫生间出来,坐在我旁边。
我往旁边挪了挪,他就往我这里靠了靠。我再挪了挪,他又靠了靠。直到我快坐到沙发的扶手上,他才往回坐过去一点点,身子侧过来,对我伸出双手,手心手背轮流给我看过,说:“我洗过手了哦。”
说完,他就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麻利地削好一个苹果,扔掉外皮,对我说:“赏脸尝一口?”
那一刻,我的心已经化掉了,整个人飘到空中去。但我还是,熬了三秒钟,才凑过去,咬了一口。
我闻到他手上的橘子味洗手液的味道,几乎要淌下泪水来。
“你不恨我了吧?”他问我。
我咬着苹果,努力地摇了摇头。
“恨,还是不恨?”他不明白。
我还是摇头。因为我的心里,也没有真正的答案啊!是谁说过,爱的极致就是恨,恨的极致就是爱,这样高难度的问题,叫我怎么回答他呢?
但不管怎么说,就是这样,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他天天都来,早晨八点报到,晚上八点离开,比上班还准时。
他买菜,我做饭,我们甚至一起打扫家里的卫生,一起去超市买年货,剩下的时间看看书,写写作业,陪我妈看电视,打瞌睡,说笑话。
那几天,我真的品尝到了久违的快乐。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段柏文是我的哥哥,我也知足了。亲人是一个人身上一辈子都割舍不去的一部分,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离某些女生远些,也名正言顺地拥有他的宠爱,直到天荒地老。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我让他教我数学题。
“你招呼也不打,就把我一个人丢在理科班。”我说,“我现在成绩差成这样,你起码得负一半的责任。”
“不喜欢理科还选理科?”他说,“你就是这么任性。”
“谁说我任性?”我答,“你和我坐同桌的时候,就知道嫌弃我,我走了,你不高兴坏了才怪!”
“胡说,我还挺想你的。特别是没饭吃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在草稿纸上演算,没有看到我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