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面无表情,冷漠地“嗯”了一声,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赞赏,只是语气淡然地扔下一句话:“爷乏了,该准备什么,你思量思量,看着办吧。”
那一刻,蓦嫣突然醒悟过来,难怪她家狸猫哥哥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进来借人家全部的家当,原来,狮子大开口是假,联络属下是真!
可是,连这开赌坊的三教九流都是他安插的下属,那么,她也不得不再次肯定,他背后隐藏的秘密,远比她能猜到的更多更复杂。
***************************************************************************
莫约一盏茶的工夫,赌坊后门处来了一辆马车。在那赌坊老板点头哈腰“委屈公子爷先将就一番”的歉意连连中,蓦嫣和萧胤上了那辆马车,就连甲壳虫也有人专门负责牵着,一路跟在马车后头。
蓦嫣本就不怎么习惯骑马,之前的日子是因为没得选择,才不得不为之。如今一上了马车,便觉着全身酸痛得像是要散架,只好可怜巴巴地在萧胤身边蜷成一团。尔后,也不知被七拐八弯地载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她发现那庭院别致静雅,便判定,绝不可能是普通百姓的居所。
下了马车,在萧胤的指示下,蓦嫣被几个丫头簇拥着去沐浴更衣。
不得不说,即使是在叶家,她也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那浴桶大得几乎能装下五个人,沐浴的水应该是熬煮过各种花蕊的香汤,泛着淡淡的清香,却又不像一般的花瓣澡那般麻烦。那几个丫头各司其职,有揉颈的,有捏手的,有添水的,伺候得她无比舒服,几乎想要打个哈欠在那浴桶里就这么睡死过去。
她正起身准备更衣的时候,萧胤倒是很大方地进来了。
他显然也是沐浴过的,满头黑发透着湿气,那一身旧布衣已经换了下来。可他却没有如之前穿一向偏爱的蓝绣儒衫,而是破天荒地换了一身纤尘不染的青衣。那一身衣饰,乍一看似是极为朴素,但那料子却是上等材质,袖口绣着宝相花的暗纹,就连腰间悬挂着的玉佩,也显然是价值不菲的上品。
蓦嫣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徐徐走近的身影,只觉得甚是赏心悦目。比起他身着蓝绣儒衫时的书卷气,如今这一身青衣反倒衬得他越发温润绝尘,轩昂之气于那举止投足间不经意地溢出来,全然担得起“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独立,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清风”的评价。
可他并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那些丫头为她更衣。
在丫头们的忙碌下,她换上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尔后便是坐下任人梳发。
原本,她云英未嫁,照理只能披散着头发,或者梳个姑娘家的简单发式,是没资格束髻的,可他却在关键时刻缓缓出声提点那些丫头:“为夫人梳个垂云夺月髻。”
蓦嫣到底也在内廷里住过那么长的日子,知道名称里与“月”字相关的发髻,只有从一品以上的贵妃或者皇后才能束的。更可况这发髻名为“垂云夺月”,若是细细思量来,根本是对皇后的大不敬。寻常人家的妇女谁要是敢梳这样的发髻,定然会被满门抄斩。
然而,那发髻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萧胤平素里即便是有什么安排,也只是疏远地称她为“郡主”,绝不会称她为“夫人”。
眼下,他是那高高在上的“公子爷”,却那么自然地称她为“夫人”——
他这是否是在提醒她,他那所谓妥善的安排便是让她入后宫?
早前在噶达贡山上的时候,她过得颇为快活,是因为,她觉得与他能够过那普通夫妻同甘共苦的生活,暂时远离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甚是惬意。可如今,他恢复了身份与地位,便也是在提醒着她,他的一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哦,对了,他似乎曾经提过要废掉殷赛雪,立她为后,可是,真的有可能吗?
且不说她对那皇后的身份和头衔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与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有着堂兄妹的身份,而大汉皇室堂兄妹从未有过联姻的先例,那些奉礼教为真理的老臣言官对此也不知会闹腾成什么模样。再加上,一旦废了殷赛雪,便是公然与殷太后和国丈为敌,且不说这有可能是诓她的,就算是真的,她估摸着他的用意也是着眼在青州的兵权上。
事已至此,他为的还是青州的兵权么?
倘若他给她的安排真的是入后宫,那她又该要怎么办呢?
蓦嫣垂下头,心里说不出是甜蜜还是酸涩,因为想不出个答案来,只能涩涩地一笑,任由那些丫头摆弄着她的头发。
之后,晚膳时的珍馐佳肴明明丰盛得令人眼花缭乱,她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一点也没有胃口。察觉到他满是疑问的眼神,她不得不强挤出一个笑脸,只推说是不太舒服,没什么食欲了,只想早早地去休息。
萧胤微微颔首,并不多话,只是让侍奉的丫头领着她去休息。可是,待她刚脱了衣衫上床,连被窝都还没有睡暖和,他便就来了,褪了外袍钻进锦被里来,熟极而流地搂着她。
感觉到他身上熟悉而好闻的气息,似乎无所不在地纠缠着魅惑着,蓦嫣便更是觉得心里酸涩得紧,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像只猫似的蜷在他的怀里,楚楚可怜地抬眼看他一下,又耷着头不说话。
“你不舒服么,为何晚膳吃得那么少?”萧胤略略蹙起眉,把她越发搂得紧了,下颌贴上她的额头。察觉到她并无任何染病的症状,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不是那些膳食和菜肴不合你的喜好?”
到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喜欢什么食量如何,他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晚膳时那些菜肴,全都是他亲自交代下去的,可惜,她却似乎并不领情。
他初次在一个女人身上用心,便遭遇如此冷落,真是令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舒服。”她点点头,把脸贴着他的胸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口齿不清地咕哝着:“狸猫,你说会给我最妥善的安排…到底是什么安排…我说过,我不会入内廷做你的后妃…”
原来,她在思索这个问题?
萧胤深沉如渊的眼眸中有微微的情绪在泛滥,可是,他却没有与她疑问相关的任何解释,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沉沉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魅惑:“你睡吧,这些事,勿需担心,我心中有数。”
***************************************************************************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蓦嫣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却意外发现那伴在枕边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探一探床铺的温度,似乎还有余热,想是刚起身没多久。她诧异地望了望窗户,却发现天色还黑着,还没有破晓的潋滟,便更加纳闷起萧胤的去处来。
就算是早起看书,也不至于半夜三更吧?
许是昨天睡得太早,她此刻已经是毫无睡意了,翻来覆去觉得烦躁,不想给自己胡猜乱想的机会,便披着衣裳穿了鞋,悄悄出了房门。
整个庭院里一片漆黑,长廊上连个照亮的灯笼也没挂,她细细望了望,发现东面的房间里似乎有烛火的光亮,猜测萧胤应是在那里,便就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她却听到,那屋里不太分明地传来了萧胤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公子爷,国丈近日似乎是在与南蛮接洽…属下猜想,他此举或许是想要购买南蛮的兵器…”那声音很是陌生,应该是她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随他接洽。”萧胤轻轻哼了一声,那语调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冷漠无情,甚至带着冷笑:“南蛮即便想做这笔唯恐天下不乱的生意,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再说,他拿什么去买?”
听到这里,蓦嫣突然想起,早前聂云瀚曾说,萧胤不仅向叶楚甚索要了八千万两银子,还让叶楚甚牵线,向南蛮购买兵器,如今看来,他恐怕是早就得知国丈的心思,便早一步断了那买兵器的路子。
他还真是一步一算,步步为营呵。
苦笑了一下,她决定不做这等听墙角的卑劣行为,而且,以他的武功修为和耳力,不可能不知道她来了,说不定,他是故意要借此试探她有没有贰心。
转身便打算要回屋里去,可谁知,那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蓦嫣回转头一看,只见萧胤负手立在门口,满脸淡笑地看着她,他身边站着个陌生的男人,满脸戒备,看她的眼神里透着不信任。
尔后,萧胤不急不缓地伸出手来,示意她把手搁到他的掌心里,令她无法抗拒地缓缓道了一声。
“蓦蓦,进来吧。”

以黑吃黑

蓦嫣看着萧胤的手,有点迟疑,不知道究竟是该如他所说的那般,从善而流地进去,还是谨守分寸地谢绝,并且回房去,以示自己毫无贰心。
他分明是在听他的下属汇报一些重要的情报,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别说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就连他那些经常做幽灵出没状的下属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可眼下里,他让她进去,这是否是他对她信任的第一步?
她该不该拒绝这好不容易得到的看似信任的机会?
终于,蓦嫣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那一刻,她只感觉他的掌心那么温暖,而她的指尖却是一片冰凉。
进了屋里,她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身边,看他敛了那恬淡的笑意,神色恢复了面对下属时的冷漠,只是以眼神示意那汇报的人继续。
“国库中的钱财已全都转入了钱庄里,目前所剩不多,一切都按公子爷的吩咐进行。”那对她的到来满脸不赞同却又无可奈何的大叔,一边压低声音汇报着骇人听闻的消息,一边趁着萧胤低头倾听时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蓦嫣:“账目已经全数清算完毕,稍后便会给公子爷送来。”
蓦嫣只觉得眼角有点跳得厉害,免不了心惊胆战。国库里的钱是整个大汉帝国的根基命脉,无论是官吏使臣的俸禄,还是兴修水利赈济灾荒的支出,全都依仗着,而萧胤竟然有办法把那些钱给不着痕迹的洗到所谓的钱庄里,让国库形同虚设。
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即便是斗得再厉害,一个帝国的财政命脉也是绝不能动摇的么?
可惜,她此时没机会询问萧胤,只见他唇角泛起一丝满意的笑纹,深邃的眼眸瞬间笼上了一层看不清来由的阴影,就连问话的语气也狠辣了起来:“彦柏,青州细作的事,你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那青州的细作应是国丈所安插的眼线。”那被称作“彦柏”的大叔神色越来越肃穆,在提到青州之时,甚至还有意无意地瞪了蓦嫣一眼:“属下无能,只是查到那人隐于军营之中已有多年。”
青州?军营?国丈?眼线?
蓦嫣在脑子里快速地挑拣出关键词,瞬间便进行了无数次资料重组和相关猜测。
国丈殷钺旒乃是现任皇后殷赛雪的父亲,太后殷璇玑的亲哥哥,他手中握有重权,且网罗了一大批朝臣,素来飞扬跋扈,却不想,他竟然在青州军营中安插了多年的眼线,难不成也是觊觎着青州的兵权?
殷氏一门坐大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殷璇玑把持着朝政十数年,连萧胤亲政了也不肯把权利归还,殷钺旒则是不断贿赂拉拢满朝文武,只怕,殷氏夺宫逼位是迟早的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难怪萧胤忍不下去。
看来,真如萧胤之前所说,青州的兵权是块大肥肉,想要分得一杯羹的人绝不在少数!
按照他的脾性,应该是有了全盘打算之后,才开始一步一步施行的吧?!
蓦嫣不自觉地扭头看着萧胤,却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相撞,像是某种极易被点燃的火种,瞬间便烧起熊熊烈焰,纠缠在彼此的眉梢眼角。
“很好。”萧胤略略颔首,发现蓦嫣正兀自转着眼珠,一副了然的表情,知道她定然也在思索着军营中有可能是细作的人,便微微一笑,收回视线,修长如玉雕一般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尔后,转而又问着让蓦嫣颇为关心的话题:“青州局势如何?”
尚彦柏是个明白人,跟在萧胤身边很有些年岁了,位分也不低,自然知道这昭和郡主萧蓦嫣来历不单纯,可是却闹不懂萧胤让她旁听这些机密的目的究竟为何,便只能老老实实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北亲王毁木措举兵来犯。”他顿了顿,带着点暗示:“如今青州形势吃紧。”
青州有数十万士卒镇守,即便是北夷雄兵来犯,激战难免,也不至于无法应付,那所谓的“形势吃紧”恐怕是指的群龙无首,有人从中作梗,破坏军心与凝聚力。
“嗯。”萧胤应了一声,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脸上那绽放的淡笑变得瞬间凛如刀刃。停顿片刻之后,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尚彦柏:“你先下去吧。”
“可是,公子爷——”看着蓦嫣,尚彦柏似乎有着某种担忧,还有什么话要提醒,便抬起头急急地唤了一声,却被萧胤那冷冽的眸光给喝止了。
“下去。”他用最低沉的声音徐缓的开口,语调并不见得多么严厉,可是薄唇里吐出的言辞冰冷得让一旁的蓦嫣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尚彦柏无奈,只好退下了。
蓦嫣察觉到了尚彦柏看她的眼神总有着质疑和不放心,知道自己恐怕是因着某种特别的原因而不得信任,有点踌躇。她不希望萧胤因为偏袒自己,而与属下有隙,便寻思着是不是该主动表示自己对这些秘密没有企图。
“狸猫,你——”可她的话才开了个头,萧胤便已经揽了她的腰,带着硬茧的指,滑过她唇,阻止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也带来了她已经慢慢熟悉的□和心悸,示意她先噤声,尔后,他迅速灭了烛火,一路优哉游哉地拖着她回了寝房。
“蓦蓦,从今往后,你要记得——”回到寝房,上了床榻,他故意挑高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凑到他的耳边,也说不清是要调情还是真的要提点她,就连言语也暧昧得令人止不住脸红:“你倘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只能是在床上。”
这话着实暧昧得很,也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蓦嫣伸手抱住他,学着他那样,在他耳边细细地出声:“青州军营里有细作?”她问得很轻,小心翼翼地,可是却故意拿手指在他胸口上轻轻地戳:“你上次去青州,有没有被认出来?”
对于她这刻意而为之的小动作,萧胤挑起眉,伸手握住她的手指,眼角扬起了一丝戏谑,言语却轻得有了几分嘶哑与低沉:“要是没有被认出来,我为何能赶在你的前头到了岽丹?”看着她在那诉说里噘起了嘴,似乎不太满意,他便继续打击她这几日以来被浓情蜜意包裹的心:“本还打算赶回京师做点掩饰,不想身份却已经曝露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半道里折回来了。”
其实,不仅仅是那么简单,据尚彦柏所说,那细作一时查不出他的身份来历,竟然将他们一行人的画像全部呈给了殷钺旒,使得他身份曝露,那计划好的棋局被无故破坏,不过,幸好他足够冷静,才没有让局势失控。
看来,如今是将那眼线翦除,将所有难于控制之人一并除根究底的时刻了!
“哦,原来如此。”蓦嫣有点错愕,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说实话,她对此,心里突然有点小小的失落。原本以为,他早一步到了岽丹是因为潜意识里在意她的安危,没想到,却只是情急之下的举措,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来,她又自作多情了。亏得那一晚,她还喝得那么醉醺醺地,矫情地对他好一番表白,恬不知耻地做了些暧昧举动,也不知他当时心里是怎生的一幅不屑一顾…
这样的认知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她的心上,有点刺骨的疼痛。可是仔细想想,那时,他还尚未与她培养出感情来,满心只有算计,有这样的举动才算符合他素来的脾性,于是,她也就不去在意了,以免自伤,只是揪住那重要的细节悄悄发问:“如今青州局势吃紧,我们要不要明日就回青州?”
她故意用“我们”二字来探他的口风,想从他的回答中探明他的心意。
“嗯。”可惜,萧胤并不上当,也或许是根本在意识里就没有“我们”这个概念,只是略略沉思,漆黑的眼瞳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了:“或者,也是时候御驾青州了。”
御驾?
他就打算这么坦坦荡荡地以孝睿皇帝的身份奔赴青州?
“御驾的目标会不会太大了?!”蓦嫣被他这漫不经心的言语给吓了一大跳,倏地狠狠抽了口气,凉意透进心底,手忍不住微微发颤,为他一番也不知是有必要还是无必要的担心:“尉迟非玉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一番谋划,让整个青州与朝廷为敌,摆明是对你有所防备的,你若是这么贸贸然御驾前去,万一着了他的道怎么办?”
其实,她更想直接说,即便是有所准备,可一旦那数十万的炮灰经不起尉迟非玉的挑衅,一时失了控,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胤却不紧不慢,只是支起身子,挑高一道眉揶揄着,眼中的神采明明灭灭,仿佛早已看透她的全部心思,却还偏生明知故问:“那你说,我该要怎样做才合适?”
蓦嫣咬着唇,思索了片刻,举得自己应该能耍点小聪明助他一臂之力,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他那支起的身子拉下来,亲昵地贴着她。“你同我一起,悄悄地回去,就像上一次那样,只要你不公开自己的身份,即便是有人存心从中作梗,我也有办法帮你掩饰。”说到最户,她稍稍顿了顿,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不对,忙又换了一个:“或者粉饰。”
萧胤但笑不语,久久地没了回应,好半晌,就在她以为他已经没有话说的时候,他却又径自开口了,双眸深邃闪亮,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语调近似于叹息:“蓦蓦,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会让你知道与我相关的那么多事?”
那么多事?
蓦嫣愣了愣,觉得她也不过就是听到了那么几句似乎无关痛痒的而已,还晦涩得令她有些一头雾水。当然,若是借由这些延伸出去,恐怕的确能联系出很多细枝末节来。不过,懒得不懂装懂是她的美德,她也不想花费心思去揣测其中的关联,便回以一句“不知道”,等着他自发自动地为她解答。
可谁知,萧胤并没有她意象中的体贴了。他的笑意越来越深,可是神色却越来越凉薄,似乎不过一日光景,他便已经完全将身份的差距调整完毕,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今日,你与我同坐一条船,你也该知道,哪些人是我的对手,也将暂时是你的对手。”
这话背后的含义颇为深远,字字是泥沼,处处是刀棍,尤其是那“同坐一条船”的比拟,将她与他的关系近乎直白地理解成了互相利用的关系,似乎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只是南柯一梦,不具备任何的实质意义。
这一刹那,即便是蓦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语调中的冷漠给刺伤了。
“什么叫做今日你我同坐一条船?什么叫暂时的对手?”蓦嫣有些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男人,前一刻似乎还是与她浓情蜜意百般纠缠的,可眼下,他竟然能用这样的表情说出如此的一番话来,不由气恼非常,径自翻了个身背对他,耍起脾气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知你心里必然为这话而不痛快,但是,我必须实话实说。”萧胤看着她这恃宠而骄的举动,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子被睫毛阴影所遮掩,格外的深幽黝暗,隐藏着无尽的波澜:“青州的兵权悬在那里,能不能拿回来还未可知,就算是拿回来了,只要没到我手中,我便是不得不防着你遭他人利用或者挟持。”
“你是担心军权在我手里,以后会被我要挟吧?”蓦嫣闷闷的声音就着他的话尾传来,似乎是有意道破他没有点明的那一部分。
何谓“遭他人利用或者挟持”?
他要防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那你倒是说说,你能要挟我什么?”某种犀利冷凝的光芒闪过幽暗的黑瞳,萧胤伸手掰过蓦嫣那背对的身子,挑起她鬓边一缕发丝,脸庞轻轻泛起一丝危险而迷魅的笑,慢慢靠向她耳边,提醒她:“蓦蓦,你不要忘了,你的头发还在我手里。”
就在她都几乎忘了那缕头发的作用之后,他这么提起,摆明就是警告她不要恃宠而骄。
那一刻,蓦嫣觉得自己傻得很可笑。
或许,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于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至多是人生中一段别致的插曲。他毕竟不是她意想中单纯的医者,在当时的情况下,或许他很感动,但,如今,一切毕竟已经过去了,他自然是宁肯做回这九五之尊的。
或许,那一段苦日子没有真正触动他的心,让他看清自己,反而是更加坚决了他将大权紧握的心。
委屈地泪水在眼里转来转去,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就如同她被向晚枫从北亲王府救回来时,她本想着可以对他撒娇卖痴,就算不能博他爱怜,至少也要让他内疚,可他却是一脸的漠然。
她果然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贱!
“你不喜欢我吗?”也不知怎么地,张口问了个傻问题,她突然又觉得后悔,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那眼泪不断地转来转去,终是在他眼前无声地滑落了。
难道,在噶达贡山上,他对她的一切情意都是做戏的么?
难道,他只是希望借着她让他一路安全地回到大汉的疆域么?
她以为她看懂了眼前这个男人,可如今才知道,他似乎从没打算让她看懂自己。
“蓦蓦,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只不过,喜欢归喜欢,不能把其他的事也这么胡乱地混为一谈。”看着她突然就滑落的泪水,萧胤叹了一口气,伸手擦掉那潸然而下的眼泪,说得很轻很慢,音调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的疏离:“去到青州,你我都有硬仗要打,该怎么演戏你心里也必然清楚,恐怕也不能再这般亲密了。”
蓦嫣听着他的解释,反而更觉得自己开始渐渐理出一些头绪了。
难道,他这话是在提醒她,不要感情用事地把与他的关系美化了么?
难道,有了感情,就不是利用了么?
难道,有了感情,就能让这利用理所当然了么?
诚然,一个拥有江山的男人,可以拥有无数的女人。
可是,他时时甚不忘提醒她,他们之间纵使有感情,也与眼前这一切毫无干系,难道不是在提醒着他自己么?
难不成,他是在顾忌自己身上的毒?
“狸猫,你该早就看穿我了,我其实是个心无大志的女人,甘心被你利用驱策,求的也是很简单的东西。”明知这样的话说出口有伤自尊,明知这话有死缠烂打的嫌疑,但蓦嫣还是说了。她转身主动抱着他,那么轻缓的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耳边:“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放在心里。”
或许,按照俗套,她此刻应该选择坚强,选择和他划清界限。
可是,她也知道,被男人负心的女人,往往都是最坚强的那一类,因为,她们太坚强,男人不会认为她们被自己伤害了,所以,也可以负得毫无内疚感。
既然撒娇卖痴行不通,那么,她就去赌这个男人的内疚与怜惜!
事实证明,她已经胜过了,她不信她这次会输。
想想,林仙儿是如何用最谦卑的态度诉说她对李寻欢的崇拜的?
大约没有男人能够抵御这么令人生怜的一幕:
一个美人,双眼含泪,那般坦然地承认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为的只是要他把她放在心里。
萧胤却只是看着她,久久不说话,直到最后的一刻,他才无奈地伸手回抱她。
“蓦蓦,有的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他似乎是无奈极了,拿眼前这个女人全无办法,眼眸由原本的深幽变得更为黯沉,长长地叹息一声,带着隐隐的痛楚,轻吻落在她的眼睑上:“你为何喜欢一个人,偏生喜欢得这么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