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江山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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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快马。

急促的马蹄声惊断京师的繁华喧嚣,激飞一路尘土。马背上的英气少年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一看就知道是数日赶路所致。纵使人与马都已经疲惫不堪,他然肯停下稍稍歇息,咬牙驾着马,一直奔驰到邝府门口,也不管府中的下人正往大门上悬挂白的灯笼,就自马上一跃而下,没头没脑地就往里冲。

他,不,应该是她。这扮男妆的少正是烟萝谷的“小阎罗”——尹殊颜!她冲入邝府,轻车熟路地直奔后院客房,边跑边大声嚷嚷:“衣!”

冲入客房,她将包袱随意一扔,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桌前灌了一大杯水,才气喘吁吁地开口:“衣,我把姑姑给你找到的东西带回来了,在…”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被眼前看到的一切哽住了,惊奇地张大嘴,半天都合不上。

素衣与殷心都身着缟素,神肃然,见到她丝毫没有平日的欣喜。尤其是殷心,她倚着,双目红肿不堪,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哭过的,盈盈的眸中还有残余的泪。与之相比,素衣就显得镇定多了,她坐在椅子上,眉眼间一片淡然。

奇怪,衣平时惯穿白衣,今天这身打扮倒与平日无异,可为什么就连心也穿着白衣?白衣…等等!白衣不就是丧服吗?!殊颜眨眨眼,困惑地用手指指素衣,又指指殷心,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你们为什么都穿成这副模样?有什么丧事吗?是谁驾鹤西去了?”在她的想象里,最希望驾鹤西去的是自家师父,只要师父成仙成神了,那么,她的苦日子也就宣告结束,从此自在自为,无人管束。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马上去鞭炮铺子买上一大筐“二踢脚”,好好地庆祝一番!

殷心用手帕抹了抹眼角,嗓子略略有些沙哑,脱口而出的并不是自家师父的名讳,而是殊颜完全就没有想到的人。“四儿,是邝伯伯,他…”她话没说完,只觉一阵哽咽,接着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心,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殊颜的一张小脸僵硬得像被冻过似的。她不敢置信地伸长脖子,连说话也变得有些嗫嚅:“这大白天的,你可别在袖子里装个鬼来唬我!”

素衣挑起眉,斜睐了她一眼:“这么大的事,你一路上就没听说?”

殊颜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急切:“我从苏州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只听说明军吃了大败仗。快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心似乎缓过了哀伤,终于将事实真相坦然说出:“邝伯伯随皇帝御驾亲征,在怀来土木堡一役中战死沙场,以身陨国!”

乍一听这个消息,殊颜呆若木鸡,整个脑子嗡地一下就乱了,连眼神也有些恍惚了。好半晌,她回过神来,牙咬得死紧,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素衣看她一副异常悲伤却又咬牙死撑的模样,不由轻轻叹气。四儿与邝伯伯的孙子年纪相当,邝伯伯一直对她视如己出,极为疼爱,好几次与师父开玩笑,说要为自家孙子结下娃娃亲。如今…也难怪四儿这么悲伤。“我们也是今早才得知这一消息的。土木堡一役,大明的精锐之师几乎全部断送,随行的五十余名员,包括邝伯伯在内,皆战死沙场,只有少数侥幸逃出,就连王振也死了。”据说,王振是被护卫将军樊忠一锤给锤死的,不过,也有可靠消息说,王振当日是被弑血盟混入亲征军的杀手趁乱手刃的,可惜,那些杀手也几乎都阵亡了。

“那老阉狗死得活该!只恨他不死得早些,死前居然也还要害这么多条人命!他死后一定会被剥皮拆骨,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殊颜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一向笑意盈然的脸上激起一阵痛苦的痉挛。

素衣轻轻蹙眉,拍拍她的头,似乎颇有些不忍:“四儿,你去梳洗梳洗,换上丧服,到前厅给邝伯伯上一炷吧,也不枉他疼你一场。”

“我马上就去。”殊颜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见殊颜走了,殷心这才转眸紧紧盯着素衣,想从她的神间看出什么端倪,可惜,素衣很是平静,既没有哀伤之,也不见潸然泪下,似乎邝埜之死对她没屿成任何影响,就如同早已经得知。

“素衣,你应该早就算出了一切,对吧?”静默了一阵,殷心蓦然开口,眸比脸更为黯然,带着沉沉暮霭,充满摄人的压迫感:“为什么当日邝伯伯要随朱祁镇亲征,你没有全力阻止他?”

“我纵然能够阻止他前行,却也阻止不了命盘。”素衣从容不迫,双眸异常坦然,没有丝毫的隐瞒与推卸:“生死由命,富贵凭天,我无可奈何。”

“你不是教人躲灾避劫的术士吗?怎么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往死路上…”殷心脸倏然变白,忍不住全身颤抖,最后的言辞哽在喉间,让她觉得难以呼吸。

“教人躲灾避劫也是离不得因果循环的。更何况,邝伯伯是个不信命的人,师父当年曾劝他辞,可保一世清闲且善终于家,他然以为然。当时便种下了前因,如今自然要承担后果。”素衣缓缓走到窗边,心里涌起一丝涩然,眼里有温温热热的感觉,但然许眼泪流出来:“舍生取义,不苟而全。或许,邝伯伯命中注定便要为国陨身于战场之上,谁也改变不了。”

“我终于知道了,术士可以是天下最慈悲之人,却也可以是天下最冷漠之人。”殷心依旧沉著脸,语带双关地低喃,那沉痛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指责还是慨叹。“师父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殷心,你错了。”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素衣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术士是世间最无奈之人,看得到前因后果,却往往回天乏术。”

“除了变数之卦,真的毫无办法了吗?”殷心嘴唇颤抖,睫毛低垂,遮挡了那深深的忧虑。

“没错,验以星象,稽以历数,如今正值大明的生关死劫,是天命已去,还是气数未尽,谁也不知道。”素衣神凝重地转过身,胸口一窒,失落像是一枚针,深深浅浅地扎在她的心间,可她却依旧云淡风清:“我也不愿看到这么多热血男儿死在战场上,可是,如若没有前因,变数也就全无根基,劫难是躲不过的,如若卜不出变数之卦,不能知悉大过之人,大明必为外族所亡,死伤者也势必不计其数!”

殷心久久地看着她,看她坦然的眼,平静的脸,最终无奈地开口:“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素衣抬起手背掩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今晚入就会占星起卦,既然前因已现,相信大过之人也可以随变数之卦求卜而出。希望今晚有星勇,天不似现在这么阴沉。”

“纵使知悉大过之人,一场恶战恐怕也是免不了的。”殷心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只是摇头。尽管不赞同素衣的某些看法,但她也不会选择在此时离开。

拯救贱危难不仅仅是素衣的责任,而是天下所有人的责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的!

素衣没淤说话。她亿窗边,目光在秋弥漫的雾霭中四下游弋,看穹苍呈现出一片青灰,睫间闪过一抹惊心动魄的凄绝,却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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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换上丧服伊始,殊颜就跪倒在邝埜的灵前号啕大哭。对她而言,此刻不需要矜持、不需要抑制、不需要形象、甚至不需要顾及旁人的劝慰。她像个没有理智的孩子一般,把所有的哀伤尽数哭了出来,快到掌灯时分,才气息抽搐地昏厥过去。

半,她幽幽醒了过来,只见窗外月明朗,屋内烛影摇红,而守在她边的正是素衣。

素衣扭了条帕子擦拭着她红肿不堪的眼睛,手上尚有檀的味道。殊颜吸了吸鼻子,轻轻抓住素衣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自贴身的衣兜里取出一个泽鲜的布袋子。

“衣,这是姑姑让我给你带回来的‘寒蛩绡’。”她从袋子里取出一块光滑柔软、无透明的薄绡。“姑姑还说,你嘱托她的事不必挂心,她自有算计。”纵使再伤心,她也不会忘记,自己还有重要的任务在身。

这‘寒蛩绡’乃是由天山寒蛩的蝉翼混合比冰蚕丝炼就而成,水火不侵,奇毒不蚀,是用以易容的佳品。

素衣接过那轻柔的薄绡,只觉得一阵清凉。上次在应天府,姑姑承诺要为她寻找的就是这东西吗?真有传说中的神效?指腹缓缓滑过,她徐声询问:“这‘寒蛩绡’能够遮掩由‘落痕’所造成的伤吗?”以往,她也曾因带面巾过于引人注目而让四儿为她易容,可右颊上的特殊伤痕与易容药汁无法熨帖,怎么也达不到易容的效果。

“放心好了,这玩意儿哟易容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殊颜坐起身,细细地查看素衣脸上的伤痕:“你脸上的疤痕是上古神器所伤,普通的易容药汁和人皮面具根本遮掩不住!但寒蛩绡却可以,它贴在脸上与肌肤同,紧紧相粘,再敷上易容的药汁,包管没人能看出破绽!”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包袱里摸索出用于易容的工具。她所精通的是易容术,不过却常常懒得动。用她自己的话说:草药易容时效太短,而熬药汁的草药往往会在手上留下很重的怪味;人皮面具的制作又太过麻烦,有违天道,不足为取;至于刮骨易容,那下刀见血的法子可不是谁都有胆子动手的,师父肯教,她还未必肯学呢。就这么得过驱,挑三拣四,也不知师父怎么就让她出师了。总之,除非必要,否则她宁肯随意找张黑布蒙面,或者寻个麻袋套住头,也懒得动心思去易容。

不过片刻工夫,她已经将寒蛩绡“加工”完毕了。敷上特制的易容药汁后,她将“寒蛩绡”抹上特制的蜜胶,贴到素衣的脸颊上,随即抓过镜子,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成果:“我就说嘛,徒有高超的易容术是不够的,还需要辅以易容佳品才能充分展示我的绝技!”

素衣仔细地照着镜子,右颊上的伤痕果然被遮掩得完完全全,连一丝痕迹也寻不着了。她淡淡一笑,似乎颇为满意:“这就好。如此一来,我也不用时时戴着面巾,徒惹人注意了。”

殊颜站在她的身后,微微嘟起嘴唇:“是吗?衣,我倒觉得你戴不戴面巾都那么惹人注意!”看素衣似乎因她的言辞略微一愣,她立刻扮个鬼脸,慢条斯理地解释着:“可不是嘛?我们烟萝谷的三个姑娘哪一个不招人注意?只需要往那儿那么一站,包管让人移不开眼!心婉约柔媚,衣清姿婀娜,而我呢,活泼可人…”看她这模样,实在是哀伤不留,快意烦忧,之前哭得死去活来的伤感如今也都痊愈得差不多了。

“少贫嘴了。”素衣被她逗得忍不住轻笑,接着刻意抿唇,板起面孔瞪她:“哪有姑娘家这么褒扬自己的?也不嫌害臊?”

“害臊?我干吗要害臊?”殊颜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没得宜的地方,她笑得很是古灵精怪,指着自己的鼻子,辩解得头头是道:“我说得可都是大实话!”

素衣听她心思单纯地闲扯这些有的没有的,眼神在瞬间变得若有所思。她放下镜子,莲步轻移地走到窗边,将话题不声不响地引到别处:“四儿,我一直有些不太明白,师父她老人家怎么会知道我在寻找‘蟠龙珏’?”的确,她从姑姑那里得知了卜求变数之卦的方法,就立即从南京奔赴京师,潜入郕王府寻找第二块“蟠龙珏”,这一切除了她与姑姑,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可师父却偏偏在此时派殊颜下山告知她蟠龙珏的下落,若以时间算来,只怕早在她询问姑姑之前,师竿已经知悉了她的心思与“蟠龙珏”的下落。师父的一举一动似乎并不单纯,其间一定暗含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玄机!

殊颜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干笑两声,有些不太自然地推脱着:“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个理由太缺乏说服力,她一边把易容的工具收进包袱,一边补充道:“师父一向神机妙算,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你们这些术士不都是掐指一算心里就有谱了吗?!”

“这倒是。”素衣从殊颜的反应便知道其中必然有蹊跷,可娶不急着立刻就弄清一切。她轻颦浅笑,清澈的眸子顾盼生妍,平静的眼眸炕出丝毫的涟漪:“四儿,苏州到京师路途遥远,你马不停蹄地把‘寒蛩绡’送过来,想必也累坏了。这几日你就与殷心一起留在邝府,为邝伯伯守灵,尽尽心意,也顺道好好休息。”

“衣不和我们一起吗?”殊颜对她的话语颇有些不解:“在郕王府不是已经顺利找到‘蟠龙珏’了吗?还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做不可?”

“非常要紧的事。”素衣柳眉一扬,凤眼微挑,盈盈启齿挤出几个颇具震撼力的字眼:“假扮宦。”

“啊?!”殊颜诧异地张大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假扮宦?!”她挖挖耳朵,生怕自己是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

“叮”素衣点头,表示她没有听错。

“衣假扮宦做什么?”殊颜还是没有想明白。她生平最讨厌的莫过于阉狗。如今,衣却突发奇想地要做这么离谱的事。

难道衣她想——

素衣无声浅笑,眸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一字一顿,毫不含糊。

“我要潜入皇宫。”

她已借助“蟠龙珏”卜出了变数之卦,知悉谁是大过之人,心中自然有所计划。本来,她不必易容假扮便可轻松潜入大内,去仁寿宫会一会那堪称厉害角的孙太后,与其“商议”一些“大事”。可如今,她突然间心血来潮,想先顺道去午门旁听一番早朝事宜。根据于廷益派人传来的消息,孙太后昨日已经颁了敕书,下旨在正统皇帝北狩未归之前,由郕王监国,暂代执政,总率百,权总万机,并且敕文武群臣,不论大小事务都应悉数启奏郕王,听令而行,不可违怠。再过两个时辰窘卯时了,骤升为监国的郕王朱祁钰便会在午门之南面见百朝臣,商议令百朝臣都为之束手的大事。她也正好去瞧瞧,那个向来笑意悠闲,高深莫测的男子,如今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莲眼·帝释天下篇 敌忾同仇
天纵然塌了,可日子却还在一日一日地过。

午门之上,朱祁钰面无表情地端坐,看着朝堂之上嚎啕聚哭的群臣,眼里藏着一丝阴霾。这些平日里衣食无忧的员如今似乎已经乱作一团了,一双双眼被泪水泡担然无神,大概已经是不知所为了。

自前日得到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他就已经知道,当日尹素衣所谓之“了不得的大事”终于发生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他的直觉又一次灵验,事情竟然真的发展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土木之败后,皇兄杳无音信,整个后宫一片惊惶。所幸昨日皇兄派人送来了密函,证实其已身陷瓦剌人之手,希望以金箔玉器相赎。还好皇兄哨人间,只是,银钱真的能将他赎回来吗?太后与钱皇后已经送去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可也先却丝毫没有要议耗举动。看来,也先非常聪明,他知道皇兄是颗极重要的棋子,只要将这棋子牢牢握在掌中,大明就会投鼠忌器,绝对不敢随意开战,由此看来,也先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钱,更有可能是想趁胜追击,长驱直入,一举灭掉大明。如今,事情已经复杂到几近无可挽回的地步,他被孙太后委任为监国,除了硬着头皮收拾这堆烂摊子,将死马当成活马医,此外,别无他法。

也先狡猾地将皇兄转至大同瓦剌军营,一方面是坐等着大明送去更多的金银财帛,另一方面,也是在积极筹划部署,练兵屯粮,一旦时机成熟,立即大举进攻。如今正是至为关键的时刻,是该走还是该留?

若是要走,往哪里走?

若是要留,是留下积极备战还是留下坚壁以守?

走,即是逃,就如同苟安一隅的南宋,将半壁江山白白拱手相让。想当年,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半生戎马才从北元手中夺得了这大明江山,难道,如今就这么轻易地再送给蒙古人吗?

可是,如果留下坚守,哪里来足够的粮食?积粮早在皇兄亲征时便已经被悉数征调,所剩无多,如果不能及时自其他州府征调粮食,坚壁死守无疑就是坐吃山空,吃完了储粮又当如何?难道,要满城的将士与百姓皆啃草根树皮不成?

若是要战,大明的劲甲精骑皆于土木之败中陷没,眼下京师防备空虚,余下的疲兵劳卒不到十万,精锐之师更是寥寥无几。五十万精锐尚且吃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满朝文武也在这次变故中折损了大半,而今,有谁够胆跨马迎战?有谁值得全然信任?有谁又能够保证,这抵抗不是劳命伤财,羊入虎口?一旦开战,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极有可能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大明也将随之毁于一旦!有谁敢担下这个责任?!

左右为难,背腹受敌,该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诸位有什么看法?”朱祁钰说得极慢,轻缓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那锐利的鹰眸徐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那一张张或胖或瘦的脸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畏惧,有惊恐,有忐忑难安,有六神无主,还有摇摆不定。他不知道自己那少年登基的皇兄是否也曾这样仔细地观察过满殿朝臣,总之,每一个表情背后所隐藏的复杂心思,他都一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那感觉竟然就像是在欣赏一出无声的杂戏,滑稽得让他突然萌生了想大笑的冲动。

尹素衣呀尹素衣,你不是说本王笑不出来吗?本王如今照样能够坦然大笑!天下之事自有好事者分忧,本王不过是个小小的郕王罢了,眼下暂时被推到台前清扫满地狼藉,不管方法是否合宜或者清扫得够不够干净,也都只能竭尽全力,无法做任何保证。至于大明今后是兴盛还是灭亡,一切都顺其自然,听凭造化吧!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翰林侍讲徐珵突然出列,言之凿凿:“微臣观星象,比照历数,发现如今大明天命已去,只有南迁才可以避过此劫。”他的话犹如一记闷棒,将原本哭个不停的朝臣给敲得呆若木鸡,半晌没有回过神。

南迁?

素衣细细打量着徐珵。此人眼神闪烁,看来似乎自有算计,身上也没有半分术士的镇定自若,而且,她昨起卦之时也曾观过星象,星象并未显示南迁可避天劫,由此可知,此人所言恐怕是无根无据妄自揣测。不过,这提议至少是遂了某一部分朝臣的心。之前曾听邝伯伯提过,一些达贵人听闻亲征不顺利,担心事有突变,为了保全身家命,纷纷将子家眷送往留都,苏州等地。而这徐珵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素衣心弦一颤,不由暗自冷笑。这朝堂之上果然是事事出乎意料,就连提议逃跑也能找到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真可谓奇哉!

四儿的易容术果真是出神入化,助她潜入宫中,混迹在太监里,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她如今站在离朱祁钰极近的地方,近得可以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原本,她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来的,可眼下,她却莫名感到有一丝紧张。如今人心震恐,上下无固志,那个“大过之人”究竟会怎么处理一切?他真的可以让大明捱过这生关死劫么?她轻轻瞥了一眼朱祁钰,他还是那么面无表情,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半眯着,完全炕出他在想什么。他刻意装出这似乎被吓傻的模样,可却怎么也骗不了她!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深沉的男子必然是在算计着什么,否则,他不会有如此灼亮的眼神。

朱祁钰于大明危难之时初掌大权,满朝文武乱的乱,哭的哭,莫不唉声叹气,束手无策,他会如何安抚人心?如今又有人跳出来以天命鼓吹逃跑退避的合理,惑乱人心,他是信还是不信?

还没等她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内阁学士陈循已经第一个颇为激动地大肆反对:“南迁乃是大事,动辄影响我大明之基业,怎可如此轻率?”

徐珵看着陈循激动的模样,不仅不畏惧,反而很有几分不屑:“南京乃我大明留都,当年太祖皇帝建都,定下我万年大明基业,何来影响大明基业之说?再者,如今大势已去,何不先迁往南京,避过此劫,再做图谋?!”他越说越得意,似乎早已经将这番言辞演练了数遍,甚为流利。听到有一些朝臣小声议论表示支持,他笑着瞥了瞥身后。

站在他身后的是翰林学士刘定之等人。看他们的神,似乎也颇为赞同南迁。彼此交换了一下眼,徐珵大约认为南迁的提议必然会被朱祁钰所采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在徐珵自鸣得意之时,兵部侍郎于廷益毅然出声,震摄朝堂,铿锵有力:“京师,乃是天下的根本,一动则大事去也,徐大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怎么就偏偏对宋室南渡之事只字不提?莫非要我大明王朝也如此窝囊地重蹈宋室南迁之覆辙?”

这个硬汉子果然挺身而出了!

素衣微微扬眉,眸中滑过一抹喜。她早就猜到,于廷益等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就在那一瞬间,朱祁钰黑眸精光外露,持续的面无表情终于在此刻有了一闪而逝的变化。

徐珵被于廷益一番话训斥得瞠目结舌!他似乎还想为自己的南迁建议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于廷益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企图,瘦削的脸上浮现凛冽的表情,决绝的开口:“南迁乃是扰乱人心之妄言,微臣奏请监国,谁若再复言南迁,请监国下令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他话音刚落,徐珵就已经被吓垫如土,冷汗淋漓,

朱祁钰还没出声,一向直言无忌的吏部尚书王直也对于廷益的看法表示赞同。“于侍郎此言甚是!一旦南迁,无疑是向也先示弱,我大明国威何存?”

“若是南迁,无疑是不战而降,助长了瓦剌的嚣张气焰!”

“对!南迁之事绝不可行!”

大肆反对南迁的还有展书商辂以及户部给事中王竑等人。

朱祁钰看了看一脸坚持的于廷益等人,又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徐珵,并不急着表态,只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敏感的朝臣们随即又开始小声议论,似乎是在见风使舵,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方。见王直等人对南迁表示反对,监国又久不言语,然知到底该偏向于哪一方才好?

朱祁钰悠哉游哉地继续打量着惶恐的众臣,突然,他的双眸不知不觉就溜到了素衣身上,双眸立刻变得黝黑如深潭。素衣心中一惊,忙不迭地低下头,悄悄审视自己,生怕哪里露了馅儿,被他识破。

朱祁钰缓缓移开眼,不动声地召来站在他身边的金英。自王振死后,司礼监已经由金英狡。他对金英附耳低语了间,脸上浮现着炕出缘由的诡异表情。金英听罢,恭敬地点点头,随即怒瞪着徐珵,呵叱道:“说什么天象历数?分明是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还不快滚出去!?”

徐珵被呵叱垫如土,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

似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金英方才的呵叱其实就是监国的意思!监国是不会采纳南迁建议的!就这样,原本赞成南迁的众员也纷纷倒戈相向,表示“南迁委实不妥,诚应另辟蹊径”。

而同为翰林院侍讲的江渊也于此刻出列,大义凛然的进言:“微臣也认为南迁决不可行,如今,唯有固守京师才是正途!微臣愿意誓死追随监国,与瓦剌抗争到底,保我大明国威,护我大明疆土,绝不做苟安片隅的贪生怕死之辈!”

朱祁钰看着大殿中表情各异的众人,语调轻缓:“既然诸位都认为南迁不妥,那么,对于固守京师又有什提议呢?”他将眼光不动声地移到素衣身上,却点名询问于廷益:“左侍郎代理兵部部务,兢兢业业,井井有条,不妨把你的意见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