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穿了一身墨绿色干练长风衣、酒红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脚踩黑色小羊皮靴的女人。
时药在还不懂“气场”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就在这个陌生的戴着深咖色墨镜的女客人身上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近乎凌厉的气质的存在。
彼时她正站在餐厅里，缠着唐姨央她给自己做甜品。隔着半间客厅的距离，时药见到了从来没见过的、母亲关慧有过如当时和那个女人交谈了两句话后露出的那样惊慌的情绪。
时药懵懵懂懂地看着关慧和那个陌生的女客人如同互相搀扶地进到卧室里，又看着多数时候温和带笑的父亲时恒面沉如水地走过来，和唐姨嘱咐了几句，便拎起外套离开了家里。
时药全然不解地扯了扯似乎被震在原地的唐温的袖子。
在唐温目光有些失焦地低下头来看向自己时，时药小心翼翼地问：“唐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
唐温的神情这一瞬里掠过了许多那时候的小时药还看不懂的情绪，她只听见最后唐温很长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关小姐的朋友家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瑶瑶听话，今晚不要去打扰关小姐，之后几天也不能惹她生气。”
小时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妈妈心情很不好吗？那那个阿姨就是妈妈的朋友吗？”
唐温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更不要和那个阿姨搭话，好吗？”
时药犹豫了下，忍不住小声咕哝了句：“可是那个阿姨看起来好漂亮啊……”
唐温幽幽地叹了声：“那个阿姨家的叔叔本来更温润如玉的一个人的……之前见过一次，瑶瑶如果能看到，一定会很喜欢那个叔叔……只是可惜了。”
时药好奇地仰起脸：“什么可惜了？”
唐温沉默地站在原地，然后才改口：“没什么。不过等瑶瑶长大以后，如果交朋友的时候，一定记得不能找太好看的人啊。”
时药想了想：“跟那个阿姨一样好看的吗？”
唐温摸摸她脑袋，“不是说女孩儿，是说男孩儿。”
时药更不解了：“男孩儿？为什么不能找好看的男孩做朋友？我喜欢长得好看的，那个阿姨就很好看，我想和她做朋友。”
唐温无奈：“你啊，怎么年龄不大，却只认模样了呢？……太好看的男孩儿多数都是被家里人和身边人娇惯着长大的，没有男人该有的担当，所以不要和他们交朋友，万一跟那个阿姨…………算了，瑶瑶乖，唐姨带你出去买甜品，好不好？”
一听见甜品，时药顿时把所有好奇心都扔了，欢天喜地地跟着唐温离开了家。
小时药没想到的是，一周以后，她会再一次见到那个很漂亮的阿姨。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她的家里，而是在她家对门的松子儿也就是沈骄的家里。
那会儿是个傍晚，走廊窗外天色昏暗，云霞半染。
小时药踩着最后那点夕阳余晖，走上了楼梯，身后还跟着个闷头走路的小胖儿。
小胖儿已经九岁了，五官轮廓初见秀气的端倪，家里那点优良基因总算没有全然被埋没、渐渐露出了一点苗头。
再加上虽然只有三年级，但已经显露出比同龄人聪明许多的智力，受惯了家长老师的夸奖，如今的男孩儿也不再像刚搬来的时候那么怯生和讷讷，无论说话做事还是气势头都足很多了。
不过这仍然没法改变他在小时药心里还是那个胖嘟嘟白嫩嫩的松子儿的形象。
小胖儿倒也乐此不疲，仍旧一有闲暇就“时药妹妹”“瑶瑶妹妹”地跟在小时药身后。
譬如此时。
沉思了很久，排除了好几个方案之后，沈骄终于在到了家门口后鼓足勇气抬起头
“瑶瑶妹妹，我叔叔给我从国外带回来一款最新的游戏机，特别好玩，你要不要到我家里去玩啊？”
小胖追时药身后殷勤地问。
时药皱了皱鼻尖，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小胖儿一见有戏，立马紧张起来，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句：“而且我妈妈今天晚上会做一些蓝莓派……”
“……蓝莓派？”时药眨了眨眼，立刻转回身，“那我们去你家玩游戏机吧？”
计谋得逞，小胖儿脸都红了起来，快步跑回到房门前按响了门铃，同时转回来兴奋地和时药说着新游戏机里好玩的游戏。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沈骄的父亲站在门内，表情有些严肃。
“爸爸，我邀请瑶瑶妹妹来我们家里玩。”沈小胖儿表情认真地仰起头看着沈父。
沈家爸爸表情迟疑了几秒，似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房内，然后才转回身躬下来对沈骄嘱咐，“家里来客人了，所以你们不能太大声，要先回房间里玩，好吗瑶瑶？”
时药有点懵懂地点点头，然后就和沈小胖儿一起跟着沈爸爸走进了房间。
路过客厅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瞥到了沙发上背对着自己这里，坐着一个看起来背影有点眼熟的女人。
听见他们进门的动静，和那女人斜着坐的沈妈妈也抬头望了过来。
到此时时药才突然发现，坐在那儿的女人竟然就是一周前那个晚上来到自己家里的漂亮阿姨。
只不过和那一晚不同的是，漂亮阿姨的身旁似乎还有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同龄孩子。同样是背对着两人，那男孩儿却像是没有听见他们进门。
直到时药走进房间里，男孩儿都一次也没回头。
他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第69章
“……砰！”
“不行, 我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能这么传出去！”
“哥……我只能这样…………我不想他走了以后还要留下那样的事情被人议论……”
“他都已经死了！这个孩子以后却要一直承担你们这个谎言的代价你们这样决定，对这个孩子根本不公平！你让他以后怎么办？！”
“他会忘掉这件事的……而且真相对他没有益处啊哥。”
“……”
“好了, 你们兄妹别吵了怎么当着孩子面…………”
压着声量的争执隐约从房门外的客厅里传来。
卧房内。
坐在地板上抱着游戏手柄的时药忍不住扭头看向房门。
“瑶瑶快过来啊别停下左左左、往左啊，死了！”最里面的小胖子颓丧地扔下游戏手柄，“又死了……瑶瑶妹妹，你玩游戏太不专心了。”
时药皱着细细的眉回过头, 放下手柄穿着毛茸茸的地板袜爬了起来，“对不起，不过我要回家了。”
“……啊？”沈小胖儿人一懵，下一秒连忙往前一扑，把说完话就要往外走的时药拉住, “你你你才待了一会儿呢我我我刚刚不是怪你, 你再玩一会儿, 我下一局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时药刚准备拒绝, 就听见房门被人敲了敲。
地板上的沈小胖儿愣了一下, 连忙整理衣服和游戏手柄爬了起来，“请进。”
门被从外面打开，沈妈妈露出了脸，手里还拿着个盛了几只蓝莓派的骨瓷碟子。
不过时药此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那看起来皮薄酥香的蓝莓派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沈妈妈身前的那个看起来比自己高了一些的男孩儿。
肤色瓷白，鼻梁细挺，透红的唇薄薄的, 黑色的细碎的短发有点凌乱微卷地搭在男孩儿的额头上。
他垂着眼雕塑似的站在那儿, 压得极低的眼睫在下眼睑留着淡淡阴翳，而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时药呆滞地看了两秒, 喃喃：“漂……漂亮哎……”
站在时药旁边的沈小胖儿本来也是这么觉着的，但听见时药的话之后，他就立马推翻了自己刚刚的判断。
“才不漂亮，没有瑶瑶妹妹漂亮。”沈小胖儿忠贞地跟时药表决心。
可惜小时药全副心思没半点落在他这儿，倒是一直眼都不眨地盯着那个不说话的男孩儿。
“这是戚辰，比你们都大，你们要喊他哥哥。”沈妈妈托着男孩儿的肩后，在男孩儿没有反应的顺从下把人带进了门。她把手里的骨瓷碟子放到了旁边，然后回过头嘱咐沈小胖儿，“沈骄，你是主人，要照顾好两个客人朋友，听到没有？”
沈小胖儿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依旧安静地站在那儿的陌生男孩儿一眼，然后才慢腾腾地点点头。
沈妈妈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关心了时药几句之后，就匆匆转身离开了房间，到走时都没忘把房门紧紧拉合上。
隐约从客厅传来的压低了的声音被彻底阻绝在一门之外。
沈小胖儿见站在旁边的小时药没有直接离开，喜笑颜开地跑过去拿起骨瓷碟子，把蓝莓派捧宝贝似的送到时药面前
“瑶瑶妹妹，这是你喜欢的蓝莓派，你要不要……”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见时药终于再也压不住自己好奇的心情，小碎步跑到了站在门边墙面前一动不动的男孩儿面前。
她好奇地眨着眼睛，从侧面弯下腰去看男孩儿的眼。
时药：“你叫戚辰吗？”
戚辰：“……”
时药：“我叫时药，时间的时，良药的药。”
戚辰：“……”
时药：“你长得真好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玩？”
一周不到，时药已经把唐姨嘱咐给自己的话完全忘到脑后了。
而始终沉默安静着并且毫无反应的男孩儿，终于在时药的这句话后有了一点动作。
他眼睫一点点掀起来，露出两颗深褐色的漂亮瞳仁。
时药呆了呆，果然眼睛更好看一点啊……
沈小胖儿的声音在此时插过来，带着点“我喜欢的他不但不喜欢还不搭理”的懊恼情绪，“瑶瑶妹妹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瑶瑶妹妹，我们不要理他了，我们来玩游戏机吧？”
然而他那正沉迷美色的瑶瑶妹妹丝毫没被他的话音拉动。
倒是被他指责了没礼貌的小少年，听见他的话音后，冷冷地用那双没有情绪的瞳子睨了他一眼。
沈小胖儿的身形一僵。
一种类似于生物本能的、被天敌或者其他什么完全足够在气场上碾压自己的危险存在盯上了的恐怖感，此刻爬上了他的心头，并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
等沈小胖儿终于从情绪里回过神，有些懊恼地看向男孩儿时，对方的视线已经从他这里转开了。
戚辰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几公分的小女孩儿，然后他有了进门以后的第一个表情反应。
男孩儿皱了皱眉。
“不能。”
小时药愣在那儿，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男孩儿的意思来。
你长得真好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玩？
不能。
……真小气。
时药瘪了瘪嘴巴。
虽然被残忍拒绝，但小时药并没有就此放弃。只可惜在她再次有所行动前，面前的男孩儿已经转开到一旁，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房间一角的小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坐了上去。
简直是浑身上下都在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拒绝和疏离。
“瑶瑶妹妹，我们去玩游戏机，别理他了！”沈小胖儿坚持不懈地鼓动着时药。
时药犹豫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孩儿和沈小胖儿手里的蓝莓派，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不知道是不是“天敌”在侧激励了沈小胖儿，他和时药最新一局的游戏一直顺利到通关，一次都没死。
放下游戏机手柄，沈骄开开心心地把只剩下最后一块蓝莓派的骨瓷碟子往时药那里推了推
“瑶瑶妹妹，这块给你。”
时药“嗯”了一声，跟沈小胖儿道了谢，刚拿起碟子就停住了手。
她迟疑地看了看手里的蓝莓派，又扭头看向了房间角落。
坐在沙发上的男孩儿从之前到现在一直保持着看着窗外的身形和动作，连表情甚至眼球都一动没动。
如果不是他睁着眼睛，时药简直要觉得他是已经睡过去了。
不然怎么能有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安静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时药看向旁边还在兴奋地念叨着刚刚游戏里的惊险环节的沈小胖儿，皱了皱眉。
这才是他们这些小男生会有的状态才对嘛……
这样想着，时药从地板上爬起来，穿着粉白色的地板袜端着小碟子跑到了沙发旁边。
“这个给你。”她把骨瓷碟子递到男孩儿面前，“阿姨做的蓝莓派特别甜，我最喜欢了，这是最后一块，你尝尝。”
“……”
沙发上的男孩没动，只慢慢转过视线，落到那酥皮金黄的蓝莓派上。
这样盯了几秒，他抬眼看向拿着碟子的女孩儿。
过往经验告诉他，只要用这样的眼神把这些幼稚的小孩儿盯上几秒，他们往往自己就会跑开了。
唯一的风险是，胆子小的可能会被他直接吓哭，跑去找大人告状。
不过比起被打扰，戚辰一点都不介意看着这些讨厌的吵闹鬼抹着眼泪跑开。
一秒，两秒……
十秒，二十秒……
“……”
戚辰皱起眉。
而面前的小女孩儿终于有了对视之外的反应
“你是想和我玩谁先眨眼谁就输的游戏对不对？”
戚辰：“……”
“那输了的人吃掉它，好不好？”
“……”戚辰停顿了几秒，在女孩儿充满期待的目光里开口，声音带着点和年龄不相符的哑然，“走开。”
这毫不掩饰的不友好让小时药拿着盘子愣在了那儿。
然而罪魁祸首坐在那儿，看起来面无表情毫无负罪感，就那样冷漠地盯着她。
小时药顿了顿，圆圆的眼睛里慢慢蓄起眼泪。
“……”
男孩儿微微皱了下眉。
戚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进到这个房间之后，第二次在情绪上有了因个体世界以外的外人或外物的变化。
他感觉有些焦躁。是以往吓哭了别的小男孩儿或者小女孩儿的时候，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焦躁。
明明她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她也是另一边的。
他们都是。
这样想着，戚辰慢慢压下自己皱起的心绪，微微凝眸保持没有表情地盯着女孩儿，等着看她扭头跑开。
然而他再次失算了。
在他看着女孩儿眼眶里的水光越积聚越多，眼见就要凝成一颗大大的泪珠子滚下来的时候面前的女孩儿突然眨了眨眼。
然后奇迹般的，那颗泪珠子没了。
突然就……没了。
在他滞住的眼神里，女孩儿还委屈又气愤地抽了抽鼻子，伸出一只肉肉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五秒前你就该哄我了，你真笨。”
戚辰：“……”
小女孩儿看起来还想跟他再说点什么，可惜开口前，卧室的房门房门被人敲了敲，随后沈妈妈探进身
“瑶瑶，你唐姨来接你回家了。”
小时药闻言，皱了皱鼻尖，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我这就走啦。”
她扭过头，看向戚辰，犹豫了下后就伸出手去抓住了戚辰放在一旁的手，然后郑重其事地把自己手里盛着蓝莓派的碟子交到了他手里。
“很好吃的……骗你是小兔子。”
“……”
戚辰下意识地接稳了盘子。
等他回神抬眼，就见女孩儿已经像只被拎着兔耳朵拽回窝的小蔫兔子一样，跟在大人的身边，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第70章
晚饭的餐桌上, 关慧问时药：“见过邻居家的戚辰哥哥了吗？”
正跟自己面前的南瓜饼做斗争的小时药呆了呆，抬起头来看向关慧, “妈妈怎么会知道松子儿家里来了个新哥哥？”
“因为那个新哥哥的妈妈和我是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之前妈妈跟你提过的沈芳如阿姨，你很小的时候她还抱过你呢。”
时药眼睛一亮：“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阿姨吗？哇，那个哥哥超幸福的啊, 有这么漂亮的妈妈。”
旁边时恒似是无意地插了句话，“未必吧。”说完，他若有深意地看向关慧。
关慧翻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转头“威胁”一脸怀念表情的时药, “瑶瑶这个意思, 好像是很遗憾我才是你的妈妈, 不是那么漂亮的芳如阿姨啊？”
“……”
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时药迅速而乖巧地摇头, 并努力用最大的幅度和力度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当然不是, 我妈妈最美，我才是最幸福的！”
关慧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之后那个哥哥还会在沈叔叔家里寄住一段时间，瑶瑶要照顾好哥哥啊。尤其是你还有你那些朋友，可不许欺负哥哥新来。”
“寄住？”时药兴奋起来，“那个哥哥吗？多久呢？会跟我们一起上学吗？”
“至少应该会待到开学前。”
“啊？”时药失落地垮下肩，“只待到开学啊。”
“……”关慧诡异地抬眼看向她, 连时恒都望了过来。“瑶瑶, 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那个哥哥？”
时药毫不犹豫：“因为哥哥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好漂亮！”
关慧：“……”
时恒：“…………”
关慧痛心疾首地转向时恒, “瑶瑶一定是因为像了你，所以才会这么花痴的吧？”
时恒叹气，“说话要凭良心，当初谁表白的时候说只看上了我的脸才”
“咳咳咳咳……”
时药听得正热闹，就听关慧突然一阵咳嗽打断了时恒的话。然后迎着父女俩的目光，关慧一本正经地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边，表情语气都严肃得很
“看什么看，都吃饭。没听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吗？”
时药低下头，小声咕哝：“明明是妈妈先说话的……”
关慧：“嗯？”
时药：“我什么都没说。”
女孩儿乖巧地闭上了嘴巴，把脑袋埋下去了。
餐桌上于是重归和谐。
……
时值暑假，正是孩子们一吃完饭就撂下碗筷飞奔出门的日子。大院里地方不大不小，但孩子们的足迹总能以最快速度探索过每一个令他们好奇的角落。
于是没用几天，大院里的孩子们就发现，他们周围似乎多了个新来的“小伙伴”。
只不过这个小伙伴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一点在直率而不掩饰的孩子们身上体现尤为明显。见到了新来的男孩儿的模样之后，大院里不少女孩子有了点跃跃欲试的冲动。可惜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新来的男孩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女孩子们因爱生恨，男孩子们自然就更是乐见其成地把这个新来的、明显能够威胁到男孩子们在女孩们心目中地位的有力竞争对象排挤出去。
于是小时药从外婆家玩了两天回来，下楼跑到孩子们常待的活动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已经成型的局面。
“瑶瑶，快来这边！”几个男孩女孩中间有人冲时药招了招手。
时药走过去的同时，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旋转长梯边上、独身一人一言不发地坐着的男孩儿。
“瑶瑶妹妹！”沈小胖儿兴奋地跑到时药身边，“我们正在商量今天下午玩什么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时药被沈小胖儿的声音叫回神，闻言扭过头。在沈骄期盼的目光里，时药迟疑了下，伸手指指那个侧背对着他们的男孩儿。
“怎么……不喊他一起？”
沈小胖儿还没回答，旁边就有个女孩儿耷拉下脸，皱着眉说：“他都完全不理人的，跟他说话他也会像没有听见一样，才不要叫他一起呢！”
“是啊瑶瑶妹妹，”沈小胖儿也说，“别理他了，他像块石头似的，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的。”
时药没说话，转头又看向那长长的滑梯下面。
此时临近下午三点，天上太阳斜斜挂着，余温正高。男孩儿坐在那条很高很长的滑梯下面，滑梯的影子将他整个人都完全包住了。
时药这样看着，感觉男孩儿像是踩进什么布满了黑泥的沼泽里。
他不挣扎，也不喊救命。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冷漠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沼泽吞没、被拉向只有无尽长夜的地底。
“别管啦。”
旁边有一起玩的女孩儿拉了她一把，将她注意力拽了回来。
“我们去游乐场吧！我表哥开的那家！我让表哥找人送我们进去玩啊”
“好哎！”
“我也要去！”
“一起一起！”
“瑶瑶，快走啦。”
“……嗯。”
时药应了声，和热热闹闹的孩子们一起走在最中间。
出了大院之后，又走出去几十米。耳边欢笑的声音始终未停，而时药则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朋友聊着。
“瑶瑶，你外婆家好玩吗？我听说”
“……”
时药的身形蓦地一停。
之前藏在长长的滑梯阴影下的那个男孩儿的背影，像是又一次从她眼前晃了过去。
身后没收住脚的女孩儿撞到了她身上，“哎哟”了一声，抬起头来揉着鼻子不解地看向时药，“瑶瑶，你怎么突然停下了？哎瑶瑶？？”
“你们先去吧，我待会儿就追过去！”
时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臂，便拔腿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瑶瑶这是做什么去？落什么东西在家里了吗？”
“不知道哎，我们要不要等等她？”
“瑶瑶说了让我们先走的嘛，我们说不定还没她快呢，到了游乐场门口我们再等她吧。”
“……”
几个孩子间七嘴八舌，只有沈骄扭过头，看着女孩儿的背影逐渐变小，然后一个拐弯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你们先去吧，我回去接一下瑶瑶妹妹。”沈骄和朋友们说。
“啊，那就交给你了啊，松子儿！”
“再在瑶瑶不在的时候还叫我松子的话，我就要打你了。”沈骄冲着说话的男孩儿挥了挥自己攥起来的肉肉的拳头。
对方吐了吐舌，和其他孩子一起笑闹着重新往游乐场的方向走去了。
而沈骄迟疑了一秒，便转身顺着时药离开的方向追去。
……
时药跑到戚辰面前的时候，长长滑梯下的男孩儿仍旧保持着她之前见到的身形动作，看起来一丁点挪动都没有过。
时药小小地叹了口气，气息因为之前跑步而有些重，她绕到男孩儿的正前方去，挡住了对方的视线，然后踩在男孩儿面前撑着膝盖慢慢蹲下身。
戚辰的目光焦点慢慢凝住，最后定格在女孩儿身上。
女孩儿双手平叠放在膝盖前，抱着腿眨着眼睛看着他。在目光相接以后，她还轻轻地歪了下脑袋
“你终于看见我了啊？”
戚辰：“……”
时药：“我刚刚就看到你了，还想跟你打招呼呢，可你一直都没往我这边看。”
戚辰：“……”
时药等了半天还是没得到回应，保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往前矮矮地挪了两步，最后在距离男孩儿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停住。
她往前一伸细细的脖颈，小小的鼻头几乎抵上男孩儿的。
看到那双冷漠又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然后是更多丝的情绪变化，时药的嘴角俏皮地勾了起来，“……你不会是已经把我忘了吧？”
“……我不认识你。”
男孩儿这样说，然后低下眼。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像片小扇子似的扑闪着盖到了下眼睑。
戚辰心里情绪变化得有点厉害。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