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怔了半晌,吃吃道:“那…那白梅姑娘她…”
“跟那个人没有关系。”云简脸色微变,说出的话却是斩钉截铁。
叶莲失悔起来,就此闭嘴不言。
云简微缓了脸色,握住叶莲的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话?我不想你走了蕊儿的老路…忘了他吧!”
叶莲眼睫微颤,摇头道:“我不会…大将军,我不会那样。”
云简抬手摸摸她发鬓,道:“这就好。”她凝目望着叶莲微笑,笑容慈和,却隐隐泛着些无法言说的苦涩。她没有对叶莲说后来的事,因为后来最好的朋友变成了敌人,她替白蕊杀了那个负心的男人,却没想到白蕊会因此恨她。白蕊恨她,所以处心积虑报复她,趁着她在养胎,一次两次勾引薛青田,终于给她勾引成了。
她还记得那曾看到的一幕,那么不堪入目,风拂过层层帷幄,他们纠缠在孔雀蓝金枝花的绒毯上,几案翻倒,酒液流了一地,浸入她薄薄的鞋底,中人欲呕。
而蕊儿却就在他身下望着她笑。
她倒退,然后飞奔出去,被大雨浇得透湿。
后来,她就一直留在雕月殿,无论他怎么哀求都不再回去。
然后生下棠儿。
只有她最明白,棠儿身上的病是怎么来的?
也只有她最明白,他们合谋报复她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们全都想当然地认为,她心里爱的那个人就是被她亲手杀掉的那个男人。
朝中使节还未到来,和谈的事便一直搁着。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没有等到正式和谈,却从秘密派出去监视西肼军营的探子那里得来了燕君舞重病不治,一命呜呼的消息。
中军大帐内一片哗然,云简、薛棠对此消息都报怀疑态度,敕命再探。
一天后探子回来,报道:“禀大将军,西肼军中悬白灯,挂白旗,将领士兵均穿孝衣,的确在办丧事。”
云简道:“怎么可能?半月前他还是好好的…只怕又在使诈。”
探子道:“听说那燕君舞早在受伤之前便身重奇毒,此次被叶典军刺伤,伤势加重以致不治。”
叶莲始终无言,面上并无惊疑之色,看起来平静之极,一双手却在桌底慢慢攥成了拳。
“再去探。”
第三次探回的消息便是西肼官方函报:“禀大将军,燕君舞的确是死了,已经发丧报奏西肼悬都皇室,不日便扶灵柩南下入京,于皇陵厚葬。”
婚宴
他死了!?
“是真的吗?”无数的声音在耳边问,争先恐后,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没了。
有人在笑:“真的真的,他死了,那个魔鬼死了。”
也有人在哭:“不…他没有死,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脑子里盘旋:“对,是骗人的。他最喜欢骗人,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一直到如今,他还在骗我。”
黑暗里有几星亮点,从远处一点点飘来,越来越近,然后叶莲看到一个人踏着荒草缓步走过来,他的身躯很高大,罩着很大的袍子,可是他没有头。
叶莲怎么找都没找到他的头。
那是一个无头人!
她攥着两拳,却无法压制心里的恐惧,只能眼睁睁看那无头人走至面前。
可是他却会说话,他轻轻唤:“叶莲…”然后他的右手从背后拿出,往上举,举得很高很高。
叶莲看到了,在他手上拎着的赫然便是一颗人头,人头正往下滴着血,可是那张脸却很干净,干净的一滴血都没有沾染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就在她眼前,清晰无比,又熟悉无比。
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面孔,是燕君舞。
他的眉毛扬起来,一双眼很亮很亮,轻咧了唇笑:“叶莲,我死了,你喜欢吗?”
叶莲满头大汗地从梦里醒来,好一阵子心绪都无法平复。自从得到燕君舞的死讯,她便经常做噩梦,各种各样怪异的梦境,或多或少总与他有点关系。
她起身倒水喝,握着茶杯的手指犹自不停发抖,只是心神不宁。
叶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人是死是活分明与她毫无关系,也许还是有点关系,他若真死了,东宁少一个劲敌,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死对两国和谈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西肼悬都那边派来的使节在月底赶到,与刚刚到达的东宁钦命大臣在缻平关官署经过长达半月的商谈,终于达成协议,两国修好再不复战。
与此同时,运送燕君舞灵柩的队伍也由穆尔出发,一路南下开赴悬都。
长达四年之久的战争总算落幕,举国为此欢庆。
长岭除留下部分驻军外,大部分都随云简、薛棠撤回了上阳郡。
云简不日将带薛棠、叶莲、任之水等立有战功之人回朝接受皇帝封赏,临行前干脆做主把丁洌、小青的婚事办了。
婚事筹备之期,郡府一些富商官吏听说云简部将要办婚事,前来逢迎巴结者甚众,送来许多丝绸布匹衣物及首饰珍宝。云简见着,只是皱眉,叫人一一将那些物品退回,只着人向一户豪富借了个大宅子,张灯结彩,装点的一派喜庆,就此敲锣打鼓办起了喜事。
喜乐声声,祝福声声,三乡五里的百姓都跑来贺喜,婚礼热闹非凡。
众人围着喜堂,看一对新人拜天地祖宗,拜堂上权作父母高堂的云简大将军,而后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欢声笑语中许多女宾都涌去了洞房,在门外望着内里的新郎新妇,嘻嘻哈哈说笑。
薛棠自然不方便过去,只含笑在一旁看着。叶莲也跟着一干女将女兵们跑去洞房那边凑热闹,神色间有喜悦欢欣之色,颇是应景。只是看着她一日日快乐起来,他很是欢欣,却又总觉有那么几分不真实,仿佛她并不是真的快乐。
那些欢颜笑语不过是浮在她脸上的一层面纱,拨去面纱,那个真实的她,到底是怎样的呢?
薛棠有很强烈的直觉,却不敢去揭开那层面纱。
宴席已经开场,他同一干将领入席,桌上杯箸往来,不亦乐乎。
游利青等不到丁洌来,便拿薛棠当靶子,不停擎酒相敬。薛棠瞧出这人不安好心,喝了几杯便不肯再喝。游利青颇是扫兴,道:“今晚又不是薛将军当新郎官,多喝几杯怕什么?”
薛棠只是笑,并不与他饶舌。
游利青又道:“不过也快了,等回了京,便该轮到我们喝将军的喜酒了。”
薛棠笑道:“你少喝点,越喝话越多。”
游利青哈哈笑了起来,抬手指指厅门,道:“呶,人出来了。”
薛棠只道他是在骗人,并不转头回看,隔了一阵还是没耐住,掉头一看,果见叶莲已从内中走了出来。她今日已卸下盔甲,换上了鲜艳的衣裙,面上有浓甜的笑意,整个人也喜气洋洋的。她在女宾席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席桌上人还没齐,她便坐在那里静静地等。
灯烛晃耀,周围人影在晃,薛棠却只看得到她,她一个人,眼光迷离,神思恍惚,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薛棠趁着游利青在那里跟人胡乱纠缠的功夫,便悄悄离了座,挨到叶莲那边去。叶莲这时却正望着什么怔怔出神,薛棠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才知她看的是白梅,白梅也方从后厢出来,也不知讨到什么彩头,兴高采烈地在跟人说笑,一张俏脸红通通的。
“梅姐最喜欢热闹。”薛棠由不住好笑,都以为男子好美色,却不想女孩儿家看到美貌女子也一样喜欢不转眼地看。
叶莲回头看到他,脸微微红了下,顺着他的话便道:“白梅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薛棠注目望她半晌,小声道:“你也很好看。”
叶莲微垂下眼睫,羞赧之外却有些心虚,轻言道:“白梅姑娘同游领军也该成亲了吧?”
薛棠道:“快了…”他伸手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见女宾们大都从内堂出来,一个个姗姗步入席桌,便又将手收了回来,起身道,“少喝点酒,我过去了。”
叶莲点头,面上有柔柔的笑意。薛棠只觉她这模样又乖巧又可爱,心头不觉便摇曳起来,想要摸摸她柔滑光润的面颊,但当着这许多人,到底不好意思下手,只得怏怏地去了。
白梅已然到了桌上,看到薛棠离开的背影,便朝叶莲挤眼。叶莲脸上腾地烧起来,赧然朝她一笑,心里却是恍惚,云大将军说她不是睿嘉帝的女儿,会是谁的女儿呢?若她真是睿嘉帝的女儿,岂非跟那个人是兄妹?那个人也没道理会不知道…
看来云大将军的话不假,而且,他们两人确也不怎么相像。
叶莲愣了一阵,方明白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一时惊骇,忙收摄心神,与桌上众女宾说笑,将那些纷乱的思绪赶了出去。
吃了一阵,忽听身后有人叫她,回转头看时,却是那豪富家的门人,手里拿了一样物事递了过来,道:“叶典军,有人叫我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叶莲略有些疑惑地将那东西接过,见是只锦盒,她心头忽然扑通扑通猛跳起来,只略掀了条缝便又蓦地合上,却已是看清了的,盒中是一只男式莲花玉簪,簪中箍金,是曾修补过的。
她许久都喘不过气,好一阵才低声问那门人:“那人叫什么?”
“他没说,只告诉小人,有要事告知典军大人,求典军大人无论如何见他一面。”
“不见…叫他走。”叶莲很快做出决定,无论那个人是谁,都必定与燕君舞有关,不能见。
门人呐呐道:“可是,小人已将他带了进来。”他微偏转头朝外面看,一脸为难之色,仿佛不忍似的。
叶莲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却并没看到什么,目中所见,只有厅门口悬挂的那两盏大红灯笼,依稀还可见庭院内许多彩灯流转的光华。
骗局
门人见叶莲似有几分不悦,忙小心翼翼地解释:“那人说是典军大人的旧识,小人想今日是丁领军的大喜之日,三乡五里地不相识的百姓都赶来贺喜,何况是典军大人的旧识,这才…既然大人不喜,小人这便去打发他走。”
“等等。”叶莲起身止住他,这门人说的倒也没错,她那样反应确也过度了些,只是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不能不让人心生警惕,凡事还是谨慎些好,于是不动声色地将那锦盒收入袖中,缓步往厅门那里走,一边低声问,“就只一个人么?男的还是女的?长什么样子?”
门人随在她身后低声应道:“男的,就一个人,身量挺高,二十来岁,长得还算精神。”
“人呢?”
“小人本要带他进来,可他说怕大人不方便,小人就只好把他带去隔壁院子的偏厅稍坐。”
叶莲微微颔首,走至厅门外时却转到一个负责巡守的伍长面前低声提醒道:“今日来往宾客太多,难保有什么居心不良的人混进来,烦劳伍长大人多留心些。”
那伍长忙不迭答应,即刻带人前去四处巡视。
叶莲随那门人出了庭院,转到隔壁一所大院落中,一径到偏厅之外。
门是开着的,叶莲一眼便看到厅内之人,是扶中,大概等的有些心急,竟坐不住,正负手在厅内来回踱步。
见是扶中,叶莲紧绷的心弦方松了一松,她也知道,就两国关系来说,他是敌人,可实际上扶中这个人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他不是彻底的冷血,心底里或多或少还有那么一点温暖的良知,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帮忙照拂秋琪她们。
诚然,这一切并不能抹杀他的罪过,他杀了莫谦,杀了小桃,破城之时更不知杀了多少黑雕城的兄弟姐妹。
叶莲曾恨过扶中,但最终还是想透了,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人,扶中不过只是他的一件杀人工具而已。如今他死了,却还阴魂不散,又想利用扶中达到什么目的?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死?
叶莲想着便浑身一冷,将要迈步进去时,扶中已转头看到她,当下拱手拜道:“卑职参见典军大人。”
当着人面,他还是有所顾忌,没敢再称呼叶莲为“夫人”。
叶莲微缓了脸色默然走进去,身后那门人很知趣地留在门外,顺手自外将门关上。房内再无旁人,叶莲这才轻轻说道:“扶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有什么事请坐下说话!”
扶中却不肯坐,仍躬身立着,见叶莲皱眉看他,便越发弓下腰去,道:“卑职此来有要事相求,还望夫人看在…”
屋内只他二人,扶中说得顺嘴了,“夫人”两字便脱口而出。叶莲闻听那两字,目中一凛,面上便有厌恶之色,蓦地出声打断道:“别再叫那两个字,我不是你家‘夫人’。”
“夫人…”扶中执意不肯改口,自顾说将下去,“夫人,求夫人看在与主上往日的情分上,去主上灵前看一眼吧!”
“我不会去。”叶莲毫不犹豫回绝,本打算以礼相待的,却不想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嘴边的一番客气话立刻便被一股无名怒火烧了个干净,“最好别提什么情分,否则…”
扶中怔了怔,忽然撩袍跪倒,继续哀求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主上只有这一个遗愿,只求夫人前去他灵前看上一看,人一死万事俱了,还有什么恩怨仇恨放不下?还望夫人成全。”
叶莲心头冷如坚冰,往事却在眼前一幕幕滑过,满满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她蓦地退后一步,摇头道:“你走吧!我不会去…你说的没错,人死万事俱了,他还有什么放不下?我便是去他灵前看一眼,又能怎样?”
扶中长跪不起,仍旧苦苦哀求:“主上这一生放不下的只有夫人,临去之时念念不忘的便是此事,万望夫人成全。”
“我不会去…”叶莲略定下心神,静静望住扶中叹了口气,“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
扶中大失所望,默然片刻却忽咬牙道:“夫人不看主上的情分,难道连孩子的情分也不看么?”
“不看——”叶莲冲口便道,待话出口却愣住,颤声问他,“你…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扶中目的达到,这时却也不跪了,冷着脸站起身道:“想来夫人是什么情分都不念的,既如此,扶中告辞。”
“站住。”叶莲喝道,“你说什么孩子?孩子,孩子不是…不是…”
扶中迟疑了下,还是道:“孩子没有死,还活着…当初那孩子体弱,夫人也命悬一线,所以扶中才将孩子送走,这两年一直养在西肼,如今主上已故去,孩子没了父亲,可怜她母亲也不愿意来看她。”
“我不信…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夫人既然不信,扶中也无话可说。”
叶莲脑中一连打了数个霹雳,她努力镇静想要理清思路,却是越来越乱,眼见扶中开门欲走,再忍不住,紧走一步问道:“孩子在哪里?”
扶中道:“夫人若有心,便去石州…再晚些日子,主上的灵柩便该过沙齐河了。”
他说完此话,再不多言,一脸黯然地埋头疾步走出房门。
叶莲说不出话来,一颗心陡然翻搅起来,愣怔片刻方跟着追出去,却已不见扶中的人影。她站在院中,一时只觉天地都旋转了起来,孩子,她的孩子还活着?不…不可能,这是骗局!
骗局…陷阱!
就算是骗局,就算是陷阱,她也会往里面跳不是?叶莲深深吸了口气,仍是觉得气闷,却也顾不上,匆匆跑出院子,扶中早走得没了影子,只有院门前悬着的大红灯笼分外刺眼。
石州。
是了,她如今要去石州才对。
叶莲一再地警告自己,不要这样做,今晚上是丁师兄的好日子,她不可为了一己之私便不告而别,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却又哪里是能控制得住的?她要见她的孩子,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去看一眼,就算这一切都是西肼人设好的圈套,她也顾不得了。
心里那样想的时候,她人已经冲到门前一侧的拴马桩前,拽出一匹马来。
那也不知是哪位宾客的马,却还温顺,叶莲一跃跳上,回头看见那门人还跟着,便对他道:“烦劳你去跟薛将军说一声,就说我有急事出去一下,不要多久便赶回来,叫他们不要找我。”
门人笑道:“大人放心,小人明白。”
叶莲心急火燎般催马往西赶,一路上不忘寻找扶中的踪迹,却并没有看到这人的影踪。
快到上阳关口的时候,薛棠带了一拨骑兵追了上来,将叶莲截在半途,脸色很有些难看,一见面劈头盖脸便问:“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里?”
叶莲未想他竟追了上来,虽是愧疚,却不便跟他直说,只道:“我去西边办点事,过几日便回来,将军不必担心。”
薛棠紧攥手中马缰,忍了又忍,还是由不住发怒,道:“你是要去西肼?”
“我…”叶莲无言以对,半晌道,“我有急事,不能不去。”
薛棠苦笑一声,将随行的亲兵护卫打发去了一边,耐着性子好言问道:“到底什么事?你总要跟我说清楚,你这样风风火火地走了,我会担心的。”
叶莲垂下头,心头难过,却也不想再瞒着他,只低声道:“我知道,对不住,可是我必须得去…将军,我不想瞒你,其实当初我跟那个人…有过一个孩子…”
“孩子?”薛棠目中有震惊之色,眼望着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叶莲道:“我不是要存心瞒着你…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那个孩子早已经死了…可是我没想到…”
“他们现在告诉你,说那孩子没死,让你去西肼看那孩子对么?”薛棠蓦地上前一把抓住叶莲手臂,月色下他满脸紫涨,分明怒不可遏,“叶莲,这是个陷阱,他们是骗你的,你就看不明白吗?”
“别去。”薛棠道,“你有过什么我都不在乎,跟我回去,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叶莲摇头道:“不,你让我去,不管是不是陷阱,我都得去看一眼,看看那个孩子。我是她的母亲,我不能不管她啊!”
“可到底有没有那个孩子,你不是说孩子早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亲眼看到孩子死…”叶莲激动起来,“孩子生下来便不在,扶中告诉我孩子死了…可他现如今又说孩子活着…薛棠,你让我去,我没法子不去…”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薛棠紧握住她手臂的手,却挣不开,薛棠紧紧抓着她就是不放。
“扶中,他来过?”
“嗯。”
“我不相信这个人,叶莲…”薛棠眼望着她,眼眸中沉沉一片,大有挣扎之色,“叶莲,我们成亲,以后也会有孩子…”
叶莲抬手捂住脸,道:“我会回来,你让我去看一眼,弄清事情的真相我便回来。”
薛棠知道无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她下定了决心要走,谁都拦不住。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他定下心神,轻叹一口气,手松开滑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掌。
叶莲果断地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云大将军怎么办?难道你要让大将军一个人进京?你放心,我没事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万一他是诈死呢?”薛棠脑中忽然打个闪。
叶莲怔住,思忖片刻,道:“那就当是让我去刺探敌情,薛棠,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丫头了,我会见机行事。”
薛棠良久无语,一双眼望住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峰,慢慢松开了手,怅然道:“不让你去,你始终都不会安心…这些人你都带去,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了…人太多反而招人的眼,我会快去快回。”
薛棠勉强冲她一笑,道:“你会回来是么?”
“嗯,我会回来。”
“那我在京城等你。”
叶莲眼中一热,却望着他一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东宁是我的家,我总是要回来的。”
薛棠也由不住笑了,忽翻身下马,拍着马鞍道:“换我的马去吧!你那匹马行不得远路,典军大人偷人家客人的马骑,传出去总不大好听。”
叶莲微有些尴尬,低笑了声,也就听从薛棠的建议换了他的马骑,二人和颜悦色地告别,叶莲偏转马头错过薛棠往前,走出十来步远,却停住转回头笑问:“你没告诉大师兄吧?”
薛棠含笑道:“没有,不过等明早起来,他便知道了,到时他生起气来,我可劝不住。”
叶莲莞尔一笑,道:“等我回来,任打任罚便是。”她轻轻笑了一声,扬手挥鞭,那马便驰了出去。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薛棠才转过头来,眼中酸涩,心里只是翻涌不休。
有亲兵催马挨至近前,低声道:“将军,我们要跟上去吗?”
薛棠“嗯”了一声,缓缓吩咐:“跟上,不要让典军大人发现就好,有事情随时遣人回报与我。”
恶当
叶莲知道自己是疯了。
明知道石州那边等着她的可能是一个牢笼、一个火坑,还是要执意前去一探究竟,只为了一个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结果。
她知道这么做很蠢,可是没办法,她管不住自己。
这世间最可悲的事情恐怕也就是如此,明知自己在做傻事蠢事,却仍要义无反顾地做下去。
她出来的急,几乎什么都没带,幸而换了薛棠的马,马上行囊里什么都备的有。换洗衣物、通关文书、干粮、水囊、长剑,还有几大锭银子,足够她在路上用了。
叶莲打开行囊的时候发了很久的呆,薛棠真是细心周到之极,竟然什么都为她备好了。他什么都肯成全她,什么都肯为她做,可她呢?除了辜负他,又为他做过什么?
踽踽独行之际,心思也纷乱芜杂,一时这样想一时又那样想,最终归于平静,变成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负薛棠,她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从此以后就跟他在一起,再也不去想别的什么人。
为了方便行路,叶莲改换了男装,故意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每日颠簸于路途之上,疲累不堪,夜里歇宿却总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常常会听到孩子的哭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在耳际飘来飘去。那个人通常会跟着孩子的哭声一起进入她的梦境。
梦里他穿宽大的袍子,仿佛幽灵般在旷野里游走,她追着他,一遍遍问:“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藏哪里去了?”
他不回答,只是东走西奔。
走到后来,旷野变成了一座城池,有幽深的巷道,黑魆魆望不到头。
地上有血汩汩流淌,粘腻冰冷,叫人无处下脚。到处都是狰狞恐怖的死尸,他弓着腰在死尸堆中胡乱扒拉,然后从中抱起一具小小的尸首慢慢朝她走过来,对她轻笑:“孩子在这里。”
叶莲立刻便被吓醒了过来。
梦境并非总是这样不堪,偶尔也会有温馨惬意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桃花,他拥着她,极温柔地往她嘴里喂热气腾腾的汤包,眼中唇边俱是绵绵的笑意:“慢点吃,别烫着。”
而她就那么没骨气不知羞耻地靠在他怀中,甚至连推开他的念头都没有过。
他在她耳边低低说着话,说了许多许多,到底说些什么等到叶莲醒来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他小时候不听话挨揍的事情吧!
接近半月的时间她都在赶路,可等她马不停蹄到了石州,护送燕君舞灵柩的大部队却已经离开了。
因为丧葬队伍声势太大,叶莲不用打听,便从街边巷角的传言中知道了消息。
叶莲几乎没做停留,便催马继续南下,往沙齐河方向追去。
沿途随处可得瀚海王治丧大队的传闻轶事,快到沙齐河的时候,乡间议论之声更多,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队伍并没过河,而是开入了附近一大豪强的坞堡之中。
叶莲起初并不大信,在临近沙齐河一个小镇子上打尖时遇到百来个兵丁,一窝蜂地把镇子上仅有的两个棺材铺的匠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