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都不要紧,只要离开他,怎样都可以。
她不能再同他在一起,更不能被他带去西肼。她已经对黑雕城、对东宁犯下大错,若然再去西肼,那便是彻彻底底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她也不想去找薛棠,而今她只想找个幽僻之地,好好生下孩子。
叶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沿着山路往上攀爬。
实在走不动时也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却不敢逗留太久,略坐一坐便继续前行。
腹中孩子经受不住她这般折腾,动的有些厉害。
她又有些害怕,怕会伤着孩子,那已经在她腹中呆了六个多月的孩子,如今已会不时牵动她的心。叶莲时常会想孩子的模样,那样可爱的小手小脚,他会笑,笑起来天真无邪,也不知有多讨人喜欢。
然后一天天长大,牙牙学语,奶声奶气叫她“娘”。
也许他会问:“爹爹在哪里?”
那她该如何回答呢?
这一别,永生不见,他还会不会记得曾与她有个孩子?
燕君舞与云简这一战到底谁胜谁负?还有没有命活着?
她已经隐隐猜到,他是中了云简的计,不是被困住,便是被伏击,眼下只怕已溃不成军。
他会死么?
如果死了,她就可以告诉孩子,你爹爹去了天上。
叶莲想到这样的场景,竟有些心酸,他那么阴险恶毒,害的她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她那么恨他,为什么想到他死,还会潸然落泪,她本该畅意大笑才对啊!
她在黑黢黢的山坡上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孩子平静下来,琉璃灯中的蜡烛也已燃尽。
灯灭的那瞬,天色也已发白。
远处的村落里有雄鸡报晓。
叶莲站起身,挪着灌了铅般的两腿继续又走,山路已开始陡峭,借着初升的阳光,她循着一些痕迹,寻找出路,不再继续往上攀爬。
只是没走多远,她便听到隆隆的马蹄声,急骤如暴风急雨,很快驰近。
有人在大声呼喊:“叶莲——”
叶莲的心猛然一跳,这是燕君舞的声音,他竟然没死。
她回头,便见一队骑兵朝着她这边疾驰而来,当先那人隐约便是燕君舞的身形,他果然很厉害,竟然能逃脱云简的伏击,还是他已经打败了云简,得胜归来?
叶莲只是略微一顿,便开始继续往上攀爬,专找陡峭的小道行走。她知道他们已经看到她,躲起来已经来不及,就算躲起来他也会将她搜出来,何况这一带除了低矮灌木,就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往陡峭的山峰上爬,因为那些小道马匹完全无法行走。
很快那支马队便驰至最陡峭的那座山峦前。
叶莲还在往上爬,已经快至顶峰,可是他们的马却无法前行。
燕君舞带马在下面绕个圈子,眼睁睁看着叶莲颤巍巍爬上峰顶,心头一瞬冷透,她怎么能这么对他?她怎么能在有了他的孩子后还想着离开他?在他对她完完全全放下心防之后,一个转身,便消失无踪。
她这么爱骗人。
一次又一次的骗他。
“叶莲——”他在崖下仰首嘶喊。
她站起身,毫不犹豫便往前迈步,根本就没有回头,一眼也没有看他。
“拿箭来!”燕君舞怒吼,语声却在微微发颤,紧咬着牙根拉开长弓,搭上羽箭,瞄准。
“主上…”扶中在旁迟疑着,似要劝他。
明晃晃的箭镝已经准准对着她后心,燕君舞微微偏了一偏,靶心便从她后心移开,到了肩胛一带,他再偏,左臂上却蓦地一阵剧痛,他手一松,羽箭便直射了出去。
尖利的呼啸声划破长空,那一箭奇准无比,“噗”地一声便没入叶莲背上,巨大的冲力将她已有些笨重的身子带的猛地一晃。
燕君舞脑中顿时嗡地一声,隔着那么远,他却清楚地听到了利器洞穿皮肉的声音,然后他看到她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有些空茫,仿佛无法置信,含着悲楚哀恸之色,别有幽恨,仿如沉沉黑夜,只一眼便将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然后她转过头,一头栽下去,朝着山崖那一边直坠而下。
她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逼着他拿箭射她?
他分明不想伤她,他也没想着要射中她,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回来,让她回来…
为什么竟会射中了她?
“叶莲…叶莲——”
嘶哑的喊声在群峰间回荡,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只没有人回应。
燕君舞丢掉手中弓箭,翻身滚下马,跌跌撞撞朝着山崖上攀爬,一边怒吼:“快去找…无论如何都把她给我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从来没有像这般懦弱过,竟然根本就站不起来,更别说爬什么山去找她。
只能坐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扶中已经上了峰顶,翻过那边山崖去找叶莲,只是一直都没有回来。
其他人也都陆续过去。
整整一天,除了他,所有人都在崖下搜索,却没有任何结果。
后来,扶中也赶了回来,望着他悲哀的摇头。
“我不信…不信…你们都在骗我!”燕君舞抓着扶中的衣领发狂般摇晃,一遍又一遍地说,“就算死了,也总能找到尸首,怎么会什么都没找到?她是化成灰还是变成了烟,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捧住脸,泪水便顺着指缝间流下。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狠心?
初战
“报——”
远远一匹飞马驰来,纵蹄自营门而入。马上探子不待马匹停稳,便飞身落下,如冲锋般直往中军大帐狂奔,待到帐门外,立刻便刹住脚步,趋步走入大帐之中,单曲一膝跪于大案前,禀道:“禀将军,西肼铁骑忽然从前后两翼向歧水大营包抄而去,歧水大营数千人马已陷西肼重围。”
案后正襟危坐的少年将军眉峰微蹙,问道:“任之水作何反应?”
探子道:“至今不见一点动静。”
少年将军眸中已有怒意,却未发作,道:“再探。”
“遵命!”探子站起,躬身很快退出。
少年将军这才拍案而起,大怒道:“任之水是死人吗?敌人已经打到眼前还没有丝毫察觉。游利青,常烨听令!”
闻言左右两侧立刻有两个军官步出,一起拱手抱拳道:“末将在!”
“命你二人各点五千轻骑,从南北两翼插入,速去营救。”少年将军虽是气怒,却是毫不迟疑,有条不紊地布军。
“末将得令!”两个军官得了令牌,也不耽搁,快步走出大帐自去点兵出发。
一霎时铁蹄如雷,黄沙滚滚,两路人马便如两支巨大的剑,分从南北朝着歧水大营疾奔而去。
马蹄声尚未远去,便又有探子回报。
少年将军不待探子行礼,便扬声问:“怎样?”
探子道:“回禀将军,歧水大营任将军已然突破重围,如今正率约莫两千骑兵逃往北部凉风谷地。”
少年将军眸中光芒大放,面露喜色,一时大松了口气,拍手笑道:“好,正合我意。我就说任之水怎么会不动,原来另有打算…丁冽听令!”
话音方落,下首将领之中已有一位年轻将官走出,抱拳等候命令。
“点二千精骑,速去凉风谷埋伏等候,待任之水将西肼铁骑引入,便予重击!”
丁冽肃容道:“是!”更不二话,转身出帐,速速点齐辖下二千精骑部队,沿着黑山山脉如风般朝凉风谷驰去。
这已是战乱之后的第三个年头。
上阳关一役,大将军云简绝地反击,一举将西肼大军赶出东宁,大部分失地都已被夺回,只长岭一带还没有完全收复。
之后云简便抱病不出,而那位攻破黑雕城,引发东宁、西肼两国大战的西肼瀚海王自回到西肼后,便也如石沉大海,从此再无消息。有传言说,上阳关战役铁甲军大败,西肼损兵折将,于是皇帝大怒,将那始作俑者囚禁了起来。又有传言说,大战中那位瀚海王被云简大将军一戟刺落马下,伤重不治,已死在归国途中。
诸多传言不一而同。
如今东宁大部地区都已恢复平静,只长岭一带仍被西肼占据,东宁另派将领统帅大军前去攻打,却是久攻不下。
之后双方一据守长岭要塞,一驻守长岭之东山地,隔河相望,呈对峙之局。这一对峙就是接近两年,期间双方时不时会趁对方不备,发兵偷袭,大仗小仗不断,这一带常常战火硝烟弥漫,就很少消停过。
周围百姓被连年战事弄得苦不堪言,没有一个人不盼着东宁大军能将西肼人赶出去,好早日结束战争,还他们安宁平静的生活。
人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在元康三年暮春时节等来了这一天。
大将军云简再度复出,率军开赴长岭,誓要将西肼人全部赶出东宁。
薛棠被授命为先锋将军,带领五万兵将先一步赶至长岭,谁知一来便遇上西肼人突袭任之水的歧水大营。
这位任之水将军,便是战争初始丢掉长岭的那位任将军。
云简击退西肼大军后,因为受伤无法再统军继续作战,他便主动请缨,想要从西肼人手中夺回被自己丢掉的长岭,将功赎罪。岂知西肼人耐力惊人,战事一拖便无休无止,他又有轻敌冒进的毛病,中间打了败仗无数,却依旧坚守歧水一带,却也算是奇迹。
丁冽所率精骑乃是最精锐的部队,速度奇快,他们赶至凉风谷地时,任之水的人马尚未到达。
凉风谷地居中是大片低凹洼地,两翼则是草木繁盛的山坡,埋伏隐蔽最是方便不过。丁冽观察了下周围地形,却也并未将人马隐藏于山坡上,只吩咐部下藏匿于谷口附近不远处的树林中,静待任之水引西肼铁骑进谷。
才将人马安置妥当,便听谷地那头隆隆有声,马蹄声密集如鼓,朝着谷中疾驶而来,转瞬便见一队东宁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入谷内。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骑兵队伍已然全部驰入谷内,其后紧跟着的便是西肼铁骑。
丁冽挥手,正待发令出击,便听一阵震天战鼓轰鸣,却是从南面那山头上传下,跟着便听喊杀声起,一面牙旗从茂密的草木间冒出,牙旗被风一吹,猎猎作响,旗上大书着个“任”字。
随着牙旗之后出现的是一辆战车,战车上金鼓作响,一个将官手握令旗居中指挥。令旗指向之处,便见旌旗飞扬,密密麻麻的士兵自草木中间杀出,喊杀声震天动地。
方才仓皇逃窜的东宁骑兵忽然尖声啸叫,大喊着拨马掉头杀了回去。
丁冽心头大喜,当下发令道:“留五百精骑守住谷口,其余人跟我一起杀进去。”
一霎时,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在山谷中此起彼伏。
西肼铁骑接近上万的人马,本是稳打胜仗的,那主将入谷之前也觉不对,欲掉头返回时,却不妨竟从背后两翼杀来两支东宁轻骑,被逼无奈下只得冲入谷地,一入谷地果然有诈,立刻便被合围。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令西肼铁骑大乱,直如无头苍蝇般在谷中乱窜。
东宁将士士气高涨,一个个勇猛直前,无一人退缩,将接近万人的西肼铁骑杀了个落花流水,斩首千余,俘虏数千,几乎全歼敌军。那西肼主将却也凶悍,带领两个副将亡命般狂杀,竟给他突围而出,可算是这一场大胜仗的唯一遗憾。
丁冽吩咐部下押解俘虏回大营,便上前与任之水及游利青、常烨三人会合,游利青是任之水的外甥,甥舅见面格外亲热,在那里握住手只是说个不停。正说时,却见薛棠带了一队精骑过来。
任之水官位如今比薛棠还矮着一截,慌忙迎上前来,与丁冽、游利青三人下马一起拜见。
薛棠忙跳下马将他扶起,笑道:“任将军是长辈,何必多礼!”一面又叫丁冽他们起来。
任之水接近四十的年纪,身材魁梧高大,浓眉虎目,一脸的络腮胡,举手投足都透着豪爽之气。当下也就起来了,握着薛棠的手道:“多亏薛将军援手,此次才得全胜…终于打了个大胜仗,痛快啊痛快!”
薛棠笑道:“任将军言重了,若非任将军早有妙计,我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任之水笑道:“妙计…哈哈哈,这都是叶先生的功劳…”
“叶先生?”薛棠听到这个“叶”字,心头便有几分难受,不由自主便重复了一句。
“是啊,叶先生…”任之水看薛棠一脸好奇之色,便笑着解释,“就是我的参军…”
丁冽凝目看薛棠一眼,心里轻叹,想起刚才南面山坡上那个将官还没下来,便抬眼往那里逡巡,一抬眼间,便见三骑人马一前两后嘚嘚地朝谷底驰来,驰到半山腰时,当先那人却忽然便停住了马,转头朝旁边一人说了句什么,竟掉转马头朝西面谷口驰去,余下二人却继续往这里驰来。
任之水笑着左右环顾,问身旁副将道:“啊,叶先生呢?怎么不见人…”
正说着,便听马蹄声驰近,从山坡上下来的一个将官接口应道:“叶先生说他到前面看看,处理尸骨掩埋之事。”
任之水“嗯”了一声,朝那将官道:“你们也过去帮着叶先生,别让叶先生太过劳累,他身体原本便不好。”
两个将官应声,兜转马头去了。
薛棠缓声道:“叶先生出此妙策,居功至伟,择日必得重赏才是。”
任之水笑着附和:“是啊,一定得重赏。”
薛棠初战告捷,心里欢喜,把住任之水的手道:“打了个大胜仗,弟兄们士气正高,将军便同我一起回我大营中庆贺一番。”
任之水喜不自禁,点头道:“好好…”
薛棠转头对丁冽道:“留下五百人在这里清扫战场,余下的都回营做休整!”
丁冽含笑道:“末将便留下处理善后,将军不必担心。”
红日不知不觉间沉落,如血残阳斜照染血草木间,有一种凄美的壮烈。
负伤的东宁将士都已被医正营抬回大营医治,剩下的便都是牺牲的部分士卒。这次大战东宁军士死伤并不多,丁冽心头微慰,叫部下将死了的士卒抬上大车运回大营外,等候安埋。
至于那些死在东宁将士刀下的西肼亡鬼,他们也没那个义务管,便任其在谷地里做猛兽、秃鹫等的食物。
诸事处理妥当,丁冽催马驰上山坡,朝着谷口处悠然行去。
这时节,那位任之水所说的叶先生也不知是否还在?他姓叶…丁冽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不由自主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姓叶的师妹,叶莲,她如今是在西肼么?
他一边想一边任马由缰的往前走,不觉间竟已到谷地尽头,尽头处是悬崖,晚霞铺照下来,一片绚烂奇景。
绮丽晚景下,他看到崖边伫立着一骑人马。
马上之人身穿战袍,战袍外是两当铠,被晚霞一映,明晃晃射人的眼。
他正注目凝望落日,专注无已,竟连身后来了人都没有觉察到。
丁冽看不到他的脸,心里微微犹疑,试探着叫了一声:“叶先生…”
那人显然是惊到了,头微微偏了一偏,却没有转过来。
丁冽又道:“您就是任将军所说的叶先生吧?”
那人顿住,许久都没动,丁冽心里对他抱有几分敬意,也不好贸然上前,只好在当地立住不动。
静默许久。
那人终于缓缓转过头来,金红色的霞光映照在他脸上,他戴着盔甲,很是年轻,并不是他想象中老朽不堪的人物。那是个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戎装将他衬得颇有几分英气,然而五官眉目却清秀如女子,尖尖的下巴,微翘的鼻子尖,长长睫毛上仿如镀了金粉,在夕阳下闪闪烁烁。
丁冽一瞬愕住,呼吸几乎停顿,那么熟悉的一张脸,他说不出话,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过了有那么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静寂中响起:“叶——莲。”
污痕
红彤彤的落日余晖刺得丁洌眼睛有点涩涩的疼,可是他却清楚无疑地确信那是叶莲。纵使她改头换面成了任之水身边的谋士叶先生,纵使她女扮男妆,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身下马儿不堪长久的沉默,不耐地拿蹄子刨着地,似乎比它背上驮着的主人还要焦躁。
她望着他,眸中忽明忽暗变幻不定,神情却有些木然,看不出是喜是忧,就只那么怔怔望着他。
丁洌心头复杂无比,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原来她没有跟着燕君舞去西肼。
她被抓回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得出她变了很多,想来她那一段经历不是一般的惨烈。
时光悠悠过去,他不知她是否还想再见到他?往事历历在目,那些都是她不愿想起的吧?之前在谷地,她一定是看到了他跟薛棠,所以才辄身避开,这么说,她的确是不想见到他们的。
只是事与愿违,他们终究还是见面了。
他心里酸楚的很,忽然有些后悔,想要掉转马头离开,就当没有见过她,还她一个安宁,可这未免也太自欺欺人。
“叶师妹…”丁洌再次试探着叫她。
她依旧没有反应,望着他的眼里隐约有那么一丝哀伤,然后她很快转开了眼,轻轻叫了一声:“丁师兄。”
丁洌释然出了口气,眼中却是一热,几乎落下泪来,道:“果然是你,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叶莲翻身下马来,牵着马缰走到他身边,唇边带了一点涩然笑意,道,“天不早了,我还要回营,咱们边走边谈吧!”
丁洌也从马上下来,牵着马与她并肩而行,叹道:“我以为你不愿意见到我们。”
叶莲淡淡道:“怎么会?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而且我如今…”
“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不方便,我不会说出去的。”
叶莲站住,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掉头继续往前走,轻声道:“我信得过你。”
丁洌有许多话想问她,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踌躇半晌方道:“叶莲,你是怎么到任将军军中的?”
叶莲微微笑了下,眼眸中却蒙了层淡淡阴翳,故作轻松道:“从那个人手里逃了出来,后来又遇上任将军,就这样便到了军中。”
她说的轻描淡写,好似毫不在意,丁洌却能想象得出那其中的艰险,从燕君舞手中逃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丁洌深叹了口气,道:“我们那时都以为你被他带去了西…”他的话没说完便已然后悔,只得硬生生煞住,只是失悔不已。
叶莲许久没说话,看来真被他这一句触到了痛处,丁洌想要说句什么补救,却又怕错的更多,正为难不已,却听她淡然道:“就是死…也总要死在东宁是不是?”
“对不起…”丁洌听她这样说,心里便又是一阵酸痛。
叶莲却摇了摇头,望着他笑道:“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丁师兄别只问我,也说说你自己吧!”
丁洌心头微微开解了些,微笑道:“我有什么好说的?呵呵…自从逃出来后,我便跟着公子留在了云大将军军中,一直到现在。”
“公子…他还好吗?”
“公子很好,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行军作战一点也不成问题。”
叶莲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说完又觉自己的语调沉重了些,便有意找些轻松的话题问,“公子他应该已经成亲了吧?”
丁洌怔了怔,随即含笑摇头:“没有…”
叶莲“哦”了一声,也不知怎么竟有些难过,却仍笑道:“那你呢?”
丁洌被她问得一愣,颇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转而便正色摇头:“也没有…敌虏未驱,何以为家?”
叶莲颔首表示赞同,神情却渐趋凝重,牵着马默然往前走了一阵,却忽转头道:“我该回去了,丁师兄,我们就此作别吧!”
丁洌道:“今日先锋大营庆功,你不过去么?”
“不去了,人太多的地方我会不自在。”叶莲摇头,认蹬上马,待要催马离去,却又顿住,转头凝目看向丁洌,话语里含了几分求肯,“丁师兄,别跟公子说你见过我成么?”
丁洌知道她的顾虑,喟叹一声,却也只得答应她,一边却道:“你在任将军手下做事,早晚都会碰上。”
“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叶莲低垂眼睫,轻语,“云将军大军所到之处,西肼人必会闻风丧胆,战事应该会很快结束…他不会有机会见到我。”
丁洌总觉她这话里有话,由不住紧张,急问:“叶莲…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莲抬眸朝他莞尔一笑:“我随便说说而已,丁师兄别多心…我走了。”说着话已兜转马头,扬鞭一挥,朝着山坡下的谷地飞驰而去。
丁洌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看那一人一骑隐没在淡红色的斜阳中,终于消失不见,方上马返回先锋大营中。
薛棠说是庆贺,却也没闹腾的太大。丁洌回到营地时,各处已悄然无声,只中军大帐还亮着灯,帐篷上映着个巨大的黑影,那是薛棠,他还在伏案处理军务。
丁洌将战马交给勤务兵送去马厩,在帐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薛棠看他进来,便问:“你去哪里了,怎地才回来?庆功宴都结束了…”
丁洌笑道:“这庆功宴也太潦草了吧!”
薛棠仍埋头军务,淡笑道:“只是鼓舞士气而已,如今还不是庆功的时候。”
丁洌又将此次战役的伤亡损毁情况一一报给他听。
薛棠将之前捷书统计的数据拿出来核对一遍,大致不错,便叫来信使,命其将阵亡将士名单速报京都,方便朝中抚恤。
丁洌在旁看他一样样交代安排,心头只是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见到叶莲一事告诉他。有几次话到嘴边,想起叶莲的嘱托,便又咽了回去。
正自挣扎烦恼,却忽见薛棠转过头来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眸中微有质询之色:“丁师兄有话对我说?”
丁洌被他勘破心事,有几分狼狈,忙否认道:“没有没有。”
薛棠摇头轻笑,继续转回去看他案上的兵书,口里却道:“有话便说吧,闷在心里可有多难受…”
丁洌迟疑了半晌,还是没说,叹了一声却问他道:“公子不肯听从云将军安排与白梅姑娘成婚,是为什么?”
薛棠一顿,皱眉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
“公子还在惦记叶师妹是么?”
薛棠半晌不语,良久,却将手中书卷搁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梅跟游利青的事,母亲她乱点鸳鸯谱便也罢了,我又岂能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其实白梅姑娘未必便对公子无意…”
“梅姐对我止姐弟情意,你呀,还是管好自己,别让小青跟人跑了才是正经。”
丁洌见他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便有些无可奈何,讪笑了声,道:“公子今日没见到任之水身边那位叶先生,只怕很有些失望吧?”
薛棠愣了愣,忽然眼眸一亮,反问道:“怎么?难道丁师兄见到了?”
丁洌连忙摆手,笑道:“我倒是想见,只是没那个眼缘…时候不早,将军早些安寝,末将也告退了。”
他起身朝薛棠一鞠,笑着退到帐门边,待要掀帘出去,却听薛棠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见过了。”
丁洌没有回他的话,一笑便走了出去。
帐帘落下来,将他一个人留在帐中。
薛棠心头忽然莫名烦乱,闭目靠在椅背上想要稳住心神,可是一闭上眼便是刀光剑影,熊熊战火映着她的脸,他一次又一次握住她的手,她却一次一次挣脱,她对他说:“小城主…你真的不用可怜我…”
丁洌今晚为什么忽然会提起她?
那位叶先生难道与她有关?
他心里有种冲动,想要即刻前往歧水大营,却终究坐着没动。静了许久,他伸手铺开宣纸,砚墨提笔在纸上乱圈乱点,想要写些什么,落笔却是女子的倩影,梳着双髻娇憨可人的小女子,那面容五官他从未画过,今日却提笔就勾了出来,已经两年多未见,她的一颦一笑却仿如就在眼前,那么生动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