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也道:“公子,穆公子、叶莲他们费劲心思才把我们解救出来,若我们再落入西肼人之手,可就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了。”
薛棠听到她提起叶莲,心里更是难过,她如今在哪里?怎么还没跟上来?在芦苇荡时只是一错神便不见了叶莲,那等紧急的时候却也不能回头去找。他也知道自己冷淡的态度伤了她,她一定是以为他嫌弃了她,她为了救他,牺牲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嫌她?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一想到他堂堂一男儿竟要女子委身敌国将领来相救,便无颜以对。
恨啊!恨她太轻看她自己,更恨他无用。
人世无常,是不是一错身,便会永不相见?
小青看他忧心忡忡,神魂不守的模样,也由不住动容,轻叹一声道:“公子,你跟小红先走,我回去看看。”
薛棠点点头,看她转身回走,却忽赶上去一把拉住她,道:“不,别去了,事已至此,我不想你再有事,走吧!”
小青道:“没关系,我往后走一段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妥,我便立刻赶回来找你们。”
薛棠想了片刻,看她坚持,便也就由着她,道:“你小心点,遇到西肼人能躲便躲,不要跟他们硬拼。”
“我知道。”小青答应着,却又对小红道,“小红,你要好好保护公子,公子若有一点闪失,瞧我回来跟你算帐。”
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些玩笑话,小红不由苦笑,哪有心情跟她打趣,只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要保公子完好无恙。”
小青没再接话,拔剑在手,掉头往来路方向走。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风吹耳际的声音,静寂的路上,她的脚步声便格外响亮。
她一路找回去,并没有看到丁冽、穆少雪、叶莲中的任何一人,她越走越是心冷,便知他三人必是凶多吉少,又想到当初曾陪她左右的那个人,心里便是一阵绞痛。
离铁索桥还有一大段路,前面却忽有大片火光,和着一阵嘈杂声,向着她这边快速移过来。
是西肼铁甲兵!
小青转头便往回跑,身后西肼兵却已看到她,一边兴奋地大叫,一边跟着追了过来。小青本是要跑回去给薛棠、小红报信,但这时又哪里来得及,疾跑出一程,脑子一转,却朝旁边的一条岩谷里奔去。
岩谷里长满荆棘灌木杂草,她飞奔过去,仓促间裙子被挂去半幅却也不觉,只是不停往前跑,试图将那队西肼兵引过去。
她轻功不俗,没多久便已到岩谷尽头,而那些西肼人竟真的被她甩开了。
只是这样一来,小青又怀疑他们是不是拐去追薛棠跟小红了,正担心,却见火光一现,她这才放心,忙矮身钻入灌木丛中,屏息不动。
来的却只是两三个人,火光越来越近,小青透过枝叶缝隙看过去,便见桓海举着火把带着两三个西肼兵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桓海——”小青蓦地咬紧牙关,记起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桓海,他是杀了莫谦的西肼奸细扶中。
攥住剑柄的拳头捏的嘎嘣嘣响,她要杀了他为莫谦报仇,杀了他。
小青忽然从灌木丛间一跃而出,朝着扶中便是一剑。
剑如电闪,一瞬即到扶中胸口。
扶中眼中光芒闪动,很快仰身后避,让开她这一刺。
手中火把却在霎时暴涨,直到小青面门,小青挥剑削挡,那火把却在半空中绕了个圈子,又收了回去。
“小青——”扶中半皱起眉,退后一步看向她,眸色瞬息变幻,叫人捉摸不透。
“你这奸贼,我杀了你。”小青怒喝,撩剑再次攻上,剑影纷纷如雨,将扶中包围。
扶中连退数步,火把忽左忽右,不着痕迹间将小青攻来的剑招一一化解。
“你这无耻奸贼,枉我们当你是朋友,你竟这样欺骗我们…”小青一直怒骂不停,他只是默然不应,左右铁甲兵欲要上前助阵,也都被他喝止。
小青越发恨极,长剑翻飞,“嗤”地一响,竟将扶中衣袖削下,便在这时,扶中忽然矮身欺近,一指点中她肋下。小青只觉肋下一阵剧痛,半身立刻麻木,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自知难逃一死,闭上眼只待他下狠手杀她。
扶中却并没有立刻上前杀她,只抬手看自己左臂,方才小青那一剑却也厉害,削去了他衣袖不算,竟连他小臂上的肉都被削去了一块,一时血流如注,他干脆将整幅衣袖都扯了下来,胡乱将伤口裹住,对那几个铁甲兵道:“我们走吧!”
小青万料不到他竟不杀自己,睁眼见他带着人慢慢走远,只恨自己技不如人,直声喊道:“扶中,你杀了我…你连莫谦都杀了,为什么不杀我?”
扶中站住,回头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不杀女人。你们以前对我不错,算我欠你们的,你还是…自寻生路去吧!”
扶中一出岩谷口,便见燕君舞带着神箭营赶了过来。
见扶中从岩谷出来,燕君舞便问:“里面有人么?”
扶中却也没犹豫,点头答道:“没有,只怕都往前面跑了,我已派人去追了。”
“你胳膊怎么了?受伤了?”只是燕君舞眼尖,一眼便看到他臂上的伤。
扶中顿了下,指着岩谷中道:“里面到处都是荆棘,一不小心竟把我这袖子刮破了,索性便撕下来凉快凉快。”
燕君舞一向很信任他,却也没想到他会有事瞒着自己,这时又急着追薛棠,便再没多问,带着人继续朝前又追。
追了没多久便有兵卒回来报信,说是前面发现了两人,是一男一女。
燕君舞道:“一定是薛棠,给我赶快追,务必拿住这二人。”
扶中紧随在他身后跟上,一边道:“主上只管照顾好夫人便是,这里有我呢!”
燕君舞一张脸冷峻异常,斜目睇他一眼,道:“一个女人而已,未必叫我整日守着她?”
扶中忍不住一笑,道:“这可真是口是心非啊,不过我看这次主上很有些麻烦,却不知怎样才可讨得佳人欢心哪?”
燕君舞横目扫过来,冷声道:“你给我闭嘴。”
到处都是火光,虽没有马匹,西肼人的速度一样快的惊人。
身后有羽箭破空之声,薛棠下意识抱着小红便扑入了前面的杂草丛中,那是下坡,这一扑两个人便从山坡上直滚了下去。
直滚到山脚下才停住,西肼人已从山上搜了下来。
两个人也不敢起身,只是匍匐着往前爬,灌木杂草齐及腰膝,风吹草动,西肼人一时也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只是打着火把到处搜索。
赶在西肼人之前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不大,被一块巨石掩着,四周草木繁盛,将这处完全隐藏了起来。
两个人弓身蹑足钻进洞内,暂做躲避。
外面不时传来西肼人的吆喝声,离此处越来越近。照这样搜下去,他们早晚都会发现这里。
小红再坐不住,站起身走到薛棠身边,凝目深深看住他。
“小红,你怎么了?”薛棠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小红伺候他许多年,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小红道:“我怕西肼人会搜到这里来,那可怎么办?”
薛棠知道她的心思,心头负疚,只觉难过无已,低头道:“都是我拖累了你们。”
小红摇头望着他一笑,道:“看来我要和公子死在一起了。”
薛棠定睛看她半晌,叹气道:“我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你。”
小红眨了眨眼,泪盈于睫,忽然道:“公子,你能抱抱我吗?”
“小红…”薛棠呆了呆,稍顷还是伸臂过去将她抱在了怀里,心头几许哀恸,钻心蚀骨。
小红依偎在他怀内,柔声道:“我一直很喜欢公子,很喜欢很喜欢…”
薛棠环住她的手臂僵了一僵,心里酸楚,却不知怎样回答,他只知道她待自己好,是他身边最忠心不过的那个人,却没想到她对他有的并不只是主仆之情。
“小红…”
“我知道公子喜欢小叶,我一点都不生气,只要公子快乐,小红就很快乐,我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不…”薛棠觉察出不对,却已经晚了,身子猛地一滞,他被小红点了穴道,再动不了。“小红,你要…你要干什么?”
小红双臂环至他腰间,紧紧抱了一抱,站起身很快解下他身上那长长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薛棠顿时明白了过来,颤声道:“小红,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别去送死。”
小红低首很快在他唇上一吻,轻轻道:“公子,小红去了。”
“别去——”薛棠挣扎着喊道,“别去。”
小红注目又看了他一阵,将风帽戴在头上,转身走了出去。
遗愿
小红猫腰从山洞口出去,低俯着身子在杂草丛中小心翼翼沿着山脚往前走,直走到离山洞很远的地方才站起身来,大步往前狂奔。
正在草丛间搜寻的西肼兵忽然看见前面草丛里冒出一个人,都大喊起来,纷纷朝小红那边追去。
“站住…站住…”
“再跑就放箭了。”
身后一众西肼兵士不住威胁喊叫,小红却是置若罔闻,只是用尽全力飞快往前奔跑,她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引开他们,只要把他们引开,就可以救公子。
追兵果然全部朝她这边追来,连站在山坡上观望指挥的燕君舞、扶中都紧随着跟了过来。
“是薛棠?”燕君舞快步往山坡下走,远远看去,那人穿着一件长披风,个头不高,背影羸弱,的确很像是薛棠,但为什么只剩了一个人?他身边不是还有个女婢么?
扶中听出他话里的怀疑,道:“看穿着似乎是。”
“叫前面铁甲兵散开,弓箭手出列。”燕君舞朝后面神箭营中一招手,身后那一队神箭手立刻执弓朝山坡下而去。
铁甲兵得令迅速散开,弓箭手很快越前,弯弓搭箭对准前面逃跑的小红。
“薛棠,不想死就站住,再跑便休怪我手下无情。”燕君舞扬声喊道。
前面亡命逃亡的人好像完全没听到,脚底下丝毫未停。
“放箭!”燕君舞再不犹豫,挥手下令。
一排铁箭霎时离弦而出,箭风凌厉无匹,呼啸着朝小红射去。
那般快的箭速,小红又如何闪避的开,顿时身中数箭,一跤仆身于深深的杂草丛中。
燕君舞甩开大步迅速赶过去,那边已有铁甲兵将奄奄一息的小红拽了起来,胡乱嚷嚷着:“是个女的,居然是个女的。”
“女的?”燕君舞一愕,上前一步一把抓着小红领口将她揪过来,火把照的清晰,却不是薛棠的贴身女婢小红又是谁?“小红…怎么是你?”
小红口角处鲜血长流,面上却有微微的笑意,轻蔑地望着燕君舞一言不发。
“铁甲营听令,立刻给我去搜,就是把这座山头翻过来,也要把薛棠找到。”燕君舞沉声下令,回过头来恶狠狠质问小红,“说,薛棠在哪里?”
小红笑了笑,忽然朝他啐了一口血水,气息微弱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君舞被她啐了一脸的血,眼中顿有厌恶之色,拿袖子在脸上擦了两下,一时气怒,丢手便将她往地上一掼,小红背上箭镞被泥地一抵,顿时自胸口洞穿而出,抽搐了几下,双目仍是大大睁着,却晦暗一片,分明已咽了气。
扶中皱着眉,虽有几分不忍心,却也没做声,待燕君舞转身,方伸手过去将她眼皮合上。
这一带山坡面积不小,草木繁盛,隐藏个把人并不易找到,铁甲兵手持火把沿着山脚又反方向搜回去,约莫搜了半刻,仍未发现薛棠踪迹,却忽然看见东边清水河方向有大片火光朝这边而来。
燕君舞立时警觉,又不想就此放掉薛棠,一时两难。
正犹豫间,扶中却已着急起来,道:“主上,那只怕是东宁人的军队,咱们这次出来没带多少人,还是赶快走吧!”
燕君舞思索了片刻,眼见那片火光越来越近,隐隐还有旌旗飞扬,马蹄声急骤密集,想来这支队伍人数不少,起码有万余人之多,而他们却只有两百来人,扶中说得不错,人力悬殊如此之大,又怎能与之抗衡?
他再是不甘,却也犯不着为个薛棠去冒这等大险,当下下令收队,匆匆带着人照原路返回,避开与东宁人的正面冲突。
外面忽然间没了声音,嘈杂声、羽箭破空声一霎那间尽皆消失。
薛棠心头急如火焚,却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挣扎着想要冲开穴道,只是没一点效力。这样又坐了半刻,穴道总算自动解开,他站起来,两腿血脉还未通畅,仍是发僵,只往前迈了一步,他便摔了下去。
他又爬起,踉踉跄跄朝洞外跑去。
四野寂静一片,只有脚下荒草的断裂之声,他不辨方向地到处寻找,一边呼喊小红的名字。
后来他在一片被踩踏下去的荒草中找到了小红,她却已不能应他了。
她背上中了足足七支箭,羽箭从后背洞穿至前胸,鲜血染红了周围的荒草,她整个人仿佛浸泡在血池中。
“小红…小红…”薛棠颤抖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禁不住嚎啕大哭。
他真是没用,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为自己牺牲,却无能为力。
自小他便是个累赘,一直拖累着身边的人,父亲、母亲、韩伯,小青、小红…还有黑雕城那许多前辈弟子。
他真是个不详的人,活着只能给人带来灾难。
“都是我害死了你…都是我…”薛棠口中喃喃,从未有过地痛恨自己。
一只手安慰般地轻轻搭在他肩上,有人低声劝道:“小城主,别这样,不是你的错,都是西肼人,是西肼人害我们如此。”
薛棠转过头去,便见丁冽半蹲在身后,旁边还站着小青,夜色已褪,天空微微发白,晨曦中他二人都是满脸悲怆之色,眼中泪光闪烁。
“丁冽、小青…小红,她死了,都是我害死了她。”薛棠悲痛地闭上双眼。
小青俯身过来,伸手轻抚上小红面颊,哽咽道:“身为婢子,能为公子死,这是她的荣幸…人死不能复生,公子就别再难过了,我们还得赶路,去跟夫人会合。”
薛棠深吸了口气止住哭声,一边却又自责,他是糊涂了,这种紧要时候竟还没有小青有见识。
顿了顿,却问丁冽道:“穆师兄呢?”
丁冽黯然神伤,语声中充满哀伤:“死了…”他将薛棠送走,回身去接穆少雪、叶莲他们便遇上穆少雪坠落沼泽之中。
最恨的是他竟然只能看着,却不能相救。
然后忍着心痛回身去追薛棠他们,不想半途便被西肼人追上,于是只有东躲西藏,将他们引开一部分,好在他颇熟悉这一带地形,竟将西肼人甩开了,待西肼人转回离开,他方回来,路上遇上侥幸活下来的小青,这才一路寻了过来。
薛棠胸口如被重锤击中,好半晌喘不过气来,隔了一阵却又问:“叶…叶…她也…”叶莲,那是他最在意的那个名字,可他却问不出口,心头像被大石头压着,满满都是恐惧…
丁冽沉默许久,方道:“她被燕君舞抓回去了。”
抓回去了!
薛棠心头犹如被刀割一般疼痛,他一下一下捶击着额头,简直恨透了自己,只是道:“都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
“小城主别再自责了,也不知西肼人还会不会回来,我们还是快走吧!”丁冽叹口气,脱下外袍盖在了小红身上,对着那已冰冷的尸身拜了一拜,轻道,“小红,你好好安息吧!总有一天,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说罢这话,不由分说便将薛棠背起,对小青道:“我们走吧!”
小青含着泪也向朝夕相处多年的同伴叩了一首,起身跟在丁冽身后向前而去。
走了一程,前面忽有隆隆的马蹄声传来。
三个人如今已是惊弓之鸟,都不由怔住,丁冽放下薛棠用手搭起凉棚朝前看了片刻,激动不已地指着前面道:“小城主快看!咱们的人来了。”
薛棠注目望过去,便见一面大旗正迎着晨风猎猎作响,旗上斗大一个“云”字,正在灿烂朝阳中熠熠生辉。
“母亲…母亲!”薛棠顿时热泪滚滚,迈步踉跄着朝那边奔去。
那队人马转眼即近,当先一骑白马,马上坐着一员银衣银甲的女将,正纵马朝这里飞驰。
“是棠儿么?阿棠——”她颤声询问,快到近前时从马上一跃而下,迎着薛棠疾步走来。
“母亲,母亲——”薛棠一头扑在她怀里,放声痛哭。
小青立在那里看他母子相逢,心头一时悲痛,一时狂喜,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鼻中酸涩,泪水便也流了出来,她偏头在袖上拭去,可泪水不停,竟是怎么也擦不干。
旁边丁冽伸手过来,轻轻拍拍她肩膀,安慰般地冲她笑笑,笑中虽带着苦涩,却怀着几许憧憬。
总算…总算都过去了。
在死了这么多人后,他总算将薛棠安全送到了云简将军手中,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完成了穆少雪的遗愿?
回去的路上,叶莲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
到黑雕城时遇到墨菊,墨菊一看叶莲被抓回来,便命令两个侍卫将她押到雕房去。
两个侍卫没敢听她的话,婉转地拒绝了:“墨菊姑娘,这个恐怕不太好,主上没这样交代过,只叫我们把她交给瑞鱼姐姐看管。”
“什么?这女人弄出这么大件祸事,主上他竟然还不处置她?”墨菊走上前指着马背上的叶莲咬牙,恨不得将她一把拽下来下油锅才好。
阿簪也在,适时在旁拉了她一把,劝道:“要怎么处置那是主上的事,咱们还是别管为好,就让两位侍卫哥哥把她送去沉水殿好了。”
叶莲一直伏在马背上,恍恍惚惚听到几句,便被两个侍卫送去了沉水殿。
瑞鱼同几个侍女将她抱下去,又送入之前她住过的那个寝房。
燕君舞没有回来,没有人敢解开她的穴道,只将她洗刷干净,换上干净衣服丢在榻上,便不再管。
叶莲僵卧在榻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糊涂的,迷迷糊糊中一场又一场地做着噩梦,梦里遍地死尸,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头颅骨碌碌四处滚动,到处都是阴森森的笑声。
背上衣衫被冷汗湿了又湿,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中途有人给她喂过食水,只是她既不能张口咀嚼,也不能吞咽,最终还是一口也没吃下。
却也并不饿,她的身体好像真的僵死了,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
燕君舞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做噩梦,梦醒之后便见他坐在榻边。
他正阴沉着脸看着她,眸色暗沉复杂,她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两个人目光对视,他竟然笑了,然后他慢慢俯身过来,一把将她抱坐起来,伸指抵住她下颌,咬牙道:“你这么对我?嗯?我待你这样好…你居然骗我,你居然骗我…”
他说她骗他?难道这不是他教的?有其师必有其徒,枉他这般聪明一个人,竟连这也不知么?
叶莲说不出话,眼中却有鄙薄的笑意,只想放声大笑。
“你想说什么?”燕君舞受不了她这般的眼神,手指轻动,解开她下颌的穴道。
叶莲喉咙里响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已能说话,却并不急着说,只静静望着他笑,笑了一阵才缓缓道:“我骗你?你难道没有骗过我?你骗我…利用我,我为什么不能骗你?师父,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能骗过你,也算青出于蓝,你该高兴才是。”
燕君舞滞住,面上微有烦躁之色,两手紧握住她的肩,道:“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过就是个女人,国家争斗与你何干?为什么非要跟我做对?让你乖乖听话就这样难么?”
叶莲咳了一声,垂下眼睫不再看他,半晌方幽幽道:“谁说与我无关?你率军东征,毁我家园杀我同胞,就算你我曾有师徒之情,我始终是东宁人,注定要与你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燕君舞攒眉质问,“你说你要跟我誓不两立?”
“是,誓不两立…”叶莲微笑,话语间却是斩钉截铁的决绝。

教训
“呵,誓不两立…”燕君舞嗤笑着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似是不屑,目中光芒却渐凌厉,握住叶莲肩头的手指蓦地收紧,像要嵌进她身体里去。
良久,他的手指方松开了一些,却猛然将她一把推开,叶莲“咚”地一声仰跌下去,后背狠狠撞在床板上,几乎背过气去,却连声都没吭一下,只看着他,一双眼静如死水。
那是比漠视更叫人无法忍受的目光,燕君舞试图从那双眼望到她心里去,却怎样都看不进去,她的心门已然对他无情关闭,叫他愤怒,除此还生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恐惧来。
“我倒要看看你怎样与我誓不两立…”他唇边有轻蔑的笑意,似乎在以此掩饰心头的张皇失措,“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么?或者再去寻死?你死我生,也算是誓不两立…”
叶莲紧闭着唇,一言不发。
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
就凭你是我睡过的女人?
他总是能想到最刻薄的话来羞辱她…
她虽不说话,死水般的眼眸里却分明泛起微澜,那是愤怒还是仇恨?抑或二者均有?
燕君舞心头微有松缓,不管叶莲此刻心里想什么,他到底成功地激起了她情绪的波澜,那么,她该不会再寻死了吧?
他俯身过去,伸手轻抚她苍白皲裂的唇,轻叹道:“你总是我的女人,何必非要跟着别人同我做对?你难道非要逼着我杀了你?”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语声微弱几不可闻:“不过就是你睡过的女人而已,杀便杀了,又算得了什么?”
“叶莲——”燕君舞被她话语中的讥嘲激得火起,大手握在她颈上,一字字道,“别再惹我生气,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燕君舞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心头怒意澎湃,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你害我损兵折将,我既往不咎便也罢了,你竟然还不知好歹…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么?”
叶莲没有一句反驳,只定眼望着他,这世上就有他这样颠倒黑白的人,损兵折将?那穆少雪呢?追杀路上他杀了她们多少人,他全当是蝼蚁么?
舍不得…
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舍不下?
燕君舞在她这样的目光下,竟有些承受不住,那目光叫他心慌,叫他无措。
舍不得,他有什么舍不得?
不过就是个女人,他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只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可以令他如此烦乱,怎么可以这样?他怎能为了个女人徘徊犹豫,举足不前,这不是他…
这不是从前那个狠绝果断的他。
是,他是有几分喜欢她,想要她留在身边,可是女人就是女人,乖乖站在他背后一角看他施展他的雄才伟略,看他雄霸天下便是,为什么偏要站到他面前来,拿刀拿枪地跟他唱反调?
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已成了他的牵绊,时不时会左右他的情绪,叫他犹疑不定,不…不能这样!
与其如此,倒毋宁舍弃,也许舍掉,这一切麻烦便会烟消云散,从此他仍是他,没有人可以再左右他。
“好,我成全你…”燕君舞蓦地开口,握着她脖颈的手猝然收紧。
她合着眼不做丝毫挣扎,随着他手指的收紧,口唇渐渐发紫,面上微有痛楚之色,却始终不出一声。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手指颤抖的厉害,终于再扼不下去,丢手松开了她。
他踉跄着后退,抬手抚额,只觉头痛无比,他就知道自己杀不了她,下不了手,从一开始就下不了手…
“来人…来人…”燕君舞扬声冲外面大吼,既然他下不了手,那便叫别人动手,她已经成了他心上一颗毒瘤,若不下狠心切掉,那毒便会一天天浸入他四肢百骸,终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