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桂眼看墨菊趾高气扬地走进来,便觉不妙,转头看叶莲,她却仍浑然不觉地望着窗外。乐桂有几分心急,忙拿胳膊肘偷偷撞她腰里,一边小声叫道:“叶莲…叶莲…”
叶莲这才转过头来,看见墨菊却也没怎么惊讶,只道:“墨菊师姐怎么有空来看我?”
墨菊自顾在桌边坐下,一边转目四下里看一边道:“小师妹这里不错嘛!”
叶莲就在窗边坐下,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粟米,淡淡道:“墨菊师姐喜欢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墨菊面色变了一变,冷哼道:“可惜太小,主上说再过阵子会让我也过这边来,到时会把花园对面那间最大的屋子给我。”
叶莲微抬起眸看她一眼,唇角弯了弯,似是在笑,又似在嘲讽。
墨菊心头火腾地窜上来,却忍着没发作,上上下下看了她好一阵,道:“小师妹怎么不好好打扮一下,这通身上下素的,难怪主上看着烦。”
叶莲冷冷看她一眼,别转脸又去看窗外,问道:“主上可有说过把这里赏给墨菊师姐?”
墨菊愣了愣,面上忽红忽白,好一阵才咬牙道:“没有。”
叶莲“哦”了一声,微微点头:“既是如此,那便请师姐早点回偏殿去梳妆打扮,免得误了时辰,错过了讨王爷欢心的机会。”
墨菊霍地站起,气得面红耳赤,上前几步逼到叶莲近前,咬牙道:“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个苟颜偷生的东宁贱婢,若不是主上被你迷惑,你只配呆在外城红帐中,也不知会给多少男人…”
不等她说完,叶莲便腾地站起身来,墨菊只道激怒了她,心里好一阵得意,却没想叶莲竟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将手中粟米忽地一下子全撒去院中,几只黄雀唧唧叫着飞起来,在半空中盘旋来去。
“我累了,乐桂,替我送客!”叶莲终于还是看了墨菊一眼,目光沉静无波,对她的话显然没有丝毫在意,随后便绕过她朝内室而去。
“你——”墨菊这一记拳好似打入了棉絮中,空荡荡软绵绵好不难受,忽然伸手一把拉住她,骂道,“你这东宁贱婢,不过就是主上的玩物而已,摆出这副清高模样给谁看?”
叶莲皱了下眉,淡淡道:“墨菊姑娘就不怕我这东宁贱婢污了你的手?还是放开为好,不然你也变成了玩物,可就糟糕了。”
说罢她伸手一推,墨菊一时不妨,竟被她推得退后一步,眼看着她缓缓走入内室去了。
乐桂走过来伸手朝外做个“请”的手势,道:“墨菊姑娘请——”
墨菊面子上下不去,心头好生不甘,将乐桂的手“啪”地打开,便想跟上去,却被瑞鱼从后拉住。
“姑娘,主上快回来了。”瑞鱼一边摇头一边朝她使眼色。“走吧,我送你去偏殿。”
墨菊这才止住脚步,心头怒气却是难平,暗道:“总有一日教你落在我手上。”
她随着瑞鱼回到偏殿,等了没多久燕君舞果然回来,一看见她便皱眉道:“不是叫你回雕月殿去,怎么还在这里?”
墨菊想起他临走时的吩咐,心头微有几分忐忑,低垂了头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墨菊想留下来侍候主上左右。”说着便走上前,想要帮他宽去外袍,换上家常便装。
燕君舞抬手止住她道:“我这里还不缺使唤丫头,你自回去做你的事,改日有空我再叫你过来。”
“主上…”墨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我今日还有许多公务要忙…不想有人打扰。”燕君舞面色微沉,话语里透着不耐。
“那晚上…?”墨菊仍不死心。
燕君舞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沉,冷冷道:“出去!”
墨菊万料不到一夕缠绵换来的竟是他如此冷遇,捂着脸便奔了出去,到得庭中,却朝着后殿叶莲的住处狠狠咬牙,心头狂吼道:“叶莲,若有一日你落到我的手中,我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日子一天天流淌,很快便到十九。这一段时日燕君舞一直没有在叶莲面前出现,也没着人过来交待什么。乐桂她们有时会旁敲侧击套瑞鱼她们的话,却都被她们打马虎眼含糊过去了,只知道如今燕君舞每晚还是宿在偏殿,至于有没有再招幸墨菊之类,便不得而知了。
趁着燕君舞不在,叶莲又去见了薛棠一次,丁洌也偷空来过,事情大体安排的不差,只待时候一到便行动。
燕君舞虽然将她抛在了一边,不予理会。不过叶莲知道,临走前一天他必定会过来看她一眼的,可能提醒可能威胁,亦可能会杀了她,这才是最危急的一刻。
果然给叶莲料中,晚饭才刚摆到桌上,便听瑞鱼在外面道:“参见主上!”
迷药
随着话声,便见门前一暗,燕君舞已然迈步走了进来。
叶莲虽说已做好准备,却还是有几分紧张,眼看他走进来,心头由不住猛跳几下,微转了脸看向已布好菜肴的桌上,低声对杜鹃道:“叫瑞鱼拿壶酒来。”
燕君舞缓步走到桌前坐下,目光淡淡掠过桌上各色菜品,道:“你好像算准了我今日要来,准备的倒也丰盛。”
叶莲回道:“原本便打算请你过来的…”
“这许多日子你都没过来找我,怎么今日倒想通了?”燕君舞注目看她,唇边若有若无泛着一抹自嘲的笑意。
叶莲没有立刻回答,见侍女端来洗手的银盆,便道:“先洗洗手吧!”
燕君舞颇有些心不在焉地伸手入盆中洗了两下,接过手巾拭干手上水渍,又转头去看叶莲,虽未开口,叶莲却也知道他是在等她回话。
“我…你那天生了气,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所以就一直没去。”她斟字酌句地说着,一边却缓缓伸指过去牵住他衣袖,低声道,“其实,我一直很想你,就怕你会不理我…”
他神色微缓,反手握住她软软的手指,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莲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是真是假?他难道不够清楚,又何必多此一举与她做戏?
燕君舞抬臂将她拥入怀中,见瑞鱼送上酒来,便吩咐道:“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叶莲很快地朝乐桂、杜鹃递个眼色,因是早商量好的,她二人自是心领神会,跟着瑞鱼她们躬身行个礼,便都拜退了下去。
一干侍女俱已退出门外,眼见房门合拢,燕君舞便将她一把抱在膝上,执起酒壶往玉杯里斟酒,笑道:“想的还真周到,连酒都备好了。”
叶莲道:“你明日便要出门,我这是为你践行。”
酒注在半空中一飘,有几点酒珠洒出去,落在桌上。
燕君舞眉头渐渐蹙紧,握住壶把的手背上青筋微跳,轻嗤了声,继续斟满另一杯,方将酒壶放下,不咸不淡地道:“若我明日不走呢?”
叶莲愣住,他竟然改注意了,明天不走?其实也应该想得到,这都是提前考虑过的,便是他不走,今晚的行动也耽搁不得,该怎样还是得怎样。
“不走?”她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诧,“你在逗我开心?”
燕君舞凝目盯着她的眼睛,道:“那你开心么?”
叶莲对他嫣然一笑,道:“你若不走,我自然欢喜。”
“是么?”燕君舞隐约笑了,话语里透着怀疑,转而却道,“难为你花那许多心思,今日这践行宴岂非便浪费了?”
叶莲知他话里句句都藏着玄机,却只当听不出,转了明眸望住他笑道:“那就改成赔罪宴好了。”
“赔罪?”
“我那日…说错了话…”叶莲垂下头,那模样倒好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正等师长教训。
燕君舞不由笑了一声,伸手抬起她下巴凑至近前道:“那你要怎样向我赔罪?”
两人呼吸相接,四片唇几乎就要贴在一起,叶莲面上有红晕徐徐染开,微直起身擎起桌上玉杯,轻声道:“这杯酒就当是叶莲给王爷赔罪。”
燕君舞并不去取桌上的另一杯酒,只冷眼看她行事,不想她扭身一转,很快调换了坐姿,竟直接跨坐在他膝上。他一时惊呆,随即唇边却有笑意浮现,握住她腰身往前又抱了抱。
叶莲脸色绯红,还未饮酒便仿佛醉了,眼眉间有丝丝媚色,却是他从来也没见过的。
他一瞬有些失神,呼吸便紧迫起来,只觉她呼气如兰,身上某处即刻便绷紧了,只想翻身将她压倒,却又想看她接下去的表演,硬是忍着没动,反而往后一仰靠在垫了软靠的椅背上,等她过来相就。
叶莲小饮了一口酒含着,慢慢俯身凑过来,终究还是害羞,眼睫早已垂下,一眼也不敢看他,只横着一条心将唇贴上他的,柔嫩唇瓣先是在燕君舞唇上轻蹭,后来便伸出小小舌尖在他唇间轻舔。
一直以来这样的事都是燕君舞主动,叶莲总是太过矜持,如今这般风情,却还是他头一次见,虽知她必是为着明日的事情在虚以委蛇,却还是由不住动情,仿似受到蛊惑,张唇将她樱桃小嘴噙住,任由她将酒液度过来,酒液甘美,微带着辛辣之气,满口俱是酒香,热辣辣一路滚下肚去,烧得他浑身如沸,这许多日没有碰她,被她这么一勾引,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她却咯地一笑,身子后仰有意避开了他,燕君舞微有些恼怒,欲待拉过她狠咬一口,却见她又饮了一口酒慢慢凑了过来。
燕君舞不觉一笑,伸手按住她后脑吻了上去,一口酒便又度了过来,只是酒内有什么东西,圆圆的一颗,和着酒液转瞬便下了肚腹。这是始料不及的事情,他猛地一滞,情火霎那熄灭,一把将叶莲推开,瞠目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叶莲笑得甜美无邪:“没什么啊,迷药而已…”
“你——”燕君舞拧眉切齿,忽然伸手一把将叶莲拉了回来,大手扼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刻扼紧,“小叶莲,你竟然…竟然算计我…”
叶莲一颗心跳得又猛又响,好似擂鼓一般,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那迷药效力奇快,燕君舞的身子慢慢后仰,终于软瘫下去,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再也不动,扼在她颈上的手也缓缓滑落了下去。
时光好似凝滞。
叶莲仍坐在他膝上,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一切是梦。
跟着她便跳起身来,走至门边朝外压低声音喊道:“乐桂、杜鹃。”
外面有击掌声,三下,叶莲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房门打开,乐桂、杜鹃很快从外走进来,反手又将门关上,看到椅上晕迷不醒的燕君舞,两人也都松了口气。
乐桂道:“瑞鱼她们几个已经被我们制住了,眼下该怎么办?”
叶莲颔首道:“你马上去城门那里给外城发信号,拿了通牌骗守卫打开城门放丁师兄、穆师兄他们进来。杜鹃你去地牢接小城主,我收拾一下随后便到。”
说干便干,三个人即刻分头行动,叶莲换了身方便行动的便装,将路上要用的紧要之物全部装在一个锦袋里系在腰间,随后却拿起那把孤岑剑,刷地拔出走至燕君舞身边。
她咬了咬牙,持剑便朝燕君舞胸口一送,剑尖锋利无比,只是轻轻一下便穿透了他身上衣衫。叶莲听到剑尖洞穿皮肉的声音,心头竟是绞痛,好似那一剑竟是刺在自己身上一样,这么一迟疑,那剑便没有刺进去。
叶莲吸了口气,回手便将剑拔了出来,刺得不深,只是刺伤了外皮,应该不至于致命,却立刻便有鲜血涌出,瞬间便在他胸前开出了一朵血花。
她闭了闭眼,片刻后,毅然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出逃
灯在高高的屋脊上闪烁,三明两暗,这是预先约定好的接头暗号,告知对方事情进展顺利,叫他们即刻准备好进城。
外城那边有灯讯返回,乐桂得到那讯息,便将手中小灯掩在袖下,轻轻巧巧跳下屋顶径直往城门处去。城门此刻已然关闭,门前只有十个兵卒留守,她拿了通牌与那几个守卫看,一边轻言慢语:“阿簮姑娘有急事找慕容大人,烦劳几位大哥了。”
阿簮是这内城中的特例,外城中将领生病,总有那么几回会在半夜三更请她出去,守卫们已见怪不怪,听说是她的人根本不予多问,只有一个守卫多瞅了乐桂几眼,道:“这位姐姐有些面生啊,平日没见你跟着阿簮姑娘。”
乐桂紧张的两手微抖,幸而有衣袖遮着,她笑微微道:“我都在雕月殿伺候,很少陪姑娘出来。”
那守卫“哦”了一声,便没再问,当下开城门放行。
城门打开刹那,立刻便有一队人杀了进来。
守城兵士未料此变,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是一转眼,上前开门的四个侍卫便已被全部杀掉。
余下六人均是大惊,眼见涌进黑压压百来十人,只道是东宁人攻破黑雕城打了回来,震愕惊恐之下却也只得上前迎击,也有人转身便逃,一边放声大喊:“东宁人打回来了…”
乐桂直到这时才定下心神,跟上前一步,拔出短刃一刀杀了那人。
另外的五人也都被冲进来的黑雕城弟子扑杀干净。
穆少雪、丁冽很快指挥人将城门又关好,走上前问乐桂道:“小城主跟叶莲他们呢?”
乐桂道:“叶莲跟杜鹃去接小城主了,叫我们先去雕月殿东面的柞树林。”
穆少雪皱了皱眉,道:“也好,方才那人喊了一声,只怕会引来其他西肼兵,咱们先赶过去,内城的兵防要害你都知道么?”
乐桂点头道:“知道,我带你们绕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内城各处值守她们已经摸清,当下带着他们从安全之路绕过几重守卫朝柞树林而去。
只是方才那人临死一喊到底惊动了人,他们的人数也不算少,目标颇大,很快便有侍卫赶了过来,穆少雪怕有伤亡,能不正面冲突便一力躲过,实在避不过便趁其不备全数杀掉。
黑雕城弟子虽不及铁甲军凶猛善战,但武功剑术却是远胜于他们,解决起来却也不难。
总算有惊无险,到达目的地。
到柞树林时,叶莲、杜鹃及薛棠主仆三人却已在林边等着。
从地牢中弄出薛棠他们并没有费多少功夫,钥匙是提前一个时辰偷到手的,这些日子来杜鹃有意无意往沉水殿一干侍从中晃悠,跟那个专管送饭的侍从混的很熟,钥匙便也偷的很顺利。
叶莲也知道这一切其实是燕君舞在有意放水,若不是如此,事情也不会进展的这样顺利。
他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入他设好的圈套之中,只等最后那一刻来个瓮中捉鳖,好叫她看看自己有多愚蠢。既然如此,那她便如他的意,索性就按他的意思把蠢事一件件做到家。
聪明如他,亦有一击既溃的弱点。
他太骄傲太自信,总以为一切均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惜的是,这世上的事情不会总是那么绝对,某些时候只是一点差错便可是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终究还是有想不到的事情,譬如没想到她会将逃跑的时间提前,又譬如只想到他们会经外城出逃,却不曾料薛棠会有从内城出逃的路线。
她还是没能杀得了他,毕竟他曾是教授她武艺的师长,甚至还是她曾喜欢过的人。不管他们在一起的这一段时光,是真情是假意,是恨还是爱?叶莲知道,他都会是她心底最深的那一道印记,穷其一生只怕都难以忘记。
会合之后,众人并没有感到喜悦,劫后余生再相逢,每个人都有几分心酸。
薛棠已不再是当日那抱恙在身的冰雪少年,他站在那里,披着一件长披风,神色冷峻,面上多了几分沧桑,一双眼深邃暗沉,再看不到昔日那温和善意的笑。
穆少雪、丁冽上前来率众躬身向他行礼。
他也顾不上回礼,只与穆少雪、丁冽等人握了握手,环顾众人一眼,问道:“城里活着的黑雕城弟子都在这里了么?”
穆少雪迟疑了一下道:“雕房还关着几个,可那里看守太严密,实在弄不出人,怕耽搁了时间,只好…放弃他们了。”
薛棠眉头蹙成一团,面有痛苦难过之色,但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总不能为少许几人害了大家,只轻叹一声道:“却也只好这样,时间紧迫,咱们得赶快走,跟着我一直往前,你们留几个心细的断后,免得有人掉队。”
吩咐完毕便再不多说,带着众人朝柞树林深处走去。
统共一百来人的队伍被分成三组,薛棠那一队集中的大都是这群弟子中的拔尖人物,丁冽、穆少雪、叶莲都在其中,另外两组稍差,却也有两位声望武功都不错的弟子负责。
柞树林幽深不见尽头,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方走出去。
出去后却只见一屏陡峭山岩,斧削般笔直耸立,高达十丈以上,根本就无下脚攀爬之地,只怕插上双翼也未见得飞得出去,却不知薛棠要怎样带他们脱逃?
正疑惑间,却见薛棠伸指在山岩右上角摩挲了几下,回头跟小红要了根发簪在那里拨弄数下,将岩上泥沙拨净,便显出一个椭圆形的小窝来。
薛棠跟着便自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块椭圆形的玉石,恰恰便与那小窝相合,玉石一印上去,山岩立刻便晃动了几下,轰轰地响声中,山岩甓开,显出一条一人多高可三四人同时并行的暗道来。
众人都大是惊奇,却也都只是看着,并不议论。
薛棠挥手叫众人按顺序进去,他却一直站在外面,穆少雪知道他的意思,便叫他们这一队人最后入内,待其他两队都进了暗道,方带着人与薛棠一同进去。薛棠叫小红点亮火把,找到机括,故法重施,又将暗道门关上。
暗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隐约闻得柞树林中有吵嚷之声,并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朝他们这边靠近。
暗道其实不长,也无迂回弯曲,只是一直笔直向前,大约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到尽头,打开尽头处的石门,进入一带谷地。
月上中天,照着谷地中摇曳的草木,宁静幽谧,一片平和之气,叫人几乎忘记不久之前的战火硝烟。
众人一时都有些激动,几乎要欢呼雀跃,却听薛棠道:“沿着谷地继续往前,今晚上咱们不能停,得一直往前走。”
于是又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悄寂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到帖帖哒哒的脚步声。不觉又是一两个时辰过去,将到寅时时,忽然一声震天介轰鸣声自暗道那边传来,好像是忽然发生了地震,脚底下的草地竟都晃动起来,周围树木也都簌簌地颤个不休。
穆少雪愕然,回头看了一看,道:“这是炮响?”
叶莲心里忽上忽下,道:“是从黑雕城那边传来的声响。”
薛棠看了他二人一眼,目中不无忧虑之色,忽然道:“只怕西肼人发现了暗道入口…不好,他们炸毁了入口,快传令下去,加快步伐,火速前行。”
命令传下去,众人立刻跑步前行,速度霎时加快。
快天亮的时候,终于出了那片谷地,可是西肼人的铁骑却也追了上来,隔得老远,众人便听到有激越的马蹄声响。
谷地外面是另一番天地,往南是大片的森林,向北则是落日山脉,往东却是沐风草原,茫茫看不到边际。
穆少雪低声对薛棠道:“一直朝南走,过了那片森林便到清河口,云将军已经置兵在那里,只等小城主安然到达。”
薛棠听到他说起母亲,神情间便有些激动,想起父亲,却又黯然,问道:“你见过我母亲了?”
穆少雪道:“是。”
薛棠定了下心神,道:“西肼人很快便会追上来,咱们不能一起走。”
穆少雪、丁冽也都赞同,三人很快议定,为防被西肼人一网打尽,还是按先前分配的三组人分头行动,一组朝北去落日山暂避,另外一组则从沐风草原而行。
薛棠毕竟是这其中最为关键重要的一人,便由丁冽、穆少雪等武艺高强的弟子亲自护送往清河口。叶莲自也在这一组中,乐桂、杜鹃却被分去了另外两组,三人相处相近一月,同心协力才有今日,感情不比从前,临别时不免有些不舍。
只是情势紧急,却也来不及多说,只匆匆告别,便各自上路。
因为没有马匹,一队人朝南沿着森林边上的小路一刻也不停地赶路,从朝阳初升一刻直走到正午,却只绕过小半个森林。
众人疲累饥饿交加,在林中略休息片刻,匆匆吃了点干粮,便又接着赶路。
快到天黑时,自那条小道分出另外一条路来,道路敞阔,直往东去。穆少雪拿出地图一看,才知那是往清水河去的方向,正自欣喜,却忽听天空中有尖锐的鸟鸣声,仰头一看,便见一只大雕在他们头顶逡巡盘旋。
他顿觉不妙,转头去看薛棠、丁冽,他二人也均变了脸色。
“西肼人来的好快。”
“没有弓箭,要不然便射死这只扁毛畜生。”丁冽奋然道,想起这些雕原本是黑雕城的象征,如今却变成西肼人的猎鹰,便是一肚子恶气。
“别管那些了,丁师兄你带几个兄弟护送小城主、叶莲先走,剩下的人跟我一起断后。”穆少雪当机立断道。
丁冽道:“我来断后,你带他们先走。”
穆少雪急道:“别争了,快走!再啰嗦,等西肼人一来谁都别想走。”
他这样一说,丁冽也不好再争,当下带了几个兄弟拥着薛棠主仆三人及叶莲快步前行。
穆少雪伏地侧耳在地上听了片刻,遥遥听得马蹄声阵阵,正自北边往这里来,大概还差着一两里路的距离,当下站起吆喝其余人道:“快走快走,西肼人马上就到。”
天色已完全变黑,因怕点火把暴露目标,他们便摸黑前行,所幸还有月光照着,却也并不觉怎样。
一路疾奔,夜幕当中叶莲听得薛棠的急促的喘息声,他自幼体弱,而今雕月之咒既去,他不再被寒症缠身,身子却仍虚弱,走不了多久便喘个不停。
叶莲瞧他如此,几次伸手去扶他,都被他推开了。他如今只叫小红、小青,甚少与叶莲说过话,叶莲心里也清楚,他嫌她什么,便也就有意离他远些,落后一步与丁冽走在一处,道:“丁师兄,小城主身体只怕有点撑不住,你看…”
丁冽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赶上前一步,俯身蹲在薛棠面前道:“小城主,让我背你一程吧!”
薛棠由不住生出怒意,转头看了叶莲一眼,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丁冽道:“小城主,东宁百万子民都指望着云将军复出,你若有什么好歹,东宁子民可就没指望了。”
薛棠皱起眉头,道:“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虽是如此说,却还是听从了丁冽的建议,任由他背起自己。
行了没多久,前面出现一道河,幸而中间架设有木桥,不然他们这三十余人可真是无路可走了。
薛棠已缓过来,便要丁冽放下他,与小红、小青一起走上木桥。叶莲随在后面,走了没几步,薛棠忽转头过来,低声跟她道:“以后你不要管我的事情。”
叶莲怔了一下,并不反驳,眼见他掉转头走远,竟立足发起呆来。
丁冽上前推推她道:“怎么不走了?”
叶莲“哦”了一声,继续又迈步前行,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声:“或许我该死在黑雕城才对。”
丁冽闻言一愕,待要说话,她却径自走了。
桥对面是一大片芦苇荡,一行人方过了桥,便见对岸火光冲天,马蹄声劲急,已有数百西肼铁甲兵疾驶而至,一到桥边立刻便张弓搭箭对准桥那边,只待主将命令一下,便射出铁箭。
熊熊火光中,叶莲只见三骑人马越众而前,一直催马到桥头处,方停了下来。
闪闪烁烁的火光照在居中那人脸上,一时明一时暗,在他突兀的眉骨与冷峭的鼻峰,交错出诡异的光影。
“小城主,我燕某人待你也算不薄,你这样一声不响便走了,未免太不给我面子。就算要走,也该打个招呼,我燕某人再不济,也会亲自送你一程。”他扬声喊话,语声冰冷,透着浓浓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