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君舞扬扬眉,道:“是我。”
没有半点的犹豫,他承认的干脆之极。只是这态度,便已像一把刀,立刻便将叶莲的心捅出一个窟窿。
“桓海早就是你的人?”
“不错,早在三年前便换了人…他们两个长得一样,扶中练了不少日子,总算是惟妙惟肖,不然也不能将薛青田骗过。”
哦,原来那个假桓海叫扶中。
叶莲好一阵没说话,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歇了许久才又问:“既然如此,当日你为什么不让他在井底杀了我,却要留着我到今天?”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不好干涉,事实证明,他很有远见。”梅君舞淡淡说道,面上似有欣赏之色。
“那你后来还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杀了我?却让我活到今天…”活着原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侥幸活了下来,却要受一辈子的煎熬、折磨。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梅君舞眸中闪烁,有烦乱之色,忽然厉声道,“我叫你来不是要你跟我算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你不要再跟我乱扯。”
叶莲静静看着他,轻问:“那么请问,您这位尊贵的瀚海王,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是算新仇么?”
梅君舞轻轻叹了一声,站起身缓缓朝她走过去,柔声道:“小叶莲…你又把自己弄伤了,过来,让我看看。”他的手伸过去,拨开叶莲乱蓬蓬的头发,便要抚上她额角,她额角上高高肿起一块,青紫一片,中间的血已凝结,鲜红的一点。
叶莲有一瞬的呆滞,跟着便猛地朝后一退,尖利地叫了一声:“别碰我!”
她望着他,眼中满是戒备恐惧之色,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梅君舞顿住,继而便沉下脸去,慢慢退了回去,盘膝在榻上坐正。
“好吧!”他冷冷道,“方才你也看到你大师兄了,虽然你们都是东宁人,到底也都是我的弟子,所以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你大师兄已经答应为我效命,你呢?”
叶莲默然无声,她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梅君舞又道:“好歹你我师徒一场,好好想一下,是继续乖乖做我的徒弟,还是要跟我做对?”
叶莲道:“若与你作对,你打算把我怎样?”
“我对敌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梅君舞注目看她,语声冰冷,隐有杀机。
她当然知道,他这样杀伐决断的人,又怎会心慈手软?
叶莲想,他实在是个厉害人物,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将人逼到绝境,再拉一把。是死是生,全在她一念间,不由她不动容,死倒是简单,一死万事俱了,何等洒脱,何等壮烈!活着…活着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他杀人么?还是能救人?
她脑子里有一点亮光,虽是一闪即过,却明亮无比。
也许活着…便有希望!
她可以死,可是有些人不能死,譬如薛棠…
叶莲低头想了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我脑子很乱,还无法答复你,容我,多想几日成么?”
梅君舞哼道:“你怎么就这么麻烦?还是你大师兄听话。”
叶莲垂首不语。
“也罢…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后你必要给我一个答复,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他眸中兴起几分怅然之色,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烦意乱,端起茶盅呷了口茶,扬声对外面道,“惠熙!”
语声一落,便从外面走进来一人,却是二师兄肖惠熙,一见梅君舞便躬身道:“主上!”
梅君舞道:“惠熙,带你小师妹去小墨轩。”
肖惠熙应了一声,转目朝叶莲道:“小师妹请!”
叶莲目不转睛看着他,目中有惊愕沉痛之色,他却毫不在意,转身便走了出去。叶莲扶着腰跟在他身后,想要走快点,奈何腰痛的厉害,只是走不快,只能慢慢挪过去。
将要到门口时,梅君舞忽然叫了她一声:“叶莲——”
叶莲驻足,却并没有回头。
梅君舞又道:“我姓燕,叫燕君舞。”
叶莲鼻子便是一酸,这个时候,他告诉她这些做什么?梅君舞也罢,燕君舞也罢,不都是瀚海王?又有什么分别?
肖惠熙一直没说话,他本就不爱搭理她,这个时候更是如此。
叶莲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道:“想不到二师兄也投靠了西肼人。”语声中微有嘲讽之意。
肖惠熙转头看她一眼,道:“我和墨菊本就是西肼人,是大师父把我们送到东宁来协助主上来破黑雕城的。”
又是一桩没想到的事情。
不过已没那么震惊,太多的变故,连梅君舞都可以是瀚海王,还有什么不可能?
瓦全
小墨轩并没有遭到破坏,还是完好如初,甚至还修整了一番。
略有些脱色的大门被新油过,庭前依旧绿树红花,垂花架下还放着他睡过的躺椅。
眼中所见再熟悉不过,一瞬勾起回忆无数。
往事一幕幕滚滚而过,仿佛就在眼前。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那时他就在西边的书房里睡觉,一醒来便戏弄她。
就在垂花架下,几个月前她还帮他梳过头。
叶莲痛苦地闭上眼,心脏一阵阵挛缩,似乎有无数根牛毛小针在锥刺,一根根密密麻麻,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被肖惠熙带进原先住过的那间小屋子里继续关着,屋子里没什么变化,打扫的很干净,只是封死了前后窗户,唯一可以进出的门也从外面锁上,只屋顶上的小天窗开着,大约是怕她闷死,所以留着让她透透气。
便是她受了伤,他也依旧不放心。
肖惠熙临走时道:“早中晚会有人送饭菜来,你想通了就告诉他们一声。”
三天,能做什么呢?
她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无法知道,到底城里还有多少东宁弟子活着?薛棠、小青、小红他们在哪里?
她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跟文兰她们在一起,或许还能商量一下对策,可是如今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把她隔绝在这里,分明就是要把她逼入绝境。
叶莲想到未来,头一次觉得如此无望。
逃跑,如今已经完全不可能,到处都是西肼铁甲兵,连小墨轩外都有十数兵卒轮番替岗值守。别说杀开一条血路跑出去,就是门前那几个铁甲兵,她都很难对付,何况她腰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委曲求全,虽是一时之计,却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死了。
早中晚果然有人送饭过来,均是不认识的西肼人,面目森然,冰冷无情。
叶莲一点机会都没有。
食不下咽,寝不能安睡。
三天。
可以很短暂,也可以很漫长。
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看不到天,看不到希望,几乎不辨日夜。却又睡不着,腰上的痛楚在昏黑中放大,一点点折磨着她的神经。
实在困倦的时候也会睡着,只是会做噩梦。
梦里一场场厮杀,炮火刀剑血光交叠来去。
后来她看到满树桃花,他在灼灼桃花间悠然抚琴,笑意盈然:“小叶莲,你喜欢我是不是?”
“不,没有。”叶莲怒声反驳,然而语声微弱,出口却像是喃喃呻吟。
还看到木空山,明澈如镜的湖水,他与她在其中赤 裸相拥,纠缠不休…
叶莲羞愧地捂住脸,可他却还在眼前,还在笑,轻忽不屑的笑。
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小嘴长得还算勾人…那就亲亲吧!”
叶莲闭上眼伸手去捂耳朵,可是他的笑、他的声音还是像魔鬼一般纠缠着她。
眼前有人影闪过,银色的脸,红色的唇,只是这样魅惑人心的唇说出的话却是冰冷的:“没有人可以骗我!”
他一掌击来,她飞出去,在碎木烂屑间一直飞…
最后重重摔落。
而他却在弥漫的硝烟中纵马驰来,铁蹄踏破城墙,黑衣铁甲,冷峻如山,毫不留情朝她踩下最致命的一蹄。
这才是真相。
叶莲从梦里醒来,心脏一阵紧缩,胸口很闷,只是喘不过气。
她颤抖着两手从怀里摸出那个木盒子,经历了这许多天的动荡,那只簪子居然还没丢。
他不过只是在玩弄她利用她,可叹她竟不自知,居然还喜欢上他,还精心选了这个簪子想要送给他。
叶莲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之极,禁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笑了两声,忽然扬手便将那盒子扔了出去。
盒子撞在对面墙上,再反弹下来,“叮”地掉落地上,盒盖盒身顿时分家,里面的白玉簪也摔了出来,断成了两截。
叶莲倒下去,后腰的伤碰到床板,好像撕裂开来,痛得她险些晕过去。她在床上躺了许久,鬼使神差般又爬起来,走到屋中,将那断了的簪子又捡了起来,放回木盒之中。
她也不知她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是觉得那簪子、木盒碍眼,于是便打开一只装衣服的箱子,将那盒子丢了进去,又找了些衣服压住,这才关了箱门躺上床去。
昏天黑地中,她过得有些数不清日子。
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
她算不清。
这不要紧,有人记得很清楚。
有一天早晨,墨菊来了小墨轩。
她站在门口冷冷提醒道:“已经第三天了,主上叫我来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想得通?”
叶莲坐在床上,形如枯槁,许久方应了一句:“不是还有一天…急什么?”
墨菊点着头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叶莲道:“最多不过一死…”
门砰地又关上。
叶莲接着侧身倒下,是玉碎,还是瓦全?
还有一天,可是她却已疲惫得无力再想。
昏昏沉沉一夜过去。
房门再一次打开,这一次来的人是丁冽。
叶莲有些意外,强忍着腰痛慢慢撑起身子,端端正正做好,看他一步步走过来。
丁冽走得很慢,面色沉重,看得出他很犹豫。
“小师妹…”他终于走到叶莲面前,半蹲下身,与她面面相对。
叶莲鼻子有点酸,想要开口叫他,张了张嘴却没叫出声来。
“小师妹,你还是听师父的话好不好?不然…他真的会杀了你。”丁冽的语声有几分哽咽。
这当然是意想之中的事情,叶莲心里一片木然,竟并未被“死”字所震动,只紧紧盯着丁冽问:“大师兄你,已经决定为他效命么?”
丁冽眼神微微一闪,垂首道:“如今我也只有这个选择。”
叶莲激动起来,语声由不住抬高,道:“大师兄,我们是东宁人。”
“小师妹…”丁冽抬起头来,眼中隐约有泪,忽然伸臂将叶莲一抱,贴着她耳边道,“小师妹,若我们不能活着,又能为东宁做什么?”
他很快便放开她,怕下一瞬忍不住便会痛哭,转身便朝外走去。
叶莲没有叫住他,眼望着他走出门去,门关上的那刻,泪水夺眶而出。
是,若不能活着,她又能为东宁做什么?
她做了错事,害得黑雕城被毁,难道一死就能赎罪?
叶莲坐了许久,天黑前终于还是走到了门前,捶门朝外面喊道:“我想通了,带我去见瀚海王。”
她喊了没几声,外面便有人开了门锁。
打开门出去,便见肖惠熙在外面等着她。
于是再一次到了沉水殿。
他半歪在榻上,应该是刚吃过晚饭,侍从们已经撤去桌上的残羹冷炙,却端了鲜果换上来。桌旁坐着墨菊,头上乌云高绾,戴着闪闪的金钗,衣饰得体,正略挽了袖子,露出纤纤玉指,帮他一颗颗剥葡萄,每剥好一粒,便亲手喂进他嘴里,状极亲密。
叶莲微转开眼去,只当没有看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对他的所有念想斩断,却没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你终于想通了?”他的眼光不经意瞥过来,眉头锁住,似有厌恶之色,大概是嫌她蓬头垢面难看,立刻便转开了眼。
“是,叶莲想通了,愿意为师父效犬马之力。”她到底还是又叫了他师父,叶莲在心里自嘲,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尖上还有血渍,已经干涸了,变成了紫黑色。
燕君舞“唔”了一声,攒着眉道:“真是脏的不成样子,带她下去洗一洗。”
他没有继续逼问,叶莲由不住松了口气。
有侍从过来,带着她到后面浴房,在那里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腰上的伤口有些长,虽说文兰帮她上了药,包扎过,却还是没能愈合,仍旧裂着一个大口子,沾了水便痛的浑身打颤,几乎就站不住。
叶莲摸到那里翻卷的皮肉,也不知有没有化脓,以后会不会因此瘫掉呢?
若是瘫掉,那她还不如死了。
才换了衣服梳好头,外面侍从便在催促。
叶莲只好又跟着回了偏殿,墨菊这时已经不在,只有燕君舞一个人懒懒躺在榻上,颇有些无聊地盯着不远处的玉炉花窗。
玉炉中焚着香,香雾袅袅腾起,一忽儿是粗粗一股白线,一忽儿却又摇曳着化成一个圈,又一个圈,好像绳索,左右来去将人死死捆住。
叶莲的心不知怎样猛跳了起来,站在那里进退不得,硬着头皮道:“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燕君舞这才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盯着她,眸光锐利,好似两把刀,直欲看到她心里面去。叶莲在他这样的注视下由不住慌乱,却还是竭力稳住心神静静回看住他。
他看出了什么?是不是看出她的臣服只是逼不得已的敷衍?
许久,他才移开目光,唇边泛出一抹不辨喜怒的笑意,朝她招手道:“小叶莲…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叶莲喉咙顿时发紧,两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坐!”他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拍了拍身前空处。
“我就站着,师父有什么教诲,弟子聆听便是。”
“我叫你坐下。”
叶莲垂着眼看地,僵持了片刻,到底还是坐了下去。
不等她坐稳,燕君舞一伸手便将她拉躺在他臂弯里。
他抱住她,手指抚上来,在她煞白的脸上摩挲。叶莲只觉气紧发闷,情知他这必是在试探自己,硬是忍着没动。于是他更加放肆,捧住她的脸便去吻她的唇。
叶莲再忍不住,猛地偏过脸去,他这一吻便落了空。
“你不是要为我效力么?那怎么连这个都不愿意?”他的语声中微带了怒意。
“这…这也算是效力?”叶莲气得双唇直颤。
“你是女孩子,又不能替我统兵打仗,叫你去东宁做细作,只怕你便跑了,何况我也不舍得,你说,除了这个,你又能为我效什么力?”他的手臂从她腰间穿过去,猛地勒紧。
叶莲顿时疼得一个哆嗦,眼前发黑,由不住痛呼一声。
许是她叫得太凄惨,燕君舞抱住她的手臂便松了松,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我腰上…有伤。”叶莲直冒冷汗。
燕君舞很快将她翻过来,撩开她衣襟往腰上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道:“伤成这样怎么不早说?”
叶莲趴在那里,不言不语,手伸到背后拽着衣襟直往下拉。
这伤还不是他的手下弄的,亏他问得出口,再说就算她说自己受了伤,他就能大发善心放了她?
燕君舞站起身来,显然对她没了兴趣,却对外面喊道:“去叫阿簪来。”
阿簪不多时便到,叶莲认出她便是在雅喾族部落时与燕君舞打情骂俏的那个美貌女子,心里又是别一番滋味。这么说来他们那日留宿的雅喾族部落,其实也是他的下属。
那阿簪看到叶莲,却也并不惊奇,只望着她微微的笑。
燕君舞朝叶莲方向扬扬下巴,对阿簪道:“帮她看看伤。”
阿簪应承着,走过来便伸手去解叶莲衣服,一边道:“把衣服都脱了,我给你好好看看。”
叶莲捂着衣服眼瞅着燕君舞那边不肯就范,在他面前脱光衣服,还不如把她杀了,她忍耐着拒绝道:“我只腰上有伤,别处没有。”
燕君舞在旁冷声道:“叫你脱衣服是看伤,又不是叫你去死。”
虽是如此骂,却还是叫人进来放下幔帐。
榻前帷幔全部放下,将里面的人完全遮住,隐约看到两个淡淡的人影。
燕君舞在幔帐外面,缓缓走到花窗边抱臂朝窗外看。
“主上你也真厉害,这丫头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你居然都不知道。”阿簪在里面笑着戏谑。
燕君舞没做声,转头朝那边看看,便又掉过头去,眉头却慢慢蹙紧了。
“嗯,旁的伤倒不要紧,就腰这里,算你命大,差一点就被人腰斩了。”
燕君舞终于忍不住接口:“你别夸大其词,若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她还能走路?”
阿簪在里面道:“主上你真英明,是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伤口有些长,还好没有化脓,不过得缝几针。”她又问叶莲,“忍得住疼么?”
叶莲“嗯”了一声。
阿簪的手脚麻利,穿针引线动手缝合,不多时便将伤口缝合。
叶莲虽痛得冷汗直流,却硬是咬着牙没叫一声,直到她缝完了,方一头栽在榻上,浑身虚脱般软了手脚。
恩宠
叶莲有一瞬的昏眩,意识微有些模糊,恍恍惚惚听到阿簪在耳边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听清。后来她替叶莲披上衣衫走了出去,依稀跟燕君舞说了一阵话,便再没了声音。
殿内静了下来,叶莲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睁不开眼,鼻中闻到渺渺的香,蚀骨侵肌,叫她浑身无力,懒懒地只想睡去。
静寂中,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她心里不安的很,隐隐生出恐惧,蓦地睁开眼一骨碌爬了起来,抬头时,却见燕君舞已在面前。
她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避过他举步朝外走,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臂:“去哪儿?”
“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去了。”叶莲有些心慌气短,勉强应着他的话。
燕君舞道:“不是说了?就在这里养伤,还有药没服,你急什么?”
“我…我没事。”
“就在这里。”燕君舞又重复一遍,语气不容违拗。
叶莲也知道这时是任性不得的,稍许违背他意愿,只怕便会被他见疑,只得无声听他安排。
燕君舞叫人在后殿给她置了间寝房。
阿簪每天都会过来给她看伤,顺带调整内服药方。
因为腰上的刀伤,燕君舞并不急着对她怎样,只是与她在一起时,举止一日比一日亲昵,有什么意图显而易见,着实叫她坐立不安。
到这时,叶莲倒为那伤庆幸起来,她甚至盼着那伤口一直不愈,或者好的慢一点,只是阿簪开具的伤药效力奇佳,又兼每日里汤水补品不断,调养得当,腰上的伤口半月不到便结痂愈合,眼见就要好了。
他对她的戒心很重,并不准她到沉水殿以外的地方去。
殿内如今多了许多侍女,却都是从西肼那边送过来的,似乎都是肖惠熙口中那位大师父训练好的人。
燕君舞特地拨了三四个给叶莲,明是伺候,其实是在监视她,每日里寸步不离跟着她,丁冽也一直没来过,叶莲根本就没机会知道外面的消息。
外面到底怎样了?不提薛棠,便是文兰她们已足够让叶莲担心。
也不知燕君舞会怎么对她们?
叶莲悬着一颗心,有一日陪他用早饭时实在耐不住问了一句,有心替文兰、乐桂她们求个情,不管怎样,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带笑不笑地斜睨着她,眼里的光却是冷的。
叶莲的心立刻便冷了下去。
“那几个女孩儿…”燕君舞丢下了筷子,接过旁边侍女递过的帕子擦擦嘴角,慢吞吞道,“似乎都不大听话啊!”
叶莲只得道:“她们恐怕还没想通…若不然,我去帮师父劝劝…”
燕君舞道:“用不着劝,我没打算杀她们,这黑雕城女子本就稀少,城里这许多铁甲将士,总不成让他们一直做和尚,留着给他们开开心倒也不错。”
“你…”叶莲一口气哽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想要怒声指斥,却只怕将文兰她们几个推入更坏的境地,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心悸,跪到他面前不住哀求道,“师父,求你饶过她们,我求求你…饶了她们,别让她们去…”
“你闭嘴!”
燕君舞怫然大怒,面色铁青,微弯下腰指着叶莲鼻子尖道:“难道伺候我西肼铁甲将士是她们的耻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委身于我就那么难?很可耻很肮脏是么?”
他霍地站起身来,扬手指住殿外:“还有丁冽,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嗯?都想着暂时屈就伏低,待有机会便绝地反击,杀我一个措手不及?你们都以为我是瞎子是聋子是蠢材,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么?”
叶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头怦怦乱跳,他都知道,她与丁冽想什么,他全部都知道,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有什么想不到?可是为什么他还要留下他们两个?她仰头看着他,逼出些泪意来,无力辩解:“我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没这样想?”燕君舞扯起嘴角笑了一声,眸色变沉,慢慢蹲下身,伸手抬起叶莲下颌,轻道,“小叶莲——只要你愿意。”
他微微闭了下眼,接着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宠到天上去。”
叶莲呆呆地点着头。
“可是,如果你背着我跟丁冽搞出什么妖蛾子来,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们。”
他说完这话便拂袖而去。
眼看他离去,叶莲好一阵心神不宁,到最后还是平静了下来,回自己房里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其实她如今也没什么事做,唯一可做的便是看看书,下下棋。
这都不是她喜欢的事情,但一个人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喜欢的事也能够做的下去。
书都是他的,无外是兵书战法,她起初一点也看不懂,后来倒觉得有些意思,可以看懂那么一点点。
看了一阵书,她便去摆弄桌上的棋子,一个人在那里杀来杀去,苦中作乐而已。
午饭后,他方从外面回来,神色间并不见有怒色,看见她还笑了一笑,也不知得了什么喜讯,看来心情不错。
只是他的喜讯多半便是东宁的噩耗,叶莲想到此处就再玩不下去,心头涩然,却还是强作欢颜,回了他一笑。
侍女瑞鱼帮他卸下薄披风,他便打发她出去,却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册丢给叶莲,笑道:“给个好看的东西。”
叶莲看他笑得颇不怀好意,便知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是禁不住好奇,将那画卷打开来看,画册才展开一点便见许多裸身男女抱在一处,姿势各异,简直不堪入目。
她顿时便红了脸,手一抖,便将那画册扔了出去。
燕君舞走过来将画册捡起,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我好不容易才从书楼那边翻出来,特地拿来给你开开窍。”
叶莲心慌意乱地走到窗边,只当没听见他的话,她懂他的意思,知道这次恐怕再躲不过,一时无计可施,只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已是入秋,风瑟瑟吹过,满树落叶萧萧而下。想到去年这时她和小桃还在为鼎会苦苦准备,可如今小桃已然命殒南河口,而她却成了西肼阶下囚。只是短短一年,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心里滋味难言,只觉一阵寒意透骨而入,由不住打了个哆嗦。
燕君舞缓缓走过来,自背后轻环住她的细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晚我们一起看画如何?”
叶莲不知该如何答他,微垂下眼睫不做声。
“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饶了她们…”他又道,“只是,不能放她们离开。”
她喘过一口气,模棱两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事到如今,什么事能由得了她?
燕君舞走了后许久,她还立在窗前,手指在窗台上画来画去,写下一个又一个字,没人看得到那是什么字,可她却看的清清楚楚,那是许多个“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