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黑雕城的当日他便知道小桃通过了试练,只是不敢去见,若不是后来出了叶莲那件事,需要他亲自到场去清查,莫小桃只怕很难找到他。
他装作不认识她,她竟也能忍受,只是不肯听他的话回去,她执意留下来,还是那么傻等着他,纵然她胸无大志,却也能为他一点点改变自己,只是她不知道,无论她做的再好,无论她再怎样出色,她在他眼里始终都还是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圈的妹妹。
莫谦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两腿好像灌了铅一般,举步维艰。
眼前依稀闪过小时候小桃的模样,瘦巴巴的身子,面黄肌瘦,只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
“谦哥哥…谦哥哥…别丢下我,等等我啊!”
莫谦胸口有些发闷,抱着莫小桃在当地顿住,雨仍在下,一串串甩过来,在他脸上交横漫流,然后顺着脸颊一路流下去,倒好像是总也流不完的泪。
他轻轻道:“我不丢下你,我带你回家去,咱们一起回家去。”
这样一说,他忽然间便轻松起来,压在他身上那个巨大的包袱似乎变轻了许多,他抬起头,面上漾出一点笑意,却是悲哀的。
他继续又往前走,只走了两步便不再动,闪电自天际滑落,将漆黑的天幕一劈为二。
借着闪电的光,莫谦看到在他前后左右各站着一个黑影。
莫谦闭上眼,有些伤感地道:“桓海,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
他将莫小桃轻轻放在地上,缓缓走至一边,道:“来吧,速战速决,别磨磨蹭蹭。”
四条黑影霎时攻上,莫谦拔剑,奋力拼杀,把所有的愤怒跟悲哀都投注到这一场厮杀当中,一剑接一剑的击刺,雷声轰鸣中,他刺伤了其中两个,自己却也受了伤,肋下、背后都中了剑,却兀自不觉。
最后他赢了,那四个人均负了伤逃遁而去,莫谦摇摇晃晃抱起莫小桃继续又往前走。
走出芦苇荡,又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个庵堂。
庵堂的大门在风里大敞着,咿咿呀呀地叫,他抱着莫小桃走进去,靠着香案坐下,两眼失神地望着外面。
雨声哗哗,无休无止,定眼望去只是沉沉的一片黑。
后来那片黑勉强凝聚成一个人形,踏过门槛缓缓走了进来。
有光亮起,照在那人形身上,莫谦动了动,眸中有霎那惊喜,他的神志已近恍惚,那好像是幻觉,又好像是梦,颤声道:“小青…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们回城。”小青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在他面前蹲下,眼里有紧张之色,抓住他的手惊问,“莫谦,你怎么了?”
莫谦微笑着摇摇头,指指怀里的莫小桃道:“小青,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有未婚妻的,就是她。”
“你…”小青面上有悲色,水杏般的眼湖里有潮水漫上,半晌却摇头道,“我不怪你,她怎么样了?”
莫谦黯然道:“她死了,我要送她回家乡去安葬,不能回城去。”
“可是…城主等着你们回去。”
莫谦费力地自怀里摸出一只锦盒,道:“这是城主要的东西,你替我转交给他。我安葬了小桃就会回来,你还…愿意等我吗?”
小青点头:“我愿意!”她伸手过去,手指微微颤抖,终于再按捺不住激动,一把将那锦盒夺了过去,跟着她手腕一翻,腕底幽光闪烁,毫不犹豫便扎入了莫谦胸膛中。
“你…你不是小青…”
小青眼波流转,目中分明有讥嘲之色:“我当然不是小青,你真是个蠢人,认不出桓海便罢了,竟然连小青都会错认。”
莫谦胸口鲜血直流,他却连捂住伤口止血的力气都没有,虚弱无力地咳了两声,紧抱住莫小桃道:“我的确…是个蠢人,小桃,我们…一起回家去…”
风从窗间吹进来,吹得烛焰一挫一挫,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烛影下对坐着两人,却是梅君舞与桓海,正在仔细研究桌上的东西。
“这便是灵犀石?”
“是,主上。”
梅君舞的手指在那柄玉剑上轻轻描摹,不以为然道:“这把瑶光剑跟我那把玉剑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哦,剑柄上的图案不大一样…”他盯着那图案琢磨半晌,忽然有些心神不定的站起,道,“那个什么…沧海珠果真是在莫谦身上?”
“是,按理是在他身上。”
“说起来东西也该到手了…有阿簪出手,想来不会出大问题。”他轻声低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眉峰紧蹙,显然还是在担心着的。
他的担心很快便被忽如其来的敲门声冲散了。
门打开,走进一个美貌女子,朝着他一揖,道:“主上,东西拿到了。”
梅君舞接过锦盒,瞅着那女子飞个眼风,柔声赞道:“阿簪果然不负我望,辛苦了,快坐。”
锦盒中的珠子有鸽子蛋那么大,正往外发散出柔和的光,将一室照的通明,却并不刺眼。
他倏然将盒盖合上,正色道:“阿簪,你即刻出发,去穆尔军营通知列将军,让他十日之后发兵攻打东宁。”
阿簪没有半点迟疑,立刻领命而去,冒着大雨连夜赶往缻平关口。
桓海朝紧闭着门的内室看了一眼,道:“那个叶莲…如今该怎么办?”
梅君舞没做声,只将瑶光剑与沧海珠收好,交给桓海,道:“这三样东西虽然得手,要破咒却还要一番周折,这丫头只怕还小有用处,等她醒来,你便骗她回黑雕城去,见机行事便好。”
桓海道:“我明白了。”
“列将军发兵攻打东宁之后,我会马上与慕容蓑带铁甲兵攻打黑雕城,其间仍放黑雕联络。”
桓海道:“只是那咒却不知怎么才能破,破了之后又会怎样?黑雕城三面皆是黑沼泽,号称不破之城,主上还是小心为妙。”
梅君舞微微颔首,拍拍桓海肩膀道:“这破咒的关键就着落在你身上了,至于破咒之后会怎样,我猜多半与那黑沼有关系…”他轻舒一口气,凝目望向窗外,脸上分明有志在必得的笑意。
昏黄的烛光自半开的床帷间落在叶莲脸上,她微闭着眼,长长眼睫垂落下来,在眼下投下两痕晕青。
她睡得很熟,一点也没觉察到他的接近,只是不知做了什么梦,紧蹙着眉,眼皮一跳一跳,好像在挣扎一般。
小嘴还是那么诱人,嫣红欲滴,像一颗熟透的樱桃。
他埋下头,在她唇上轻吻一下,手指轻抚上她面颊,她的肌肤光滑如丝缎,摸上去柔软腻滑,叫他有些舍不得移开,于是便又在她左右面颊上各亲了一下,跟着又亲上她蹙成一团的眉心,柔声低诉:“小叶莲,以后你会恨我么?”
她没有回答,放在枕上的拳头却猝然收紧,牙齿咬得咯嘣嘣响:“打死你…打…小桃…呜呜呜…”
梅君舞摇摇头,在梦里也能哭得这么伤心,还在流泪…
他微有些失神地看着哽哽咽咽哭得不那么痛快的叶莲,缓缓伸手过去帮她抹去眼角泪水,叹道:“只是个开头你就哭成这样,以后你可该怎么办?”
选择
清晨时,叶莲被敲门声惊醒。
睁开眼,却已不在冷雨凄风的芦苇荡,而是在一间还算干净的小屋内。
疯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歇,云散日出,透过半开的窗看过去,只见晨光灿烂,照着窗前绿树,斑驳光影下,被夜雨涤洗了整整一晚的满树绿叶,仿如翠玉一般夺目。
叶莲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朝阳正在冉冉升起,天际处一道绚丽彩虹横跨南北。只可惜这一切莫小桃都再看不到了,她再也不会在叶莲面前大惊小怪的咋呼:“看,看彩虹…”
不会抱着她一通哇哇大哭后又破涕为笑。
更不会再厚脸皮地跟她说:“是啊,我就是来黑雕城找夫婿的。”
叶莲忽然低下头,捂住脸哽咽:“小桃,你在哪儿啊?”
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一觉醒来,小桃就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眨巴着大眼睛,跟自己说这说那。可是她分明看到小桃是死了的,在她怀里断的气,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来。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袖,昨天穿的衣服还没有换,袖子上大片的血迹,不就是从小桃身上流下来的么?
叶莲的泪水直涌了出来,喉头那里像被什么堵住,透不过气来,只是哽得发疼。
“叶…叶莲…”桓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带着几分迟疑,缓缓靠近。
叶莲猛地转过头来,哭着问他道:“桓海,小桃呢?小桃她在哪儿?”
桓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半晌方道:“她…她被…莫…莫谦…带走…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莫谦要杀她?”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幕,叶莲心头的恨又升了起来,“小桃对他那么好,为他受了多少苦,他,他…怎么就…”
桓海神情木然,眼望着叶莲只是不说话。
叶莲流着泪继续道:“桓海大哥,你当时在场,为什么不拦住他?”
桓海道:“我…我到…的…时候,已经…”
叶莲呆了呆,心里虽痛,却又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怪错了人而自责,低头垂泪不语,过了片刻,脑中却忽地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声道:“不…不行,我要去找小桃,我要把小桃找回来。”抹了把泪,绕过桓海便要出门。
她心里有万般不甘,想起莫小桃被莫谦抱走,便难以忍受,不行,她不能让小桃死了还跟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他甚至都不配抱一下小桃,那样,只会令小桃蒙耻。
桓海忙退后一步拦住她,道:“叶…叶莲,我们…我们得…回去了。”
叶莲被他的话弄愣了,问他道:“回哪儿去?”
“回…回黑雕…”桓海结巴着说不整句子。
“这个时候回去?不…不行,我要去把小桃找回来,带着她一起回黑雕城,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叶莲激动地摇头。
“叶…叶莲!”桓海着急起来,却又因口吃不能将所说的话一气说完,干脆便将叶莲拽到外屋的一张桌子边上,那桌上有纸,还有笔墨。
他很快取了一张纸,执笔在上面写道:“小桃喜欢莫谦,她愿意跟莫谦在一起,也许这样正是她喜欢的,你若是执意将她从莫谦手里抢回,她反而会不高兴。”
叶莲盯着纸上的字,不知怎样竟有些迟疑起来,他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小桃一直喜欢着莫谦,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了,被莫谦在一起不就是她多年以来的愿望?
到底她该不该去把小桃抢回来呢?
或者便如桓海所说,任由莫谦带走她,以了小桃心愿?
“可是…莫谦他…他下狠手杀小桃,小桃她会愿意跟这样狠毒的人在一起么?”叶莲喃喃问。
桓海在纸上又写:“也许她并不觉得莫谦狠毒,而且莫谦带着她去了哪里,我们也并不知道,你要怎么找她回来?”
叶莲一时无言以对,坐了片刻,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望着窗外出神半晌,轻声道:“也许…你说的对,我只是难过…小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到这里她再说不下去,泪盈于睫,只是一眨,那泪便又滴落了下来。
桓海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静了许久,方又重新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推到叶莲面前,中指微曲轻叩了下桌面,提醒她看。
叶莲吸了吸鼻子,瞥眼看了看,却见上面写着:“小桃在天上一定不想看到你为她这么难过。”
叶莲抬眸看桓海一眼,沉默着又垂下眼睫,心头却有所触动,只是说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小桃死了,她怎么能不伤心?再是怎样想的明白,心里总是好过不了的。
白蕊被桓海打下水失踪了,小桃死了,莫谦似乎发疯了…大师兄跟穆师兄又还没赶回来,还有白梅跟游利青,他们总不至于一晚都还没回来。
叶莲忽然一激灵,站起身问桓海道:“白师姐跟游师兄他们回来了么?”
桓海看她一眼,跟着便转开了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那白蕊夫人…”叶莲越发惴惴不安,白梅跟游利青总不会也出了事?
桓海道:“没…没消息。”
叶莲心里“咯噔”了下,望着桓海,眼里有些许责怪之色,道:“你为什么要…要把白夫人打下水去?”
桓海皱起眉,沉了片刻,又执笔缓缓写了下去:“你也看到了,是她逼我,我并没想伤她。”
那时的情形叶莲确是看在眼里的,白蕊夫人出剑并没有留情,桓海反击也是无可厚非,她唯一想不通的是桓海当时是如何从白蕊剑下脱身的,那一瞬太快,快的她完全没有看清。
叶莲吸了口气,想到这一两日间发生的事情,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好像压了块大石头,思前想后,心里忐忑不安,像是悬在半空中,许多担忧疑虑纷至沓来,叫她一刻也不得安宁。
“别…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得…赶快…赶快赶回城里去。”桓海见她久不作声,由不住着急,又催促起来。
叶莲“哦”了一声,抬头把他看着,眼中却甚迷茫,半蹙着眉道:“桓海,我总觉我们这时候不该回去?”
桓海略顿了下,问道:“为…为什么?”
叶莲道:“白蕊夫人说得也许是真的,咱们身上的那几样东西只怕真能毁了黑雕城…”
桓海提笔在纸上写道:“你怎么就能确信她说的是真的?”
叶莲咬了咬唇,道:“其实在此之前,就有人也这么说过,我一直没告诉你们,在昆山时我们遇上了韩伯,他不准我们把灵犀…那…那块东西带回城里去,只是后来出了意外…”提起那件事,她仍是惊怖心酸,却还是把在昆山的事情大略跟桓海说了一遍。
桓海脸上有惊疑之色,只是一瞬便又变得木然,在纸上写下他的见底:“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轻信他人,城主跟韩伯、白蕊他们,总不至于信他们而不信城主?”
叶莲静下心想了片刻,仍是犹疑不定:“可是…已经不止一个人这样说了。还有…我以前在雕月殿曾…曾偷听到韩伯跟城主说话,似乎也跟此事有关。桓大哥,我们还是不要回去,若不然再等等,等丁师兄跟穆师兄他们回来,商量一下再决定好么?”
桓海叹了口气,继续写道:“你说的是雕月之咒对么?”
叶莲愕然看着他,吃吃道:“你…你也知道?”
桓海跟着写下去:“我自然知道,城主临走时跟我说过,你想的没错,城主叫我们去取这几样东西确是为破此咒,因为破了咒才可以治好小城主的病。至于破咒便会毁掉城池这个说法,却是没有的。”
叶莲道:“那为什么韩伯会说这是立城之本?”
“所谓的立城之本不过是说,破了咒以后的城主人选便得不到雕月之咒的助力,武功达不到先辈们所要的境界而已。”桓海写的很快,唰唰数笔便写完一页纸,跟着便又换了一张。
“真是这样么?”叶莲仍是半信半疑。
桓海看她仍满腹疑虑,便又写道:“就算破咒于城不利,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救小城主,还是不救?”
叶莲一下呆掉,救还是不救?在有可能会毁掉城池的前提下…
“小城主的病越来越重了,如果今年入冬前赶不及破咒,他恐怕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叶莲,你就真的忍心看他死?”
叶莲望着纸上那一排排字,脑中越发混乱,捂着头发了许久呆,却道:“我…我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她知道,她不忍心看薛棠死,一定不能。可是黑雕城怎么办?但愿桓海说的是真,城主他总不至于连黑雕城都不要了。
桓海不动声色看了她半晌,伸手将那一叠纸都收起叠好放入怀中,对叶莲道:“把…把衣服…换换,走…走吧!时…时候…不早了。”
叶莲到底还是被桓海说服了,等他出去,便换上干净衣服,却将那染了小桃血的衣服仍旧叠好放在包袱最底层。
然后她背上包袱走出客栈,跟着桓海朝埠头走去。
莫谦他们那一路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破咒的东西没有齐备,似乎危险性小了那么点,叶莲有一阵因此松了口气,转而想到薛棠却又黯然,到底怎样才好呢?怎样才可两全其美?
两个人走到埠头,昨日定好的船只早便等在了那里。
桓海与那船家点头打个招呼,便跳上了船,在船上招手叫叶莲也上去。
叶莲却站在岸边踌躇不前,终于下定决心要上船时,却忽听有人在后叫她:“小师妹…桓大人——”
战船
来的是丁洌和郭渡云,穆少雪因为要去长岭行营没有跟他们一起赶回来。他们在西肼穆尔一带发现了大批屯集的军队,那地方是西肼与东宁交界之处,原本便驻扎有军队,大概有一万人左右,并不算多,最近一段时日却增加了接近十万的兵力,显然很不寻常。
是以他们才日夜兼程地赶回东宁,急着把消息报知边关长岭军营任将军,以做好防范措施。
“我们也得赶快回去把这消息禀告城主。”丁洌没见莫小桃,便探头去看船舱里,奇道,“咦,怎么就你跟桓大人,莫小桃呢?”
叶莲立刻便红了眼圈,低下头好半晌才道:“小桃她…她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她去哪里了?”丁冽一下子没领会过来。
桓海站在船头道:“她…她死了。”
丁冽、郭渡云闻言都震惊不已,忙追问因由。叶莲简短地将昨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跟他二人说了,说到悲愤之处,禁不住又是泪水涟涟。他两人也都难过无比,心绪无可避免地低落下去,丁冽黯然道:“真是想不到的事情,莫谦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郭渡云眼睛红通通的,只是咬着牙骂:“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桓海道:“有…有什么话,到…到船…船上…说吧!”
叶莲迟疑了下,忍不住道:“大师兄,连白蕊夫人都说那些东西不能带回黑雕城,况且如今白师姐跟游师兄也失踪了,还要回去么?也不知白师姐在哪里…咱们是不是再找找?”
桓海结巴着插嘴说他昨晚已经找过了,只是没找到人,因为还有要务,急着回城,一时耽搁不得,这才放弃寻找,不过已经托这附近认识的朋友在帮忙打听,一有消息当会发信传告与他。
丁冽略想了想,也很赞同桓海的意思,跳上船道:“事情紧急,眼下也顾不上其他事情,西肼那边只怕不简单,咱们还是尽快回去报城主知晓,也好早做打算。”
叶莲、郭渡云见他上船,便也跟着上去。
丁冽说得不错,若然西肼军忽然进犯东宁,黑雕城必是也要做出相应举措的,如此重要的事情,自然要急报回城才是。
只是白蕊下落不明,白梅、游利青又在这个时候失踪,这事情未免也太过蹊跷,叶莲心里七上八下的,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犹豫着道:“大师兄…你说,白师姐跟游师兄他们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船已开航,丁洌回首眺望岸边,叹口气道:“便是有什么事,如今咱们也顾不上…只盼他们吉人天相,安然完好。”
值此紧要时刻,还是要顾全大局,叶莲默然无语,船桨拨开水面,哗哗作响,朝着蓬蒙江方向驶去。
船在蓬蒙江上行了足有七日,所幸没遇上风浪,一路上还算顺利,到了第七日的傍晚几个人终于看见巍然屹立在落日山脉西麓的黑雕城。
丁冽、郭渡云都很是兴奋,从舱里出来,站在船头望着黑雕城方向舒展筋骨。
叶莲却没什么心绪,只趴在船尾往来处看。
西边天水相接处是一轮半沉入江的火红太阳,虽将沉没却有余威,四射的光芒将江面照的一片通红,远远望过去,蓬蒙江竟好似一条血红的毯子。只是那血红的毯子不太干净,上面还沾染了无数的小黑点。
叶莲揉了揉眼,再仔细看看,忽然惊叫起来:“大师兄,你们快来看,那是什么?”
丁冽三人听到她喊,便都跑到船尾顺着叶莲指的方向仔细一看,果见远处江面上浮着许多黑点。
“那是什么?”
“好像是很多小船…”
“这么多船…”丁冽睁大眼睛,眉头越皱越紧,那些船虽离他们很远,却也能看出个大概来,他蓦地想到了什么,不由扼腕道,“好大一支船队,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船队往黑雕城来?”
郭渡云道:“不好,会不会是西肼人来偷袭?”
丁冽忙转头去看桓海:“桓大人,你见多识广,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桓海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已开始变大的黑点,一字一字道:“战,船,那是,战,船!”
丁冽倒吸一口凉气,到这时候便是傻子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了,立时大吼起来:“是西肼人,快划快划…”船夫奋力划桨,他仍觉得慢,上前一把夺过船桨,自己亲自动手划船。
其实他们已离埠头不远,这一下加快速度,转眼便到。四个人也无多话,立刻上岸。那船夫显是被吓到了,丢下船跟着便上了岸,尾随在他们后面也往城里走。
这种时候,丁冽他们几个自然没法制止他,也就任其跟着。
吊桥早被收起,城门紧闭,牛渚州上那几间茅草屋子里还住着几个等着试练的少年人,有大有小,清一色的男孩子,人不多,大概有十个左右,见有人从船上下来,便都站在门口张望。
叶莲有些不忍心,对丁冽道:“那些人怎么办?”
不等丁冽答话,桓海便朝那边走过去,大声道:“跟我们…进进…城!”
一群男孩不知出了什么事,听见有人叫他们进城自是再高兴不过,呼啦一下子便跟了过来。
桓海走到吊桥边,点燃烟火弹放了信号,不一时那吊桥便放了下来,跟着城门大开,一行人急匆匆上了吊桥进城去了。
一进城丁冽就大喊:“快关门收吊桥,西肼人打过来了。”
桓海却不慌不忙地吩咐:“鸣,金锣——”他这时说话却不结巴了,情势紧急,叶莲、丁冽他们却哪里有空想这个,便听桓海又道,“丁,冽,你去,找三翁,郭,渡,云,你,帮忙,安,置下,这些,孩子。”
他说得有条不紊,神情凝重而沉着,没有像以往那般磕磕巴巴,只是语速极慢。
丁冽、郭渡云竟也为他的气度震慑住了,并没有半点疑问,便听命各自去了。
桓海又转过头对叶莲道:“叶,莲,你…跟我,去内…内城!”
金锣激越昂鸣,一瞬传遍全城。
叶莲在这震耳欲聋的金锣声里,跟着桓海往内城而去。
内城城门因为外面的金锣鸣声已经打开,两个人到大门口时,正碰上两队黑卫从里面出来,队伍之后却是一辆马车。
桓海看见那马车,立刻便让在一旁躬身行礼,叶莲猜测里面的人多半是薛青田城主,便也跟着行礼。
车窗上纱幔一动,借着马车两旁侍人手中灯笼的光,果然看见薛青田正自车内往外看。
“桓海回来了?”他的神色淡然无波,镇定从容,仿佛根本没听到城门那边一阵紧过一阵的锣声。
“是!”
薛青田的眼光又转到叶莲身上,道:“叶莲也回来了?”
叶莲忙道:“是。”她有些紧张地摸摸包袱里那块石头,想到白蕊、韩伯,不知怎么竟冒起了冷汗。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很平静地问。
叶莲看看桓海,答道:“西肼人有战船往咱们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