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画眉毛眼睛嘴巴?”叶莲觉得奇怪,嘀咕了一声便又将那小画夹进书页当中,又翻了两页书,却忽听廊道中传来一阵帖帖哒哒的脚步声,一瞬间似乎有不少人朝这边走过来,跟着便听有人说话。
“城主,前殿那边您还过去吗?”
“嗯,要去,大伙儿难得聚在一起热闹一番,又岂能不去?我在这里歇歇便过去。”
叶莲听得外面叫城主便吓了一跳,再听他说要在这里歇歇,立刻就慌了神。耳听得脚步声在门口顿住,一闪身便藏在屏风后面,心道:“糟了糟了,这要给城主看到,可又该连累小青、小红她们了。”
她在屏风后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见殿门“吱呀”一响,再不及多想,一扭身便钻进了床帐后面,进去后才见那里有个暗门,方巧虚掩着,便推开蹑足弯腰躲了进去,反手又将暗门慢慢推回去。
好在薛青田进来后并未往内走,只在外面的榻上坐着喝茶歇息,如此叶莲方未被他们发现。
叶莲怕弄出声音,并不敢将暗门关实在了,尚留着一条缝在那里,薛青田他们的说话声便透过门缝传到了她耳中。
“李儒,你先去前殿招呼太翁、天翁他们,我这里跟老韩说两句便去。”
李儒应声拜退离开后,殿内静默许久,薛青田方又说话,语声中透出浓浓焦虑:“老韩,阿棠这病就没有别的法子治了么?”
“老夫愚钝,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这是韩伯的声音。
“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薛青田的话语听来悲哀无奈。
韩伯沉默许久,方接口道:“城主如今实在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小城主体弱至此,只怕不能撑到及冠。”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可小简她…我便是再想生一个,她也不能答应。何况,我也不想阿棠伤心。”
“城主,眼下还不到月中,小城主便已发病多次,真到了月圆那夜恐怕…恐怕凶多吉少。”韩伯说的颇有些急切,“城主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叶莲并不是有意要听他二人谈话,但身处此地,二人所言不可避免地传到她耳中,听到“凶多吉少”四个字时,心头猛地一跳,想到薛棠命薄如斯,鼻中酸涩,一时说不出的难过。
若是薛棠死了,他若是死了…
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及冠…叶莲脑子里乱麻一般纷乱,眼前尽是薛棠温和的笑颜,濯亮如清泉般的双眸。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
叶莲只觉心口酸疼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咬了一口,竟是无法呼吸。
殿内悄寂一片,隔了半晌叶莲听到薛青田在那边咬牙道:“不行…我不能弃阿棠不顾…实在不成,我便破了雕月之咒。”
“城主…那是立城之本!万万动不得…”
韩伯的声音本来压得极低,这时却霍然抬高,倒把叶莲吓了一跳。她紧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心里却只是想:“什么雕月之咒?立城之本…”
咒,咒语?怎么从未听人说过这件事?
城主说要破了这咒…难道破了这咒便可以救薛棠?
叶莲皱眉苦想,终是领会不了,只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这雕月之咒必定与薛棠的病有莫大关系。
薛青田那边长长叹了口气,好似疲倦之极,颓然道:“你下去吧!我想睡一会,过半个时辰你来叫我。”
叶莲一直盼着他走,却不想他竟要在这里睡觉,只得继续一动不动地缩在暗门之后。那暗门之后是一条狭窄通廊,尽头处也是一扇暗门,也不知那一头通到哪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边暗门一关,通廊上又无窗户,可算是密不透风,叶莲在里面坐着,又披着梅君舞的那件大斗篷,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薛青田不走,叶莲便不敢乱动,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他。她靠墙胡思乱想,只是为薛棠担心难过,想到后来便昏昏欲睡。半个时辰说长也不长,叶莲只打了两个盹,就听见外面门响,却是韩伯进来提醒薛青田时间到了。
叶莲透过门缝往外瞄,隔着屏风纱帐,模模糊糊看到他二人一前一后出去,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捶着坐麻的屁股想要出去,却又好奇这通廊尽头的所在,便慢慢朝另一头走过去。
打开那一扇暗门,其后却是一个小隔间,叶莲一进去暗门即“砰”地一声关上,里面顿时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叶莲伸手拉那暗门却是纹丝不动,竟像是从外面锁上了。
“啊…糟了糟了…这要怎么才出得去?”叶莲蓦然被困在这逼仄黑暗的小屋子里,一时竟吓到了,伸手在四壁上一阵乱拍,仍是不得其门而出。
里面好像跟外面隔绝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叶莲在里面又喊又叫,到底没有人来解救。她在里面什么办法都试遍了,只是打不开门,着急之下拿脚在墙壁上一阵乱踢,咚咚咚踢了几脚,也不知踢到什么,暗门终于“喀”地打开。
叶莲惊喜万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了出去,等出去之后才发现不对。
这显然不是之前她呆的那个通廊,四处帷幔纱帐低垂,不知哪里来的白烟袅袅蒸腾,弥漫一室。叶莲站在那里,被云雾般的白烟包绕着,竟觉自己到了仙境一般。
她试着往前走了两步,总有点恍惚,好像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云天雾地。
等到她绕过一幅帷幔,听到了水声,才知这并不是幻境。
叶莲看到前面有个白玉砖砌成的大浴池,池中热气腾腾,那些白烟便是从这池子里来的。
这…这里分明就是间华丽的浴房呀!
叶莲有些傻眼,怎么会跑到人家的浴房里来?
她小心翼翼往前又走两步,终于到了池边,透过氤氲水汽,叶莲看到池子里面泡着一个赤 身男子。
那人垂目静静坐在水中,虽然大半截身子都埋在水下看不见,却仍露出一段白皙瘦弱的赤 裸肩胸。
叶莲“啊”的一声惊呼,捂着眼睛便往后跑,跑了几步却忽然顿住,站在那里怔怔地想:“那…那个人怎么有点像…像…是薛棠啊?”
情愫
薛…薛棠?
他不是生病了,怎么会泡在这池子里?
叶莲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想要转头再看看,却又不好意思去看,他没穿衣服呢!这若是让山娘知道,又该骂她没羞没臊了,一个女孩儿偷看男人家洗澡,真是太不知羞了。
可是…
叶莲也不知怎样,总觉不放心的很,她方才分明叫了一声,可池子里泡着的那个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着实为难得很。站了一会却慢慢弯腰蹲下,小心翼翼转头往浴池内瞄,池内平静如初,连个浪花都没有,只有蒸腾的水汽四处漫溢。
叶莲做贼般一步一顿地又慢慢走回去,水雾聚拢又散开,薄纱般漂浮在池中那人的脸上。叶莲这次终于看清楚了,那确实是薛棠,便是在这热腾腾的浴水中,他的肤色却仍如冰雪般洁白,不见有一丝红润,低垂着的浓长睫毛,挺直却不冷峻的鼻梁,薄软无血色的双唇,绝美无双。
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玉雕,浑然不觉身外之事。
叶莲看他那样竟不像是个活人,越发惊恐不安,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唤道:“薛棠…喂,薛棠…”
薛棠只是不应,叶莲有些发冷,愣了愣,极其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点薛棠赤 裸的肩膀,又叫一声:“薛棠——”
谁知只是这一点,薛棠人便歪倒下去,几乎是瞬间,他整个人就淹没在了水下。
叶莲大惊失色,仓促中来不及多想,“噗通”一声便跳下水去,硬是连拉带拽地将溺入水中的薛棠捞了起来。
“薛棠…薛棠…”叶莲吓得要死,哪里还顾忌他是不是光着,一手环胸在前托着他肩,另一只手却不停地拍薛棠光溜溜的背,“薛棠…快…快醒来。”
许是她这几下拍打起了作用,薛棠忽然咳嗽起来,咳了数声张嘴吐出几口水后,眼睫颤动,竟幽幽醒了过来。
叶莲眼见他慢慢睁开眼来,一时欣喜非常,喜道:“薛棠…你没事吧?”
薛棠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光微有些呆滞,盯着叶莲半晌,方叫道:“叶莲?”
“是我是我。”叶莲激动不已。
薛棠双眸渐复清澈明亮,唇边漾出一丝笑意,又唤一声:“叶莲。”
叶莲语无伦次道:“你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么?”薛棠定定望着她,气息虽微弱,神色间却含着无限的喜悦。叶莲此刻正水淋淋地抱着他,她身上那件红色的斗篷被水一浸,越发鲜艳无比,映得她一张脸明媚如春。
薛棠心头怦然一动,随后便觉难堪,还真是不堪,他这个样子给她看到,还给她抱着。
“我…我不是…”叶莲吱吱唔唔地想要解释,吱唔了半晌却忽然没有声音了,跟着便慌慌张张松开抱住薛棠的两臂,脸颊上有红云突现,眼睫垂下去,水里隐隐约约是薛棠两条光 裸着的修长大腿,还有…还有…
完了,不该看的好像也被她看到了。
她忙又抬起眼,却恰好对上薛棠赤 裸的胸膛,哪里都不能看。叶莲一时惶然失措,竟不知往哪里看才好,最后便只好捂住双眼。
便在此时,忽听小红、小青二人在外喊道:“公子…公子!
脚步声急促,转眼之间,她二人已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公子,你你…你醒了?”两个人惊喜非常,都松了口气,一面朝外吩咐人去前殿报与城主知晓,一面抢到池边。待看到躲到一角浑身尽湿的叶莲,却都愣住,面面相觑片刻,小青皱眉摇头道:“你这个叶莲…还真是…每次见你都这样…”
小红在旁笑着接口:“每次都是落汤鸡…”
两个人好像已见惯薛棠赤 身 裸 体的样子,并不觉难为情,自池边的柜子上取了一块大毯子,一左一右拉开,垂首立定。薛棠回头看看叶莲,略一迟疑,还是赤着身子慢慢走出了池子。
少年赤 裸的身躯纤长苍白,并不健壮,却还是挺拔的。叶莲冷不防瞥见他背影,慌忙低下头去,耳听得池上窸窸窣窣一阵响,脸愈发烫的厉害,捂着脸只是懊恼不已。
“去找套干净衣服给叶莲换上!”薛棠轻声吩咐。
“知道了,公子你就放心吧!”小青一面服侍他穿衣,一面应着。
薛棠没再说话,等穿好衣服,裹上厚厚的大氅扶着小红先自出去了。
等薛棠走了,小青这才来帮叶莲,笑道:“反正你都湿成这样了,就再好好洗个澡吧!”
叶莲也知薛棠不会进来,当下放心大胆地去脱身上的湿衣服,解下那件大红斗篷时,不由得犯愁起来。
小青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叶莲苦着脸道:“这是我师父的衣服…”
小青将浸饱了水颇有些沉甸甸的大斗篷拖过去看看,笑道:“你师父真是爱俏的很哪,穿这么鲜艳的衣服,听说上次他还戴了头花跑去书楼议事,真有趣儿。”
叶莲闻言,不禁吃吃地笑。
“你笑什么?”小青奇道,随即便明白过来,指着叶莲道,“哦,我知道了,是你使得坏吧?”
叶莲眨眨眼,却也不答话,想起梅君舞气急败坏的样子,便觉解气,抿着嘴只是笑个不停。
小青伸指在她额上一指,笑道:“小丫头…鬼心眼不少。这件斗篷我叫人拿去洗干净烘干,你就放心好了。”
她抱起那件湿斗篷出去,留下叶莲一个人在池子里面洗澡。
叶莲洗了一会便觉不是那么回事,时不时总会想到薛棠方才在这池中的景象,禁不住便面红耳赤,匆匆洗了一遍,便起身穿好衣服跟着外面等着的小丫头出去看薛棠。
薛棠正在服药,叶莲在一旁坐着,总有那么点不自在,脑子里乌七八糟的,一不小心便会想到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叶莲气恼不已,照着自己额头上便是一巴掌。
“你做什么呢?”薛棠讶然,瞠目瞪着她看。
叶莲看看自己的手掌,吱唔半晌,道:“我…我打蚊子!”
小红在旁抱着肚子直笑,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冬日的哪里来的蚊子?”
叶莲无言以对,赧然低头看地,只觉手足无措。
等薛棠喝完药,小红收拾了药碗出去,屋内便只剩了薛棠、叶莲二人。四目相对,叶莲顿觉尴尬无比,两手遮眼却去看别处。
“叶莲…”最后还是薛棠打破沉默。
“啊?”
“帮我倒杯热茶好么?”
“好好…”叶莲马上答应,起身斟了杯热茶端过去递给他。
薛棠伸手过去,连茶杯带叶莲的手一起握住,眼眸中分明有异样情愫,他柔声唤:“叶莲——”
破茧
他的手还是很冷,叶莲由不住缩了缩,有些愣愣地看着他,茫然道:“啊?”
薛棠轻蹙眉峰,眸光滑落到自己手上,到嘴边的话不知怎样便成了另外一句:“我的手…很冷是么?”
“有点。”叶莲笑了笑,瞥眼瞧见桌上的手炉,便道,“我去给你拿手炉来。”
薛棠颇有些不情愿地松开手,比起手炉,他更喜欢握着她双手的感觉,软绵绵渗着醉人暖气的纤滑小手,只是握久了他会冻着她的。他有些失神地望住她,她却浑然不觉,自顾将手中茶盏放在小案上,轻快地跑去桌边抱那手炉。
很快她便转了回来,笑吟吟将暖手炉往他怀里塞,一边塞一边道:“快抱着呀!”
她的双眸晶晶亮,一闪一闪好似宝石般璀璨,薛棠不觉释然笑了,也就将那手炉抱好,拍拍自己身边道:“你也坐。”
叶莲待要过去坐,却忽看见桌上茶盏,就想起一件事来,歪着头敲敲自己脑袋,正色道:“山娘说喝药后半个时辰不准喝茶的,这杯茶你还是别喝了,我去再换杯热水好了。”
薛棠笑:“我竟忘了这事,那就换吧!”
“等等哦!”叶莲很快地将桌上的那杯茶端走了。
薛棠想说“不着急,其实我不渴”,也不知怎么就没说,这样看她忙来忙去似乎也不错,她好像是长高了,虽穿着厚厚的冬装,却还是看得出玲珑的曲线,身姿轻盈,一来一去好似只欢快的蝴蝶。
叶莲端过水来,薛棠虽不渴,却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
这么一忙碌,叶莲好像把之前尴尬的糗事忘掉了,挨着薛棠坐下,与他说起话来。
“你好点没有?”虽说薛棠现如今精神不错,叶莲还是很为他担心,想起在偏殿听到的那些话,心里便说不出的难过。
“好多了…”薛棠不以为然道,“不过就是睡一觉而已…若是哪天睡着醒不过来,却也不错。”
叶莲愕然,着急道:“你…你这样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你——会伤心吗?”薛棠眸光一凝,略沉了沉,定定望住她问。
“会的会的。”叶莲用力点着头,莲子般尖尖的下巴差点便点到微微隆起的胸前。
薛棠不禁莞尔。许是这一阵练功太辛苦,她变瘦了,圆鼓鼓的小脸上已没有那么多肉,看起来清秀多了,可他看着却有些心疼,缓缓伸手过去,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
叶莲脸上红了红,却也没抽出手来,只是皱眉:“怎么还这么凉?”一边说一边拿另一只手盖上薛棠苍白的手背,使劲攥住,想把他那只手焐热。
薛棠含笑望着她,一瞬只觉心头暖融融的,忍不住往她身前凑凑,柔声唤道:“叶莲…”
“嗯。”叶莲答应着,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由抬眼去看他,却忽看见小红在门口探头进来,瞅见二人那样,便又缩了回去,在外面咯咯地笑道:“公子,吃饭了。”
叶莲腾地站起来,红着脸赶紧跟薛棠告辞:“我…我回去了,你好好养病,好好吃饭。”
薛棠忍不住笑,道:“我还不饿。”
外面小红接口道:“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你不饿,小叶也饿了。”
薛棠这才回过味来,连忙道:“那就一起吃吧!”说着话连连催小红她们上饭菜来。
不一会儿饭菜上齐,薛棠却不急着吃,只拿了筷子往叶莲碗里夹菜,把叶莲那碗里堆得跟小山一样。叶莲好不容易吃完,他便又叫人添饭,叶莲一连吃了两大碗饭,再吃不下,捂着肚子连连摆手。
薛棠道:“再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小红在一旁直乐,笑道:“公子,就你这一顿饭也养不胖她呀!可别撑坏了…弄坏了肚子,可就更要瘦了。”
薛棠看叶莲实在也吃不下,这才罢手,自个叫小红舀了一小碗汤喝了便算吃了饭。
叶莲瞪着他道:“你就吃这点?”
薛棠只是微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红便道:“公子脾胃弱,吃不了那么多。”一边说一边同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一起收拾了残羹冷炙下去了。
叶莲瞅瞅薛棠,心里又替他难过起来,看小红出去,便低声问:“你这病就不能断根吗?”
薛棠怔了怔,微笑摇头:“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叶莲犹豫半晌,忽道:“不是因为那个什么咒才生的病么?只要除了咒语不就可以…”
“叶莲!”薛棠忽然打断她,脸色煞白,神情有几分紧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叶莲愣住,呆了呆却还是道:“我…我方才在偏殿听到城主他们在说什么雕月之咒…”
薛棠苍白的额角有细密汗珠渗出,忽然自桌下伸手过去将叶莲的手拉过去握住,低语道:“叶莲…这些话千万不能说出去,就当你没有听到好不好?”
叶莲看他如此,便知这事情极紧要,虽不明白是何原因,却还是点头答应:“我不会说出去的。”
薛棠这才舒了口气,拿袖子擦擦额角的汗,仍握着她的手道:“别走好么?我想你陪我说说话。”
“可是…”叶莲为难道,“城主知道了会不好的,况且你才好一点,也该好好休息。”
薛棠微笑道:“不用担心,城主他们今日只怕要熬个通夜…这些人一喝起酒来总是没完没了。别走好么?我想多看看你…”
这般哀恳的语气,叶莲根本就无法拒绝,便也就留下来陪他说话。
两个人一开始只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来薛棠不知怎么问起叶莲小时候的事情,叶莲便有些激动,一时眉飞色舞起来,手舞足蹈的,两只脚打秋千般在榻边一前一后地乱晃。
薛棠半歪在榻上微笑看她,心里有什么破茧而出,化成无数彩蝶翩飞,却只是无法出口。
还是不说吧!
只这样看着她也是好的,他是活不长的人,何必要留个包袱给她?
薛棠怔怔想着,时不时接一两句,到后来便睡着了。
这时天色却也晚了,内城城门已闭,叶莲回不去,便只好留在雕月殿过夜。
叶莲从来醒的早,又有些择床,睡到半夜便再也睡不着。
外面月色正好,斜斜映进窗内,一地的银霜。叶莲披着衣服起来,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走到半掩的窗边去看月亮。
弯弯的一牙月挂在树梢头,清冷萧索。
叶莲顺着那树梢看下去,便看到院子前面那月亮池子边上站着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正探头朝已结了冰的池内看。叶莲吓了一跳,也不敢出声,只觉那背影熟稔之极,竟十分像是梅君舞。
“师父…师父,他他…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几乎惊掉了下巴,正疑惑间,却见梅君舞一跃便上了枝头,跟着便从墙头上跳了出去。
叶莲愣了片刻,三两下穿好衣服,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淤痕
光秃秃的垂柳下已没有人,只有积雪遍地,雪地上隐隐约约有几个浅浅的脚印。
叶莲仰头朝墙头上看了看,到底耐不住,笨手笨脚地翻过墙头那边。落地的时候一不留神还摔了一跤,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站在墙角下四处张望。
月光雪光辉映下,到处都是白汪汪的,却又并不是很亮,眼前总像隔了层纱,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叶莲隐约看到远处树林边似乎有个黑影,便朝着那边追了过去。
只是等她追过去,那人影却已不见,只剩了空渺渺的一片白。
叶莲这下傻眼了,站在当地转了一圈,完全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借着月光低头看脚印的痕迹,却是杂乱无章,根本就看不出个所以然。
叶莲在雪地里站了一会,觉得手脚冻得有些发僵,便怀着满腹疑惑又往回走。她走一步便倒着走三步,心不在焉下忽然脚下被根树枝一绊,立刻便摔了个四脚朝天。她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坐在地上拍去手掌上的雪,左右瞅瞅,并不见有人,这才松了口气,嘴里喃喃念叨:“还好还好,没人看见。”
正咕哝着忽听得远处有脚步声响,转头一看竟是一队内城黑卫,想是在巡夜,正往这边走呢!
她愣了愣,也不知是不是要躲起来,忽然脑后生风,不待她回头,已有一只大手捂住她口鼻,跟着便有一只有力的胳膊勒住她脖子,连拉带拽地将她往后面的树林里拖去。
叶莲口鼻间充斥有浓重的酒味,电光石火间只是想,这是个醉鬼!可那人显然不是个醉鬼,他的手扭着叶莲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将她的脖子扭断。这个人分明是想要杀她的,叶莲恍惚中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惊惧之下不停挣扎反抗,却根本就不是那人的对手,呜呜叫了两声,只觉胸口憋闷,脑中不知怎么一眩,便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她还是睡在雕月殿偏殿的床上,好像哪里都没去过,昨晚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梦。
叶莲坐在床上很是发了一阵呆,怎么会这样?她分明跟着师父跳墙出去了,怎就又回来了,难道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
她疑虑重重地起身撩开被子,却发现身上的衣服穿的好好的。
叶莲怔住,这么说她昨晚的确是出去过的,只是…她是怎么回来的?她努力回想着晕去之前的情景,她在窗间看到师父,便追了出去,翻了个墙头,还摔了两大跤,只是没找到师父却莫名其妙被人弄晕了过去。
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叶莲一点也想不起来,仅仅只记得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大手。
那手上有很刺鼻的酒味…
叶莲摸摸脖子,忽然间就有些喘不过气,背脊上发冷,由不住打个冷战。脖颈隐隐还在作痛,她走到妆台前拿了镜子拉开领口往脖子上照,果见一圈青紫印迹。
看来昨晚上并不是梦,她确实是被人偷袭了的,只是那人分明有意杀她,为什么竟又没下手,还将她好好地送回了雕月殿中?
她对着镜子出神片刻,脑子里直如糨糊般糊涂,好似想到什么,却又不敢深想,只是狐疑不定。
门口忽然的响动将她的思绪带了回来,转头瞧时却见小青推门走了进来,便忙把镜子丢下,将领口理好遮住脖子上那一圈青色淤痕。
“方才过来你还在睡,这么快就醒了,快洗漱下跟我去吃早饭,你师父也在,正好带你回去!”小青一边说一边招呼小丫头端水进来伺候。
叶莲“啊”了一声,手里的热手巾就掉了下来:“我师父…他怎么来了?”
“来看公子啊!”小青眼疾手快接着手巾,道,“怎么,你怕他啊?”
叶莲接过手巾继续擦脸,嘴里含含糊糊道:“不是,我昨天忘了跟他说我要来这里。”
“哦,是怕被他骂…”小青笑道,“放心,有小城主替你撑腰,他不会怪你的。”
叶莲忐忑不安地跟着小青一路走到东首厅内,瞥眼往里面一扫,梅君舞果然在里面,正与薛棠面对面坐着在那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