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丁也愣住,忙道:“师父,我…我还是回我原来那里住吧!”
李玄矶回头来看了她一眼,道:“你大病初愈,需要人照顾,浣水阁那边人手不够,你童师叔前阵子新收了弟子,正没处住,我已经叫人安置他过去住了。”语气还算温和,却已再无商量余地。
洛小丁再说不出话来,只得道谢。
李玄矶又朝傻在一边的小郭道:“小郭,你带几个人到浣水阁去,把三公子以往用的东西都搬到取松院来…”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来,面色微变,颇有不豫之色,对洛小丁道,“你也去,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最好自己收妥当了。”
第一卷 11.荷包
洛小丁跟着小郭将她留在浣水阁的家当搬到取松院,桌椅那些都是不需要动的,无外是些衣物,她去晋阳这一年,人长高了不少,先前那些衣服怕是大多不能穿了。师父让她跟来,多半是怕她有什么私密的物品拉在这里,她如此想着,耳根便不由得有些发烫,师父如今居然细心到了这个地步,竟有些杯弓蛇影的意思了。
浣水阁内的摆设没被动过,还是她走前的布置,空置了一年,屋内仍是片尘不染,想来是有人经常打扫的,只是没有烧火,冷冰冰的。她站在窗边,不觉有些恍惚,一瞬间仿佛时光忽然倒转,又回到了往日的岁月。她望着窗外呆呆发愣,神思纷飞,直到小郭唤她时,她才醒过神来,心下打定主意:“日后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唐突大意,给师父惹来麻烦。
忙乎了一阵,洛小丁只将原来卧房内挂的两幅字画带了过来,小郭同两个下人将她的被褥衣物装在大木箱中抬了过来。
书阁后的那两间厢房一明一暗,外间起居,内里是卧房,被褥帐帘都是簇新的。秦管家早命人在厢房内生了火,又叫一个名叫鹧鸪的小丫头端来热水侍候梳洗,洛小丁素来不惯给人伺候,打发走鹧鸪后,关门闭窗,洗漱干净便睡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人声,她困得紧,隐约觉得那是大师兄尚悲云的声音,想要起来出去看看,竟睁不开眼来,她心里想,怕是梦罢,大师兄怎会知道我回来?这样一觉睡去,醒来时,外面的窗纸已透了白。
翌日雪霁云收,竟是难得的好天气。洛小丁用过早饭,到前厅去给师父请安,沿着复廊一路行去,没多久便到前院,远远便见庭院当中站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仿佛是大师兄跟霍元宵的模样,还有一个娇小玲珑,想不起是哪位师妹。三人一瞧见她的身影,立刻便朝她招手。
洛小丁探头朝前厅门口望了一望,那里并没有动静,师父似乎还未起来。她心中一松,抬腿跨过廊杆,几步便跑了过去。
尚悲云前年行的冠礼,年纪并不大,但做事沉稳,深得李玄矶之心。今日天气好,他连斗篷都没有披,就只穿了件石青色的棉袍,神采奕奕站在那里。相较而言,旁边的霍元宵就穿的多了一些,却也不显臃肿,里面是藕色织锦袄裙,外面披着大红披风,衬得一张鹅蛋脸儿肤光胜雪,娇美无伦。
两人青梅竹马,情甚笃好,已于半年前定下婚事。洛小丁眼望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微有些怅恍,随即便瞧着尚悲云啧啧摇头:“穿这么少,也不怕冷的?大师兄真神人也!”
尚悲云长眉飞扬,眼中笑意灼灼,走过来上下打量她半晌,笑道:“我看你生龙活虎的,哪里像是受了伤的人?”说着话顺手便在她左边肩膀上一推,转头对霍元宵道,“你看你看,精神得很哪!”
洛小丁倒抽一口冷气,捂着肩膀倒退两步。
尚悲云吃了一惊,变色道:“真受了伤?要紧不?走,去霍师伯那里看看…”一边说一边就去拉她。
洛小丁笑着躲开,道:“要什么紧?我骗你来着…”
霍元宵凑过来在洛小丁背上打了两下,嗔道:“小鬼头,一回来就骗人!难为大师兄还惦着你,昨晚上冒着大雪去看你…”
洛小丁摸着后背抱怨:“好哇,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原来那不是梦,大师兄昨晚真的来过,她苦笑,“我昨晚睡着了…不知道大师兄来。”
尚悲云满眼关切之色,道:“听师父说,你受了伤…如今怎样?”
洛小丁道:“不妨事,已经好了。”
“嗯,没事就好!”霍元宵喜笑颜开,拖着洛小丁的手将她拉到面前,两人面对面,洛小丁身形颀长,竟比霍元宵高出了半头,元宵甚是不满:“这小鬼头,如今怎么比我高了?”
洛小丁仰头一笑,面上一派得意之色,心里却笑不出来,元宵姐姐虽比她矮,却越长越好看了,弯弯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眸,笑的时候,嘴角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尤为迷人。
见霍元宵瞪起眼睛,洛小丁忙道:“一年不见,我元宵姐姐越长越美了,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霍元宵抿嘴一笑,道:“看在这张甜嘴的份上,今儿你元宵姐姐就不教训你了。”
尚悲云胡乱“嗯”了两声,洛小丁盯着他笑了一笑,眼光忽然下瞟,歪着头直往他腰里看。尚悲云笑道:“喂喂喂,你往哪里看呢?”一边说一边将腰上挂着的绣花荷包捂了个紧。
洛小丁半蹙着眉道:“大师兄身上这荷包是我元宵姐姐的手艺吧?”
尚悲云脸上红了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元宵大方,下巴一扬,道:“那是自然…”
洛小丁往霍元宵跟前凑了凑,央道:“也帮我做一个,成不?”
霍元宵哼一声道:“想得美…我做的荷包只给大师兄,你啊!想都别想。”见洛小丁苦了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觉好笑,将身后那女孩儿推到洛小丁面前,“你要荷包找别人去,稚燕师妹的荷包做的比我好多了…”
先前那女孩子一直躲在霍元宵身后,连头都不敢抬,猝不及防间被推在了洛小丁面前,立刻便满面通红,又是慌乱又是害羞,一时间手足无措,嗫嚅道:“洛…洛师兄…”
“稚燕师妹…是岳师姑的弟子?”洛小丁这才想起这女孩的名字,叫薛稚燕,是茹惠院主管岳明仪的小弟子,要比洛小丁小上两岁,还梳着双髻,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一张粉白娇嫩的圆脸来,双目乌黑溜圆,虽是含羞带怯,却仍难免有几分稚气。
霍元宵道:“是啊!当初咱们在松魂阁时,常在一起玩的。小丁,你不会是忘了吧?”
薛稚燕连忙点头,之后又觉不妥,靠着霍元宵往后直缩。霍元宵紧抓着她不放,扭头嗔怪地白她一眼,薛稚燕一向畏惧霍师姐,只好站住不动。
“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一年的时间,小师妹就长变了样!”洛小丁感叹,怎么会忘?那时洛小丁初到浮云城,还不是李玄矶的弟子,整日被那帮师兄欺负,每次受了委屈,这女孩总会背着人安慰她。后来,洛小丁被李玄矶带走,两人见面的机会便微乎其微。
霍元宵瘪嘴道:“是变美了还是变丑了?稚燕师妹听说你回来,特地赶来看你,你都不谢谢人家。”
洛小丁微笑道:“当然是长美了!”方才她一直跟尚悲云、霍元宵二人说话,也没顾得上招呼薛稚燕,心里甚觉过意不去,说话的语气态度自然就更加温柔体贴,“多谢小师妹!”师父儒雅,大师兄温润,洛小丁将这二人一举一动学的惟妙惟肖,如今取二人所长,举手抬足间天然一种气韵,优雅从容之外尚有一股男子英气,着实令人心仪。
正说着,便看见前厅的门打开了,尚悲云见秦管家走出来,忙对洛小丁道:“我跟元宵还有事情跟师父说,回头再来找你。”说着便急匆匆走了,霍元宵跟在后面一溜小跑,边跑边回头朝稚燕使眼色。
薛稚燕性子内敛,不爱说话,一见到生人便脸红,这是她长大后头一次跟洛小丁单独说话,心里虽然欢喜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涨红了脸道:“洛师兄…身体可好了?”
“谢师妹关心,已经大好了。”洛小丁见她手里也拿着一个荷包,看情形是想拿出来给自己看,这时大师兄又赶着跟师父说事情,她一时也不好过去,便没话找话道:“这荷包是你做的?”
薛稚燕闻言,当下鼓足勇气将荷包往洛小丁面前一送,洛小丁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赞道:“做的很精致…这要怎么才做的成?”薛稚燕听她如此说,自是欣喜之极,怯怯地上前说了两句。
洛小丁饶有兴味地研究起手中的荷包来,先是问荷包的做工,继而又问布料,及至绣花图案装饰,详尽之极。有了共同话题,薛稚燕便不那么拘束,耐心而细致地对她一一讲来。洛小丁起先还专心致志地听着,渐渐便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里想:“稚燕师妹多半是喜欢上了我,可我又不是真的男子,如何能领受她这番心意?元宵姐姐这回可害死我了…”转念又想,“元宵姐姐并不知真情,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我又岂能怪她?可是,倘若她们知道真相…”她的目光从稚燕头顶飘过,全无预兆地落在城西巍然屹立着的那座白塔之上,那是浮云城最出名的建筑物——玄天阁,阁楼最顶端立着的便是那曾经钉死过人的耻辱柱。
一霎那,洛小丁只觉背上汗毛耸立,不知不觉中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三公子…”背后传来秦管家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秦管家正站在滴水檐下朝她招手,“城主请你进来…”
洛小丁答应一声,这才发现前厅一直紧闭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大敞开了,师父就在窗前的书案前,他侧身而坐,并没有朝向她们这边,然而目光却分明是看着她的,那眼神冷冽如冰雪。洛小丁心里咚地一跳,慌忙将手里的荷包塞回稚燕手中,强笑道:“师父叫我,咱们改日再叙…”
这荷包做来原本就是要送给洛小丁的,薛稚燕没想到她竟又将荷包还给了自己,心里又是失望又是委屈,欲张口叫住她,却又不敢,“暧”了两声,眼看着洛小丁一阵风似地跑进了厅门内。
第一卷 12.汤药
出乎洛小丁所料,厅内并不仅仅只有李玄矶、尚悲云同霍元宵三人,靠东首的两把椅子上还坐着童玄成、范玄敬两位师叔。一个是副城主,总领金华院,一个是三分堂蜃辂分堂堂主,都是浮云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洛小丁心想:“一大清早,两位师叔便来取松院与师父密谈,也不知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心里这样想着,却仍没忘记向李玄矶行礼:“师父!”
李玄矶瞥她一眼,低头啜了口茶,半皱着眉嗯了一声。
一旁坐着的范玄敬笑道:“小丁回来了?这一年不见,身量见长不少,越发俊朗了。”
洛小丁忙拱手施礼:“谢范师叔夸奖!”又向童玄成行礼,童玄成素来不苟言笑,只点了点头。尚悲云与霍元宵先前在外面已经见过了,再行礼不免奇怪,洛小丁回过头来对着二人笑笑,走过去挨着两人站着。
李玄矶抬眼看看霍元宵,问道:“元宵,霍先生这阵子身体还好么?”元宵便是这霍先生的女儿,霍先生姓霍名不修,是个悬壶济世的神医,浮云城中门人都极尊敬他,于是都称他霍先生。
霍元宵笑道:“回城主师叔的话,我爹好得很呢!”她自小便叫李玄矶城主师叔,别人听得惯了,也不觉奇怪。
李玄矶笑笑:“那你回去告诉你爹,过两日我去看他。”
这一屋子都是男人,只霍元宵一个女子,李玄矶这话明里是客气,实则是赶她走,尚悲云最清楚师父心意,忙拿胳膊肘拐了拐她,霍元宵会过意来,连忙应道:“是,师叔,我这就去…”说着话已走了出去。
薛稚燕还站在院门口没走,等霍元宵出去,两人便手挽手一并走了,洛小丁望着二人的背影,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心道:“我拒绝了稚燕师妹,她一定很伤心,若是给元宵姐姐知道了,那可糟了。”
李玄矶见霍元宵走出院门,顺手关了窗户,回头问洛小丁道:“那女孩是谁的弟子?”
洛小丁正出神,忽然间被这么一问,不由得发起愣来。取松院乃浮云城重地,寻常弟子不经传唤万不能在此随意走动,因洛小丁回来,霍元宵一时高兴,便忘了规矩,竟连薛稚燕也一并带了来。尚悲云深怪自己糊涂,竟把这样重要的事情都置之脑后,眼见师父面色沉下来,慌忙接口道:“都是弟子的错,不该随意带人进来。”薛师妹只怕难逃一罚,眼下只盼师父看在他的面上罚轻一些。
李玄矶横他一眼,怒道:“没有问你!”
尚悲云被师父责骂,微有些难堪,只得道:“弟子知错!”他做事向来都有分寸,很知道进退,李玄矶对他一向温和,很少如此疾言厉色,今日这错,的确是在尚悲云,李玄矶骂他两句并不为过。
李玄矶再不说他什么,只望着洛小丁道:“整日介心不在焉,也不知你都在想些什么?”
原来师父并不是因为薛稚燕的事情生气,尚悲云松了口气,看看洛小丁,洛小丁也不说话,只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竟是又犯了糊涂,连认错都不知道了,他伸足过去,踢踢洛小丁脚后跟,洛小丁也不理会。
正着急间,范玄敬忽然呵呵笑道:“小丁身体还没大好,难免心有旁骛,师兄就不要怪他了。”
李玄矶道:“既是身子不好,还不回去歇着!”
洛小丁“哦”了一声,道:“是!”朝在座之人一一拜别,抬足走出门去。
身后,房门嘎然合拢。
外面天高云淡,洛小丁站在廊檐下眯眼往天上看,眼望那渺如轻纱一般的浮云,只觉一颗心也漂浮起来,终究还是避讳着她的,因为什么?她是女子…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耳边蓦然响起阙金寒的冷嘲:“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师父还是不待见你!”她猛地阖上双目,双手紧紧抓住廊杆,抓得那么用力,连骨节都咯咯响了起来。
她略站了一站,便往后边厢房而去,才走到书阁门前,便闻到药香,一路走过去,却见鹧鸪在廊道里放了个红泥小炉,正在熬药。
洛小丁问道:“这是师父拿过来的药?”
鹧鸪点头:“城主一大早便拿过来,叫务必煎给三公子服用。”
应该是上次江蓠吩咐凌白送来的那两包药,洛小丁将药罐盖子揭开,低头嗅了嗅,面色微微发起白来,她不动声色地将合上盖子,问鹧鸪道:“师父拿来的药呢?给我看看…”
鹧鸪起身,一会儿工夫便将那两包药提了来。洛小丁拎起药包便往屋里走,鹧鸪不明所以,在后面连声叫:“三公子…三公子…”
洛小丁恼道:“吵什么?我看看便还你…”
她踢门进去,哐当一声大响,吓得鹧鸪一颤,再不敢吱声,眼看着她哐地一声又将门关上。洛小丁拿着药走进内室,将药包打开来,两包药共一十二副,鹧鸪煎了一副,还剩下十一副药。她坐在桌边将药包一一打开,逐一将里面的几味药一点点选了出来,那几味药她虽极熟悉,却也足足选了一个时辰。
洛小丁选得双眼发花,站起来伸伸懒腰,将选出来的药拿纸包了,塞入怀中,又将方才的汤药都包好,随手锁在柜中,正要开门出去,却见鹧鸪端了药碗走进来:“三公子,药好了。”
她急着出门,心头好不耐烦,道:“放在桌上,我回来再喝。”
鹧鸪却不依不饶,道:“城主说了,要三公子趁热喝!”
洛小丁哭笑不得,只得接过药碗,她耐住性子坐下,慢悠悠道:“你去忙你的,我慢慢喝。”
鹧鸪恍然大悟,笑道:“哦,我知道了,三公子原来怕苦…”
这句话正合了洛小丁心意,她唇边由不住漾出一抹浅笑:“嗯,你去拿些蜜糖水来。”
鹧鸪笑嘻嘻走出去,她才跨出门槛,洛小丁回手便将一碗药泼进了墙边的花盆里。
洛小丁怕给师父看见,便从后角门出去,穿过两座庭院,出了取松院,一路往南走,这一段路她走得极熟,走过两道街衢,便到了霍不修的药楼。她也不走正门,直接从墙头上翻了进去。
因以往常来此地,她对霍师伯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在院子里左转右拐,一会儿工夫便摸到了后面的药房里,这间药房其实是霍不修的备用药房,一向很少有人来,洛小丁无意中发现后便常过来,也曾被霍不修撞到过几次,但霍师伯性子和善,见了她也不予责怪,反而指点她辨认草药,洛小丁颖慧好学,时日一久,竟也略通一些医理。
药房中一个人也没有,洛小丁将方才捡出的几味药拿出来,找到药屉上相应的药名,将那些药放进去,而后又在药柜中另拿了几味药出来,拿小铜秤称好了分量,各自包好,揣到怀里开门出来。
她本想沿着原路退回,临走忽然想起件事来,于是便往霍师伯的书房走去。转过一道影壁,是一座庭院,庭院内便是霍师伯的书房,书房门开着,只往下撂着厚棉帘。
洛小丁轻轻撩开门帘往里面瞧,里面静悄悄的,外面两间屋一个人也没有,靠里那间的门也关着,不知道有人没有。洛小丁大着胆子走进去,在东壁四座书架上翻翻找找,她记得那本医书是《灵枢》,但是过了这么久,一时也记不起到底放在哪里,只得挨个地看过去,最后在书架靠里的最上面找到了那本书。
她翻开书找到自己要看的那一页,边看边记,正看得入迷,忽然听得里间的门喀地一响,竟打了开来,接着便听到说话声。
“这件事全凭城主安排,霍某没什么说的,只要无损浮云城名誉便成。”这是霍师伯。
继而便听到李玄矶的声音:“无论怎样,也不能委屈了元宵,此事我还需斟酌,霍先生请放心。”
这一惊非同小可,洛小丁呆在当地不敢动,一颗心怦怦直跳,后面两人再说什么,竟全听不进去,心中只想:“怎么师父来了这里?他不是在跟大师兄他们议事吗?”这天底下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偷看一本书都能被抓个正着,真正倒霉之极。
她靠墙站着,拿书遮住脸,只盼师父走快一点,这样就不能留意到她。只听脚步声渐渐走近,霍然便在书架旁顿住。洛小丁暗叫:“完了完了…师父看见我了。”那边良久没有动静,洛小丁微微侧脸,透过书缝看去,果见李玄矶站在书架那一头,正朝她这边看,眼见李玄矶的目光冷冷瞥过来,她只得将手里的书丢下,走了出去。
李玄矶面色铁青,望着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小丁低头望地:“我…我来看霍师伯。”
这样的事情霍不修并不止撞见过一次,觉得有趣,捋着颌下胡子直笑:“是来看我的书吧?”
被他拆穿,洛小丁有些羞窘:“是看师伯…顺道看书。”
霍不修笑道:“要看什么书?拿去看便是。”
“哦,好…已经,已经看完了。”洛小丁心头惴惴,抬眼看看李玄矶,师父虽再没说话,神色却已极为不对,隐有风雷之势。
第一卷 13.禁足
霍不修留李玄矶师徒二人在他那里用午饭,李玄矶推说事务繁忙告辞出来,师父一走,洛小丁哪还敢留着,慌忙也跟霍师伯告辞。霍不修笑道:“小丁啊,今日你霍伯母同元宵不在,改日霍师伯请你来吃你伯母亲手做的芙蓉糕。”
洛小丁连连答应,一边跑得飞快,跟在李玄矶身后乖乖回了取松院。
李玄矶径直往书阁里走,洛小丁心知这顿责骂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了,只得跟了进去。才进门,便听李玄矶怒声喝道:“把门关上!”语声极大,分明已怒不可遏。
洛小丁心头狂跳,回身将书阁门关好。
李玄矶靠着躺椅闭目坐了一阵,心绪略平了些,坐直身问她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去霍师伯那里,到底是去干什么?”
洛小丁结结巴巴道:“我…我,真的是去看书。”
“果真是去看书?”李玄矶拧眉切齿,“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我最恨就是你欺瞒狡骗…”
洛小丁心头一颤,转来转去竟又提到那件事情,一步错,便步步错,凭她怎样挽回,师父也是不信她了。她只觉身子一点点冷上来,眼望着李玄矶,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玄矶见她不说话,一张脸孔全无血色,眼中蕴满悲伤绝望之色,不由得又恨又怜,闭目长长叹了口气,生生将一腔怒火压了下去,对她摆手道:“你既说是真,我便暂且信你一回,你先回去罢。”语声中满含倦意,竟像是疲累已极。
洛小丁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走到躺椅边抓着扶手缓缓跪下去,仰头看着李玄矶道:“师父,我去霍师伯那里并不只是看了书…我,我还偷了几味药…”说到后面,自知有错,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你…你偷药做什么?”李玄矶又是气又是惊,又是无可奈何,眼望洛小丁大觉头疼。
洛小丁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了:“师父,江阁主开的那两剂药,弟子不能服,所以…我换了药。”
李玄矶一怔,渐渐悟出她语中深意,摇头道:“你不能…总是如此,须知万事万物,总要循天道,若逆而行之,日后必结苦果,我只怕你吃不消…”眼见洛小丁渐渐红了脸,玉脂一般的面颊上竟是绯红的一片,这话便再也说不下去,叹道,“罢了,你既不愿意服,那便由你…可是…”
洛小丁闻言,面露喜色,不待他说完,便道:“多谢师父。”
李玄矶朝她扬扬手:“回去吧!”
洛小丁起身朝师父躬身一礼,返身欲走,李玄矶却忽地坐了起来,唤道:“小丁…”
“嗯?”洛小丁驻足,转身回头。
“过阵子…你去…”李玄矶欲言又止,斟酌半晌,出口所言却成了别的话,“这一阵子,你还是少出去为妙。”语声淡而无澜,甚至还含了几分温存,却仍有警示的意味。
洛小丁微怔,随即道:“是,弟子明白。”
李玄矶面色渐冷,再不说话,背转身不看她,挥手叫她出去。
洛小丁回到房中,将偷来的那几味药混入先前的药包之中,照旧还给鹧鸪,鹧鸪拿了药去,仍旧每日按时煎给她服用。
之后的几日过得还算平静,李玄矶叫秦管家带话,命她不必每日过去请安。洛小丁闲来无事,便去书阁看书。接近年关,又逢尚悲云大婚,李玄矶整日忙碌,并没空到书阁来,偌大的书阁之中便常常只有洛小丁一人,师徒二人虽同住在一个院中,却已有些日子没碰过面。
尚悲云的婚期定在仲月二十八,大概也在忙于婚事,一直没有过来找她。洛小丁每日来往于书阁厢房之间,再不涉足取松院外一步,只从丫鬟鹧鸪的口中知道外面的一点事情。鹧鸪说的吞吞吐吐,显然是有所顾忌,洛小丁也不追问,心里猜了个八九分,想想又觉好笑又觉好气。
她倒不知道仲月二十八这日子竟那么好,连大师伯裴玄义都要赶着这日子来娶小妾。大师伯是师祖裴子庆的长子,也不知为什么,师祖临终前竟宁愿将城主之位传于李玄矶,也不肯传给自己的儿子。裴玄义历来与师父不和,经此更添嫌隙,凡事总跟李玄矶对着干,如今这样,无非是要师父难堪,想来师父这些日子一定在为此事头痛。
那一日他去找霍师伯应该是为着这事情,以往大师伯只要来跟他闹,师父最后都会妥协,以求得个安稳,免得裴玄义闹得鸡犬不宁。洛小丁猜,这一次师父多半也会如此,看来大师兄的婚期是要往后推了,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一向是师父的行事原则。
洛小丁在书阁里坐着,想一回叹一回,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几分替师父悬心,隐约还有一丝喜悦,这喜悦来得莫名其妙,竟让她有些惶惶不安起来,大师兄不能如期完婚,她不觉得遗憾,反而生出这份心来,实在是…有些可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