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诲道:“这你别管,总是要给你安排妥当。”
秦放歌道:“我明日一早动身,现下手头还有些未尽的事宜得去办,只怕得耽搁些时候。”
叶如诲道:“不急不急,皇上虽那么说,你我多年情谊,帮你遮瞒几日又怕什么?”
秦放歌唇角扯出个笑,道:“欺君可是大罪,兄弟岂能置哥哥于如此境地?三哥放心,我明日一早就走,绝不拖累你。”
他这般说,叶如诲又能说什么,遂顺水推舟:“好,我明日送你!”
第99章 各自归(3)
用过早饭,秦放歌便出了门。叶如诲怕他偷偷摸摸去找阿瑶惹出事来,暗中派了两个心腹跟着。好在秦放歌只是去了他原来的住所取了两样东西,因宅邸被封,他是翻墙进去的。
叶如诲听了回禀,略放了心。
翌日,秦放歌一早来辞别,他便将人送出城去。一直送至十里长亭外,眼看得他纵马飞驰而去,到完全没了人影方打马回城。
过了两日,任命他到翰林院就职的诏书下来,授他翰林学士,正三品,即日上任。叶如诲领旨谢恩。第二日朝会后,皇帝宣他觐见,赐他一所官邸并数顷良田,此外还有诸如绸缎、金银珠宝等等之类的不少其他赏赐。
这让叶如诲心里多少得到了点安慰。至少目前看来,皇帝对叶家还是颇为器重的。某种角度来说,被削夺兵权未尝不是件好事。
皇帝待他甚是客气,对他二哥叶如轩也颇为赞许,并嘱他日后多向叶如轩求教。
叶如诲诺诺称是,一再对皇帝表达自己对国家君王的忠心。
皇帝颔首微笑,道:“爱卿这些年对大杞、对朕如何,朕心里都记着,至于外间那些传言,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叶如诲忙道:“微臣明白。”
皇帝话锋一转:“朕听说你已将秦放歌送走了?”
叶如诲道:“是,前日一早便送走了,微臣亲自送他出的城。”
皇帝道:“如此便好,他在外面的衣食住行可都安排好了?他虽鲁莽,毕竟曾有功与国家社稷,此去别地,还是要好好安置。”
叶如诲应道:“臣都予他安排妥当了,还请圣上放心。”
一时再无别话,叶如诲告退出来,心道皇帝如今的表面功夫做的越发好了,明明人是他放黜的,等人走了却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正要出宫,不想竟迎面遇上太后身边的红人陈茂。出于礼仪,他与陈茂行了一礼称呼了声陈公公。
陈茂还了礼,笑吟吟的上前来与他说话。只是出口却让叶如诲猛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陈茂此来竟是奉了太后谕旨,来宣他往仁寿宫觐见的。
他隐约能猜到太后召见他的目的,也不知此行是凶是吉,却又不能不去。不过,毕竟也是久经风雨的人了,心里虽是七上八下,面上却是镇定。一面与陈茂寒暄,一面旁敲侧击地想从陈茂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无奈这老家伙口风甚紧,竟是滴水不漏。便只得作罢,乖乖随他往仁寿宫而去。
叶如诲随着陈茂走了一刻方入内廷。他也知这事瞒不过人,尤其瞒不过皇帝,索性大大方方进门。
果不其然,他这里才进门,那边早有人把消息报与华成。华成听闻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太后召见叶如诲是为什么事,回头在皇帝面前侍奉不免带出幌子。
皇帝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怎么了?”
华成道:“听说方才太后娘娘召叶如诲到仁寿宫觐见,也不知是为何事?”
皇帝闻言微微蹙起眉,他这位母后还真是让人烦心,这才没消停几天,又是想做什么?莫非她是想从叶如诲这里把阿瑶挖出来…顺带再笼络一下叶家?仔细想想,无外也就这么两件事,竟是一点也不肯闲着,是当他这儿子不存在么?
他思忖半晌,总是不那么放心,遂道:“既不知是何事,还不去打听打听清楚!”
华成应了声是,自下去交派此事。太后那边他们一直都安插有人,不多时便有音信传来,说是太后确实在仁寿宫召见了叶如诲,不过叶如诲没呆多久就已走了。
至于是为什么事,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却没说个所以然。显见防范也十分严密。
既没得着皇帝想要的消息,华成一时也不好回话,只叫人盯着两下,但有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正当皇帝议婚的紧要关头,宫里一片忙碌,他也分不出时间去找叶如诲探一探口风。皇后人选和大婚之日已然确定,皇后择的是戚定和的嫡女戚珩,大婚之日则定在正月初五。
转眼即到年关,皇帝的大喜之日越来越近,京师里一派喜庆气氛。
只是皇帝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欢喜,一应事项全数交予礼部,从不过问。随着年关的临近,皇帝一天天的不那么好伺候起来,郁郁寡欢,焦躁、易怒,越来越不可琢磨,稍许的一点不如意就可能会大发雷霆。
宫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华成及其他近身伺候的宫人一个个如临大敌,每日里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怒皇帝引来杀身之祸。鉴于此种情况,华成也不敢在皇帝面前乱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无关紧要却可能引发皇帝怒气的事自然是能瞒就先瞒着。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之后十数天里太后竟又连着召见了几次叶如诲,次数可谓是频繁,而叶如诲逗留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实在是诡异。华成自然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对皇帝提及此事,私底下却不敢大意,仍是叫人盯着。
华成也明白皇帝如此的因由。一则,皇帝对母家本就不喜,太后与国公爷都非是善茬,这些年他为唐初楼所制,戚家虽一直不忿,两家颇有嫌隙,但太后却是始终与唐初楼一路的。如今唐初楼被扳倒,戚家立刻便跳了出来,实在是颇招人烦!只是戚家是为大杞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在朝中地位斐然,皇帝这边才除了唐初楼,也需要有能携领宗族门阀的大家帮他撑起,戚家是这其中的翘楚,自是首当其冲,与戚家联姻便是如此。
皇帝虽对此事极为排斥,但为着稳坐江山却不得不如此,心里的怨愤肯定是有的。二则,他到底年轻,心系儿女□□,搁不下那位阿瑶姑娘,一时患得患失,怕也是有的。
这大婚既非是他真心所愿,那就难怪他如此反常了。
华成每日心里都是忽上忽下的,也不知哪日皇帝绷不住这根弦便爆发出来,这位一发起疯来那可是不管不顾,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100章 各自归(4)
时值岁末,阿瑶那里却是一筹莫展。叶如诲自上次离开后就没再来过别院,每每她托人相请,便以公务繁忙为借口推脱。
至于皇帝,就更别指望了,若不是他授意,叶如诲又岂会如此晾着她。
他们这是吃定了她。知道她没了武功无法藉武力离开,又向来面薄,不会拉下脸面撒泼打滚。何况,唐连的骨灰还在他们那里。
只是,她也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箍在这里,还是得想办法拿回唐连的骨灰离开。至于怎么离开,肯定得费番周折,眼下这等境况,多是一时半会走不成。
阿瑶想,要是能找个人帮忙就好了。只是她现在身边都是叶如诲的人,在这京师之内又无亲无故,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帮她。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图之。她慢慢观察着叶如诲安排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女和常来传话的仆从,这些人里她或许能用得着一二。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不再像以往那般木讷不通人情,对那几个贴身侍女的态度也更好了。叶如诲对她不错,时不时会派人送些衣物首饰之类的东西来,是不是皇帝交代便不知道了。她便捡其中的一些送予她们,时间稍久,那些侍女们待她自也不同以往,行动处事明显亲密许多,对她盯得也不及往日那般紧了。
事情在慢慢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一个人呆着烦闷,她便要来针线,无事时便绣上一阵,不出几日竟绣完了一幅水鸭图。绣线用完,她便有了外出的借口。
叶如诲自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别院,特地将附近一家名叫吉元斋的杂货铺子的女老板请来别院,要什么颜色的绣线一应俱全。
阿瑶却也不说什么,每次只不选全了,如此那吉元斋的老板便隔三差五地来,渐渐两人便混熟了。
腊月二十七那日,吉元斋的郭老板却忽然给了她个惊喜。那日雪下得甚大,老板是半晌来的,除了她自己,另外还带了个小二搬了几匹布来。想是外面的守卫也跟这老板熟了,竟然放了那小二进来。
阿瑶初时只觉奇怪,因她并未向郭老板提过要买布的事。不过等看到那小二时,她才猛地醒悟过来。
那小二身形高大,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倒像是常年习武的江湖中人。及他走得近了,放下布匹摘掉头上的帽子,阿瑶才认出那竟是秦放歌。
她并不知道秦放歌入狱又出狱这一系列的复杂事。只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难道是叶如诲告诉他的?做的这般神神秘秘,只怕也是实在进不来才会出此下策。
阿瑶不知秦放歌是怎样与这郭老板搭上关系的,略怔了怔,却听郭老板道:“姑娘上次不是说要买几匹布给屋里的几位姐姐做衣裳过年吗?我这次来特地选了些时兴的颜色,来来来,几位姐姐都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尽管选,选好了我就帮你们量尺寸,赶紧做好了,才不耽误几位姐姐漂漂亮亮地过年。”
几个侍女都是年轻爱美的年纪,哪有不喜欢的,立刻一窝蜂地围拢过来,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一时也没功夫盯着阿瑶。
郭老板又说屋里光线太暗,将几个侍女引去了东次间。
阿瑶看看秦放歌,不动声色走到一旁,隔了会,秦放歌便悄悄挨了过来。阿瑶一面小心地观望着东次间那边的情形,一面小声与他道:“秦爷这是来做什么,怎么做成这副模样?”
秦放歌道:“皇上不准我留在京师,我是离开后又偷偷回来的,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如此。”
阿瑶一愣:“皇上他为何如此待你?”
秦放歌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但这等情势却也容不得他多说,便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且问你,你想不想离开此处?若想,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阿瑶却也不与他说废话,道:“我自然想离开,只是秦爷为何要助我?”
秦放歌道:“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我不想你再被有心人利用。”
阿瑶道:“那便多谢秦爷了,只是如此一来,岂非要令秦爷与叶大人反目?”
秦放歌道:“这便不用你管,先想法子离开这里再说。”
阿瑶道:“不知秦爷有何妙法?”
秦放歌道:“正月初五是皇上大婚,又正逢年里,你这里守卫多少会松懈,你准备好,我想法子进来接你离开。”
阿瑶闻言心头一滞,忽如压了块大石般沉重,但这也只是一瞬的感觉,很快她便将这点不适忽略,道:“我得找到阿连的遗骨,叶大人趁我昏睡时将它拿走了,不知道现今放在何处?”
秦放歌道:“那些腌臜物,不要也罢。”
阿瑶正色道:“拿不到此物,便不劳秦爷费心了。”
“你…”秦放歌气结,这女人她以为她是谁啊?一时不知如何说她,又听到东次间那边侍女们的说笑声渐大,似有出来的迹象,便道:“我尽量想法子去把那劳什子的玩意给你弄来,正月初五戌时我准时过来,到时见机行事。”
说完也不等阿瑶同意与否,便转身出了房门,走到廊檐下垂首默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此时郭老板已替几位侍女量好尺寸,侍女们心满意足从东次间鱼贯出来,一个个欢欢喜喜围着阿瑶道谢。郭老板随后也出来与阿瑶告辞,带着秦放歌冒雪离开别院。
阿瑶眼见两人离去,颇有些心潮起伏。秦放歌所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万一有什么差池,只怕再想走就更难了,但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对这个日子的到来既有期盼也有不安,此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怅然若失。
听到皇帝大婚几个字时,她不是不震动,可能是经历的太多麻木了,她并没有似当年被唐初楼赶出京师时的悲痛欲绝,但若说一点不难过,那也是不可能。
这世上难得有真心待她好的人,除却唐连,皇帝也算一个。不过也就仅限于他大婚之前了,等到他成了婚,他便会同唐初楼所说一样,明白她于他并不算什么。
人中龙凤终究不能与山鸡野雉相提并论。
阿瑶不无伤感地想,如此也好,她也不需对他心存愧意而至抱憾终身了。待他大婚那日,便是两人永决之日,从此天涯海角各自一方,再不相见。
抱定这样的心思,她静待着正月初五的到来。却未曾想,皇帝竟会在除夕前夜驾临别院。
第101章 各自归(5)
华成就知道皇帝忍不住。果不其然,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皇帝一整日都坐卧不宁,夜幕降临时,他吩咐华成着人备轿,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出了宫。
叶如诲那里早得宫人飞马来报,已是准备妥当,恭恭敬敬站在街口迎候,见皇帝到了,便上前将他们引去别院。
皇帝下了轿,看到面前的一堆人,极不耐烦,摆摆手道:“都散了吧!朕就进去看看,不需人伺候。”
他这么一说,叶如诲岂有不明白的,忙告退下去。
皇帝只带了华成、杜汶入内,径直走到阿瑶的住处。伺候阿瑶的人叶如诲都已私底下打过招呼,已有人在外面侯着,见他们三人进来,也没敢吱声,只行了个礼便打起了棉帘。
阿瑶却不知有这么回事,忽见皇帝进来,顿时惊得掉了手中绣绷子。略呆了一刻,她转身就往里间走。
皇帝随后跟过去,却不防她将门一下推过来。眼见门就要关上,忙伸手去一把撑住。
两人对峙良久,阿瑶终是敌不过他力气大,颓然松了手。
皇帝趁势推开门走进去,随手将门关好走到她近前。阿瑶背过身不肯看他。他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眼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方慢慢上前拥住她开了口:“还在怪我?”
阿瑶挣了两挣没挣开,心知拗不过他,便也只能由他。有些事并不是什么怪不怪的问题,也没有什么谁对谁错,各自所在的立场不同,才是最根本所在。
她苦笑了声,道:“皇上那么做,也是于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原没什么道理怪你。只是…”只是他们不可以再在一起…唐连的死,将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机会完完全全地阻断。
皇帝伸臂环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鬓发边道:“你明白,可是你却没打算原谅我,你是想这辈子都不理我了是么?”
阿瑶道:“其实我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您是一国之君,真不需要这般委屈自己。”
皇帝道:“你也知道我委屈,那怎么还这般不依不饶?”
他这是又在耍赖了。
阿瑶轻轻叹了声,道:“皇上何必如此自轻!我们…真没办法再在一起了。”
皇帝垂下眼默然许久,道:“你到底还是怪我…”
阿瑶道:“听说皇上将要大婚,以后身边自会有可意人陪伴,便发话予叶大人,让他放我走吧!”
皇帝未想她竟已知道此事,不由一怔,霍地转到她面前问:“你…你怎么知道?是叶如诲告诉你的?”
阿瑶轻轻摇头:“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又何需叶大人开口,何况,有皇上压着,他也不敢开口不是?”
“十二姐…”皇帝有心解释,却又觉无从解释,那本就是事实。面对这个女人,他总有力不从心之感。
阿瑶抬起眼缓缓看向他,许多日子不见,他似乎瘦了些,脸色也不是很好,眼下隐隐有些发青,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睡好。
皇帝握住她的手,好一阵才道:“你瘦了!”
阿瑶转开眼,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背转身走到窗前,只不做声。
皇帝跟过去,又道:“太医开的药在按时吃么?”
阿瑶道:“吃了也没什么用。”她的一身武功总是回不来了。
皇帝到底心怀愧疚,闻言由不住一阵黯然,垂眸盯着脚下许久才道:“太医说你原来所修武学太过阴毒,于身体不利…不管怎样,太医开的药还是要吃,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阿瑶道:“是药三分毒!”
皇帝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有些急躁,忽上前握住她的肩将她扳过来面朝自己,道:“十二姐你别这样好不好?”
阿瑶抬眸正视他,幽幽反问:“那皇上想要我如何?你已将大婚,原本就不该来这里见我。”
“我…那不过是…”皇帝急道,见她一双妙目带着盈盈水光望过来,却又有些承受不住,垂下眼道,“我知道…由始到终,不论我说什么,你都没信过我。”
阿瑶心想,似乎他说的没错,她的确没信过他。不不,她还是信过他的,他说三日之后答应她放过唐初楼时,她是信了他的,可最后却搭上了唐连的一条命。
她心里由不住一阵抽痛,强笑道:“皇上既知如此,那便放我走吧!”
皇帝握紧她的手臂,红着眼咬牙道:“要是朕不肯呢!”
阿瑶仍是望着他笑:“您是皇上,万事由您说了算。”
皇帝猛地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紧抱住不放,在她耳边低低地似央告般道:“十二姐,别这样…我心里难受…”
阿瑶静静由他抱着,并不挣扎,半晌却慢慢地伸手去回抱住他,甚至还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我出身卑贱,于圣上的江山社稷没有丝毫裨益,甚至可能会拖你的后腿,圣上又何必执着于留下我?你是一国之君,便好好做你的君王,治理好国家,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这难道不好吗?”
皇帝道:“做个好的君王跟你留下来有何冲突?”
阿瑶轻道:“自古耽于女色者,大多都被称之为昏君。”
皇帝听得微怔,随后又忍不住笑:“十二姐这般耳提面命,朕怎么做得了昏君?”
“皇上…”阿瑶轻轻叹口气,仰头看着他,伸手轻抚上他的脸,一时竟无话可说。
皇帝握住她手指在自己脸上细细摩挲,满眼都是柔情:“叫我秀之!”
阿瑶真是拿这样的他无法,垂下眼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声道:“皇上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这样的女子,既无家世傍身,又无绝世美貌,人蠢笨不说德行上也有亏…”
皇帝听得皱眉,忽伸手掩住她的唇,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默了半晌,想起两人在慈恩寺不欢而散时所说的那些话,又道,“我那日一时生气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
阿瑶久久不语,要说不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那时她以为自己只是为唐连的死气他恨他,并没在意他所说的那些伤人心的话,事实上,她还是对那些话耿耿于怀的。
皇帝沉了沉,轻吁出一口气:“至于我为什么喜欢你?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阿瑶诧异地看着他,很久之前的事?
皇帝看她一脸疑惑,颇觉失落,道:“我曾说过,早在你还在碧玉斋时我们便见过…可是你似乎已经忘记了。”
第102章 各自归(6)
阿瑶忽然想起还在宫里时他曾与她说起过小时离宫外出到梧州,却不意与从人走散,落到碧玉斋的事情。他说那时候见过她,只是她对此事并没什么印象。
正想着,便听皇帝道:“我那时跟从人走散,身上也没带银两,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饿了想吃个馒头都不行。”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形。其实是他有意跟从人走散,自出宫后,随侍们便一再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去。他实在不耐烦听,又不愿就此回去,索性便独个儿走了。
走的时候,皇帝还是带了不少银两的。没想到梧州地界那么不太平。一进城,他就被一群地痞盯上。觑到他是单身一人,身旁无人依傍便起了歹心,待他走到僻静处就一拥而上,几乎抢光了他身上所有的值钱物。
他那时还小,也没怎么好好学过武艺,自是抵挡不住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只能任他们欺负。万幸地痞们只是求财,并没有伤他性命。
皇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因为身无分文,食宿便都成了问题。他在外面晃荡了两天,忍饥挨饿风餐露宿,而那几个随侍在这当口也不知死去了哪里,偏偏就没一个人出现。
一直以来都被人锦衣玉食伺候着的皇帝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到第三天上,他实在挨不住,干脆闯到州府衙门打算自曝身份,谁知还没踏入门内,就给人轰了出来。
他忙表明身份,却无人肯信,都当他是得了失心疯。
皇帝这才知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简单,一时无计可施,只能心灰意冷地离开。
他那两天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实在饿得受不住就喝些水充饥,故而当走过一家馒头铺,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时便再也迈不开腿。
眼见得笼屉里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皇帝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摸摸身上,除了贴身戴着的一枚小小玉髓逃过一劫没被抢走外,一个铜板也没。他犹豫了许久,才将那玉髓拿给店家想换几个馒头吃。可那店家却不识货,不肯用馒头换他的玉髓。
便在这时,馒头铺子又来了客人,那是一对少年男女,看年纪两人并不比比他大多少,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两人的模样都十分俊美出挑,堪称是金童玉女。
皇帝那时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两人身上,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馒头上了。所以当他看到那美貌的少女将两个馒头递到身旁少年手里时,其实是万分盼望自己就是那个少年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过于狠毒赤/裸,少女注意到了他,瞧着他迟疑了会,竟然把将要咬到嘴里的那个馒头递给了他。
“给你!”她对他说,语声轻柔宛如天籁。
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馒头抓了过来,狼吞虎咽起来,因为没水,噎得直翻白眼。
那少女便又递了水过来:“喝点水慢慢吃。”
他接过来喝了两大口,又低下头啃手里的馒头,口里含含糊糊道:“谢…谢谢…”
少女没说话,只望着他和气地笑了一笑。许是感激之心在作祟,皇帝只觉她笑得好看极了。
只是随后她就被跟她一路的少年拉走了。他忍不住跟上前,便听到少年不加掩饰的埋怨声:“十二姐,你又多管闲事,给人知道又该受罚了。”
那便是皇帝第一次见到阿瑶时的情景,许多年来每每想到这一幕,皇帝心头都十分悸动。
而那少年便是后来的唐连。
那日,皇帝尾随着阿瑶二人到了一座宅邸前,看到两人走进去。那宅邸便是碧玉斋。当他抬头看到匾额上的那三个字,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然而不等他想得清楚,后脑上便重重挨了一下,随后他便晕了过去。
待到醒来时,他已被关在了一只硕大的铁笼子里,四下漆黑,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那是皇帝一生当中最痛苦最黑暗的一段回忆。如今再回头看,前因后果一目了然。皇帝想,唐初楼那时绝对是抱了杀他之心的。否则,他的随侍不会迟迟找不到他,为什么他会被抢,为什么他会落到碧玉斋中,一桩桩全都有迹可循。
他被关在那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出去。亦没有等到什么人来,任他喊破了喉咙也无人理会。如此他又被饿了近两天。
直到阿瑶找到这个地方。而她显然不是来找他的,她是偷偷过来给唐连送食水的。唐连也不知惹了什么祸事被罚,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唐连并没有被关在这里。
饿得奄奄一息的皇帝听到她呼唤唐连的声音,挣扎着爬起来隔着铁栏向她求救:“姐姐…姐姐,别走,救我…救救我!”
阿瑶虽怕惹上麻烦,终究心有不忍,拎着一盏小灯寻声找过来。当那点微弱的光亮照在他脸上时,他也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