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婢子是小苹啊。”
“这是哪里?”
“贪欢楼的栖云小楼啊。”小苹满面狐疑地看着自家姑娘,不懂姑娘为什么问些傻话。
关舜华的心越沉越深,最终完全沉入绝望。
“……镜子。”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齿缝挤出两个字。
“哦。”小苹起身去拿了菱花镜过来。
关舜华暗暗吸了口气,这才接过她递来的镜子定睛看去。
镜中的这张脸,尽管倾国倾城,可是—不是她的脸!
关舜华瞬间崩溃了!
“不—”她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喊声。
京城,相府后宅。
相府小姐投缳自缢被人及时救下,至今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还没有醒来。
每一次大夫都是摇着头离开,每一次陪着大夫来的关义成都是一脸的铁青。
能跟唐家结亲,是多少名门闺秀求而不得的事,怎么他的女儿就这般的抗拒,甚至不惜以自杀来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
他膝下只有一女,可谓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可他这掌上明珠的脾气却着实是太过刚烈了些。
万事都可商量,怎么可以如此决绝呢,让他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虽然人被救下来,可都已经过去三天了,他的女儿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人在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三天,滴水未进,灌都灌不下去,眼见是回天乏术,让关义成是满心的苦楚,且他的老妻也因女儿而一病不起,整个相府可谓是塌了半边天。
而关义成朝中事务繁杂,又有政敌在旁虎视眈眈,内外煎熬之下,不过几日工夫,鬓角又添华发。
长长地低叹一声,关义成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缓缓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实在不该结下唐家这门亲啊,他明明都是为了她好啊。
“照顾好小姐。”关义成从床边的杌子起身,对一边的青衣婢女如是说道。
“是,老爷。”
最后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儿,关义成这才转身离去。
青衣婢女看着床上的小姐,忍不住低头落泪,她家小姐怎么会这样傻啊。人活着,事情总还有转圜余地,这人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可能了啊。
“小荷姊姊,我做了棉棒,咱们给小姐润润唇吧。”
随着声音,一个绿衣婢女端着一个小盘掀起珠帘走了进来。
被称为“小荷姊姊”的青衣婢女“嗯”了一声,拿过小盘上盛水的小碗和一枝棉棒,开始一点点地替小姐润唇。
小荷和小叶是关舜华的两个贴身丫鬟,她投缳她们虽没被相爷责罚,可各自心头都很是内疚,觉得如果她们多长一点儿心眼,小姐就不会出事了。
但事已至此,两个人再担心,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地照顾,就盼着小姐能够醒转。
小荷替她们家小姐润唇,小叶则拧了帕子为她擦拭手脸。
两个丫鬟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却会抬起手背擦一下不受控制落下的泪,直到做完了事情,便坐在床前的两个杌子上相对无言、满面愁绪。
沙漏里的沙悄然地流逝着。
夜半三更,床前丫鬟昏昏欲睡,脑袋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床上的人眼皮突然微微动了动,又过了一会儿,才仿佛推开了压在眼皮上的千重山,缓缓睁开了眼。
烛火映出一室的暖光,也映出床前两条身影。
柳悠悠心中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发现了异样。
这是间陌生的房间,两个人影是陌生的侍女,珠帘低垂,檀香轻袅,窗前琴台上的七弦琴静置,显然是大家闺秀的闺房。
她怎会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柳悠悠拧着眉回想,伸手往自己左胸下方摸去,却没有半点疼痛之感,更没有伤痕的触感。
为什么伤口不见了,反倒是喉咙疼痛得无法出声?
太多的为什么充斥在柳悠悠的脑中,让她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来。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她试图开口要水,结果却惹得自己咳了起来。
两个正打瞌睡的丫鬟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两双眼睛同时朝床上看过去,瞬间眼露惊喜,异口同声地喊道:“小姐,您醒了!”
听这称呼,柳悠悠心中就暗叫不妙。
还是小荷看她手捂在喉咙处,面露痛色,忙伸手点了小叶一下,“小叶,去找府里的大夫来,再派人告诉老爷,小姐醒了。”
“哎。”小叶一边抹泪,一边应声离开。
小荷则先端了杯温水给自家小姐润喉,然后又拧了帕子,帮她拭面,一边擦拭,一边低声道:“小姐,不是婢子说您,万般事情都有解决之法,哪里便要轻生了。您让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小姐投缳伤了喉咙,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了话,就别勉强了,好生养着吧。”
听她这样说,柳悠悠霎时了然,原来这身体的原主是上吊而亡,而她自己的灵魂则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落入了这具躯壳中。
这算是借尸还魂吗?
这样离奇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柳悠悠思绪万千。
她有自己的难处,有自己的不得已,却不料这高门富户的小姐也会有以死才能解决的为难事……
柳悠悠心下一时恻然,这世上的人活着原来是各有难处,并不会因为各自的身份不同而被上天厚爱。
柳悠悠靠坐在床头默默地喝完了一杯水,一边思量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这样该怎么回去找公子?这最后一次的任务也尚未结束……
柳悠悠没想过趁着换了个身子的机会抛开密探的身份,毕竟她还惦记着唐忠信,也希望能够了结这次任务,真正成为自由身,而非靠耍小手段,还要担忧自己哪一天身份被拆穿。
不久之后,就听外面脚步声杂沓,似乎有不少人往这里而来。
柳悠悠心中又是一惊。
如今身处之地不明、身份不明,对来人的身份亦是不清,要如何应对?
她悄悄吸口气,喉咙的疼痛蓦地让她瞬间安下心来,谢天谢地,这个时候她说不了话,自然也就无须开口应对了。
“华儿,你可算是醒了。”随着一声带着喜意的哭腔,一个中年妇人从珠帘处走进房,一下子就扑到了柳悠悠的身上。
柳悠悠一时愕然,心中却又升起一股酸楚,她已经许久没感受过家人的温情。
但是,紧接着走进来的身影却让柳悠悠的感慨尽退,一下子怔住了。
关义成,当朝宰相!
这么说,她这是借尸还魂到丞相之女的身上了?
关相爷也是这次调查的对象之一啊,如果她现在是关小姐的身份,那么调查起来应该就容易得多了。
然而想到此,她又在心中摇头,她用着关小姐的身体,却调查她的父亲,这总有些良心不安。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如果关相爷真的与事无涉,调查清楚反而是好的……不如,她就见机行事吧。
心下主意拿定,柳悠悠便坦然了起来。
“醒了便好,好好休息,莫让你母亲与我再替你担心。”关义成面对女儿的目光,带了几分无奈和安抚地说。
柳悠悠点了下头。
关义成见她情绪不那么激烈了,不禁松口气,只要情绪缓和下来,事情总是能好好说的。
一群人来得匆忙,去得也快,很快屋子里便又只剩下了柳悠悠和两个丫鬟。
“小姐,歇着吧。”
小荷扶着她又躺了回去,小叶帮着把床帷都放了下来。
躺在昏暗的床帷内,柳悠悠却一时无法入睡,只因事情实在是出乎她的想像。
脖子上的纱布已经解了下来,却还是系了条纱巾上去,只因被白绫勒出的那道青紫痕迹实在太过骇人,一时半会儿的也消不下去。
柳悠悠坐在窗前,手按在琴弦上,却是半天没有拨出一个音来。
小荷看看小叶,小叶也看看她,然后两个人又一齐去看坐在琴案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姐背影。
自从小姐醒过来后,整个人就显得特别的沉静,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处,半天也不见动一下,害得她们伺候的人都有些心惊胆颤,生怕她又起了轻生的念头。
第四章
轻生的念头,柳悠悠没有,可是,她有烦恼啊。
现在是有口不能言,有脚不能行,身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丫鬟,应该是被原主轻生的事吓怕了,这种行动不自由的情况让她想做什么都不成。
而且,她还担心一件事,如果她的灵魂占了关家小姐的身体,那她自己的身体呢?会不会关家小姐其实到了她的身体?
柳悠悠迫切地想知道贪欢楼那边的情况,可是现在她被困在相府里哪里都去不了,根本没办法打探。
琴弦终于被拨动,发出一声清悦的声响,然后就戛然而止,柳悠悠霍然自琴边起身。
“小姐?”身后的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唤出口。
柳悠悠看了她们一眼,手往窗外指了指。
小荷猜测道:“小姐是想到外面走走?”
柳悠悠点头。
小荷和小叶便跟左右护法似地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房间。
从她醒来已过好几天了,这是柳悠悠第一次走出关小姐的闺房。
关小姐住的小院占地不算大,但院子里花木扶疏,可以看得出来关小姐是个喜爱莳花弄草的人,而且从房中的各处陈设来看,关小姐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
家世这般好,本身又才貌双全,结的亲事—
想到这里,柳悠悠心中不由得黯然,丞相府和将军府结亲,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可这样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关小姐却在深夜投了缳。
柳悠悠在一株月季前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正自娇妍开放的花朵上,正是二九年华,少女怀春,本是常情……关小姐应该是心有所属才会抗拒与唐家的这门亲事吧?她们都是求而不得的人啊。
也不知道让关小姐心仪的是谁?
可是,在关小姐做出如此决绝的抗争之后,为什么她心仪的那人却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呢?
难道又是痴情女遇薄情汉?
柳悠悠苍凉地一笑,女人为什么总是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小姐。”小荷眼尖地看到小姐的表情,不禁关切地唤了一声。
柳悠悠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小叶想给她垫个垫子的,奈何自家小姐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柳悠悠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小荷心领神会,转头对小叶说:“小姐渴了,去拿点喝的来。”
小叶应声而去,小荷这才在自家小姐身前半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小姐,张公子不知道您的情况,从小姐出事后,奴婢们一直没顾上给他送消息呢。”
柳悠悠低头看着她。
见自己的话吸引了小姐的注意,小荷继续放柔了声音道:“小姐,您真的不改主意了吗?张公子可一直都没明白应承小姐什么啊,小姐,您不能这样一直剃头担子一头热下去。万一到时候张公子那边落了空,唐家的婚事又黄了,小姐,您该如何自处?”
柳悠悠摇了摇头。
小荷见状不禁低头叹气,“小姐,如果那张公子也像您对他一样对您,奴婢就是豁出这条命去又算什么,可是……”她家小姐就是傻啊。
柳悠悠继续摇头,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真说不上谁对不起谁,关小姐一往情深,是她自己的选择,对方如果对她并无情意,也不能说对方错。
只是那位张公子真的对关小姐无情吗?
张公子又是什么身份呢?
柳悠悠恨自己如今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又没办法开口询问,真是急死她了。
她倒是能写字问,可是关小姐和她的笔迹不一样啊,要是真写了,只怕立刻就露了破绽。
一切都只能等自己的嗓子完全好了再说。
而另一边的贪欢楼里又是另一幅景象。
众人都说没想到这青楼之中还有真情,花魁花盼云为唐小将军挡了一剑,就此香消玉殒,而唐小将军为了伊人买醉贪欢楼,一个人待在栖云小楼里已经有十天,而且看他的样子还将继续。
被摘了那张精致假面的关舜华,又在昏迷之中被唐忠信换上了另一张平凡的面容,等醒来之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发生,让她整个人已经几近崩溃,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这几天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突然间她就不是自己了,突然间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突然间—她一个相府千金就变成了青楼妓馆里的一个小丫鬟!
她深夜投缳,醒来却在一个陌生的躯壳里,那么那个中剑受伤的身体原主呢?
她简直不敢想像到底发生了怎样的错乱,老天爷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关舜华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她僵硬地站在原本属于花盼云的房间一角,畏怯的看着站在窗边的唐忠信。
每当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关舜华就犹如被吓到一般,向后退一步。
这就是跟她有婚约的唐忠信,而他爱的却是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这是她这几天里唯一搞明白的事。
这个男人很早就发现她不是原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激动得想要抱住她,想要吻她,可这怎么可以呢?
无论是不是换个躯壳,她心里始终都只有一个人而已,她不会让别的人碰她的,即使是这个身体原主的男人。
她当下惊恐得抗拒尖叫,让他察觉了异状,接着他不只逼问她的身份,甚至想杀她,虽然他最后没动手,可那已经足够让她害怕,心惊肉跳,只要他在眼前,她根本连眼睛都不敢阖一下。
唐忠信这几天也快疯了,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小悠,可却又不是小悠,那种眼神、那种举止,都不是小悠会流露出来的,他的小悠到底去了哪里?
他想杀了这个人,可是杀了这个人,他的小悠就一定能回来吗?
如果他杀了这个人,小悠的身体又保不住,那么小悠回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所以他终究没有动手。
最该死的是,对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肯吐露哪怕一个字的消息给他,他毫无追查的线索。
还有,对方有如惊弓之鸟的反应已经严重影响了小悠身体伤口的恢复,再这样下去,小悠的身体迟早会被这个人弄得完蛋!
唐忠信知道现在他一定不能急,可他又如何不急?
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找回他的小悠,如果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假公济私会让小悠遇上这样的险境,哪怕就是维持原状、哪怕小悠脱离皇旗后会远走他乡,他都一定不会做出如此的决定。
他是想拥有她,可更想她可以健康快乐地活着!
“你到底是谁?说?”唐忠信猛地一把将手中的酒盏掷到地上。
酒盏碎裂的声音吓得关舜华惊惶后退,动作一大,立时扯动伤口,顿时整个人都痛得蹲到了地上。
唐忠信伸手抚额,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完全无法谈话!
眼前这个人只会害怕、只会躲、只会糟蹋小悠的身体,也让她自己不好受。
典型的损人不利己,自讨苦吃。
“来人。”他不得不叫人进来,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悠的身体这样被人折腾。
他只顾着不满关舜华,却忽略了正是因为他凶狠的态度,关舜华才会一直害怕,而没让柳悠悠的身体得到休养。
小苹很快进了屋,唐忠信交代了她几句,便退出了内室,关舜华才允许小苹帮自己更换包?的纱布。
看着再次染满血的纱布,小苹脸色发白,嘴唇发颤,一脸心疼地道:“姑娘,您这是何必呢,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小苹虽然年纪小,可她在青楼这个大染缸长大,早已明白有些事能看不能说,好比现在姑娘的情形便是,她只告诉自己,受伤的是她家姑娘,无论姑娘从昏迷醒来变得再多,也还是她的姑娘。
关舜华额上冷汗直冒,心中倍感委屈。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如此的痛苦,可是,一场她压根不愿意的借尸还魂让她落到了如斯境地……想到这里,关舜华的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第五章
“姑娘……唉。”小苹替她重新包?了伤口,然后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开了口,却又不知自己能安慰些什么,最后只能轻叹一声。
“小苹,出来。”
听到外面叫自己,小苹赶紧起身往外走,关舜华专心哭自己的。
没过多久,小苹又回到了内室。
关舜华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问她道:“什么事,你说吧。”这小丫鬟也不过是个苦命人儿,她没必要让她为难。
“姑娘,公子说,他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姑娘变成现在这样,只要姑娘把事情说清楚,公子就不再出现在姑娘面前。”
关舜华用一双被泪水洗得发亮的眼睛看着小苹,想了一会儿后道:“我要想想,明天给他答覆。”
“好,婢子这就去回公子。”小苹转身又走了出去。
听到小苹的传话,唐忠信心中稍安,他现在只能用尽全力地克制自己,他不能继续刺激那个女人,小悠的伤必须好好休养才行。
今天的太阳有点儿大,花园里的花木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柳悠悠坐在临水的亭子里,看着水面的荷花,心情也不是很好。
这深闺大小姐的日子也委实是不自在,不知道原主没有自尽之前是不是也过着这样让人亦步亦趋跟着的日子。
关相爷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答应唐家的婚事,而她为了见公子一面,也表示先跟他见一面再说。
不管怎么样见一见公子再说吧。
只要公子相信了她的话,那她就可以知道现在自己身体的情况了,然后就可以决定之后需要做些什么了。
当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时,柳悠悠的心一下子便加快跳了起来。
一步,一步又一步,那个人在接近。
唐忠信应约来到相府,在进了花园之后,四周都变得静悄悄的,这让他心中有些纳闷,直到看到凉亭里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时,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关小姐想跟他见一面啊。
哼!如果不是为了来赴关相爷之约,他今日本来可以从那个人口中知道小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结果……
心情并不美好的唐忠信,看着凉亭里的人影便打从心里不耐烦起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一二。
跟关家的这门亲事,他并不愿意,可是父命难违,又因此次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情与关家有关,他才勉强按捺着没有私下破坏了这桩亲事。
可在小悠知晓他有婚约在身后,便日渐对他疏远起来。
他心里明白的,小悠这样的女子是不会与人共事一夫的,她即使身份卑微也不会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她有她自己的骄傲。
“关姑娘。”唐忠信没有委婉,而是直接进了亭子便开门见山地开了口,“不知姑娘找在下来有什么事?”
柳悠悠从石凳上缓缓起身,慢慢转过身来。
湖光花影掩映之下,少女的身姿婀娜,容貌清丽,目似点漆,端的是窈窕淑女。
可惜,唐忠信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更别提心动了。
柳悠悠并没有开口,而是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唐忠信扬了扬眉,伸手接了过去,打开一看,神色骤然一变。
这字迹是小悠的……是小悠!
唐忠信霍然抬头去看眼前的少女,听见她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再帮我最后一次,这次事毕,你就自由了。”她顿了顿,又道:“办完此事,我真的便自由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犹如沙砾磨过一般,而她说的前半句话正是纸上所写的内容,也是他对小悠说过的话。
瞬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唐忠信眼中只有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
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他忍不住激动地向前迈了几步,对面的少女却立刻后退了几步。
唐忠信猛地清醒过来,停下了脚步。
她是小悠,却又不是小悠。
内在明明是小悠,可身体却不是,她断然不会用这副身躯来亲近他的,更何况,即使是原来的她也不曾主动亲近过他……
柳悠悠见他停下脚步,微微蹲身向他福了一礼,“公子请坐。”
唐忠信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撩袍在一边坐了,柳悠悠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替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然而唐忠信看也没看茶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一时不知从何启口。
“不知那边是什么情况?”她问得隐晦,但她知道对方一定能听懂。
唐忠信确实听懂了,“还好,只是她不肯对我开口。”
柳悠悠略一沉吟,道:“我想确定对方身份。”
“没问题。”
“还有,如今我在关府行事比较自由。”
知道她指的是任务,唐忠信点头,表示明白。
“公子……”正事说完,柳悠悠却还有些其他事想跟他说一说。
“说吧。”唐忠信直接让她继续。
柳悠悠的手在袖中交握,眼眉低垂,轻声道:“为了亲事,她深夜投缳自尽了,如果可能的话,请公子设法解除婚约吧。”
“不可能。”
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紧接着唐忠信便看到对面的人抬头看着他,眸色平静,恍若深潭,可他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深深的疏离。
是的,疏离,比之前更深的疏离。
“不是—”他不是不想解除跟关小姐的婚约,而是如今的关小姐是她啊。
他想解释,可碍于在关府,他不能明说,而柳悠悠这时又抿唇笑了笑,轻叹道—
“希望到时候,她不会再想不开吧。”
唐忠信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如果一直是这样呢?”从今以后你是关小姐,而不是柳悠悠,你也要解除婚约吗?
柳悠悠轻笑一声,她如今的声音实在称不上动听,如非必要她其实也并不想开口的,但她还是尽量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公子能保证吗?”
唐忠信默然。
他不能,他该死的不能!
柳悠悠又笑了,这次是无声的笑,随即起身站起,“话已说完,舜华告退了。”
唐忠信想阻止她离开,可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只因他心里十分清楚,因为他那一句回答,柳悠悠又将他推得更远了。
该死的!
走出凉亭没多远的柳悠悠,就见两个丫鬟迎面走来,一个打开了油纸伞给她遮阳,另一个递了团扇给她,然后两个人簇拥着她便向花径深处走去,渐渐消失不见。
唐忠信独自又在凉亭坐了很久,这才起身离开。
如今,他心中真是天人交战,一方面他很想干脆解除与关家的婚约,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万一解除了婚约,而小悠却从此成了关舜华,那他怎么办?
所谓无巧不成书,柳悠悠竟然就是跟关舜华对调了灵魂。
在收到唐忠信派人递来的消息时,柳悠悠心头剧震,再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将手里的纸条投进了香炉内,看着它渐渐化成灰,柳悠悠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们这一回错位的人生,到底会弄成怎样的结局?
“小姐,夫人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小叶的声音,柳悠悠盖上香炉的盖子,整理了下袖口便掀起珠帘走了出去。
关夫人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看到女儿仪态优雅地走出内室,脸上的笑更深了些,“华儿,喉咙今天感觉怎么样?”
柳悠悠上前扶着关夫人到一边坐下,回答道:“女儿好多了。”
关夫人抓过她的手拍了拍,看了眼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丫鬟们便都识趣地退下了。
柳悠悠心知这是有话对自己说,只不知是什么。
“华儿,跟唐家的亲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柳悠悠的心绪乱了几拍,但很快就收敛心神,垂目不语。
看着女儿如此反应,关夫人几番迟疑,到底还是开口说:“华儿,你别怪娘劝你几句。依娘看,那唐公子对你倒有几分真心。”
柳悠悠轻轻摇头,手指向自己的咽喉。
关夫人便再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劝说女儿了,是呀,女儿为了抗婚甚至不惜投缳自缢,又哪里会是肯轻易更改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