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旻轩唇瓣微挑,眸间的笑意更浓。
过了许久,才道:“太甜了,老爷子要少吃。”
孟云卿怔了怔,看了看手中拔好的一个,愣了愣,又送到自己嘴里,还果真是汁水饱满,香甜可口,连带着吐出来的籽儿都带了柔和光泽。
段旻轩指尖委顿,看她薄唇轻抿,娇艳欲滴。
他想,她方才剥的那个枇杷肯定很好吃,细腻,嫩滑,入口即化,就不觉咽了口口水。
棋还需下,他不得不移目。
孟云卿又自顾剥了起来,他心里就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一般,痒痒得很。
他想尝尝滋味。
…
今日庄子里的晚饭用得很早。
大夫约了要来给老爷子复诊。
胡大夫是军医,还是从前老爷子的旧部,早年跟老爷子四处征战。等老爷子解甲归田,他就定期来给老爷子看病。胡大夫开得方子,老爷子认,也听他的话。
胡大夫是从京中来衢州的,来一趟要好几日的脚程。
“老侯爷近来气色很好。”胡大夫当是近些年来最满意的一次复诊,都鲜有夸赞他,“日日如此按时吃药,按时休息,身子骨一早便调养好了。”
回想过往哪次不是刀光剑影。
“要我戒酒,不如要了我的命!”“这么早,睡不着,不如起来舞枪!”“得得得,你这药还不如狗血好闻呢!”——这些都是老爷子的奇葩语录,莫说胡大夫,段旻轩耳根子都听出茧来了。
“听说老侯爷将孙女接回来了?”胡大夫便寻他开心的问。
老爷子便得意得很:“那是,来,老胡!来看看我乖孙女。”
孟云卿便福了福身问候,“胡大夫好。”
胡大夫赶忙拱手,“小姐使不得,末将担待不起。”
这一日,胡大夫就在庄子里住下。
今日是复诊,把脉看了大概,明日还要给老爷子推背,疏通经络,总归每次都要在庄子里待上三两日才能走。
明日段旻轩和孟云卿要去衢州城,他正好和老爷子作陪。
老爷子也听话,早早便睡了。
庄子里只有两个苑子,西苑已经住了孟云卿和段旻轩,再加上音歌和娉婷,胡大夫就在东苑打挤。都是军中之人,哪个没有风餐露宿过,老爷子的外屋有个小榻,胡大夫就在小榻上对付,也不挑理。
夜里也能照看着。
再晚些时候,段岩来给段旻轩送枇杷。
他说想吃庄子里下午送来的枇杷,段岩去要,福伯那里恰好还剩了些,只是个头看起来的小小的,不如下午那些饱满。
他向来没有宵夜的习惯,特别又是这样的甜食,段岩不知道他今日抽得什么风,总归他吃他的枇杷就是。
剥了一个入口,段旻轩皱了皱眉头,有些酸,汁水也不多,不像下午在老爷子的苑子里那些个,看她嚼在嘴里,都似是要留出汁水来…而他口中的,似是有些发涩。
“是下午在老爷子那里吃到一批吗?”他不信。
段岩点头,“问过福伯了,一批送来的。”
段旻轩便不说话了,许是这些个头小些吧。
“唔,收起来吧,不吃了。”他吩咐一声,段岩只得连人带枇杷都撤了出去。
段旻轩抬眸看了看对面的墙,孟云卿的屋子就在墙那头,他还能隐约听到她们主仆三人说笑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吧了。
真是奇怪了,分明下午看起来水嫩嫩的。
娇艳欲滴…
这一宿,便隔三差五就梦到枇杷树。
枇杷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枇杷,金黄金黄的,各个光泽剔透。
有人就坐在枇杷树下剥枇杷吃。
手有些胖嘟嘟的,指尖的动作轻柔好看。那枇杷皮本就薄得很,顺着她指尖撕下来,就透着里面淡黄色的果实,饱满多汁。轻轻送到口中,嚼了嚼,再将枇杷的籽儿吐了出来。
枇杷的清甜,仿佛就顺着她舌尖,渗入四肢百骸。
她却偏偏一个都不给他。
眼见她面前的枇杷剥得只剩一个了,他紧了紧喉间,却见她吃得干干净净。
他馋得很,见她唇上还留着枇杷的香甜,便俯身咬了上去。
果真是清甜的,同他晚间尝到的酸涩截然不同。
她的唇瓣柔和温软,含在嘴里,比先前那些枇杷还甜蜜动人,他就舍不得松开…
翌日清晨,福伯来敲门,他才从“枇杷树下”起身。
“侯爷,起了吗?”
今日要去衢州城,路上怕耽误,用了早饭便要早些走,福伯是专程来西苑叫他们的。
“起了。”他低沉应声,嗓音有些沙哑。又听见隔壁已经有动静,应当起了,在洗漱。
苑中的小厮就也敲门,而后端了洗脸水进他屋里来。
水很烫,热气敷在他脸上,顿觉舒爽了许多,好一阵子,才觉唇间的“枇杷”甜味散去了些。出门,刚好又和孟云卿遇上,便下意识瞄了瞄她的嘴唇,真是和梦里的一个模样。
他瞥过头去,只是同她一道往东苑里走:“睡得还好?”
她点头:“庄子里很舒坦,睡得好。”
他也点头,不再看她。
东苑里,福伯备好了早饭,满满一桌子。老爷子坐在石凳上,胡大夫在给他按手臂,应是力道有些重,按得老爷子脸上一会儿大眼儿,一会儿小眼儿,就是不吭声喊疼。
“爷爷”“老爷子”两人一起问候。
老爷子才如破了功一般,挑了挑眉头(疼的)道:“来了?”
胡大夫要给他疏通筋骨,他便先吃过了,这一桌都是给他二人留的。
段旻轩就笑:“胡大夫,可以再重些,我看老爷子还有精神。”
胡大夫应好。
老爷子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却还死要面子倔着:“重些重些,别被自己外孙小瞧了去。”
胡大夫从善如流。
孟云卿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段旻轩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话。
孟云卿将信将疑。
等辞别老爷子,出了庄子,段旻轩才道:“胡大夫手重,老爷子爱嚷嚷,早前和胡大夫约好,激老爷子的。”
孟云卿就摇头。
今日沈通和娉婷与他们同去,娉婷手中还拎了一个小篮子,段旻轩好奇:“是什么?”
娉婷就掀开上面的布:“枇杷,姑娘说昨日吃着好吃,让带些到路上吃。”
孟云卿就在一旁点头,“你昨日都没尝。”
段旻轩僵了僵,看了看她,便不自然地抽开了目光:“我不爱吃,上车吧,我今日骑马。”
第123章滑坡
一路从庄子到衢州城,大约要行个半时辰。段旻轩与沈通一道骑马走在马车前,庄子到衢州城不远,随行的侍卫也没带,连段岩都没有一道出来。
段旻轩和沈通两人正好作陪,也没往马车里来。
娉婷洗好的枇杷,沾了水,过了晌午便不新鲜了,主仆两人就窝在马车里吃完,吃得有些撑,就撩起帘栊吹吹风,揉了揉肚子消食。
今日出门早,到衢州城也早,时间是足够的。
娉婷看了看天色,有些皱眉:“姑娘,天色有些阴沉呢。”
四五月正是梅雨季节,雨下不大,就是连绵不绝,有时候可以一连下上四五日也不停,淅淅沥沥的,很有些烦人。
孟云卿就唤了声沈通:“路好走吗?”
沈通看了看天色,又骑马去前面探路。
段旻轩就留了下来,透过马车窗上她撩起来的帘栊,幽幽看她:“枇杷吃完了?”
枇杷?孟云卿有些意外,继而点了点头,有些歉意道:“忘了给你留。”
他果真瞄了眼马车里,而后淡淡道:“无妨,我也不爱吃。”
接连说了两次他不爱吃,却又不时问起,孟云卿总觉得他今日哪里怪得很——似是,还不愿意多看她,莫非她今日脸上画了花?
她果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花呀。
见段旻轩在一侧看她,她又随口问起,“到衢州城还有多远?”
段旻轩少有在衢州城和庄子间往来,约莫估量了下:“走了一个多时辰,当是不远了。”
孟云卿就道:“天色有些发沉,又是梅雨季节,怕是要下雨了。”
马车里还好,小雨时节,也浇不透马车,倒是他和沈通没有带蓑笠,骑马会被淋湿的。
段旻轩也抬眸看了看天色,宽慰道:“衢州城就在前面不远了,我让车夫快些,应当可以在下雨前赶到城里。”
孟云卿颔首,也只能如此了。
三言两语间,沈通已骑马折了回来,“姑娘,前面不远就是衢州城了。”
还真如段旻轩所说,孟云卿笑了笑,“那就早些进城吧。”
放下帘栊,娉婷才松了口气,一脸喜色:“一路都在吃枇杷,原来都走了这么远了,等到了衢州城,也不怕下雨了。”
早年间,珙县下过一次大雨,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犯了洪灾。县里死了好些人,县里的人都往外逃,等到洪灾过去了才回来,在珙县长大的人都知晓。娉婷就是在洪灾时和亲人走散的,那时饥肠辘辘,又举目无亲,还好后来遇上了夫人。夫人好心收留了她,才活了下来,而后就一直留在孟家。
虽然逃过了洪灾,娉婷却一直心有余悸。
方才见到天色变沉,她心中就有些怕,好在到衢州城了。
衢州城不算苍月南部重镇,出入城门的人都没有华城的多,多是本地的居民,盘查得也不严,马车几乎没有停滞就入了城内。
衢州城不大,街市就城中心的一条,要买的东西都集中在一处,集市也在不远地方。
福伯本是要让人来专程来一趟的,既然他们来了,便开了一个清单,让他们顺带捎回来。
包粽子的糯米和叶子,还有端午的雄黄酒,洋洋洒洒列了一长串单子,就在段旻轩手中。他看得有些头疼,早知道让段岩一道跟来好了。
孟云卿见他拢着眉头,也凑上前去看,都是些端午要准备的日常东西,吃的粽子,挂的艾叶和菖蒲,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只是段旻轩少有操心这些事,看着便也头疼。
孟云卿从他手中接过单子,唤了娉婷上前来:“你和沈通一道,把单子上的这些东西都买下来,福伯单子上说要多备的,都多准备些。”
娉婷自幼识字,夫人教过,粗略看了几眼也就记住了。也没有特别的东西,都是些端午节必备的物品,也就应了声好,叫上沈通去帮忙搭把手。
孟云卿指了指身后的“和记”凉茶铺子,“要是买齐了,就在这里等。”
两人都应好。
段旻轩便在她身后听着,眉头舒展,笑呵呵得看着眼前的背影,心情愉悦起来。家中除了福伯之外,也有人能理事了,见她理事的模样,日后操持起来也是轻车熟路的。
“我们做什么?”他开口问她。
孟云卿正好送走娉婷和沈通,转眸瞥他:“不是说要给老爷子做香囊吗?去挑做香囊的料子和针线,还有端午的五彩绳,香囊里放的辟邪驱瘟的药材和香料。”
这些都要精挑细选,不比娉婷那头来得快。
加上老爷子的喜好又只有他最清楚,她只能和他一道。
所以分开置办才不会耽误时间,不然等他们挑好再一起去集市,集市都下市了,又得等到明日。
段旻轩便道好。
做香囊选的绸缎要硬实一些的,要用较好的料子,街市上的布装就有。因为要在香囊上绣花,选的多是单色的缎子。
布装里的陈列就琳琅满目。
“你觉得哪个颜色好?”孟云卿翻了好些料子做比对,一面比对给他看,一面问。
他哪里看得出来,其实都差不多,只是见她右手那批拽得更近些,料想她也是中意的,便道:“这个颜色好。”
孟云卿果然眼前一亮:“我也觉得这个好,端午里日头毒,墨绿色显得清凉些,老爷子又喜欢弄茶,墨绿色也贴切。”
段旻轩迎合点头。
“再选一个颜色,做好了,看看哪个好看,再送给爷爷。”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他商议,目光却是落在眼前的布匹上的。
段旻轩想笑。
忽得想起为何她送他的剑穗子也是两个了。
许是也想的做好了,再一起看看哪个好看,最后还是两个都一起送了…
段旻轩抿唇,她将好转过身来:“我挑了墨绿的,你也挑一个吧。”
言外之意,他们一人给老爷子选一个颜色。
倒是将难题推给了他,段旻轩却之不恭,踱步到她跟前,随意扫了几眼,指了指近处的这匹水蓝色的料子,“就这个吧。”
孟云卿弯眸:“你喜欢这个颜色?”
他点头:“看着舒服。”
孟云卿没有多问,笑着应了声好,便让店家将选好的缎子包起来。
绣香囊的丝线也要挑。
不同颜色的布料,绣不同颜色花纹。花纹不同,寓意不同,用的丝线质地和颜色也都不同,还要和香囊里放的药材和香末搭配起来,才能相映益彰。
送老人家的香囊,多是梅花、菊花、苹果、娃娃骑鱼、娃娃抱鱼等等,象征鸟语花香,平平安安,子孙满堂。
送小孩子的香囊,就多是飞禽走兽、生肖图等,活灵活现,寓意小孩子的茁壮成长。
孟云卿一一道来:“墨绿色的那个,便幅菊花吧,高风亮节,鸟语花香,倒和瑄方苑贴近。”
段旻轩点头。
她便继续:“那要镶金的丝线,菊花才有光泽…”
她口中头头是道,他便安静听着,也不打断,只是不时应和几声。他从前是没想过绣一个香囊要费如此周折,她要花费不少心思。回想起那两枚剑穗子,怕也是细细斟酌来的,再看向她时,眸间又多了几许柔和暖意。
“…那水蓝色的,就绣娃娃抱鱼,年年有余,子孙满堂。”
“好。”
从布装挑了料子出来,再买完绣香囊的丝线就过晌午了。算一算,他们这里,还差搓五彩绳的麻线和香囊里的香料末子。
这些都能很快就好。
孟云卿估摸着,娉婷和沈通那头应当也快买得差不多了,便道:“要不,我们都买好再去“和记”同他们汇合?”
这样一算,时间将好。
段旻轩赞同。
行出两步,孟云卿脚下踟蹰。今日出门得早,早饭其实没有用多少,她和娉婷倒是一路吃了不少枇杷,有人却没有进食。
“你饿吗?”她转眸看他。
段旻轩也不避讳:“有一些。”
孟云卿莞尔:“那先去“和记”吧。”
“也好。”
“和记”虽是凉茶铺子,也做不少衢州城的小食,段旻轩随意点了些,两人就在“和记”边饮茶边等娉婷和沈通。
不多时,就见娉婷和沈通拎了大包小包折回来。
“姑娘,清单上的都买好了。”娉婷掏出那张纸,上面有深深浅浅痕迹,买到一样,便勾画一样,不会有遗漏的。
“我这里还差麻线和香料末子,当是快了。”孟云卿也应声。
“是做五彩绳的麻线和端午香包的香料末子吗?”娉婷问。
孟云卿点头。
娉婷就笑:“就在对街,方才我和沈通过来的时候见着了。”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端午用的麻线和香料末子都差不多,那便不急了。”
…
从衢州城出来,也不过未时刚出头。
在城中时,小雨便下了起来,眼下还正放晴着,娉婷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多半。
正好回程路上还要个半时辰的功夫,孟云卿和娉婷主仆二人正好在马车内清点今日的战果,看是否有遗漏的,如此一来,时间便过得更快了。
只是行至半处时,凉风嗖嗖往马车里灌。
孟云卿觉得有些冷,娉婷便撩起了一些缝往外看:“姑娘,似是起风了。”
本是四月,马车没有备保暖的毯子,只有一件单薄的披风,娉婷给她围上,她才觉好了些,她素来怕冷。
透过刚才的缝隙,隐约也看到窗外似是变天了。
不多时,小雨便又下了起来。
这天气,真是如孩子的脸一般,说变就变。
雨渐渐下大了些,段旻轩正好撩起帘栊,上了马车。雨下大了,骑马也不方便,他和沈通便将马套上了马车,他进了马车,沈通就和车夫一道。
“下雨了,走慢些吧,若是有避雨的地方,就先歇歇脚?”孟云卿看他。
“嗯,同车夫说过了。”来时段旻轩就骑的马,周围的地形比她们在马车中熟悉,雨天路滑,走慢些得好。
娉婷脸色隐隐有些不安,频频去看窗外。
也恰好这时候,马车骤然停下来,马匹连连嘶鸣,周围轰鸣声巨响。孟云卿一时没坐稳,险些撞上头,幸亏段旻轩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才没有甩出去。
她在他怀中吓得不轻,娉婷唇色都变了。
“怎么了?”段旻轩却沉稳得多。
沈通撩起帘栊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侯爷,姑娘,前面滑坡了,马车险些砸上。”
第124章胡话
滑坡!孟云卿心头一紧。
难怪刚才的轰鸣声,而方才沈通掀起帘栊的瞬间,还可看到泥土和灰尘。山体滑坡,前面的去路堵死了。
只能退走。
“马车来不及,上马往回走。”先前还沉稳的段旻轩,此时斩钉截铁。
孟云卿和娉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通也点头,继而达成共识一般,沈通和段旻轩相继跳下马车。
沈通去取马车上的套马。
段旻轩回身接她:“下来。”
孟云卿不作迟疑,少有见到段旻轩这幅模样,外面又喧嚣声震天,根本来不及想。
他接住孟云卿,沈通正好取了一匹马下来:“侯爷,你们带姑娘先走。”
段旻轩也不推脱,“会骑马吗?”他问。
孟云卿点头,卫同瑞教过她。
段旻轩抱她上马,她稳住缰绳,才来得及看四周的情况。
马车前面不远,大树横倒,碎石落了一地,这还是近处,更远处,泥沙和着水流卷着石头和树枝往山坡下滚。
早前在马车上,还不觉得,眼下才见这山坡下深不见底。
孟云卿一个哆嗦。
段旻轩也跃上马背,从她手中接过缰绳,要回走。
“娉婷!”孟云卿忽然回神,娉婷就最怕这些的。她倏然回头,娉婷还未从马车上下,沈通伸手接她,她吓得浑身打颤。
“姑娘…我…我怕!”娉婷不仅不敢出马车,还往马车里面退。
沈通皱了皱眉头:“娉婷!”
“带她下来。”段旻轩沉声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车夫那端也正好将马匹解了下来,车夫是侯府里的老人,这种时候不会轻易乱了阵脚,僵持之际,又将最后一匹马解下。
沈通也不迟疑,一把抓起娉婷扛了下来。
“上马。”他几乎是将她扔上去的。
“快些!”车夫看了看滑坡那端,正快速逼近,周遭还不断有小石头滑落下来,若是雨势再大些,只怕不等前端的泥石流到来,这端山头上滑落下来的石头就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侯爷,快走!”车夫顾不得那么多,转身向段旻轩道。不能因为沈通和娉婷这头,耽误侯爷和小姐这端逃生。
段旻轩自然是分得轻重的,扯了缰绳,夹了马肚,马匹便向来时的方向窜出。
也几乎是这一瞬间,沈通也跃上马匹。
石头砸向空唠唠的马车,一同滚向山下。
“娉婷!”孟云卿回头,一颗心砰砰直跳,险些从胸膛上跃出。
“有沈通和付鲍在,先担心你自己。”段旻轩扯下外袍,罩在她头上。雨势越来越大,出了马车就近乎浇透了,她心系娉婷,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在发抖。段旻轩扯下的外袍,罩在她头上,勉强可以挡些雨滴。她虽然胖,但个头算小,她在前,他再后环臂拎着缰绳,其实将她牢牢扣在胸膛之下,遮风挡雨。
“可是…”孟云卿遥遥望去,快看不见娉婷他们几人身影了,这头,却忽然坠下一块巨石。
就在马匹正前方!
惊得马失前蹄!!
若非段旻轩牢牢拉住缰绳,险些连人带马翻下山坡去。
“段旻轩!”她才意识到段旻轩方才那句“先担心你自己”是何意。
“别说话!”他根本来不及多停滞,山上的滚石越来越多,还有不少石头砸在他身上,孟云卿能听得到他闷哼。
她说话只会让他分心。
孟云卿噤声。
衣裳虽然湿了,却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怕极了,却又不敢出声。
先前还亮着的天,此刻几乎变成了黑色,乌云密布,根本看不清远处,甚至,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唯有身后滑坡的呼啸声音,还有一路上滚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还有断落的树枝。
她有些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唯有耳畔间,他湿润的呼吸,提醒她不是一个人。
“段旻轩…”她不敢扰他,只能轻轻出声,仿佛呢喃一般。
“不怕。”他言简意赅。
不知为何,她心中微暖,前一世种种凝成的一颗冰冷的心,仿佛在这瞬间有了丝丝消融的痕迹,慢悠悠地泅开在心里。
不多时,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惊喜回眸,竟然能依稀看到两骑。
一个是娉婷和沈通。
一个是段旻轩口中的付鲍。
孟云卿喜出望外:“段旻轩…”
她话音未落,他出声:“我听到了。”
言罢,前方又落下不小的碎石,惊了马匹,段旻轩勒紧缰绳,马匹都不肯再走。孟云卿心中骇然,不敢乱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是碎石滚落得又多起来,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远了,几人又被零零碎碎的石块分开。
不待孟云卿多想,马匹像受惊一般,癫狂得跺着马蹄。
段旻轩扯缰绳都止不住。
周围轰隆隆的声音忽得作响,孟云卿抬眸,黑压压的石块从山上滑落,吓得她顿时呆住。就在这时,只觉身后有人护着她跃下马匹,一路沿着山道滚了下去。
四周天昏地暗,肌肤触到地面上的碎石,扎得生疼。
耳旁的风呼呼作响,根本听不清旁的声音,手臂也被擦破了,又疼又冷。
“孟云卿!”
似是撞到某物,两人才停了下来,他慌张叫她名字,她才微微睁眼,看到他焦急的神色,轻轻道了声:“好疼。”
这种时候,段旻轩简直哭笑不得。
她脚扭伤,根本走不动,他只能俯身背起她,她能见到他后背上的伤痕。
“段旻轩,你背上有伤。”
“别说话。”
她又老实缄默,先前跃下马匹的地方,早就被席卷一空,根本看不出有路的痕迹。而滑坡泥石流似是就在前方忽得转弯,他们才绝处逢生。
此处的山坡已经很缓了。
但天还在下着大雨,她淋得昏昏沉沉。
她许久没有说话,贴在他背上,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一直作响。
孟云卿只觉身体有些微微发烫,早前还有些畏冷,眼下就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雨滴落在脸上,仿佛也是烫的。
“段旻轩,娉婷他们怎么办…”她趴在他后背,迷迷糊糊开口。
“先担心你自己。”她还是听他如此说。
其实她也知晓不要开口扰他,但到后来就有些分不清了。
明明是清晨时,他问她篮子里是什么,她说枇杷,他就在一旁说不爱吃。
然后又是在衢州城的布庒里,她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他指了指眼前的布匹,水蓝色。
他喜欢水蓝色的香囊呢。
“原来你喜欢水蓝色…”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问起了,好像又隐约记得回程时遇到了大雨滑坡,连马车都弃了,还和娉婷他们走散。
“段旻轩…”她不停唤他。
…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她身上烫得太厉害,也睁不开眼,只是觉得靠在那人怀里,不愿意动弹。
“孟云卿!”段旻轩拿了沾了冷水的布缎,一遍遍给她擦拭额头和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