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除了娉婷又没有旁人,段旻轩这句话是同她说的,孟云卿才合上书页去看自己拿的书。
《史策论》?心中有些愕然。
而更为愕然的是,她把书拿倒了,不仅拿倒,还有煞有其事了翻了十余页。
她心有旁骛,不言自明。
于是干脆也放下书来,去端一侧的冰镇绿豆汤来喝。
段旻轩也不点破。
“好喝,还要一碗。”他出声,娉婷就上前取了他的碗,“姑娘还要吗?”
孟云卿摇头。
待得娉婷储物,段旻轩又问起:“可是遇到不快的事情?”他也不避讳。
孟云卿楞住,继而点头。
她也不知为何应他,绿豆汤碗在手中,她低声道,如鲠在喉…就似一把簪子□□胸口。绿豆汤水入了口中,冰冷沁人,便连着心底都是冰凉的。
段旻轩怔住。
她形容得透彻,似是彻骨般的寒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平素太过谨言慎行的丫头,他是有刁难,她也大敌不过落荒而逃而已。
眼下这幅模样,不当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当有的神色。
孟云卿也似是反应过来,投来目光。
恰好娉婷又乘了一碗绿豆汤来,他接过,仿佛刚才都是孟云卿的错觉。
她也继续缄默。
一碗冰镇绿豆汤没喝完,屋外有脚步声。孟云卿远远看去,是有小厮来苑里寻段岩,就在段岩耳边轻声低语一番。段岩面色有些吃惊,而后打发走了小厮,就径直入了外屋。
段岩声音很小,她听不清段岩同段旻轩说了什么,就见段旻轩就搁下书起身。
她也放下绿豆汤碗。
“我明日再来。”他言简意赅。
孟云卿点头。
临到苑门口,他忽然驻足,回头看她一眼,还是欲言又止,同段岩一道出了西暖阁。
段旻轩一走,她也忽然看不下去。
“我去小榻躺会儿。”
娉婷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也只道累了,眯一会儿就好。
只是在小榻上,她也闭目也睡不着。
那道身影,侧颜隐在镜湖边的小径中,就如梦魇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睡不着,就卧在小榻里出神。
重活一世,她也离开珙县,她没有去清平,为何还要在定安侯府遇到他?
记忆中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就像烙印一般刺得她双目生疼,睁不开眼。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临到半下午,音歌才回来了。
“姑娘,方才去打听过了,晌午前是有几个要参加今年秋试的学子,拿了推荐信来见侯爷。秋试还有三两月,不少人会提前到京中,一方便熟悉环境好备考,另一方便多走动,看是否能得到朝中势力的垂青。咱们侯爷和世子爷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年年都有考生提前来侯府拜见侯爷和世子爷。”
秋试的考生?
孟云卿还在思量,音歌又道:“听说,光是今日上午就来五六人之多,西院那边的人说,今年才刚刚开始,来的都是眼生的人,还对不上号叫不上名字,怕是要过些时候,走动多了才知晓。”
音歌不过是个近身丫头,又不能明目张胆打听侯爷和世子爷的事情,方才那些都是丫鬟间听来的。
要问名字,怕是要侯爷和世子爷跟前的亲信才了解。
姑娘有吩咐,她不敢冒这个险。
孟云卿就点头,音歌这么做是对的。
她一个侯府的表姑娘,打听这么多事情,始终不妥。
“奴婢还听说,每年侯爷会挑些好苗子提携,日后若是高中了,就是侯爷的门生。所以秋试前,西院都免不了人进进出出,朝中都是如此,也算不得秘密。”
孟云卿记得,前一世,宋景城投奔过定安侯。
只是当时没有入定安侯府的眼。
后来辗转随上峰到了京中,才攀上了顾长宁一家,入了顾长宁门下,而后仕途平顺,平步青云。
“姑娘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音歌还是迷惑。
孟云卿摇头,在镜湖时候,见了好些人往西院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奇罢了。
既是朝堂上的事,不问也罢了。
音歌点头,“是的呢,侯爷特别不喜欢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问起这些。”
孟云卿颔首。
音歌打量了下四围,有些惊讶,“宣平侯不是说今日要来吗,也没见人影?”
方才有事来寻他,回去了。
哦,音歌这才点头,“对了,姑娘,世子夫人她们还在戏台子那里,你晚些时候去吗?”
孟云卿摇头,不去了,上午和婉婉闹得疯,有些累了,你让人去同世子夫人说声。
音歌听话照办,撩起帘子出了内屋。
屋内就剩了孟云卿一人。
…
方才音歌一席话,孟云卿赫然想起。
前一世,宋景城年少时候便中过秀才,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丢了功名,辗转奔波。
这一世,若是没有她,宋景城有功名在身,这个时候,应当上京会试。
所以宋景城比前一世提早三年出现在京中,并非巧合。
而是理所当然。
若是上京会试,那宋景城便是年少及第,远非当日那个丢了功名的落魄书生可比拟,兴许真会入定安侯的眼睛。
孟云卿攥紧掌心,唇间咬得发紫。
***
另一头,有朋阁有客造访。
来人是平阳王。
平阳王赵世杰来见宣平侯,沈修文耽误不得,遣了辉子去寻宣平侯,自己在有朋阁应付着。
沈修文是极有分寸的人,等到段旻轩回了有朋阁,便才起身告退。
赵世杰道谢。
“你来了?”段旻轩却不以为然,他在西暖阁呆得好好的,那丫头今日又怪异的,若不是赵世杰亲自来,他不会匆匆往有朋阁这厢赶。
“呵,不然呢?”赵世杰一脸讽刺,“顾长宁的儿子和女儿都一窝蜂的来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不明白?”一面说,一面寻个地方落座。
段旻轩就笑:“那他没有定安侯聪明。”
赵世杰揶揄:“定安侯府是燕韩的名门世族,根基深厚,顾长宁不过是个平步青云的寒门学子,岂可同日而语?”
段旻轩也笑。
见他没心没肺,赵世杰只得开门见山,“你让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言及此处,顿了顿,段岩会意出屋去守着,不让旁人进来。
“说。”
“那我可先说好了,只是有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定安侯府在韩燕也不是朝夕之臣,能探得消息就不错了。你听说过十余年前的惠王之乱吗?”
段旻轩摇头,燕韩国中的事情,他哪来知晓。
更何况还是十余年前的叛乱之事?
赵世杰就道:“惠王是殿上的亲弟弟,从小天子国人,颇受先帝宠爱,太子之位都险些易主,殿上自然防他。十余年前,赶上天灾,西边的郡县饿死了不少人,赈灾的款项迟迟下方不来了,惠王就举兵叛了,当时这场叛乱牵连了不少人。就连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一家都遭了灭顶之灾,陈阁老是三朝忠臣了,殿上是一点没留情面,陈家一个没留。”
“然后?”
“所以说此事是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听闻其实陈阁老还有个孙子,当年过继给了远方表亲,少有来往,才幸免于难。”
过继?
段旻轩疑惑。
赵世杰点头,“是过继,此事太过隐蔽,韩燕国中都少有人知晓——这户人家姓孟。”
段旻轩抬起头来,举在唇边的茶杯都凝在空中。
“定安侯的妹妹沈芜,就是在那年出嫁后离京的,你说是不是巧合?”
段旻轩不语。
“沈芜过世前,怕孟云卿一人孤苦无人照料,才会写信到定安侯府,定安侯是何等心性之人,他敢冒大不韪把孟云卿接回侯府,自然是极其宠爱沈芜这个过世的妹妹的。我看这事,侯府从上到下,除了老夫人和定安侯,没有第三人知晓。此事关联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要在燕韩国中乱来。”
第043章赴宴
折子戏听完,一下午的时间也打发了多半。
老祖宗爱热闹,每逢假日也都会请戏班子来府中唱戏,府里的夫人姑娘们也都是爱听的。
沈媛难得回门,顾昀寒又是客,下午的戏就请了二人来点。
沈媛还好,顾昀寒就觉乏味得很。
让她骑马练剑可以,陪一屋子的女眷在戏园子坐一下午,简直百无聊赖。若非父亲和母亲临行前的特别交代,她实在坐不住。
嫂子有喜,回门是好事,父亲让她一道来侯府却是因为宣平侯的缘故。
父亲和兄长虽在朝中得了殿上宠信,终究比不过定安侯府这样的世家贵族,才会让兄长和定安侯府结了亲。她自幼得殿上和皇后的喜爱,一般的贵族子弟父亲自然看不上,对顾家也没有大用。
父亲胸怀大志,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理应入宫角逐。但朝中虽有太子,局势却尚不明朗,父亲不敢轻易拿她下注。
她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
宣平侯府却不同。
宣平侯府虽不在韩燕,底蕴却远非燕韩国中那些豪门贵族可比。朝中局势再不明朗,只要同宣平侯府攀上了亲,无论日后国中登基的是几皇子,都会借顾府的名义向苍月抛出橄榄枝。
她本就生得极美。
自幼时起,又是燕韩国中名门贵女的典范,是公子哥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宣平侯府,她自然攀得起。
只是没想到在西院晃了一日都没有见到宣平侯。
幸好嫂子聪慧,借着家宴的缘由,怂恿侯夫人邀请了宣平侯,她才耐着性子在定安侯府待了一日,终于熬到闹腾得折子戏结束。顾昀寒起身辞别,下午日头大,她出了些汗,去换些衣裳。
世子夫人自然道好。
顾昀寒是同沈媛一道回来的,就一同住在西院。
只是回房换衣裳,赴宴自然就会迟。
沈媛叮嘱了她几句,顾昀寒点头称是。
世子夫人心知肚明,晚到总会引人注目些,媛姐儿这趟回门,心思已然明显了。只是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反对,她也不会做这恶人,索性顺水推舟罢了。
等到别苑,顾昀寒果真沐浴更衣。
她本就天生丽质,由得平日里骑马射箭,又比旁的贵族女子多了几分英姿,少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拂柳之姿。宣平侯见惯了温柔女子,她只要稍加打扮,定然与众不同。
子枝伺候她穿衣,铜镜面前,一幅娇艳粉黛略施,再插上精心置好的步摇,美则美矣,更多了几分风流韵致。
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家小姐,哪里是京中那些样貌平平的姑娘可比!”子枝得意洋洋替她归弄发髻,“就说说今日侯府这几位吧,同我们小姐一比,哪有一个是拿得出手的,相形见绌,今晚就有得好瞧了。”
顾昀寒莞尔。
“说是定安侯府有多了不起,接回来的表姑娘跟个村妇似的,我说这野、鸡呀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凤凰的才是。好在今晚那个野丫头不来,否则,见了我们小姐,只怕无地自容呢!”
“瞧你这张嘴。”顾昀寒做出要打的姿势。
子枝嘻嘻笑了笑,看了看时辰,宴席要要开始了。早前夫人和少奶奶就交待过,要晚去些,索性就在别苑多待片刻。
“这侯府家的三公子,似乎一直对小姐有意思呢,昨日里就围着小姐转个不停,可是懒□□想吃天鹅肉?”子枝忽然想起,便说了起来,“侯夫人还将他当个宝似的。”
子枝说的是沈修颐,顾昀寒对他有印象。
虽然没有入世,但在京中的青年才俊中的确算是好的。
“沈修颐是侯夫人的小儿子,自然疼爱,瞧你说的这些话。”
“再好也配不上我家小姐呀,小姐又不是没见到昨日侯夫人那模样,简直这三公子就是人中龙凤了去,讨人笑得很。”
顾昀寒也掩袖笑了笑:“贫嘴,一会儿到了宴席可不准这么乱讲话。”
“知晓啦!啧啧,只是小姐这般美,那宣平侯要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可如何是好?”
“就知道乱说!”顾昀寒抓起手帕就打,子枝随即躲开,“那也是他的福气,我们小姐可不是什么人都嫁的。”
…
由得一番闲闹,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同子枝一道出了屋。
宴席在西院的正厅,离别苑不算远。
她先前怕旁人催,就没让世子夫人的婢女一道跟来。
快至正厅,灯火更为明亮了些,就驻足让子枝给她理了理发髻。等整理完,兴致勃勃往正厅去,一门心思在想着稍后进门的惊艳场景中,就没注意一侧的人,险些撞了上去。
幸好那厢躲过。
子枝就来气了,顾昀寒拉住,这里是侯府,不要节外生枝。
可等的那人回过头来,子枝就再忍不住,“是你!”
是段岩。
段岩也愣住,怎么又会在定安侯府见到这主仆二人?随即一想,这两日确实听过,定安侯府嫁到尚书府的那位姑奶奶要回门,顾府的小姐也一道来了侯府。
他竟然没同当日见过的顾昀寒想到一处。
再看顾昀寒的模样,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只是见到这主仆二人,他实在有些尴尬。
不待他开口,子枝又道:“原来定安侯府的侍卫呀!我当是谁呢,这么不懂规矩,当日在凤城冲撞我家小姐,还信口雌黄说些恐吓人的话,我们顾府如何,你也不过是侯府的的侍卫而已,稍后小姐定当禀明了侯爷和侯夫人,要你好看的!”
这牙尖嘴利,真叫讨人厌!
段岩有些气。
“你那位主子也是侯府的公子吧,侯府的世子爷,三公子我们都见过了,不知道当日的是侯府几房的公子呀,这么大的派头,却不曾在京中见过?”子枝揶揄。
顾昀寒也没有插手。
当日在凤城,对方确实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她也真被他一句话吓到了,没想到竟然在侯府见到!
难道果真是被侯府不入流的公子哥给耍了一遭?
有子枝替她说,她也不必自降身份开口,正好今日在侯府,有得好看!
听闻身后有异,走在前方的段旻轩就也驻足转身,唤了身:“段岩?”
华灯初上,他走得快,身影就隐在小道的树丛里,倒让后来的顾昀寒和子枝没有看清。
由得他这么一出声,顾昀寒和子枝才见到他。
即便灯火昏暗,也认得出那张脸来。
子枝没好气,“哼,今日也真是巧了,都在一处遇见了。”
她的声音聒噪,段岩见到段旻轩拢眉,就知不好,这里是定安侯府,不是苍月,他真怕有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连心头都是紧的。子枝还在一头喋喋不休,“公子也是来赴宴的呀?”
段旻轩就看向段岩,段岩倏然会意,他是记不得这人了。
“凤城。”段岩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凤城?顾昀寒和子枝都是一惊,难不成——这人都已然忘了她们是谁!
可当日还这般猖狂!
子枝就气不打一处来,“你!”
段旻轩眉头一舒,又看向一侧盛装打扮的顾昀寒,意味深长笑了笑。
子枝彻底炸毛:“登徒子,你看什么看!“
登徒子?段岩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直觉对方要将某人惹毛,不好收场。
“唔,看你好看。”段旻轩笑了笑,这番话是对顾昀寒说的。
勿说顾昀寒了,就连段岩都僵住!
这是要做什么!
“顾小姐盛装打扮,不就是来让人看得吗?”段旻轩轻笑。
顾昀寒脸唰的一下就绿了。
段岩就知道!
子枝就挡在顾昀寒身前,“定安侯府怎么教养子弟的,怎么教养出你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有脚步声响起,“我们定安侯府养出了怎么样的人?”
定安侯世子,沈修文。
顾昀寒颦了颦眉,数落眼前之人还好,可当着定安侯世子的面,大家都下不了场,顺势扯了扯子枝衣袖,示意她退到一边去。子枝平日狐假虎威惯了,旁人也依着顾昀寒的颜面,不与她计较。
定安侯世子可非旁人,这一句话的气势,委实将她吓住了。
于是顾昀寒一扯,她就自觉退到了一旁,小心翼翼看着自己家小姐。
顾昀寒也不惊慌,说到底,若是沈家子弟,当是定安侯府理亏才是。再将凤城的事情说出去,只怕丢人的是沈家,她表情也就没有慌乱之色。
定安侯府也是燕韩有头有脸的世家,方才沈修文只是吓唬人罢了。
等见到她,就会先呵斥自己家人一顿的。
顾昀寒就微微扬起下颚,静待这一刻。
顾昀寒,定安侯世子确实意外。
方才远远听到的那袭话,说得实在难以入耳,他也确实没有想过是顾昀寒的婢女,当下正是疑惑,再一看,对方正是宣平侯,神色便精彩了。
顾昀寒也看出了几分端倪,不像是世子对待家中其余公子的模样,分明——还带着几分客气和敬意。
顾昀寒尚在疑惑,就见定安侯世子朝段旻轩拱了拱手,见礼道:“方才平阳王还说宣平侯怕是会晚到些,父亲和母亲让我来迎,正好在这里遇到。”
宣平侯?
顾昀寒滞住,罕见的花容失色,子枝便连背后泛起了凉意。
“顾小姐也在?”沈修文这句就极有威力。
第044章 宴席
顾昀寒极受平帝和皇后宠爱,平日也见过世面,知晓如何应对眼下的尴尬,倒不至于因为方才的一幕而自乱阵脚。
于是嘴角微微勾勒,轻声道:“是啊,没想到正好在此处遇到宣平侯。”
好似方才之事统统没有发生,只是偶遇一般。
若非刚才亲自在场,险些以为是错觉,段岩也算是开了眼界。
段旻轩就顺水推舟:“嗯,是巧得很。”
顾家是定安侯府的姻亲,他如今借住在定安侯府,今日又是家宴,他不应拂了定安侯和世子的颜面。
定安侯世子心底澄澈,“既然如此,两位就我一起进去吧。厅内才刚刚开席,请的仙乐坊歌舞助兴。”
仙乐坊是京中久负盛名的歌舞坊。
在燕韩,歌舞助兴是雅事。
定安侯世子何等心性,一句话也算化解先前的尴尬,段岩和子枝都暗暗舒了口气。
子枝才跟着顾昀寒身后入了正厅。
“哟,人来了。”沈媛先出声,众人便循声望去。
恰好定安侯世子领了宣平侯和顾昀寒入厅,两人一左一右。段旻轩一脸笑意,顾昀寒却面色带着微红,好似羞怯一般。沈媛就和顾昀鸿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好的猜想。
段旻轩果然让出一条道来:“顾小姐请。”
顾昀寒不好发作,只得抿唇颔首,领着子枝去往沈媛一侧落座。
燕韩以右为尊。
主人家在左列,客人在右列。
顾昀寒就恰好在沈媛和顾昀鸿的邻桌,与段旻轩只隔了一桌。
方才一幕看在眼里,沈媛轻咳两声,转向顾昀寒道:“怎么有如此巧的事情,正好就和宣平侯遇上了?”
沈媛虽是单独问的顾昀寒,声音却不小。
侯夫人拢了拢眉头,看向定安侯。
定安侯不置可否,只是遥遥举杯,敬才落座的段旻轩。
段旻轩便以茶代酒,饮了一口。
子枝脸色很是窘迫,顾昀寒正好应道:“西院太大,有些认不清路,就和子枝一道耽误了些时间。”
默认了巧合之事,也对旁的只字不提,只说西院大,旁人就猜测他二人一路同行了多久。
加上顾昀寒今晚盛装打扮,脑海中不乏遐想。
沈媛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便也不再追问。
顾昀鸿也适时举杯,遥敬邻桌的段旻轩。
段旻轩照旧以茶代酒。
顾昀鸿有些错愕,但依稀记得方才定安侯举杯,他也是以茶代酒的,莫不是有何缘由?
侯夫人正好拂了拂衣袖,厅中的舞姬见状,退到一侧,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本是家宴,也不必拘礼,今晚不醉不归。诸位,先敬各位一杯。”定安侯先饮为尽,厅中便纷纷效仿,就连沈媛都清浅沾了一口。而后互相敬酒,一时气氛便热烈起来。
歌姬们也回到场中,水袖起舞。
宾主尽欢。
…
今晚沈琳没来,顾昀寒自然而然就成了厅中的焦点。
加之沈媛频频提起,酒过三巡,厅内听得最多的便是顾昀寒相关。
顾昀寒深受平帝和皇后喜爱,顾昀寒骑马射箭尽显女儿风流,顾昀寒知书达理是京中闺女典范,等等等等…
有了先前的一幕,顾昀寒是听得有些烦躁。
侯夫人眉间更是有些不悦,奈何沈媛却像看不懂眼色一般,卯足了心思帮衬,就连世子夫人都有些看不过去。
恰好顾珊珊在一处呵欠。
世子夫人就适时楼了婉婉在怀中,开口道,“小孩子便是小孩子,到了时辰就犯困,母亲,我先带婉婉先回芷兰苑,稍后回来。”
侯夫人满意点头。
见沈媛没有出声,世子夫人又起身道:“我看姗姗也困了,姑奶奶要不同我一起?”
恰好姗姗又打了个呵欠,眼泪都出来了。
沈媛只得点头。
世子夫人就抱了婉婉,与沈媛和姗姗一道出了大厅。
沈媛一走,便只有顾昀鸿和顾昀寒兄妹二人了。
赵世杰在客座首位,与段旻轩毗邻,就举杯敬他——眼神微挑,言外之意,正戏怕是眼下才开始。
段旻轩轻笑。
顾昀鸿果然出声,“宣平侯此番来燕韩会呆多久?”
段旻轩应道:“待了段时日了,老爷子在家中念叨,该是再过几日就动身。”
顾昀鸿就道:“再几日就是端午节,正好可邀宣平侯去看赛龙舟,今年京中的龙舟会正好是家父筹办的。”
“多谢顾侍郎美意,却之不恭。”段旻轩端起茶盏敬他。
如此便是同意了,顾昀鸿心中欣喜,看来宣平侯应当是对昀寒属意的。顾昀鸿正欲开口,又听段旻轩道:“恰好前日里,定安侯世子相邀,一道去看龙舟节。”
顾昀鸿就楞住。
沈修文前日相邀?这是?
定安侯世子就道:“哦,是这样的。母亲近来想让府中兄弟姊妹多亲近走动些,箐箐寻思让府中的公子和姑娘们一道去看龙舟节,正好宣平侯也在,应了我的邀。”
段旻轩应道:“唔,从未见过燕韩的龙舟节,定安侯世子相邀,我也想去,同定安侯府的公子和姑娘们一起热闹些。”
言外之意,他会和定安侯府一道。
只是不想拂了顾家的好意,才道龙舟节见。
顾昀鸿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敛了起来。许是因为沈修文先邀请的缘故,宣平侯无法推脱,并非不想同昀寒一道。沈媛不在,又不能让昀寒自己开口,顾昀鸿只得再出声:“那便同宣平侯再龙舟节见。”
段旻轩以茶代酒回敬。
顾昀鸿就喝得几分不是滋味。
平阳王和宣平侯是客,往后的话题,多围绕在他二人身上,顾昀鸿不好明插话,有些着急,就趁着斟酒,瞥向顾昀寒,示意她动作。
顾昀寒为难,别人也就罢了,她与宣平侯的过节一时半刻根本同兄长说不清楚,她作何都是自取其辱。
索性低眉,不管他。
顾昀鸿有些气,父亲临行前交待好的,这丫头突然如此想做什么。
奈何沈媛不在,他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开口:“宣平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家中可曾娶妻?”
都是在聊平阳王和宣平侯,他这般问也不算过分。
但未免太过露骨,定安侯看了他一眼,也不做声,侯夫人倒是竖起了耳朵听。
段旻轩笑道:“不曾。老爷子看得紧,不让旁人往我府内送人。”
这一句便极有意思。
一层是他不曾娶妻,二层是就算他要娶妻也必须是老爷子首肯的姑娘,老头子眼光毒,一般的姑娘入不了眼。至于最后一层,一门心思想往宣平侯府送女人的人多了,老爷子不许,他也没有心思。
便恰恰是这最后两层,直直打了顾昀鸿的脸。
就连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顾昀寒都觉脸上火辣辣的。
侯夫人心中唏嘘,看向定安侯时又多了几分庆幸。
幸好侯爷看得明白,否则她险些将琳姐儿当笑话给绕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