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分明沾满欢喜,“你说是不是,江离?”
江离扭头拢眉,是。
阮婉果然笑得更欢,“那我们也快些去郡城,别给他留话柄,日后趁机说本侯让他久等。”言笑晏晏里,轻快问起,“江离,从荣城去往郡城还要多久?”
江离低声应道,“骑马要两日左右脚力。”
阮婉有些为难,嘟囔道,“骑马屁股疼得很,坐马车的话可是要慢些?”
江离眼底微红,隐隐不敢看她,答道,“会晚上一日。”
阮婉就又笑开,“一日也算不得晚,我们快些就是。”
“好。”江离不敢多话,生怕旁的情绪被她看出,阮婉便似知晓一般,缄口不言。
一路行至街市巷角,江离冒充南顺商贾,租用荣城马车南下郡城。
荣城和郡城之间算短途,江离开价又不菲,很容易便有经验老道的车夫接货,有西秦本地人出面,通关会相对简单许多,加之追杀之人定然想不到他们会不避开,反是堂而皇之走大道。
虽是如此,江离亦不敢大意。
待得扶阮婉上了马车,他便出来与车夫共乘,若是途中见得任何意外状况,他都可以立时停下,带阮婉逃开。
其二,他也怕同阮婉一处,被她看出端倪。
他们走大道都如此艰难,对方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邵将军避开荣城,出现在郡城的几率几乎为零。
邵将军不是没来,而是,来不了。
江离心中扼腕,叹息隐在喉间,微微转眸看向身后,马车内很安静,有人在荣城等了两日一夜未曾合眼,该是困了。

上得马车,阮婉随手放下帘栊。
只消一秒,脸上的笑容就顷刻消融殆尽。
鼻尖一红,缓缓伸手捂住嘴角,不让自己哽咽出声被旁人听见。先前自顾演了良久,眼下江离不在,润泽便再忍不住骤然溢出眼眶。
江离惯来不擅长骗人。
大凡江离骗人,就会侧脸不敢看她,亦如先前,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江离是怕她不肯离开荣城。
邵文槿根本不在郡城!
心底似被钝器狠狠划过,生生作疼,胸口就闷得投不过气来。
强掩的哭声悉数隐回喉间,眼泪便顺着手腕和脸庞滑落,全然浸湿衣襟和袖口,停不下来,也仓皇不知所措。
双手越捂越紧,掌心之下,银齿深陷唇瓣,颤抖着下颚,压抑哽咽。
邵文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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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秦的饭菜向来不合胃口,阮婉吃不惯,便一路推脱,从荣城出来,近乎没吃几口。
江离多劝不过,她的借口也总是冠冕堂皇,这里的吃食实在难以下咽,不如日后回南顺多吃些。
她真是份外想念侯府厨子做的火锅,小傻子总是同她抢,她下回如何也不让他了。
还有清风楼的红烧肉,她定要包场,还要一人吃掉一整碗,让宋颐之在一旁看着,不准他伸手。
江离手中筷煮微滞,低头拼命扒饭,不作言语。
阮婉就也夹了一口塞进嘴中,味同嚼蜡,这一顿,便又只吃了一口。
江离如鲠在喉。

晃晃三日余,马车抵达郡城门口,车夫送至此处差事算完。江离付过银子,同阮婉入城。
到了郡城,离苍月国境就只剩十几天路程。
江离跟在阮婉身后,从前说郡城,郡城已到,稍后又该如何开口言及其他。心思不在此处,阮婉倏然停下,他险些撞上。
侯…欲言又止,就见她望着显眼的酒肆牌匾出神。
“邵文槿惯来好酒,若是在郡城,这种地方他岂会不来?”
江离语塞。
阮婉莞尔,“他若还是不在,我们就继续南下,反正是他食言在先的,我们也不必等他。”说得风轻云淡,还似是隐隐恼意。
江离有口难言,好。
阮婉又笑,眸光停留在酒肆牌匾上,久久不愿移目。故作的笑颜,就似团团火焰簇在胸中,灼烧得他寝食难安。
半晌,她却沉声道起,“江离,我们走吧。”
江离诧异抬眸。
阮婉侧眸,言语间不着半分情绪,“我知道他人不在郡城。”
江离惊讶得合不拢嘴,不知该要如何宽慰。
“侯爷…”
“他拿命换我,我如何有颜面死在西秦?”阮婉狠狠看他,眼中氤氲倔强得一滴未落。

江离在马厩挑马,要载两人远行,脚力不能差。他是禁军左前卫,这点选马的常识自然不在话下。
江离在同马倌问话,马倌知无不言。阮婉就心不在焉跟在一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分明没有听进去半分。
马倌同江离蹲下身仔细看马蹄掌,阮婉却没有兴趣,愣愣盯着身前的马匹出神,思绪便恍然飘至早前。
【彼时邵文槿要教她骑马,便同她说起,“学骑马,首先是要学会同马亲近。”回眸看她,继而伸手抚了抚鬃毛,她低眉打量,座下战马却惬意往他手心蹭去。战马微微潜着马蹄,来回踱步,马啸声也甚是亲和。
“愣着做什么,你来。”那时的邵文槿眸含笑意。
她来?她当时既好奇又惧怕,再看他,一脸笃定自若,她便也缓缓伸手。战马似是觉察到与先前不同,稍有警觉,晃了晃身子,阮婉大骇,手就随即缩了回来。
“别怕,无事的。”邵文槿笑意澹然,“你不怕它,它便也不怕你,反而亲近。”
“当真?”
邵文槿笑而不语,阮婉再将信将疑伸手,这次战马便没有再排斥她,而是亲近蹭了蹭。
阮婉喜出望外,笑吟吟看向邵文槿,眼中的欢喜难以言喻,便似享受一般,继续顺着鬃毛摸下来。
全然将害怕一事抛诸脑后,好似,大抵有邵文槿在的时候,无甚好担心的。
…】
她便也伸手,缓缓去梳理马匹鬃毛,马匹惬意至斯,来回缱绻着马蹄,江离便也起身看她。
她唇畔的笑意宁静淡然,就似最珍贵的心爱之物,爱不释手。
侯爷?
她听到的却是“阮婉”。
阮婉?还会有谁会这般唤她阮婉?
手中一僵,眼神微滞,双手轻轻颤抖,忍了许久的鼻尖又蓦地一红,连头都没有回。
【他教她骑马,她跟不上,恼意打断,“说慢些!” 邵文槿却悠悠一笑,“阮少卿,从前不觉得你笨。”
她就报以呲牙裂嘴,“你若原本不会,你也笨!教的人教不好,学的人便也学不好。”
邵文槿蓦然驻足,直直回眸看她,笑得别有意味。她被他看得发怵,当下生出几分不好预感,邵文槿便脚下一踮,翻身上马。
“邵…邵文槿,你做什么!”
邵文槿狡黠一笑,应声道,“许是亲身教授更好些?”从她手中夺走缰绳手到擒来,她争不过,便被他霸道挤在身前共乘。
彼时她气极,又不敢乱动弹,唯恐被他看出旁的端倪,只得扯开嗓子怒斥,“你下去,本侯不学了!”邵文槿朗声笑得更欢,马鞭一抽,霎时马蹄飞溅。
…】
事到如今,她才知这般想邵文槿!
又有何用?!
心口隐隐作痛,倾身贴上,脸便缓缓靠在马匹身侧,轻轻抚摸它的鬃毛。鼻尖一酸,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她喜欢邵文槿,还喜欢得不得了。
“阮婉。”
她便哭得更甚,脑中空白木讷转眸,“邵文槿…”
江离也明显错愕,继而狂喜,“邵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人艰不拆,~~~~(&gt_&lt)~~~~
第八十二章 尊 严
第八十二章尊严
邵文槿…
阮婉咬紧下唇,凝眸看他,眼泪沾湿衣襟也浑然不觉。
有人便是换了一袭青衣布衫,自顾在前,执绳牵马,亦不掩身姿挺拔。薄唇轻抿,眸间一抹惯有的深邃幽兰,噙着旁人学不来的意味。
“邵文槿!”阮婉鼻尖吸气,狠狠唤出声来。
他惯来见不得她哭,犹是见她鼻尖微红,哭成这幅模样,好似触及心底柔软之处,护短念头兀得涌上心头。而她尚在轻咽,却又突然朝他怒意喝斥开来,与过往如出一辙。邵文槿方才敛了笑意,转眼,却又倏然笑开。
江离同笑,叶莲便也在马背上跟着傻笑起来。
旁人各个都笑,阮婉又气恼又闹,恼意里徜徉几许暖意宽心。
由得笑,叶莲也忘了开口唤她,小姐当下的心思怕是全然在邵将军身上,想来她就是唤,也是无用的。
见到小姐,便近乎忘了这一路与邵将军是如何过来的,一路遭遇击杀逃窜,九死一生,最后只剩邵将军与她。好容易甩掉身后阴魂不散之人,才抵达郡城。邵将军本是要换掉马匹掩人耳目,便带她来了马市。
她一直担心小姐会赖在荣城不肯走。
邵将军却说不会,有江离在,定会带她继续南下,他们应该南下去撵她与江离。
叶莲心中将信将疑,不想,结果小姐真在郡城!
叶莲心中喜悦难以言喻,但笑归笑,笑过之后,叶莲又微微湿了眼眶。途中好些次,若非有邵将军相救,她怕是再也见不到小姐。
邵文槿竟会默契搭手,抱她下马。
叶莲感激一瞥,不待她上前,阮婉便已欢喜朝她跑来,“阿莲!”声音细小如发,紧紧相拥,叶莲就也轻声哽咽,“小姐…”
大凡女子,重逢喜悦多是如此,男子之间就大有不同。江离心领神会,便朝向邵文槿粗略行了抱拳礼,相视一笑,就与阮婉二人截然不同。
江离是没想过邵文槿会来郡城。
依照早前的料想,十有八/九是途中意外,还有极小的可能便是被人盯上,无暇抽身,只得绕道别处,有意避开侯爷。
不想竟然真在郡城见到邵将军!
换言之,能在此处见到邵将军,便是他已处理妥当,才会有意循着既定路线南下追赶侯爷。江离就也大步上前,站在阮婉身后不远处。
有人先前是哭得梨花带雨,眼下又是喜极而泣。
叶莲习惯性掏手绢给她擦脸,一句“小姐瘦了”尚未道出,身体便猛然一僵,就似笑容全然凝固在脸颊,背后巨痛袭来,胸口气闷,阻断了呼吸,骤然说不出话来。胸前血迹兀得绽开,箭头自她后背刺穿胸口,鲜红全然浸染衣襟。
“阿莲!”阮婉惊呼!
“小姐…”叶莲倒向阮婉怀中,阮婉伸手揽她,架不住,手中却沾湿血红一片,“阿莲…”任由
任由她如何唤她,怀中之人再无知觉。阮婉箍紧双手,眼底一抹绝望,悲愤交加。
一切来得突然,近乎就在刹那间。邵文槿和江离皆未察觉,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又有乱箭袭来。
“阮婉!”“侯爷!”
江离推开阮婉,邵文槿直接扑上,将她按倒,重重摔下滚落在地。“嗖嗖”箭雨便似梦魇一般,密密麻麻响彻在耳畔。
阮婉不敢睁眼,邵文槿便死死将她挡在怀里,从当中滚落至另一侧。
马失前蹄,长嘶鸣叫,马厩四下一片混乱。
阮婉听到箭头刺入声音,滚落之时,又悉数折断其中,“邵文槿?”
邵文槿咬紧牙关,没有应声也没松手,一路滚落,直至狠狠撞向一侧大树才骤然停下。
江离一边挥刀替他二人挡箭,一边后撤。而马群骚动,眼看马厩就要关不住,马倌也不知趁乱逃窜去了哪里。
邵文槿强忍手臂上的箭伤起身,口哨反复吹响,惊慌失措的马匹才听话跑来。
阮婉认得是那匹巴尔进贡的良驹,她和邵文槿各有一匹。邵文槿视若珍宝,去到何处都带上,名副其实的战马。
战马左右两腹皆有中箭流血,阮婉触目惊心。邵文槿毫不迟疑抱她上马,回头喝道,“江离,走!”
江离亦是翻身上马,揽起缰绳,策马扬鞭。
阮婉含泪回头,阿莲!
阿莲!!
邵文槿揽紧她,默不作声。

自郡城南下苍月意图暴露,再走就是自投罗网,只得往荣城方向折回。
快马行出数十里未停,身后尚未有追兵撵来。阮婉哭得声音嘶哑,而江离脸色也越渐苍白。
再向东行几里,江离猛然勒紧缰绳。
邵文槿也警觉勒马,斜眸一瞥,江离?
江离是禁军左前卫,行事素来拿捏有度,如此半途停下决然不是小事!邵文槿眉头微微拢紧,却见他连唇角都失了几分血色。
阮婉便也微微怔住。
江离淡然开口,“邵将军,后有追兵,我们久在一处实在不妥当。邵将军带侯爷先走,卑职走另一条路。”
邵文槿凝眸看他,眼中深邃幽兰似是要将他看穿,江离却不避讳。
阮婉恼意,“江离,你闹什么!”
“侯爷!”江离鲜有打断,看她一眼,又拱手低眉,郑重言道,“末将时任京中禁军左前卫,奉皇命护送侯爷入西秦,自当护侯爷安然返回西秦,还请侯爷不要为难!”
阮婉语塞,这般义正言辞的江离,与平素的阿谀奉承根本判若两人,阮婉心中隐隐不安,语气里就有几分掩不住的慌乱,“我何时为难你了!!”
江离脸色越差,邵文槿心头一凛,他是有意瞒阮婉。邵文槿瞥过阮婉一眼,沉声道,“江离,那你我便在慈州汇合。”
江离感激抬眸,“多谢邵将军成全!”
邵文槿别过头去,握住缰绳的手死死攥紧,不着一语。
江离难得主动开口笑,“侯爷,日后行事还需三思后行,总不能时时处处让旁人护着。”她惯来喜欢惹是生非,大都是他和赵荣承护其左右,被旁人戏谑为昭远侯狗腿。
彼时他总觉得颜面尽失,但真正到了这般时候,心中滋味却难以言喻。若非交待清楚,总觉如鲠在喉,当下,便畅快淋漓。
“侯爷,江离拜别!”再次拱手低眉,以礼而拜。
阮婉更慌,“江离,你给本侯作死是不是!!”
她又不是傻子,他凭何会说这些话!
江离你大爷的!
吼得呲牙咧嘴,张牙舞爪,邵文槿一把揽回,阮婉“哇”得哭出声来,江离眼中微滞,心底就似缀了千斤大石。
邵文槿沉声道起,“我们先走!”
“邵文槿!”阮婉便又朝他吼开,邵文槿也不放手,勒了勒缰绳就回身策马。
江离心头微舒,马蹄声渐远,扬起路边轻尘飞舞,便好似三月里柔和动人的柳絮。
重重咳了两声,眉头紧皱,伸手至背后,触到三支没入骨肉的箭支,再多片刻都决然坚持不住。额头上的冷汗越渐明显,嘴角也依稀渗出血迹,背后早已血染一片。
先前他将她推开,背后就已中两箭,闷哼隐在喉间,佯装未觉。
待得邵文槿将她送上马,他又故意掉在身后。
他素来不善言辞,明知走不了,却又不知如何向阮婉道起。
待得走到坚持不住,便再由不得心中所想,猛然勒紧缰绳,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幸而邵文槿心领神会。
“江离,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继而语调一转,便又恢复往日的趾高气昂,“难不成本侯平日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耳畔浮起只字片语,江离轻笑出声。
“江离,便是将离的意思,兆头不好,你还是换个名字吧。”那时初至京中,阮婉刚满十三,一脸清秀俊逸宛如女子,怕是免不了要被京中祸害欺负。
连自己都无暇顾及,还来郑重其事替他考量名字,江离闻言便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姓名便是寄托父母厚望,岂能随意更改?”
阮婉微怔,继而低声嘟囔,“若是不该,那下次去慈云寺时祈道护身符文吧,听闻慈云寺有得道高僧坐禅,灵验得很。”
再往后,阮婉替敬帝送信物到慈云寺开光,便果真记得拉着他。
他江离堂堂男子汉,拿着那枚护身符几分哭笑不得,嘴角不禁抽了抽。
亦如眼下,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眼帘尽头,好似心底挂记寻得出处,才出声笑开。
由得笑,越咳越重。
胸间疼痛钻心蚀骨,眼前便越渐朦胧,支撑不住,只得俯身倚在马背,狠拍马肚,往另一方向奔去。

她一早就知晓江离将那枚护身符藏于她袖袋中,江离不提,她也佯装不觉。如今捏在手心,好似剜心刺痛,凝噎半语,“邵文槿,我们回去寻江离…”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文槿敛去眼底猩红,沉声道起,“他是禁军左前卫,成全他的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3.12,来晋江一周年
第八十三章 本章全
第八十三章 本章全
郡城生变,叶莲和江离相继出事,取道郡城继续南下风险太大。
荣城是郡城以西的通行枢纽,进退都有余地,又离郡城只有三两日脚程,邵文槿想先折回荣城,再做打算。
阮婉尚在怀中瑟瑟发抖,她先前是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而后又从晌午一路沉默至黄昏,缄口不言。
江离是她到南顺京中最早认识的人,相处的时间也最长。过往她闯下的任何祸事,都有江离硬着头皮上前承担。
光是同他交锋,就不下数十次。
阮婉初到南顺,便是江离照拂。
江离与阮婉意义不同。
先前一幕,莫说是她,他自己都心中扼腕。从未见过阮婉这般绝望哭闹过,他胸膛便似簇了团噬心的火焰,良久难以平复。
邵文槿知晓她心头不好过。
叶莲又是她的贴身婢女,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更非旁人可比。
北上西秦两月,处处闻得阮婉嫌弃叶莲笨手笨脚,却还事事离不开叶莲。
叶莲时常笑得憨厚,大夏天里自己热得衣襟连诀,频频擦拭额头汗迹,她一喊热,就凑上给她扇风,顾不得旁物。
两人好得同榻而眠,她也不时会使些小性子。大凡她不待见的人或事,便打发叶莲去做,叶莲憨头憨脑应声,也从不推脱。
阿莲不似阿心细致,自小便是个冒失鬼。
她会不时哄着阿心,却时常哼道阿莲,阿莲也从未恼过她偏心…
“我若不让她跟来西秦便好了。”临近黄昏,阮婉蓦地开口,语气就似跌入冰窖谷底。
邵文槿心间一滞,便将她环得更紧些。
叶莲和她情同手足,她越是接受不了,便越是内疚悔恨。
女儿家的心思,他多说无益,总归要留些时间与她自己,他只要陪在她身边便好。
“邵文槿…”
“嗯。”
“你不准学他们二人…丢下我。”
“不丢。”
“邵文槿…”
“嗯,我都听着”

西出郡城,一路都未停歇。
黄昏将过,马匹越跑越缓,阮婉自顾在他耳旁轻语,全然没有察觉。他牵紧手中缰绳,微微拢眉。
这匹战马跟了他六年,征战沙场,亦或是出使他国,形影不离。他不喊停,它便知晓他心意。
方才入夜,马蹄微颤,支撑不住骤然倾倒。
阮婉大骇,邵文槿却并不意外,抱着她跃至一旁,并未伤及分毫,战马却侧瘫在地,眼睛疲惫睁着看他,再动惮不得。马蹄不时抽搐,马肚上的血迹凝固,伤口一眼可见。
“文槿…”阮婉自然猜到何事,眉间犹有忧色。
邵文槿好马,征战沙场,战马就是最亲密的战友伙伴,阮婉过去给他马匹喂过巴豆,害他输给高入平。
邵文槿盛怒,怒得并非是一场输赢,而是她任性顽劣,不知轻重。
巴豆对马有损,在马厩里养了许久。他也是这般上前,俯身蹲下,每日抚摸它鬃毛,同它说话。
良驹都有灵性,如今倒地不起,也似是知晓时不久已,望着邵文槿,微微嘶鸣,眼中泛起水汽。
阮婉看得都心中难受,更何况邵文槿。
“它跟了我六年。”这话该是同阮婉说的。
邵文槿素来谨慎沉稳,少有这般对旁人表露心迹,好似平淡无奇的语气里,隐隐坠了沉重。
稍许,遂又自嘲一笑,“还不如当日输给高入平,让他一并收着…”
“文槿…”阮婉不知该如何开口。
战马细声呜咽,似是低声唤他,腿脚抽搐更甚。阮婉心头就如针扎,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邵文槿抚手而上,它惬意蹭他。
阮婉喉间哽咽。
蹭了片刻,邵文槿掌心倏然一僵,隐在袖间的左手死死攥紧,右手轻轻一抹,将它眼帘合上,再无一丝生气。
阮婉分明看到有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氤氲,心中就似钝器狠狠刮过。
邵文槿低眉沉默片刻,牵她起身,悠悠开口,“走吧,前方村落尚远,今夜怕是要歇在野郊。”
仍旧是淡然语气,只是半字不言其他。
阮婉凝眸打量他,却不应声。
他也佯装不觉,“你脚上的伤未好全,上来。”
他背她。
邵文槿心中藏事,阮婉不想拂了他心意。他俯身蹲下,她就照办。
双臂环在他颈前,看到他颈后细小的伤痕,不知是何时滚落时伤到的。心中莫名涌起的情愫,几分道不清的复杂滋味,安静靠在他肩头,竟能听到他的呼吸。
便偎在一旁,凝眸看他侧颜。
他生得不若邵文松那般白皙好看,英朗之色,却有旁人比不过的风华,竟是这般引人瞩目。
看了许久,才又喃喃道,“文槿,我养在南郊的那匹马送你可好?”
都是巴尔一批进贡的,兴许还是他那匹的兄弟姊妹。
她素来牙尖嘴利,眼下却不知如何开口宽慰。
邵文槿淡然笑道,“你那头养得太胖。”
阮婉微怔,原来他笑也是这般好看,斯文有礼,倒与洪水猛兽有天壤之别。怔了稍许,一时忘了应声,又怕被他察觉,不假思索补道,“胖些有何不好的?反倒稳妥。”
分明是信口开河,邵文槿莞尔,“跑不动,不灵活,战场上拿来作何?”
阮婉稍楞,尴尬道,“那就让它瘦些。”
邵文槿驻足看她。
越描越黑,阮婉只得支吾,“是它平日里吃得太好了些…”
邵文槿笑出声来。
他笑了便好,阮婉就也舒眉。稍许,又呢喃道,“文槿,早前是我任性,不该给你的马喂巴豆。”
她其实早就想说,一直不知如何开口。许是心中不踏实,越是忐忑不安,才越会记得提起。
邵文槿缓缓敛了笑意,“阮婉,我们会安全回到南顺的。”
阮婉微怔,好似暖意丝丝泅开在心悸,她的心思,他向来看得清楚。

夜色渐晚,寻了野郊深处歇息。
此处离村落尚有一段距离,夜间赶路并不稳妥,白日里又惊魂未定,两人都疲惫至极,所幸歇息一夜再上路。
两人既未生火,也没憩在树下。
常年行军,邵文槿这些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临近繁盛枝干里端,倚树而眠,邵文槿环紧她,她便枕着邵文槿臂弯入睡。
她今日是哭累了,又几日未曾踏实过,均匀呼吸响起在耳畔,邵文槿便取下外袍替她盖好。
还好正值夏日,夜里算不得凉。
待得阮婉入睡,邵文槿才有空思及旁事。
几日前与阮婉分道走,他一路上遇到的截杀不在少数。但蹊跷的是,大凡截杀,他和叶莲逃脱之后竟会没有追兵。即便后来再遭遇截杀,也都不是同一波人。
小路是捷径,但他同叶莲辗转多处,并未至荣城露面,直至确认甩掉了危险,才敢前往郡城撵阮婉和江离。
换言之,该是有人一路尾随他,却无恶意。他一时猜不出是何人,也不清楚他的意图。
而郡城一场意外,该是另有其人跟踪了江离和阮婉到郡城,又见到叶莲和他一处,叶莲个头和阮婉相仿,就将叶莲身份错当成了阮婉。
分明箭箭都是冲着取叶莲性命去的,若非如此,哪会留机会给他们逃脱!而他们逃脱之后,又没有追兵来撵。
天下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邵文槿自然疑惑,一则,不知清理掉追兵的人是谁?
其二,就不知西秦国中,究竟有谁与她这般深仇大恨?!
还是,原本就是南顺国中之人?
南郊马场只怕也不是意外,那时起,就有人想对阮婉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