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婉一边小声埋怨,一瘸一拐往这边来。
邵文槿就低眉一笑。
卓文便也跟着笑起来,他从前的确没有听说过有人会从马车直接摔出宫门的,实在罕见。转眸看了看身侧邵文槿,遂又悠悠开口,“本以为邵将军非要来西秦一趟,是有何要事的,…”后一句便隐在喉间,不言自明。
邵文槿也笑而不答,拱手同卓文作别,上前去迎阮婉。
叶莲搀着,她走路走得慢。邵文槿伸手扶她,她先见之明,扭头退到叶莲身后,“我又不是真瘸子,不准抱。”
卓文低头作笑。
而邵文槿应得轻,卓文在远处听不真切。霎时,便见阮婉瞪圆了眼睛,呲牙咧嘴道,“谁敢踩本侯的脚!”光看背影,都晓邵文槿那小子怕是无语至极的。所幸抱也不抱了,直接将人扛上肩头就往马车处走。
还不如让他抱呢,阮婉恼得很。
两人一来一回,卓文怔怔看了许久,眼前幕幕,就也让他想起从前许多事来,早前他和青青也是如此。
莞尔不过片刻,笑容却悄然隐退。

踱步至转角巷口,觉察身后之人还在跟着,才屏退左右,侧眸问道,“苏公子也来了西秦?”
身后一袭白衣才款款落下,苏复也不再藏。脸上少了平素的淡然,眉头轻蹙,“真是你?”
四海阁,卓文,苏复自然不算陌生。
大凡有卓文在,洛语青眼中便是没有旁人的,而卓文也防他防得最甚。
他从南顺远道而来,卓文就带了洛语青溜出山门,临到他将走,两人才偷偷跑回来,还被洛叔叔逮个正着。卓文替她罚跪,洛语青就在一旁捂嘴笑。笑了良久,才倏然回眸,咦,苏复,你何时来的西秦?这么快就要走,不多留两天?
彼时卓文眼中的笑意,就好似当下一般,只是转眼十余年,物是人非,往常的倨傲就换了旁的出处,“苏复,青青没同商允一道进京。”
后来四海阁突变,他再没见过卓文,洛语青却嫁了商允。
苏复低眉,我知晓。
卓文便又开口,既然不是青青,莫非是昭远侯?苏复诧异抬眸,被他戳穿便不作应声。
卓文也缓缓敛了笑意,他哪里看不出阮少卿同谁挂像?
早在出使长风之时,阮少卿侧眸瞥他,他就没有招呼。自顾饮酒,不时看他,旁人说话也少有搭理。
阮少卿长得有些像青青。
“长风酒烈,不比南顺,昭远侯悠着些。”他其实是好意,阮婉则尽显死鸭子嘴硬秉性,“本侯就喜欢饮烈酒。”
在阮婉看来,卓文就实在倨傲讨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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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馆,恰好沈晋华来访。
叶莲给她换好药膏,重新包扎,阮婉轻轻晃了晃脚踝,无碍,才撑着双手坐起身来同晋华说话。
沈晋华便上前扶她,“大夫可有说好些?”
阮婉却撅嘴唏嘘,大夫让她最好在西秦多待几日。言外之意,她是想早些回去的。
“晋华,你同李卿呢?明日宫宴完就走?”她其实想同他们一道,西秦回南顺路途遥远,要足足两月,有人作伴自然更好打发时间。
沈晋华却道今日就走。
今日就走,这么突然?阮婉没想过沈晋华会拂了华帝的兴致,而沈晋华也惯来不避讳她,“李卿还有些事要办,我陪她一道。”
果真是李卿的事。
李卿怀有身孕,还同晋华一道赴西秦,其中缘由阮婉不便探听,沈晋华也不多提。时有心神不宁,不知在思忖何时,末了又随意问起,“婉婉,你在南顺时,有没有听说过避难组织?”
避难组织?
阮婉疑惑摇头,“闻所未闻。”顿了顿,却盈盈笑开,“莫非又是李卿那丫头说的新鲜事?”
李卿的天马行空又不是头一次,阮婉司空见惯,并不出奇。而沈晋华分明心有旁骛,才又叮嘱她一声,“勿同他人说起。”
晋华鲜有如此,阮婉只得点头宽慰道,“听闻有身孕的女子都喜欢胡思乱想,我前两月还收到宋嫣儿的信,一样的,还说起今年年末,要同李朝晖一道回南顺省亲。”
话题扯到宋嫣儿和李朝晖身上,遂又多说了些时候。
沈晋华辞别时,邵文槿正好进屋。
大夫嘱咐,每日最好在苑中缓缓走上几刻钟恢复,阮婉今日已走得够多,便在屋内歇息。
想起明日华帝在宫中设了践行宴,她还得露面,阮婉就愁眉苦脸。
前日入宫,她嘴是肿的,旁人一看便是强忍着笑意。眼下嘴倒是不肿了,脚怀却崴了,她摔出马车一事,又人尽皆知,还不晓得明日宫宴里,会出多少幺蛾子来看她笑话。
加之晋华也走了,届时殿中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阮婉想想就闹心,大夫还嘱咐最好在京中多逗留几日,阮婉就打不起精神来,叶莲却是欢喜得很。难得出趟远门,一路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说是要带回去给阿心,阮婉便笑她怂。

再晚些时候,阮婉百无聊赖,就同邵文槿在屋中下棋。
有人敲门,邵文槿便警惕起身,一手按上腰间佩刀。先前苑中并无动静,说明有人是越过守卫,直接到了此处。
阮婉全然没有觉察,唤了声进。
见得来人是卓文,邵文槿才稍微松手。卓文没有带侍从,也没有惊动周围,这样的身手,怕是同苏复相差无几。
卓文并非光明正大前来,而是私下潜入,邵文槿虽然没有明显戒备,却好似随意般拦在阮婉身侧。
阮婉则嫌弃开口,“平远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换言之,你来做什么?同你又不熟。
卓文闻言便笑,“昭远侯同卓某一道来的西秦,卓某理应相送。”
阮婉莫名,一是她同卓文交情并非好到要他半夜来送的程度,二是明知她摔伤脚踝,大夫都要她多待几日再走,他还来送,是瞎子不成?
卓文就自觉坐下,翻开酒杯,自斟自酌,“西秦酒烈,不适合昭远侯。”
阮婉嗤之以鼻,“人难相处,酒也难喝。”
卓文却牟晗笑意,“昭远侯谬赞。”
脸皮还真和某人一样厚,阮婉并未出声,邵文槿竟读懂了她此刻眼色,心中甚是无语。卓文却已起身辞别,“脚踝扭伤,何时都能将养,西秦近来气候不佳,昭远侯还是早些回南顺得好。”
卓文待的时间不长,却分明话中有话。自始至终摸不清他的意图,邵文槿略微怔忪,阮婉也目露迟疑。

转眼到了翌日,阮婉还是入宫赴宴。
卓文在宫宴上见到她和邵文槿,脸色微变,他以为他昨日已然说得清楚明白,他二人却还留在京中。
一席酒宴就用得心不在焉。本是七八月间,夜色算不得晚,酒宴直到亥时一刻才散去,各国使节相继回到驿馆。阮婉并未饮酒,席间却沾了一身酒气,让叶莲回屋备水,她要沐浴,再换身干净舒适些的衣裳,江离则扶着她慢些走。
邵文槿不在此处。
先前出宫,邵文槿骑马行在驿馆马车一侧,被身后西秦禁军侍卫叫住。西秦禁军大半是卓文麾下,那便是卓文有事寻他,又不方便露面。
卓文前日特意来说的一袭话,邵文槿心中一直存有疑虑。眼下有江离同阮婉一处,他就调转马头,随禁军侍卫到了暗处。
卓文身边只有四五骑,见的邵文槿上前,四五骑就自动散开守在四围,该是卓文心腹。邵文槿尚未勒紧缰绳停下,卓文已将手中令牌扔出给他,邵文槿莫名接过。
“邵文槿,我从前救过一个叫香柔的姑娘,是因为她背影像位故人。”顿了顿,更无半分语气,“昭远侯,比她还要再像些。”
邵文槿微怔,前一秒还不明就里,倏然间,却猛然明白卓文用意!

驿馆中,阮婉尚在宽衣,邵文槿便破门而入。“邵文槿,你做什么!”身前并无衣裳遮羞,阮婉恼怒。
邵文槿却不迟疑,解下外袍,直接披在她身上,将人打横抱起。叶莲惊愕上前,他厉声开口,“叫上江离,连夜离开西秦!”
第七十七章 别出来!
第七十七章 别出来!
邵文槿惯来沉稳,阮婉也不笨。
他突然闯入,脸上还是少有的冷峻神色。解下外袍,不由分说披在自己身上,吩咐叶莲一声,就抱起自己匆匆往苑外跑去。
阮婉从未见过邵文槿如此,该是不小事由。不敢添乱,只管揽紧他,一路上都默契,没有多开口。
等到邵文槿抱她上马车安顿,阮婉才小声问起出了何事,心中约莫猜到大概,眼中担忧就无从掩饰。
邵文槿伸手绾过她耳发,宽慰一笑,出了京城再同你说。
阮婉不知该不该再问,又恰好叶莲掀起帘栊上马车,帘栊外,江离也一脸严肃,拱手应道,“邵将军,都备好了。”
邵文槿便起身叮嘱,“照顾好侯爷。”
叶莲惶恐点头。
眼见他将要离开,阮婉又忍不住开口唤他,“邵文槿…”邵文槿微滞,继而俯身吻上她额头,柔声道了句,“不耽误了。”
阮婉只得点头。
邵文槿刚下马车,马车就启程往出城方向去。
先前走得急,身上只披了件邵文槿的外袍,未着旁物。从驿馆到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马车内还留有她的备用衣裳,正好用得上。
阮婉一边穿戴,一边问起叶莲方才情况。
叶莲少有外出,眼中有些慌乱,语气不似阮婉镇定,就道她去寻江离,江离闻后,只点了二十余骑紧急随行,让其余人等明日再行出京。
阮婉并未不意外。
邵文槿和江离常年混迹军中,行事自有分寸。此次随她出使西秦,一路上各种突发险境都该经过深思熟虑。
譬如像眼下,半夜突然离京,百余骑同行太过招摇,打草惊蛇反倒得不偿失。百余人里谁走谁留,也定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二十余骑先行,剩余的后续跟上,反应的速度才会这般快,近乎没有耽搁。等她一上马车,队伍就立刻出发。
阮婉心底澄澈,遂也没有多问,只是心中记挂,等到穿戴妥当,就微微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往外望去,已快行至城门。
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望着邵文槿背影,阮婉心中难免担忧。
自顾思忖间,马车已抵达城门口。
不想再旁生枝节,便纤手放下帘栊,和叶莲对坐,安静竖耳倾听。
双方该是在交涉,阮婉隐约听到有宵禁落门字样,心中隐隐不安,是不让出京?又过了片刻,似是起了争执,阮婉心中些许慌乱。
争执不小,阮婉耐不住,吩咐叶莲下去看看。叶莲点头,刚伸手去够帘栊,马车微动,就听到开城门的声音。
阮婉不知其中缘由,但城门打开,心头微微一舒。
将出城门,阮婉撩开帘栊打量四围。
邵文槿在吩咐其中两个禁军,两骑便领命先行,邵文槿没有时间顾及他,又吩咐启程。
待得马车出了城门,江离才上车,“侯爷坐稳些,急行军。”
急行军?
阮婉错愕点头,江离才退了出去。
阮婉心头自然震惊,上次十万火急赶去济郡就是急行军,而这次才晓全然不同。过去也是匆匆赶往,而当下,却快了不知多少倍。
由得马车颠簸厉害,阮婉连坐稳都有些难。唯有抓紧马车上的把手,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但一路上都摇晃太甚,阮婉心中又不踏实,便不禁有些恶心翻胃,隐隐吃不消。
阿莲不忘安慰,“小姐,有邵将军和江大人在,无事的。”
阮婉微怔,继而愣愣点头,大凡有邵文槿在,惯来都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略微舒缓呼吸,伸手摸摸前额,先前一吻,好似还带着余温,心头便也不是这般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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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行至平远侯府门口,街头就有总角孩童跑来给他送信。不慌不忙拆开,信内唯有“杏云楼”三个字,他自然知晓是何人。
如约而至,屏退左右也不需要人伺候,掩上房门,燕王高彦就从屏风后踱步出来,口中念念有词,“听闻先前有人拿了本王的令牌出京城,平远侯可知此事?”
卓文牟晗笑意,他都唤他平远侯了,便是问罪来的。
见卓文笑,高彦不与理睬,继续讽刺道,“听闻还是南顺昭远侯,不知本王是何时与阮少卿攀上交情的,特来问问平远侯!”
他语气不悦,卓文便笑得更欢。
高彦恼是恼,也拿他无法,良久,等卓文笑够,高彦才又好言道起,“华帝近年来动作频频,对国中诸侯大刀阔斧,是因为邻国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此次寿辰,多国使节来西秦贺寿,大哥要挑起西秦与他国纷争,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时候。邻国事端一起,华帝自然焦头烂额,即便他对你和商允反目将信将疑,也无暇顾及,我们便有更多时间部署,你明明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放阮少卿出城?”
高彦是对他私下放走阮少卿有异议。
卓文应得清浅,“西秦同南顺并非毗邻,只要苍月和巴尔国中使节在,就有戏可做,少一个南顺昭远侯反倒混淆视听,无伤大雅。”
人是他放走的,卓文有意开脱。
高彦奈何摇头,“老三,你真以为阮少卿拿了我的令牌出京城,就能安然无恙回南顺?顿了顿,所幸说得再明白些,“你以为华帝为何特意让你亲自去趟南顺京中?”
华帝?卓文自然诧异。
“华帝让你亲自去南顺相邀,看似是有意同南顺交好,实则是一早便料定,敬帝会让阮少卿出使西秦。西秦遣平远侯想请,南顺京中的侯位只有阮少卿一人,于情于理,来的人都该是阮少卿。”
卓文面色微沉,“华帝同阮少卿并无瓜葛,要他命作何?”
“华帝与阮少卿是无瓜葛,但南顺国中有人要取阮少卿性命。在京中,敬帝护得太好,根本无从下手,才要借华帝的手来除阮少卿。阮少卿若在西秦意外亡故,华帝自会找借口搪塞,即便敬帝向西秦讨要说法,西秦又不比苍月和长风,与南顺并不毗邻,华帝不与理睬,敬帝又能作何?借华帝的手做掉阮少卿,可谓天衣无缝。”
卓文眉头微拢,华帝素来刚愎自用,哪里会轻易做此等自降身份之事,有人开出了何等条件,才会让华帝心动?
高彦就似一眼看穿他的疑虑,继续言道,“西秦能与北部巴尔和平相处,是因为现任巴尔汗王苏牧一族同华帝亲厚。近年来巴尔国中局势动荡,苏牧一族汗位岌岌可危,大哥同巴尔旁的势力有染,华帝自然忌惮。南顺有人找上华帝,开出的条件是华帝设局做掉阮少卿,他便里应外合,挑起南顺与巴尔之间的争端。届时,不管巴尔国中哪一族势力夺下汗位,都会忙于应对与南顺的交战,无暇参与西秦国中政事,对华帝百利而无一害。”
华帝的为人,卓文再清楚不过,以阮少卿一条性命,了断整个西秦北部忧患,这笔交易,华帝一定会做。
而华帝会做,旁人也会做,卓文戏谑一笑,华帝身边有大哥的眼线,大哥又岂会放任华帝摆弄他的如意算盘?
遂而心中越加通透,“所以,大哥要做掉苍月和巴尔使节,挑起西秦与两国矛盾只是其一,其二,只怕是他也想取阮少卿性命。”顿了顿,回眸望向高彦,“可是南顺那人不仅找上了华帝,还找上了大哥?”
他既已猜出十之八/九,高彦也不相瞒,“大哥素来与巴尔国中萨克一族交好,南顺那人允诺大哥,阮少卿一死,他在巴尔国中的嫡亲势力,就助萨克推翻苏牧,登上巴尔汗位。”
换言之,西秦国中两方势力都竭力要取阮少卿性命。
卓文敛眸不语,阮少卿不过有些小性子,嘴上咄咄逼人了些,应该不至于会招惹这等祸事,南顺国中,究竟是何人与他有这般深仇大恨?
还是…与先昭远侯有死命过结?
高彦也不肯再多言,“知晓再多也无意义,既然有人一心要取阮少卿性命,即便阮少卿侥幸逃出西秦,也会有人沿途追杀,你又何必去搅这趟浑水!”
卓文轻笑,更深缘由却再未同旁人道起。
苏复不是断袖,那阮少卿就该是女子。
邵文槿一路追到西秦,不过为了护她安好,他自然看得清晰。
他可以熟视无睹,但终究抵不过心中一缕执念。阮少卿长得像洛语青,多年之前,他想救却未来得急救下,抱憾终身。
他是有私心,想邵文槿救下阮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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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西秦京城,虽是急行军,一路却安然无事。
马车飞驰,心头慢慢放缓,先前的紧张就好似一场虚惊。
平静下来,叶莲便笑盈盈同阮婉说起这两日在西秦京中的琐事。譬如买了一对丝花制的簪子,和叶心一人一根,还拿出给阮婉看。
阮婉接过,不禁打趣,好看是好看,怎么不多买几对,难不成本侯平日里给你们姐妹二人的私房钱还少?
叶莲便笑,那是攒的嫁妆。
阮婉扑哧笑出声来,马车却突然急刹车。先前没有留意,手中一滑,簪子就滑了出去,阮婉伸手抓住叶莲。
车外嘈杂声起,阮婉脸上惊魂未定,正欲抬眸,却“嗖嗖”几声,箭枝穿过马车射入,近乎贴着阮婉脸庞擦过。
阮婉吓呆,浑身僵住,大气都忘了出。
叶莲大骇,小姐!!
阮婉下意识拉起她往车外跑,却闻得一声怒吼,“别出来!!”
邵文槿?阮婉怔住。
第七十八章 分道走
第七十八章 分道走
别出来!!
是邵文槿的声音。
阮婉心头一滞,下意识听话停下脚步。马车外打斗动静很大,短兵相见,也不乏乱箭袭来。
守在车外的禁军挥刀挡下多半,仍有三两箭支漏了进来。
好容易躲开,阮婉额头惊出一头冷汗,趁着空隙,拉着叶莲趴下保命,箭支就从头上穿过。
“小姐…”叶莲当即吓得抽泣。
阮婉虽说勉强镇定些,但齿间上下打着寒颤,趴在马车横板上,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邵文槿若是不让她出去,自然有不让她露面的道理。
阮婉猜不出来,也不知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端。但随行的禁军只有二十余人,暗中的刺客却不知有多少。
马车外打斗异常激烈,刀剑无眼,阮婉止不住哆嗦。
隔了一层帘栊,看不清外面的状况,每每有身影靠近,手心便死死攥紧。
帘栊外,禁军侍卫殊死相守,不时有鲜血溅上帘栊。
叶莲当场便吓哭,慌乱之下就要起身。
阮婉也骇得合不拢嘴,只得紧紧拉住叶莲的手,满眼慌乱,胸前喘息起伏不平,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就有人冲进马车!
帘栊溅了一层血渍,车外人影攒动,根本分不清倒下的是哪边人。阮婉吓得面色铁青,不知究竟是谁要取自己性命?

打斗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时间才渐渐平息,阮婉身体都近乎僵硬,还好听到江离同邵文槿说话的声音,心中才似一块沉石落地。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帘栊骤然掀起。见的邵文槿上车,阮婉眼圈一红,便倏然起身扑入他怀中,“邵文槿!”
双手环紧他腰间,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也不知该作何。
邵文槿衣襟沾有血迹,却看不出身上是否有伤,但阮婉扑来,双手揽住他,邵文槿忍不住皱了皱眉,猛然吃痛,却一声不吭。
叶莲见得,正欲上前唤阮婉,邵文槿略微摇头,叶莲看在眼里,就没有再开口打断。
“文槿!”阮婉身体犹在发抖,揽紧他不肯放。
从小到大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连呼吸都是急促紊乱的。
先前紧张时倒还不觉,见到邵文槿,氤氲就浮上眼角,好似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懈开来,才晓连脚下都是软的。
她起身扑在怀中,只顾将自己抱紧,邵文槿心底微软。方才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回喉间。
俯身箍紧她,低声唤了句阮婉。
阮婉才抬眸看他,眼底氤氲湿了眼眶,修长的羽睫上都沾染了盈盈水汽。他惯来见不得她哭,眼下,又该是,吓住了。
邵文槿微怔,伸手替她擦拭眼角。
阮婉心中再忍不住,鼻尖一红,倒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轻咽。
少时,江离便也上车。
肩膀上有挂彩,佩刀上尚有血迹,见到阮婉,略有低头,又冲邵文槿道,“邵将军,二十余骑只剩八人,还有三人重伤。”
阮婉微顿,良久才回过神来。
一次遇袭,便死伤大半。二十余人里,只剩了八人,还有三人重伤,等于说能走的只有五人。
若是再遇一批刺客?
阮婉不敢再想。
江离又已开口催促,“邵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接下来要如何走?”江离言罢,目光却是瞥向阮婉。
阮婉心中隐隐不好预感,这一句“要如何走”,阮婉听出旁的意味。
什么叫,要如何走!
阮婉心中不安,目光便游移不定望向邵文槿。
邵文槿微怔,还是将先前咽下的话合盘拖出,“西秦京中往南行有一大一小两条路,出京城时就已派出两个探子先行。走大路的已遭截杀,死前有信号传回,小路是捷径,走小路的迄今没有消息。”
阮婉不作应声,心中或是猜到了几分,仍是佯装不知。
蓦地扭头不去看他,掌心狠狠攥紧。
邵文槿果然开口,“西秦国内,宫中进出皆是马车,见过你面貌的人应当不多。”即便有,也只在宫中和驿馆内。
所以,先前才让她别出来,是怕旁人看清她模样。
阮婉咬紧下唇,原来他方才及已思量过。
“江离,你带上两人,同侯爷一道走大路。”邵文槿沉声吩咐,大路上既已打草惊蛇,旁人不会料到他们再敢贸然走大路。
“你呢?”阮婉开口打断。
邵文槿微顿,把住佩刀的手狠狠握住,瞒不了,就所幸不再隐瞒,“刺客定会以为你与我一路,我走小路。”
阮婉眼眶突然湿润,小路何其凶险,才会没有消息传回。
心中就似钝器狠狠划过,阮婉莫名嗔怒,“邵文槿!你奉命护送本侯到西秦,你凭何自己跑!!”
目不转睛看他,双手箍紧,也忍不住颤抖。
他若不听,她就耍横!!
“邵将军!”帘栊外有禁军侍从请示,勿要再做耽搁。
阮婉情急,“邵文槿,不准去!”
邵文槿不应声,阮婉心中更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当刺客都是傻子不成,我的个头,旁人一看就知。”
“所以让叶莲与我一道。”邵文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叶莲也是女儿身,女扮男装,个头原本也和她相仿,也眉清目秀。旁人又未见过阮婉,夜里行军,哪里能轻易分辨?
再者,邵文槿奉命护她安好,旁人自会以为他寸步不离。
与他同行的,就定是昭远侯无疑。
一个是邵文槿,一个是阿莲,阮婉哪里肯!
“邵将军,我同你去。”不待阮婉再闹,叶莲已然起身,声音细小如发,却好似不容置喙。
“阿莲!”阮婉恼意。
“我自会带她回来与你碰面!”邵文槿倏然伸手捏起她的下颚,出言打断,眼中些许怒意,阮婉语塞。
邵文槿遂又转向江离,“不要直接南下郡城,三日后,绕道在郡城以西的荣城碰面。”
江离心领神会,“是!”
“若是三日之后,我还未到,你就自己带昭远侯南下!”
军令如山,江离只得抱拳应声。
邵文槿掀起帘栊下车,叶莲紧随其后。
“邵文槿!”阮婉追出,他已跃身上马,身后三骑也自觉翻身。邵文槿搭手,一把将叶莲代上马背。
勒了勒缰绳,方又回头宽慰,“你腿脚不便,我比你快,勿让我等太久。”唇瓣笑意清浅,带着惯有的风华,
她不应声,他也不计较,末了,才同江离道,“照顾好侯爷,她若起小性子,不必搭理她!”
江离也不管和不合时宜,拱手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