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勋没玩够,却实在不敢触方世平眉头,只得低头跟在方世平身后。
陈氏远远看去,幽幽叹息。
方世年道,子孙自有子孙福,哪有操得完的心?
陈氏点头。
沈永波也带了沈安安和沈逸辰请辞。沈家也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年夜饭了,沈永波今日尽兴。
方世年亲自相送:“招呼不周,勿要介意。”
薇薇舍不得沈安安,方如旭只好抱了她一道去送沈安安。
每年初一,在京中有品级的官员都要入宫拜谒。
入宫拜谒要提前沐浴更衣,还要着正装走宫门,宫门有人确认安全后方可入宫。换言之,寅时四刻就得起,卯时就需得往宫中去,才能赶上巳时拜谒。所以即便官员今日会守岁,也不会太晚。沈永波请辞,也在情理之中。
明日不光是方槿桐会随方世年一道入宫,沈安安也会随沈逸辰一道入宫拜谒。
“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需早起。”方世年见槿桐还有些恍惚,想起先前也见她饮果子酒了,今日是除夕夜本也无妨,却不能误了明日的时辰。
况且,明日恐怕也不太平。
“知晓了,爹爹,那我先回房了。”方槿桐也福了福身。
“槿桐。”方世年唤她。
她回头。
“生辰快乐。”
“谢谢爹爹。”槿桐上前拥他。
本想守岁的,可今日饮得多了些,实在是困了。亥时一过,这一屋子的小家伙们也前前后后打起了呵欠,各自由各自的父母抱着回了房。
思南的苑子就在方槿桐苑子边上,也随槿桐一道离开,阿梧留在西苑帮忙收拾。
“三姐姐,你今日是不是很开心?”回苑子路上,思南悄声问。
“哦?”她也饶有兴致问她:“怎么说?”
思南道:“因为三姐姐从来都是高兴的时候才饮果子酒的,去年除夕就没有。”
去年除夕?
方槿桐还在想,去年除夕似是还在同槿玉拌嘴,不过,似是年年除夕都在同槿玉拌嘴,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你想槿玉吗?”她忽然低头问。
思南怔了怔,还是重重点头:“想。”
“三姐姐你呢?”
“我也想。”
思南咬唇:“四姐姐还会回来吗?”
方槿桐笑笑看她:“我也不知道。”
思南愣了愣,一面走,一面道:“若是四姐姐回来,我再也不讨厌她了。”
方槿桐摸摸她的头。
除夕夜,她牵着思南的手往风铃小筑走。
风是冷的,掌心却是暖的。
今夜大半的丫鬟小厮都回过年去了,约是正月初三才会回来,思南苑中也没有人伺候,唯有阿梧是自幼在方家长大的。
“三姐姐,我今日能在风铃小筑睡吗?”她不想一人。
“好。”方槿桐应声。
思南欢呼雀跃。
待得洗漱好,思南爬上床,和方槿桐叽叽喳喳说了不两句,便眼一闭睡着了。方槿桐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许是醒酒汤起了作用,等思南入睡,她反倒不怎么困了。
除夕夜要点长明灯,方槿桐留了灯,披了狐狸毛的披风,径自出了外阁间。
“你怎么在?”见他在杏花树上,方槿桐意外。
他今日早些才折腾回京,年夜饭吃了这么久,明日还要入京拜谒,应当歇下了才是。
“等你呢。”他伸手,“还未给你庆生。”
方槿桐笑笑,抬眸看他,他也一脸笑意。
早前有旁人在,算不得庆生。
“上来。”他邀请。
方槿桐伸手,他容易得将她抱上杏花树小坐。
寒冬腊月,杏花树上的叶子早掉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早前还挂着雪,眼下都消融了。
“万家灯火?”方槿桐意外。
虽然早前便知家家户户要点长明灯,可在杏花树上望去,整个京中如火树银花一般,家家都有这么一盏灯亮着,温馨而动人。
“要是一直这么太平便好了。”换了任何人,此时看来都会有这般感触。可历朝历代,太平都不是求来的,而是对内励精图治,对外有戍守一方的将士保家卫国得来的。沈逸辰便是戍守西南,保一方安宁的怀安侯。
方槿桐心中兀得一动,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她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动作,许是酒意作祟,许是应了此情此景。
“逸辰,这万家灯火的太平盛世里,有你足以。”她说完,羽睫倾覆,好似万千情绪都掩下羽睫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
他心中微动,她掌心的暖意好似驱散周遭的寒意。
他应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方槿桐莞尔:“方才说的要给我庆生,如何庆?”
“来。”他抱起她,去到恒拂别苑里好似轻易而举,方槿桐想起下午时候,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别苑这处是沈逸辰的房间,离风铃小筑最近。
“孔明灯?”方槿桐惊喜。不仅有孔明灯,连笔墨都有,是他先前回去备好的。
“我提,你写。”他已照做,拎到合适的高度。
方槿桐看了看他,提起一旁的笔,笑着在孔明灯上写写画画。
孔明灯有五面,一面留着点火,她洋洋洒洒写了四面。
沈逸辰要看,她拦着,娇嗔不许。
沈逸辰只得作罢。
点火,托起孔明灯向上放飞,方槿桐看着,心中好似抹了蜜一般欢喜。
看着孔明灯越飞越高,他从身后环住她:“真不同我讲写了什么?”
“一面写了希望爹爹和家中所有的人都健健康康,如意顺遂,年年都能像今年一般团团圆圆。”
“这个好。”
“一面写了阳平,任笑言,曲颖儿,诗然,苏苏,思南,希望她们都能觅得如意郎君,和和美美,琴瑟和鸣。”
“这个也好。”
“还有一面…”她回头看他。
他也低头看她:“嗯,我猜猜,可是写了我?”
她噗嗤一笑,摇头。
他也不生气,只道:“那写了什么?”
“写了祝狗蛋辰辰,天天有肉吃,岁岁有新意穿。”她强忍着笑意说完。
沈逸辰恼火道:“这个值得商榷,他主人都未上榜,它却抢了先,可见不是一条好狗,终日只知抢主人风头,明日便将它送人去。”
见他故作的恼火模样,方槿桐轻笑,忽得贴上他的脸颊,亲了亲。
“这样呢?”
沈逸辰才笑:“那便暂时饶了它。”
方槿桐笑不可抑。
抬眸看,孔明灯已飞得很高,快缩成了一道亮点。
“还有一面呢?”亭中有石凳,沈逸辰揽她在怀中坐下。
“写了一句诗。”她俯身,贴在他耳旁,便是先前他口中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沈逸辰微怔,片刻,吻上她的额头:“槿桐,今晚,留在恒拂别苑…”


第106章 陌上人如玉
让她留在恒拂别苑?
同他一道守岁?
槿桐凝眸看他, 唇边挂着笑意, 却未答是, 也未答不是。
他也笑眼盈盈看她。
只是,刹那间,空中却忽得被礼花应得好似短暂的天明一般, 既而声声闷响, 随即,五光十色的礼花一波接着一波, 将夜空映成了绚丽颜色。
竟都子时了?
槿桐起身, 两人踱步到苑中看烟火。
槿桐只觉同沈逸辰在这恒拂别苑中, 不过放了一盏孔明灯的功夫而已, 怎的时间竟会忽然过得这么快?
子时了?槿桐嗟叹。
子时的烟火和先前的不同。
子时的烟火看得人少,只放一盏茶时间, 意在提醒守岁的人们, 年关过了,当是新的一年。故而子时的礼花虽短,却更为隆重。
子夜将寒,方槿桐环臂。
沈逸辰取下身上的大麾,披在她身上。
她会意, 也用大麾将自己团团围起来,心底暖洋洋的,一时看头顶上的烟花, 一时偷偷瞥目看他。
他侧颜隐在时亮时暗的夜色里,剪影出一道精致绝伦的轮廓。
她竟同沈逸辰一道守岁了?
想起二月在元洲城的时候, 他撞碎了她的花瓶,还一脸淡薄模样,都将近一年了。
怪不得都言时日匆匆,白驹过隙。
方槿桐垂眸,微微抿唇。
“笑什么?”他低眉看她。
“笑你,竟是不怕冷?”他将大麾给她,自己只着了一身锦袍。
她分明是打趣他。
沈逸辰也笑笑。
一时间,都默契缄默,而是抬头一起看这头上的烟花,如若可以,能年年岁岁这般一起看着烟花守岁多好?
方槿桐转眸问:“那颗夜明珠太过贵重,为何送我?”
沈逸辰也转眸看她:“这世上夜明珠何其多?方槿桐却只有一个。”
方槿桐笑意再掩不住,只得抬头继续看这漫天的烟花,借着仰首,笑若清风霁月。
换沈逸辰问:“那你为何要收?”
方槿桐也不低头,依旧看着烟花,轻声笑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沈逸辰微怔。
片刻,就也跟着笑起来,一同看着烟花。
两人再未说话。
沈逸辰心若繁华绽放,仿佛这前生今世,都未曾听过她讲这番话。

方槿桐是何时的回的风铃小筑,她自己也都记不清了。
烟花过后,两人又转回杏花树上看京城景貌。
子夜过后,更深露重。
大麾一同盖在两人身上,两人凑在一处说话,却也不冷。
方槿桐说起了槿玉,说起了四婶婶,说起了苏苏,说起了乌托那和阳平的大婚,还说起谢良山和曲颖儿,自然还有戴诗然和许邵谊…
总归,他不在京中的时日,她听到的,看到的,甚至能想到的,都统统说给他听,仿佛他不应当错过这些。
沈逸辰也耐心听。
京中的大事,二叔早已悉数告知,至于她那圈子的琐事,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
说得越多,便越满是遗憾。
早前的伙伴嫁人的嫁人,离京的离京,似是都没几人在京中了。虽然早知晓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却没想到这一刻似是凑在一起来的一般。
他揽紧她,安静听她讲。
讲到最后,她自己不知何时打起了呵欠,何时迷迷糊糊讲一句断一句,到最后,干脆窝在他怀中沉沉睡过去。
沈逸辰笑笑。
赶巧,下方就见风铃小筑里,阿梧走来走去。
快寅时了,阿梧在准备些杂事。
今日还要入宫拜谒,辛苦得都是这些下人。
沈逸辰没有扰她。
而是等她离开后,沈逸辰抱紧怀中之人轻轻落下,将她放回屋中。
内屋有思南在,他不便,
只得槿桐放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用大麾给她盖好。
屋内炭暖烧得正好,盖上大麾应当也不会冷。
周遭无人,沈逸辰俯身,在侧脸留下一吻,心满意足离开。
屋中,方槿桐微微翻身,身上盖着那件充满体温的大麾,脸上满是甜甜笑意。

恒拂别苑内,沈逸辰却是失了笑意。
今日方槿桐天马行空讲了许多,也讲了童卷和阿梧的事。
问童卷家中是否已经娶妻,若是配上阿梧是否合适等等。
童卷是他从怀洲城带来的近侍,他岂会不知?
但他错愕是错愕在,前一世的时候阿梧是同精石坊的阿叶定了亲的,即便后来阿梧被方家牵连,被贬成罪奴不知去向,阿叶还是一直没有娶亲,只说自己有个未婚妻,已故了。
前世时候,他是在寻阿梧下落时,寻到阿叶的。
他觉得阿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重活一世,他还想过要弥补上阿叶和阿梧一世的遗憾。
可童卷?
他眉间拢得更深,而这一世,阿梧根本连阿叶都不认识,却认识了童卷。
冥冥中,就像有一道无形的手在牵连一般。
他改变诸事的同时,相关的人和事都变了。
还有哪些人和事会生变数来?
沈逸辰心中忽得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他虽然知晓上一世的大致走向,可如今,也似是因他的缘故,完全改变了模样。譬如尚书令此时尚在京中,譬如尚书令竟会同庐阳王府定亲,又譬如君上没有搬出早前的替身。
这些改变错综复杂,却又环环相扣。
实则不受他左右。
不知明日宫中的一幕,还是否会按照上一世重现?
他心中也不由生了几分怀疑。
想起今日午后,三叔说起早前让方如旭去晋州置业,想让方家的人近段时间去晋州暂避。依照他所说,从正月开始,京中就会发起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至次年,原本就是他调兵北上,助景王夺取皇位。
这两年内,京中乃至长风国中都不会太平。
而这些不太平里,晋州却置身事外,独得安身。
所以三叔是想让方家的人去晋州暂避。
他早前尚不赞同,他同槿桐分开太久,若是能护她安好,他有什么理由送她离开?没有他助景王上位,孝王又得了几人支持,这京中应是不会再起大的风波。
可如今,他重新审视,亦如童卷和阿叶一般,这其中未知的变数太多,谁可料知朝中会再出何等意外?早前的种种改变,会带出哪里未知的变化?而这一年半载,晋州至少却是安稳的,他只需放暗卫在她身边即可。
他在京中可以徐徐谋之,也不必将槿桐牵连进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移。”
“祝狗蛋辰辰,年年有今日,日日有肉吃。”

沈逸辰低眉,忽得笑出声来。
从腰间解下那枚绣着牡丹花的荷包,在鼻尖轻轻闻了闻,荷包里是他惯用的白玉兰花香,清淡如玉,却又撩人心扉。
这一世,来日方长,他要守她和小宝一世安宁。
*****
寅时四刻,方槿桐不知是怎么被阿梧拖起来的。
阿梧问那身大麾,她就故作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明明记得当时是在杏花树上同沈逸辰谈天说地,眼下怎么到了外阁间的?
阿梧备好水,入宫拜谒前要沐浴,是基本的礼仪。
她困得睁不开眼,全凭阿梧折腾。
再到换好衣裳,配上入宫衣裳需要的艳丽妆容,方槿桐才强打起精神。
阿梧嫌弃:“瞧瞧,人谁家的小姐入宫不是比平日里都漂亮,我家小姐可好,眼袋能有这么长…”
“有多长,有没有这么长?”言罢,铜镜里,有人将手夸张撤到的嘴唇处。
阿梧苦笑不得。
方槿桐只得讨好笑笑:“阿梧最好了,日后你若嫁人,我可如何是好呀?”
阿梧闹心:“得得得,只祈祷稍后入宫,我家小姐别是其中出类拔萃的就好了。”
方槿桐眨眨眼。
阿梧拿她奈何。
时辰本就赶,她还磨磨蹭蹭才起来,好容易紧赶慢赶,终于在方世年那头派人来催的时候,方槿桐拎着裙摆出屋了。
自爹爹升任大理寺卿后,每年的大年初一,槿桐都要随父亲入宫拜谒过。
而这入宫拜谒,其实极其无趣。
寅时四刻就要起来,沐浴更衣,然后乘车到宫外,排队进入。宫门前后有三道,每一道都要逐个检查,少说也要个多时辰。等入了宫,还要分开。官员在前厅拜谒,女眷们在后宫向后妃公主们请安,晌午在后宫陪宫妃们看戏说话。等到晚宴的时候,才到一处,说些恭贺的话,然后看些歌舞。
年年都是如此,从前一日半夜折腾到后一日入夜,还无趣。早前在宫中还有阳平,曲颖儿,良山几人,眼下阳平嫁去羌亚了,蒲阳郡王病重良山陪在身侧,曲颖儿染了风寒病了,戴诗然又是婚期在即,回外祖父家去了。这次入宫拜谒,似是只有她形单影只的一人。
可等入了第三道宫门,和爹爹分开,远远便听有人唤她:“槿桐。”
槿桐笑了笑,她怎么忘了还有沈安安的?
沈安安上前:“怎么就你一人来了?”
槿桐叹了叹,幸好你今日来。
如今的宫中仍是媛妃主事,可字里行间里,似是诸多同华瑜公主不对付。看到华瑜,方槿桐还是心有戚戚。可华瑜今日并不想找她的麻烦,她也能有多远避多远。
后来在中午的小宫宴上,听其余的贵女说起,太子似是在给华瑜公主同定北侯做媒。
定北侯庄喆?
槿桐想起早前那场马球赛来,定北侯庄喆,有一半巴尔血统,在巴尔各族中有很高的威望,故而能保北疆安稳。
华瑜公主同定北侯若是成了亲,那定北侯府便是太子一道有力屏障了。
所以华瑜眼下是不想找她麻烦的。
方槿桐心想,不知晚宴上,会不会就有赐婚的消息出来?可若是赐婚,也当是君上赐婚,今日是初一,君上久未露面,不知会不会在晚宴见到。

后宫之中今日还算风平浪静。
结果晚宴上,连方槿桐都怔住了。
本是监国的太子,竟然没有坐侧座,而是做了主位上的龙椅。
厅中面面相觑,却无几人敢出声。


第107章 风波
君上只是病重, 却还健在!
太子只是监国, 此刻却坐在龙椅之上?
厅中纷纷噤声, 一时歌舞表演也没了往日的气氛,只剩低头饮酒和相互交换眼色。
沈安安同沈逸辰一桌。
方世年同方槿桐一桌。
沈逸辰和安安在第一排鲜艳的位置,安安诧异, 沈逸辰拂袖按下她, 安安素来听沈逸辰的话,知晓他是说权当不知。而他们的位置尤其显眼, 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刻, 极容易被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左右。
沈逸辰自顾饮酒, 目不斜视。
安安只得噤声。
方世年同方槿桐的位置便在沈逸辰对面后两排的位置。
大理寺卿是国中正三品的官员, 可这种拜谒大礼的时候,都是拍在在京中一众国公, 侯爵之后, 故而位置并不显眼,不用被人盯来盯去做参考。
方槿桐只觉似是不妥。
可爹爹也好,沈逸辰也好,这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人在此时吱声,方槿桐也默不作声。只是, 抬眸看向沈逸辰的时候有些担心。
他坐的位置,正式风口浪尖的位置,不知稍后会不会被波及。
从这个角度看去, 沈逸辰不苟言笑,一张脸生得俊朗却分明冷峻, 好似同昨晚判若两人,险些让方槿桐有错觉。
可转念一想,这幅模样的沈逸辰倒是同从前国中对怀安侯的传闻不谋而合。
偏偏这种时候…
方槿桐心下一沉,只希望今日宫宴能够顺利过去,早些离去。
也似是恰好,她忧心抬眸,他也正好借着端酒杯的契机转眸看过来。方槿桐应当没有看错,他朝她摇头,似是示意她无需担心。
是这样吗?
可无论如何,有爹爹和沈逸辰在,方槿桐垂眸。

眼前一幕既是一场好戏,自然需要戏子助兴。
歌舞刚开头不久,就有人带头敬酒,恭祝国运昌隆之类,这些自然都是开场,场下纷纷响应。
可在国运昌隆之后,便是对太子的歌功颂德,有人开口,自然就有场中的阿猫阿狗响应。听这阵势,应当是商议好的,循序渐进,听起来似是一点都不突兀。可细下想,又觉得哪里不妥。
想起爹爹早前是拥护太子的,太子也多番找爹爹示好,方槿桐有些担心爹爹会不会加入。可不久,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她都能听出哪里不对,爹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除非爹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随太子。国中都晓太子其实并不大的治国之才,不过是手下的一帮谋士在撑,其余一众皇子还在伺机而动。刚巧这个时候君上病了,太子监国,太子大权重揽,培植了不少亲信,竟也没有出大的乱子,一时间,不少见风使舵的人都觉得太子怕是大权握稳了,才敢跟着些阿猫阿狗起哄。
方家毕竟是百年世家,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被卷入。
方槿桐瞥向场中的尚书令,曲国公等人,各个脸色都是青的,却都不言。
片刻,太子一党歌功颂德结束,歌舞又起。
太子在龙椅上喝得满面红光,兴致正浓。
此时,忽得听闻摔杯声。
厅中乐曲和歌舞都停下。
太子定睛看向厅中摔杯之人。
尚书令,戴平波!
方槿桐咽了口口水,心中怕是要出事了。
微微侧眸,看向一旁的爹爹,爹爹却似是并不惊奇,凡是在众人向尚书令投去既意外又觉意料之中的眼神时,独自饮酒。
方槿桐心中微颚。
可殿上那头出声,方槿桐不得不移目。
“尚书令可是今日高兴饮得有些多了?”太子笑意未减,“来人,给尚书令来壶解决茶。”
言外之意,让他清醒清醒。
身旁的内侍官应声,躬着身子退下去。
而戴平波似是并不领情,衣袖一甩,也不到堂中,而是在原位起身。身旁的邱氏本想拉他,却被他凌目一瞥吓得当即松手。这是朝堂,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的。
戴平波拱手,躬身行了礼,再起身,也无非只是拱手:“太子殿下,老臣并未饮多,却想问,太子殿下是否饮多,失了节制?”
如此公然抵触,厅中纷纷为尚书令捏了把汗。
“哟。”太子似是来了兴致,也起身道:“怎么?尚书令今日可是来说教的?”如此,便是有些针锋相对的,太子伸手做相请状:“来,请尚书令不吝赐教,本殿和诸位爱卿洗耳恭听。”
言辞间,已满是挑衅意味。
其实自君上病倒以来,朝中局势已经渐渐变化。
都晓君上早前是依仗尚书令的,尚书令在朝中也可谓呼风唤雨,可尚书令一直觉得太子品性和才能不足以支撑一国之君,若非太子是皇后嫡出,恐怕早已被废,尚书令便时常有诸多微辞。
故而尚书令同太子之间便一直有间隙。
等君上病倒后,太子扶植了不少亲信,尚书令的实权其实一直在分化瓦解,如今的戴平波根本大不如前。
若是放在从前,戴平波尚且有同太子叫板的资格,可眼下,君上病重,太子一揽国中大权,手中有的是牌可以对付戴平波。戴平波也忍气吞声了许久,让太子无计可施,无法拿他动刀。
可眼下,分明是针对尚书令去的。
再加上年关前几日宫中传出的风声,君上病重,太医院几十个人都守在宫中,这无疑助长了太子一党的气焰。况且,今日盛宴上也并未看到君上露脸,反是…太子坐上了龙椅。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莫非,君上真的弥留了?
否则,太子岂敢如此明目张胆?
再加上眼下公然拿尚书令开刀,这京中怕是要变天了!
仍在观望的势力,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鼓,是否要迎合太子。
可眼下,却纷纷为尚书令捏了把汗…
戴平波却毫无惧色,不卑不吭:“其一,君上尚在,太子不过监国,却逾越坐上龙椅,这是大不敬;其二,今日宫宴,太子未率百官先为君上祈福,反是歌舞升平,这是不孝;其三,任凭宵小之徒歌功颂德而不制止,这是不贤。”言罢,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老臣才问,殿下是不是饮多了,需要解酒汤!”
此话一出,厅中都觉要遭!
尚书令耿直,却拿捏不清形势,此话这个时候在厅中放出,会招致何种后果?!
尚书令此回怕是要栽了!!
方槿桐惊讶,先前完全没有想到今日入宫会遇上这样的事。
这大厅中不仅有文武百官,有官员的家眷,还有其余的皇子在,无论是东宫还是尚书令都似是没有顾忌!
方槿桐看向沈逸辰。
沈逸辰也正看着戴平波,目不转睛。
方槿桐直觉今日宫宴怕是不好收场,想到戴诗然才同许邵谊定了亲,眼下,若是尚书令出了茬子,恐怕戴家一门都要受牵连?可尚书令所言非虚,便是她一个女子都能听得明白,若是殿中有其他人响应,恐怕太子脸上就更为难堪!
无论哪一种境况,今日的宫宴只怕都是轻易脱不了身了。
方槿桐转眸看去。
大殿之上,尚书令一袭话闭,鸦雀无声。
原本众人以为勃然大怒的太子,却带头鼓起掌来:“尚书令教训得是!来,上解酒汤,让本殿和尚书令共饮解酒汤,尚书令可能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