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给方氏请安的时候,却见父亲一身便服,正在跟方氏说话,才知道今天父亲沐休,华灼心中装了事,就在华顼准备离开的时候,死活抱着不放,非要跟着华顼去书房,看得方氏都妒嫉起来,笑道:“今日才知,灼儿竟是最喜欢你的。”
华顼板着脸孔,又教训道:“没个女孩儿的模样。”
说是这样说,到底还是牵着华灼的手去了书房,惹得方氏在后面笑得差点没直起腰来,对三春道:“偏就看不得他板着脸的模样,以为这样子便能做成严父了么。”
三春便在边上笑着附和:“老爷将小姐宠得都快没边了,这辈子都做不成严父了。”
于是主仆两个又笑了好一通,直到双成姨娘掀了帘子进来,问道:“这是笑什么呢?隔了老远便听见了,什么喜事,说来让婢妾也沾沾喜气。”
第十章 暗中劝解
华灼跟了父亲到了书房,心里虽是想着本家快要来人的事,奈何却无法说出口,只得缠着华顼让他讲故事,她边听故事边想法子,先拖个时间再说。
华顼一个大男人,哪里会讲什么故事,又耐不住她纠缠,便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要念书给她听。
华灼打眼一瞧,竟是一本西南游记,顿时眼睛一亮,她记得这本游记原是个士子游历天下时写的,西南太平州,原就是曾祖父出任州尹之地,一州之地,三郡二十八府,封疆大吏,何等辉煌,又因这位士子与曾祖父是同时代生人,在写下这本西南游记时,自然免不了将曾祖父的生平经历写进书中,自家会收藏这本书,也正是因为书中提到了曾祖父,不仅是曾祖父,连整个华氏豪族都顺带提了提。
这可不正是个再好不过的切入口,真正是天也助她。
于是华灼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等华顼念到写着曾祖父的生平经历那一段,她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滔滔不绝的新江水,一个接一个地问了出来。
“爹爹,曾祖父真的七岁就能做七步诗了吗?那可真是神童啊。”
“咦?书上怎么说曾祖父是出生在荣昌堂?他十八岁上又为什么要离家游历,整整六年未归?”
“啊,原来曾祖父是过继到荣安堂来的啊…那为什么曾祖父后来再也没回过荣昌堂?虽是过继的,好歹也要去看看亲生爹娘嘛…”
“爹爹,是不是荣昌堂对曾祖父不好,所以曾祖父也不喜欢他们?可是曾祖父过世前,又为什么要让荣安堂跟荣昌堂修好?他是不是后悔了?”
“要跟荣昌堂修好啊,这可是曾祖父的遗愿啊,爹爹,咱们派个人去给荣昌堂说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彼此生气了好不好?这样曾祖父在天上看着,心里也会高兴的吧…”
华灼童言童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让华顼几乎无遐应对,好不容易一一解释清了,但听到最后一句,他才脸色一沉,神色分外严肃。
“此事休要再提。”
华灼脸色一垮,一脸无辜神色,辩道:“父亲要违背曾祖父的遗愿吗?”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华顼脸色一片青黑。
华灼一副被吓到的神色,慢慢嘟起嘴巴,眼圈渐渐红了。
“爹爹你不要生气,灼儿知道错了。”
华顼意识到自己不该把脾气发在女儿的身上,一时慌了,手忙脚乱地自书案上翻了一大堆东西哄她。华灼看着那些砚台、毛笔、宣纸、镇纸什么的,顿时噗哧一笑,爹爹太可爱了,竟然拿这些东西来哄她,莫说她已不是原来那个八岁稚童,就算还是原来那个她,这些东西也哄不住啊。
“这原也不是你的错…”华顼语声顿了顿,“总之,这件事不要再提,荣昌堂是荣昌堂,跟我们没关系。”
华灼嘟着嘴,道:“不提就不提,爹爹不孝哦,曾祖父在天上打爹爹屁股。”
华顼被她的童言童语说得气笑不得,憋了半天,才脸一板,道:“女孩儿家家,怎么能说出屁股这样的不雅之词,该打。”
说是该打,其实连一根手指都没碰,只是举起手做了个要打的姿势。
华灼咯咯一笑,小身体一蹦一跳,往外逃了开去,口中还道:“爹爹坏,要打灼儿,灼儿找娘亲去。”
“当心脚下,九慧,跟着小姐,别让她摔着了。”
九慧是在书房伺候的丫头,华顼一声吩咐,原本侍立在门外的的她立时便不紧不慢地追着华灼去了。
华顼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眼底却是一片沉思。女儿突然提起荣昌堂,只是偶然吗?想起当年的事,他面色又是一沉,露出几分久远的恨意,但是灼儿的话也不错,祖父的遗愿,是要荣安堂跟荣昌堂重修旧好,他不遵守,确实是不孝,亏他孝名在外,却在这件事上,始终于心不安、于行有亏。
可是每每想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就这么没了,尤其是华珏,竟连尸身都寻不回,父母也因此而被生生气死,他就不能原谅荣昌堂。他宁可死后无颜见祖父,也绝不在生前再跟荣昌堂有所来往。要修好,等他的儿子长大了继承了荣安堂再说。
却说华灼一路蹦蹦跳跳跑回方氏那里,自然不是真的要去告状。而是她刚才对华顼一通胡搅蛮缠,虽然没有说动父亲跟荣昌堂修好,当然,她也没指望这样就能让父亲放下多年的心结,不过察颜观色,她却发现自己在提到曾祖父的遗愿时,父亲脸上闪过的一抹不安。
对曾祖父的遗愿,其实父亲还是非常在意的吧。这个认知让华灼一阵暗喜,这正是最好的突破口,她没想让荣安堂跟荣昌堂重修旧好,只要能维持住表面的来往就够了。
以母亲的名义,送一批祭品去荣昌堂,不说别的,只说是代替曾祖父,敬献给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贡在牌位之前,虽说曾祖父是过继到荣安堂的,早已不是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的儿子,但是血脉相传,无论如何都是抹不去的。就算父亲知道了,想必也没有理由反对吧,父亲可是最看重孝道的。
这是一个试探,如果荣昌堂接受了,就说明荣昌堂还是愿意和荣安堂修好的,有了这个开端,以后想加深联系,有的是法子;如果荣昌堂拒绝了,那自己还是死了那个心思,放弃荣昌堂,另外替父亲想法子躲过五年后的那场大难,比如说,提醒父亲去检查新江堤坝是否有问题?
可是这个法子变数太多,查出来又怎么样,上面不拨银两,就无法重修,就算拨了修河款,谁知道又会被什么人吞掉,能落到父亲手上,还不知有没有十分之一,银两不够,一样修不好新江堤坝,到最后还是父亲倒霉。
“娘亲…娘亲…”
她呼叫着跑进方氏房中,太远的事情暂时不去想,眼下要紧的,是她能不能说动方氏,送一批祭品去荣昌堂。
方氏刚跟双成姨娘讨论了一阵子家中事务,正觉得累,歪在榻上闭目养精神,老远听到华灼的声音传来,她又睁开眼,撑起身子,对三春道:“这丫头,又在咋呼什么,大呼小叫的,让老爷听见了,还不又得训她一顿。”
“小姐还小呢,正是爱蹦蹦跳跳的时候。”
三春笑着说了一句好话,就去打帘子,时机抓得刚刚好,她刚把帘子打起来,华灼就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方氏见她跑得快,忙呼了一声,道:“慢点,慢点,别摔着。”然后又抬高声音,“谁跟在后面,怎么不拉着点小姐。”
九慧闻声,便走了进来,先是一礼,然后慢声细气道:“老爷让奴婢跟着,小姐跑得虽快,脚下稳着呢。”
方氏一看是她,就叹了一口气,道:“急惊风碰上慢性子,没出什么事,可真是阿弥佗佛了。”
三春便噗哧一笑,九慧是出了名的慢性子,无论说话走路,都是慢吞吞的。
“行了,老爷身边不能离人,你回书房去伺候吧。”
第十一章 童言牵线
打发走了九慧,又叫了五贞进来,让她去秀阁将七巧喊了来,方氏这才拉着华灼的手,见她一副气喘的模样,不由得心疼道:“有什么事,慢慢走来与我说便是,如何急成这般,你病还不曾痊愈,更需注意才是。”
华灼喘了几下,平复了气息,然后笑嘻嘻地脱了鞋,爬上榻偎在方氏身边,道:“娘,方才爹爹念书给灼儿听。”
方氏疼爱地给她整了整跑得有些凌乱的刘海,随口道:“哦,念的是什么?”
“一本游记,里面提到曾祖父哦,原来曾祖父七岁的时候就能写诗了…”华灼一脸崇拜,不是假装,曾祖父在她的心目中,一直都伟大的。
“你曾祖父当年可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方氏笑着道,她虽没见过这位祖父,但当年却是听过他的事迹,少年风流,才貌皆出众,是位难得一见的浊世佳公子。
“可是曾祖父为什么要过继给荣安堂呢?”华灼一脸不解的模样,“他如何舍得自己的爹娘,若是灼儿要过继给别人,哭都哭死了。”
方氏被她问得一怔,老一辈的事儿,做晚辈的如何知道得清楚,不过祖父这件事情,她却是听过一些传闻的,似乎是祖父原也是荣昌堂的嫡出子,只是他母亲早亡,后来续娶的填房也生了儿子,便有心要夺这个嫡字,使了手段,逼走了祖父,祖父也是个性子桀傲的,怒而出走,游历天下,竟闯下偌大的名头,又一举金殿夺魁,深得圣上喜爱,后来荣昌堂那边后悔了,想招他回去,可是祖父拒绝了,再来后,不知怎的,荣安堂这边无嗣,就跟荣昌堂那边商量,将祖父过继过来,荣昌堂自然是不愿意的,又不想弄得两堂之间不愉快,本以为依祖父的性子,必是看不上荣安堂的,便将决定权交到祖父手上。
谁知道祖父竟一口应了,荣昌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荣安堂要过继祖父,原就是祖父和荣安堂联手设下的套儿,荣昌堂一怒之下,就不再理会荣安堂,而祖父也不知是不是对荣昌堂心中有怨,反正两堂之间的关系自此就冷淡下来,直到祖父临终时,才有些后悔,留下了让两堂重修旧好的遗愿。
只是谁又能料得到,后来竟又发生那么多事,致使两堂之间的关系,不仅没能如祖父的遗愿那样两堂修好,反而更加僵硬,想起自己未曾谋过面的公婆和两个小姑,方氏也不由得唏吁,这些事儿,她平日是想也不敢想的,唯恐触到了夫君心中的痛楚,如今女儿突然问起,却让她一时感慨万分。
“休要胡说,娘不会把你过继给别人的。”老辈儿的事情不能乱说,方氏只能捏捏女儿白嫩的小脸,“你这丫头又任性,又怕苦,谁又肯要你。”
华灼顿时故作不依,道:“灼儿才不任性,灼儿是最乖巧听话的女儿,灼儿也不怕苦,昨晚上,还有今早上的药,都吃了呢,一点儿也没剩。”
“是吗?”
方氏其实早知道这两日女儿确实比往日乖巧了许多,却故作不知,便对三春道:“七巧来了吗?让她进来回话。”
三春便走到门口,低声问了侍立在门外的丫环几句,然后回头笑道:“来了,正在旁边耳房里跟五贞、六顺两个一起串珠子呢,奴婢已让人唤她去了。”
方氏转头看着华灼笑道:“你若真的把药都吃了一点也不剩,娘就派人去春满楼买你最爱吃的猫耳朵。”
猫耳朵自然不是真的猫的耳朵,而是一种面食,其实华家的厨子也会做,可是华灼却偏爱春满楼的大师傅做的猫耳朵。
华灼便挺起胸膛,一副不怕方氏去盘问七巧的模样,惹得方氏又轻轻笑起来。不一会儿,七巧进来,她随意问了几句,便打发人去买猫耳朵。
华灼立时便说好话哄方氏,“什么娘亲最疼灼儿啦,什么灼儿要把最最好吃的猫耳朵让给娘亲吃”之类的,直哄得方氏眉开眼笑,她才猛然说了一句:“娘亲,猫耳朵要多买些,给爹爹一份,给祖父、祖母供一份,曾祖父、曾祖母也要一份,对了,还有曾曾祖父…咦,那是不是也要给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一份,曾祖父也是他们的儿子嘛,就算过继了,也不能厚此薄彼,娘亲,是不是这理儿?要是灼儿不把最最好吃的猫耳朵给娘吃,娘也会伤心的吧,唔,灼儿也会伤心的…”
拐弯抹角了半天,华灼终于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一大串话不带半点停顿,说得她差点接不上气,可怜她为了寻到符合她现在的年龄才能说出的借口,几乎搅尽了脑汁,小脸蛋也憋得一片通红。
方氏原还笑嘻嘻地听她说话,但听到后面,脸色却微微一变,思索了片刻,才语带深意地道:“灼儿,你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都是荣昌堂的,咱们荣安堂已有好些年不与荣昌堂往来了,这话儿,以后莫在你爹爹面前提起,不然你爹爹一生气,要打你板子,娘也救不了你。”
“爹爹为何要生气?”华灼小脸蛋上一片愕然,然后学着华顼念书时的模样,摇头晃脑道,“百善者,孝为先也,对了,还有呢,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还有还有,民之本教曰孝…灼儿替曾祖父向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尽孝,也就是替爹爹尽孝,依爹爹的教诲行事,爹爹何气之有?”
方氏一听,这些果然是华顼平时念在嘴上的,又见华灼摇头晃脑,倒颇有几分夫君的风范,不由得一笑,道:“理是这理儿没错,只是你爹爹恼着荣昌堂,怕是不会同意的。”
说到这里,她又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与女儿说这些,不过是童言童语,难道还真要送一份猫耳朵去荣昌堂不成。
“都是骨肉,爹爹为何要恼荣昌堂?”华灼一脸好奇的模样,又开始摇头晃脑,“入则孝,出则悌,爹爹平时拿这话教训别人,怎地自己却做不到?若有什么不睦,爹爹要生气,娘亲可不能由着爹爹,传出去,岂不是要坏了爹爹的名声,让别人说爹爹沽名钓誉,实是个不孝不悌的。”
方氏一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道:“偏你有这许多道理,难为你竟还能记得你爹爹用来训人的这些话,可惜就没将你生成个男儿,将来指不定又是一位探花郎。成了,让你闹得娘都累了,让七巧领你回秀阁,随你玩些什么,只不许瞎跑。”
华灼也知道该说的自己都说了,再说下去便要过火了,当下便笑嘻嘻地住口,爬下榻自己穿了鞋,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喊了七巧离开了西跨院。
她一走,方氏便沉思起来,以前碍着夫君,她也从不敢提荣昌堂的事,虽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总不曾多想,今日女儿一番无心言语,却让她有些警觉,荣安堂这般与本家和其他嫡支不相往来,眼下看虽无什么大不了的,但将来…总是让人有些不安。
想了大半天,也没个头绪,方氏便吩咐三春道:“你将刘嬷嬷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第十二章 修补后患
不大一会儿工夫,刘嬷嬷就来了。方氏让三春搬了张矮墩叫她坐下,又叫三春倒茶来,刘嬷嬷忙福身谢过了,这才小心挨了半个墩面,坐下了。
“刘嬷嬷,你原是婆婆身边的老人儿,算来咱们府中得用的人里,除了章大总管之外,属你资历最老,今儿我有些事情向你请教,还请刘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氏这话很客气,毕竟要打听老辈儿的事,不客气也不行,语气稍有不恭,传出去就是她的不是。
“夫人折杀老奴了。”刘嬷嬷慌忙道。
方氏正了正神色,道:“刘嬷嬷,咱们荣安堂和荣昌堂之间的过往纠葛,你都是知道的,往日因这事儿过于重大,老爷又不爱提这些,我也不好多问,只是现下想想,这样下去,不是一回事。两堂不睦,荣昌堂便罢了,可咱们荣安堂一来人丁稀少,势单力薄,这几年没少受些窝囊气;二来老爷又是因孝道而被钦点为探花,如今皇上也是以孝治天下,若让人告发两堂不睦的事情,于老爷仕途不利,因此我今儿要求你指点,与我说说当年的详情,也好想个法子劝劝老爷。”
她没提华灼之前的那番听上去像童言童语但是却极有深意的话,这事可大可小,万一搞砸了,她不想把女儿也赔进去。
刘嬷嬷却是怔了怔,心中有数,昨儿小姐才缠着她打听当年的事,今日夫人就问起这事儿,想来必然是小姐说了什么,不然夫人嫁进荣安堂这么些年,也没见她过问过两堂的事,如何现在又关心起来。
定了定神,刘嬷嬷便把昨天跟华灼说过的事又说了一遍,只是内容又详细了好多,里头有些不方便在小姐面前讲的,在方氏面前却是可以说的。
方氏以前只知道两个小姑是死在荣昌堂,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许多的缘故,听完才叹息道:“果真是造化弄人,虽说荣昌堂也有不是,但这事儿咱们荣安堂却也担一半责任,老爹这样与荣昌堂置气,实是不妥。”
又沉吟了片刻,想起女儿说的猫耳朵的话来,虽是童言,却也不失为一剂良药,心中隐约有了想法,便又道:“刘嬷嬷,你可知荣昌堂的曾伯祖与曾伯祖母的生辰死忌是何时?”
刘嬷嬷思忖了好半天,才道:“倒是听太夫人有一次提过,曾老太爷的亲生母亲顾家夫人的生辰似乎在九月,死忌却在腊月里,只是具体时日不知。”
当年太夫人在时,曾经备过祭品送到荣昌堂,因此刘嬷嬷知道这事。
方氏陡然坐起,道:“眼下正是腊月…刘嬷嬷,咱们荣安堂若是备一份祭品送去荣昌堂供奉曾伯祖母,只说是替祖父尽一份孝心,可行否?”
刘嬷嬷一惊,道:“夫人,老爷他…”
两堂不相往来已多年,夫人竟然突然想打破僵局,不说荣昌堂那边会如何,只老爷这一关便过不了吧。
方氏却长叹一声,道:“老爷的心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刘嬷嬷,你虽深在内宅,但应也听过外面一些闲言碎语,说老爷以孝立身,行为上却是…幸得这些年老爷行得端,坐得正,但既然人在官场,哪有不遭人忌恨的,荣安堂名下,又有那一个顶赚钱的船行,不知多少人眼红,什么时候万一有人用此事来攻诘老爷,咱们却连个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夫人这话说得极是,只是老爷是个性子固执的,只怕不理会这许多,怕要一意孤行到底。”刘嬷嬷仍是摇头。
方氏皱着眉,想了想,才道:“你先去找双成姨娘,与她一起去库中翻翻,看看挑些什么东西合适,备份单子来让我过目,老爷那里…我试着说说去,不成再想别的法子。”
刘嬷嬷答应一声,这便起身去了,走到半路,却先拐到了华灼的秀阁里。
华灼正趴在床上琢磨如果自己今天没能说动母亲,又该想什么法子继续,忽听八秀说刘嬷嬷来了,她忙从床上跳了下来,笑嘻嘻道:“嬷嬷怎么来了?阿福的病可好些了?”
“多谢小姐挂念,已是好多了,只是这孩子难得病一场,病去却如抽丝,还要躺些日子才能出来干活。”刘嬷嬷笑着回道。
“嬷嬷坐,八秀,给嬷嬷倒茶。”华灼热情得很。
刘嬷嬷坐下,看着八秀进来倒茶,便笑道:“不用不用,刚在夫人那里吃了茶,这会儿再吃,倒装了一肚子水,略动动,你们便都听得见响儿。”
这话倒有些风趣,听得八秀咯咯直笑,仍是倒了茶来,道:“嬷嬷只管吃茶,奴婢就想听听那响儿。”
华灼也笑起来,笑到一半,忽地若有所思,看了刘嬷嬷一眼,道:“母亲可是有事交代嬷嬷?”
她心中砰砰直跳,自己前脚才离开西跨院,后脚母亲就把刘嬷嬷唤了去,也不知与她讲的事情是不是相干,小脸蛋上,不免带出几分紧张之色。
刘嬷嬷原就疑心是不是她跟夫人说了什么,这会儿一看她的神色,自然心中了然,便笑道:“事情确有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老爷那里行不行得通。”
然后也不待华灼再问,她便起身告辞,道:“夫人交代了事情下来,老奴这便要赶着去办,不敢再打扰小姐休养。”
华灼已听到自己想听的,也不拦她,倒是亲自送了刘嬷嬷到门口,看着刘嬷嬷去得远了,她才兴奋地一挥手,扑回床上欢快地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忽地警觉,刘嬷嬷为什么特地跑来跟她说这些,想来还是自己无意间露了马脚,让刘嬷嬷瞧出端倪。
到底还是行事不密,她懊恼地捶了捶方枕,人老成精,真是一丁点也小看不得。转而又想到,母亲到底还是优柔寡断了些,若去问父亲,事情十有是不成的,还不如先将祭品送去荣昌堂,先斩后奏,到时候父亲便是生气,也是无可奈何了。
不说华灼在这里怨念迭起,却说方氏自刘嬷嬷走后,又倚在榻上沉思了许久,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她自嫁入荣安堂,与夫君素来恩爱,若因这事伤了感情,反倒不美,可是今日让女儿提醒,却又真的担忧夫君的处境,恐怕他将来成也在孝,败也在孝,若真有那一日,荣安堂的败落,只怕也不远了。
罢了罢了,为了夫君,为了一双儿女,她总要试着说几句,老爷气也好,恼也好,不理她也好,总要尽到为人妻、为荣安堂主母的责任。
方氏思忖了许久,终是拿定了主意,只等华顼晚间来探望她,再寻机会开口。
第十三章 心中执念
不料下午时华顼去了绘芳园,被几个清客拉住高谈阔论,晚上又吃了酒,怕酒气熏着方氏,便没有过来,径直睡在了绘芳园里。方氏收到独善派来的小厮报的信,当即便招了双成姨娘来,问是谁跟在老爷身边伺候。
双成姨娘便回道:“老爷过了晌午出去的,去时脸色不大好看,瞧着倒似在为什么事着恼一般,婢妾也不敢多问,便让刘全和李夏两个人跟着,只是不知道老爷是去了绘芳园,早该让九慧也跟过去的。”
方氏没有明说,她也知道夫人在担心什么,不外是绘芳园里还养了几个歌舞伎,怕老爷看上了要被勾了去,其实在双成姨娘看来,夫人这是多心了,老爷并不是个好色的,待夫人又一向敬重,在外头便是有些风流,那也是才子佳人谈诗论画,断不会把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招到家中来的。
“若什么事情都有个早知道,只怕这世上便无有不顺心的事了,你也是多心了,我若是个小心眼的,又岂能有你的今日。”方氏听出双成姨娘话中暗藏的意思,笑骂了一声,才道,“我也不是怕老爷在外头乱来,他是个稳重的人,我岂能不知,只是这两日天气格外寒冷,老爷虽是老大的人,偏又有个爱踢被子的毛病,夜里睡觉身边没个人陪着,只怕冻僵了也不知道。眼下天虽晚了,但我也只得辛苦你一趟,今夜里你就到绘芳园去照顾老爷,把官服也带去,明日一早伺候老爷去了府衙,你再回来便是。”
“还是夫人最晓得心疼老爷。”
于是双成姨娘低头一笑,径自回屋准备了一番,便让二管家华仁备了车,带了丫环去了绘芳园。
华灼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个波折,一夜没睡得安心,隔天一早就来给方氏请安,暗存了打探一番的心思,结果听方氏说父亲昨天过了晌午就出去,后来又宿在了绘芳园,顿时失望之极。
方氏见她无精打采,只当她病还未痊愈,随意聊了几句便赶她回去休息。
事情进展不顺利,华灼便有些怏怏的,吓得七巧和八秀都以为她的病又重了,急急忙忙要将她塞进被窝里捂着,弄得她哭笑不得,只得故作开心地原地转了几圈,表示她好得很,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两个丫头还有疑虑,华灼只得把方氏派人送来的补品挑了又挑,选出几样润肺的,又兼能补元气的,让憨憨的八秀给刘嬷嬷送去,只说是给阿福补身体的。
八秀一走,七巧便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华灼赞许地看她一眼,道:“八秀若有你的一半灵巧心思,我也就放心了。”
七巧笑道:“憨也有憨的好,心思单纯的人原就招人喜,再说八秀虽憨不笨,凡是小姐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半时不敢忘的,奴婢敢说,真若有事,八秀倒比奴婢还要可靠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