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擅于治文教化,公文往来,这内政之上嘛…稍有欠缺,自是不懂。”齐老胡子颤颤。
万青却是笑了,道:“齐老过谦了。”
“非也。老夫绝不虚言。”齐老一挥手,“不过老夫虽不懂,但孤寡坊中,却有一人,精于此道,可惜…可惜啊,此人生前,遭逢大难,身后断绝烟火,他痛痹于心,蒙了心智,如今已成疯癫,若要请他相助,城隍爷还要多费心思,先消解他的怨气,清明神智才行。”
公文已下,万青官印在身,如今已是名正言顺闵县城隍,只是他这城隍,目前还是个光杆司令,城隍司下各部空空,吏员一个也无,还没来得及招募人手,冥务司却让他先定县址,没办法,只要临时拉了齐老和李明之出来帮忙参考。
李明之属于义务帮忙,不过齐老却是真正的精通政事,可惜现在闵县还没有正式成建,齐老的本事无用武之地,但万青却很看重的他的想法,自己选择了这块荒野为县址,也是诸多考量,当然,租金便宜是主因,建县之后,如何发展,却还是要听听齐老的意见。
此时他听了齐老的话,心中顿时就是一动,孤寡坊中,他挖出一个齐老,就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位大才,不过被蒙了心智的阴魂也麻烦,虽然不像凶魂厉鬼那样凶暴,但是也很难靠近交流,更不用说请出来办事了。
“化解怨气,清明神智?”李明之在一边摇头叹息。“谈何容易,只怕是孟婆汤也无此效力…”
李明之很悲观。从他知道万青出任闵县城隍一职时起,他对万青的前途就抱以极度悲观的态度,认为万青不可能成功地把闵县发展起来。孤寡坊存在已久,若真有法子,哪里可能让诸县城隍们个个都束手无策,早就解决了。可见这些孤魂野鬼都多难安置,而万青此时竟然要聚合十二县的孤寡坊,单独立县,光是这些孤魂野鬼身上背的阴债。就是个天文数字,没有祭祀就没有进项。孤魂野鬼们大多心智都有些问题,不能像普通阴魂那样自立谋生,赚钱还债,万青怎么能还得清立县的费用,更不用说治理县务了。
如果能找到献寿盏就好办多了,万青的脑海中,盘旋着这一个念头,有了献寿盏。就有忘忧消孽果。化解怨气开启神智,说不定能从孤寡坊中挖出更多可用的人才。
一时沉默不语,气氛便渐渐有些凝沉。李明之便也没了心思再问其二其三。
“夜已深,齐老,明之兄,你们先回吧。”甩开脑中的纷乱情绪,万青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先顾眼前,献寿盏不易找,急之不得,只能慢慢去寻。
李明之是修炼之人,自是驾风便可离去。齐老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万青就把马给齐老骑了,交代小马一定跑稳了。送走齐老,他自己却又在这片荒野里徘徊了许久。
就这块地了。
拿定了主意,他才举步离开,却在行出十余步后,忽觉不对,蓦然抬头远眺,只见对面高处,隐约有一道黑影伫立,不是槐影,而似人影。夜深天暗,瞧之不清,可是万青为了选址,已经在这片荒野里来来回回勘测过七、八回,他记忆又甚好,已将这片荒野的环境记在脑海中,丝毫都不会有差错。
那道看上去像人影的黑影,在此之前,绝对没有。
“谁在那里?”
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那黑影一动未动,万青慢慢拧起眉,难道自己记错了?或是树影?一边想着,一边便走了过去,近了,再近,终于看清楚,那竟是一尊石像。
“这是…”倒抽一口冷气,万青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地藏王菩萨…”
静静地伫立在高岗上的,正是一尊地藏王菩萨石像,尽管没有见过天宁寺里的那一尊,但是万青此时却半点也不怀疑,这一尊石像,正是妻子照娘曾经对他提过的,天宁寺里受了她三柱香又莫名消失的那一尊。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万青背心上一片发凉,只觉得冷汗岑岑,沉吟许久,他自袖袋里取出一小块白如玉膏的香火,因这几日忙于先址,他身上一直带着几块香火备用,此时身上还剩这么一小块。
“菩萨若真灵,也请受万青香火。”
如果说受了温照的香火,就是认她为母,那么受他的香火,便是认他为父。否则,万青是怎么也不敢让这尊石像留在他即将立县的县址上。
白如玉膏的香火,在供奉之后,并无变化。万青眉间拧得更紧,认母不认父,岂能容这等逆子。
“菩萨既然不愿受我香火,请恕万青无理,闵县之地,亦不供养菩萨。”说着,他指尖一掐法诀,迅速招来五小鬼。这一招五鬼搬运之术,自他转为书吏之后,便再也不用,但此时他已是城隍之身,自然又有了支使五小鬼的资格。
正待用五鬼搬运之术把石像运走,却蓦然听到一声梵唱不知自哪里传来,随即那石像身上,散出圈圈金光,五小鬼惊呼一声,砰地一声化为阴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佛光…”
万青大惊,连忙向后退去,他也是阴魂之身,沾之必然重伤。但退出几步后,却又讶异地停住脚步。那佛光并没有四散开来,而是落在了那一小块白如玉膏的香火上,香火得了佛光滋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迅速膨胀。
“这、这…”
万青惊骇,却又莫名所以,半晌后方才醒悟,这是佛光中的愿力在凝聚成香火,需知香火,本既为愿念之载体,香火之所以珍贵,正因为其内承载了来自亲人、朋友的美好愿念,这尊石像也不知曾经承受过多少香火供奉,化为愿力,凝为佛光,如今反哺,自然便又成了香火。
而在这阴间,香火便是硬通货,比之阳世之中的黄金更为珍贵值钱,一小块香火当然不算什么,可若是一堆可以塞满十间屋子的香火呢?
现在,这堆香火就摆在了万青的面前,白如玉膏,美丽之极。羔羊跪乳,乌鸦反哺,地藏王菩萨不是不认他为父,而是特地来助他的。
“多谢菩萨!”
这才是真正怀有普渡宏愿的佛陀,万青心潮起伏,激动不已。有了这么多的香火,他就不再是两手空空,无论是招募吏员,还是立县分坊,都要好办多了。
这个儿子,他喜欢。
拜过之后,再抬头时,菩萨石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万青搜索半晌,未再见其踪影,不由得心生感慨,果然是未到降世之时,佛陀见首难见尾。不过随即他却犯了难,这些香火如此之多,要如何搬走?无奈之下,只得又召唤出五小鬼,以五鬼搬运之法,通通搬回去。所幸此时阴间正值深夜,如此众多的香火,倒也不曾引起注意。可万青那一间小院,又如何放得下这许多香火,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把香火通通运到了城隍司,连夜请见城隍爷,借了城隍司的库房,这才装下了。
“老夫原不看好你…万贤侄…哈,现在要改称万城隍了…这些香火,将抵蔚县城隍司一年赋税了,你从哪里弄来的?”城隍爷被如许多的香火震慑住,忍不住冲万青竖大拇指。
万青但笑不语。
福州城,比温照想像的还要繁华热闹,若说丰城富足安定,而这福州城,便是宏伟昌盛了,光是那一座开了八个门的巨大城门,就震得她目瞪口呆,完全就是一副乡下土包子进城的感觉。
“妹妹,看来你是嫁到好地方了,福州富足,远胜丰城…”温照趴在马车窗边,看着外面整洁宽阔的街道,感到十分兴奋,“福州如此富饶,若万家在此,只怕也称不上财神了。”
陆婉仪不由轻笑,道:“嫂嫂可莫小看了万家,福州富豪虽多,却无人敢称财神,万家虽居于丰城,却被称为财神,非是因其富可敌国,而是因万家数代,广种善业,行善所费钱财,足以再建数做丰城,这才称之为财神爷。”语中,颇有自豪之意。
温照愕然,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万家的家业,与万老爷财神之称并不十分相符,听陆婉仪这么一说,她才了然,感情万家大部分家财,都拿出去行善了,所积之财,居然足以再建数座丰城,难怪人称万财神,唔…会赚钱的不算财神,能赚又能花的,才是财神,看来百姓心中果然是自有一杆枰,若论钱多,谁比得过皇帝去,可又有谁见过把皇帝称做财神的。
“还不都是爷的庇佑,否则十个万家也早让人抢光了。”小青狐但凡要开口说话,必然会施结界挡住三个丫环的耳目。
陆婉仪冷冷瞪了它一眼,并不搭理它。这一路上,小青狐没少在她耳边说狐十一的好话,开始她还忍着,并不想得罪这位狐祖,可是小青狐不知收敛,越说越离谱,居然又说什么搞死了施若愚之类的话,这清冷女子终于大怒,指着小青狐的鼻尖狠狠骂了一句:“畜牲休作人言!”(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福州
好吧,捅马蜂窝了,指着小青狐的鼻尖骂它是畜牲,跟施若兰想当面扒它的皮做狐皮袄子也差不多了,温照骇然失色,连胡绯都不敢吱声了。
小青狐被骂得回不过神来,钻进温照的怀里还挺委屈,道:“爷这不是说说…女娃儿太凶…”
温照瞧得清楚,小青狐的委屈之下,正磨着牙根,显然是琢磨着要怎么报复陆婉仪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瞅着陆婉仪满面愤怒之色,她干脆抱着小青狐下了马车,以防擦枪走火,再起冲突,她可不敢保证小青狐能忍多久。
“喂,你也不给爷评评理,爷家的娃子,哪里配不上她了,爷还没嫌弃她是女道士,这是世仇,世仇啊,爷都不计恩仇了,她矫情什么…”小青狐很不满意,冲她挥爪子。
温照想了想,道:“狐祖,妾身有话直说,若有不中听的地方,你可莫记恨妾身。”
小青狐斜着眼睛,拍胸口道:“爷是不知道你们女娃儿怎么想的,你给爷说说,爷听着,这点儿肚量爷还是有的。”
鬼才信。
温照暗哼,不过别人怕狐狸,她可不怎么怕小青狐,也知道狐狸不通人性,小青狐已经算是狐狸中比较懂人事的了,可是终究不能指望它做人事,所以她觉得这话还是要说得明明白白才好,否则对陆婉仪来说,被狐狸缠上,以后绝难安生,说不定一桩好姻缘也会被搅黄了。
“婉仪妹妹是怎么想的,妾身不知道。但妾身却知道,这姻缘之事。讲究的就是两情相悦,十一公子是极好,但婉仪妹妹不喜欢,便是狐祖你有通天之术,终是不能改变她的心意。”
“爷瞧她也没多喜欢姓施的那小子,再说,十一的好,她还没瞧见,怎知就一定不喜欢。”小青狐眦牙咧嘴。自家的儿子,绝对是最好的。哪怕狐十一是一众狐狸精中最没出息的那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婉仪妹妹已认定自己是施家人,又岂会轻易改变,尤其狐祖你方才说什么搞死施若愚,亏得还只是说说,若是真这样做了,杀夫之仇。不共戴天。莫说是改嫁给十一公子,只怕从此婉仪妹妹与西山狐族,便是死仇。狐祖你究竟是想结亲呢,还是结仇呢?”
“凭她?也配!”小青狐冷笑,这样不成气候的女道士,爷吹口气就能灭一群。
“确是不配。”温照也不跟它拧着来,依旧慢慢说着,“若妾身是婉仪妹妹,相公被仇人所害,妾身弱小,自不配与仇人为敌,妾身在这世间无依无靠,也没有龙虎山做靠山,便只能含垢忍辱嫁给那仇人,等到仇人最得意时,再趁他不备,制住他,亲手剜他的心,放他的血,将他碎尸万段…”
她的语气不温不火,却听得小青狐蓦然炸毛,道:“女娃儿好狠!”
温照嫣然一笑,道:“狐祖见多识广,莫非不曾听过‘最毒妇人心’一语么。女子心,最是难以琢磨,你若能得之,自是让她千依百顺,百死无悔,可若是强迫于她,若是那等性子软弱的便也罢了,但凡稍有些烈性,便是不死不休。妾身这性子,还算是软和的,不比婉仪妹妹性烈如火,心冷若冰,若是换了婉仪妹妹,怕是比妾身做得还狠。”
狐狸是不可讲道理的,女人亦是,狐狸心眼比针尖小,女人亦是,狐狸爱记恨,女人亦是,女人是最没有理性的,她有多恨,就可以有多狠,这一点,一群光棍狐狸是永远不可能理解的。当然,温照也故意说得严重,毕竟能有多少女子会有这般烈性。可是陆婉仪那性子,如果狐祖真的害了施若愚的性命,她也不可能嫁给狐十一,再图报仇,而是直接出家做真正的女道,到龙虎山修炼百八十年,有所成后,她会二话不说,支身独剑,踏平西山,哪怕杀不了狐狸祖宗,可那些小狐狸们可就一个也逃不过了。
“她敢!”小青狐大怒。
“狐祖你不是会以九宫之术推算么,不如推推看?”温照提议,她觉得这或许是让小青狐打消念头的一个好办法。
小青狐哼哼,道:“爷的颠倒诀只能倒推,没发生过的事儿,怎么推…”它一边说一边转动眼珠,若说推算之术,最厉害的当然还是龙虎山天机,不过嘛,刚阴了人家一把,它也不好意思再请龙虎山天机出手,躲还来不及呢。
想到这里,它怒气渐平,倒是忽地一个激灵,还真不能对那女道士如何,她是龙虎山弟子,与龙虎山之间自有气机牵引,若动了她,必然会被龙虎山天机测算出来,恐怕就是躲在温照身边,也瞒不过去了。
一时居然就垂头丧气了,咕囔道:“爷也是好意,她再恼,也不能指着爷骂畜牲…”
“若有人仗着法术厉害,强娶榴儿妹妹,又如何?”温照冷不丁地问道。
“畜牲,看爷挠不死他…呃…”小青狐悻悻住口,好吧,这回是爷错了。
温照不由得莞尔,虽然狐狸不讲道理,可也不是不分是非黑白,只要让它明白了,后面就好办了。回到马车上,她又连连对陆婉仪使眼色,总算让陆婉仪不甘不愿地上前赔罪道歉,人狐之间,算是和解,不过自这之后,陆婉仪便也再没给小青狐好脸色看,哪怕它是狐祖。
小青狐也算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还不是瓜,而是个有降妖之能的女道,甭看她现在修为弱小,可一身资质着实不错,将来可想而知,必定不是个省油的灯,十一那么没出息,不定能降住她,硬要娶回来,指不定就是个祸患,这种儿媳妇,不要为好。
唉,只是可怜爷家的狐狸们,一个个都跟爷一样,打光棍哦,啥时候才能把狐族发扬光大,像人类一样子子孙孙无穷尽。小青狐由此一连愁眉苦脸了好几天,直到马车进入福州城,路经一处集闹时,才双耳一竖,连连吸气。
哇,好鲜嫩的鸡味…公鸡…母鸡…哇哇哇,还是肥嫩肥嫩的小公鸡味道最好…
正好听到陆婉仪说万家如何,它嗅着鸡的气味,一边陶醉着一边忍不住就得瑟起来。要不是爷带领的西山狐族镇守一方,丰城哪里会风调雨顺,太太平平,连个鸡鸣狗盗的都没有,换成别处,十个万家也被人抢光了,还万财神,是破财的财吧。爷虽然是狐狸,但是爷是一只伟大的狐狸,一不抢男霸女,二不欺压良善,三不作恶多端,偶尔偷个鸡,咳,那不叫偷,那叫改善伙食。
尽管吃了陆婉仪一瞪,可它依然洋洋得意,挺着胸脯在马车踱来踱去,一脸快来膜拜爷吧的得意劲儿。
马车在一栋看上去不是很起眼的宅院角门前停下,陆家大夫人早已经得了消息,一早就派了内院一位管事媳妇在门口守着,马车一停下,那管事媳妇就迎了上来,道:“请大小姐安,一路上可辛苦了,夫人盼着大小姐,已望眼欲穿,几回都问起,大小姐怎地还不到…”
陆婉仪扶着丫环的手下了马车,道:“劳大伯母久候,倒是我的不是,还请妈妈赶紧带路,莫让大伯母再盼着了。”
说话间,素荑已是塞了个小荷包到那管事媳妇手中,笑道:“妈妈可真会说话儿,这是小姐赏你的。”
那管事媳妇掂了掂,估摸着小荷包里装的是个七、八钱重的银锞子,遂笑开了颜,这赏银可真够丰厚的,自是态度更加热情,忙引着陆婉仪便往角门里去了。
温照跟在后面,瞅着这番作派,心里亦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学着点儿,如今万青在阴间好歹也是位城隍了,正儿八经的阴官儿,自己以后少不得要帮着他应酬应酬,不懂点儿往来应酬的规矩,可就给他丢人了。
这样想着,她便暗下决心,得空儿一定要跟陆婉仪好好讨教一番。于是行动间便也小心翼翼起来,真是一步不肯多走,一句不肯多言,只顾仔细观察着陆婉仪的言行举止,竟是没有注意到,小青狐和胡绯居然没有跟着从马车上下来,而是跟着马车继续前行,一拐,进了陆府一侧的马房,然后趁人不注意,一红一青两只小狐狸便溜下了车,隐了身形,青天白日的,居然就到处溜达开来。
陆大夫人是个极精明的人,见陆婉仪居然还带了旁人来,顿时便知道,这个侄女儿此来,绝非是为探望而来,行过见面礼之后,便摒退了左右,再无一个外人时,才直言问道:“婉仪,伯娘知你不是多事的性子,今既领了万家娘子来,想必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妨直言。”说着,又对温照道,“万家娘子,婉仪既认了万财神为义父,万、陆两家便也不算外人,勿怪我直言不诲,不论是什么事情,人情之内,我便可做主,人情之外,便是我家老爷,也是无能为力。”(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 狐患
这话可真是坦率之极,陆大老爷身为福州的父母官,平日自然有无数的人想要巴结讨好,求他办事,少不得也有走夫人路线的,陆大夫人也算是经历之多,只是陆老爷是极有原则之人,她这做妻子的,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应承,但陆婉仪是自家的亲侄女,陆老爷一向是喜爱之极,自然不能抹了她的面子。不能违了原则,又不能抹了侄女的脸面,所以陆大夫人便采取了开门见山的策略,先用“人情内外”来堵温照的口。
人情之内的事情,好说,人情之外的事情,便是涉及法理,陆家是绝不做徇私枉法之事,休提。
温照听得直愣神儿,半晌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这陆大夫人好生厉害,有官家太太的气派,唔,这个也要学,她现在也算官家太太呢,虽然是阴间的。
她在这里愣神儿,陆婉仪还当她被陆大夫人的气势骇着了,忙便道:“大伯娘,您误会了,侄女儿真的只是来探望伯父与您的,只是路远,侄女儿孤身上路,心中不安,这才请了万家嫂嫂相陪。”
卖明器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跟陆大夫人提,怎么说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何况这些明器的来路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是从万青坟里挖出来的吧,陆大老爷好歹也是一方父母,若让他知道侄女帮人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不大为恼怒。
陆大夫人神色稍缓,也不知是信了陆婉仪的解释,还是半信半疑。倒也没有再追究下去,道:“那却是我误会了。”不再提这事。转而却道,“婉仪,万家娘子,你们一路上辛苦,先去安顿吧。住处已经有安排好了,若还缺什么,使人来跟我说一声便是。”
说完,唤过一个丫环进来,命她引路。
陆婉仪便拉了温照起身告退。跟着那丫环左转右转,却是来到一处遍植兰桂的雅致小院。沐浴净身一番。换了衣裳,吃过热茶,两人才聚在一处,温照才拍拍胸口,笑道:“婉仪妹妹,我瞧这里,倒比你家中还要气派得多,唔…规矩也大。”
陆婉仪失笑。道:“嫂嫂。这里好歹也算是官家府第,讲些规矩也是自然的,我大伯父、大伯母的性子都还算宽和。规矩也不严厉,更有厉害的,你还没瞧见…”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悟,转而便明白了温照的意思,“义兄新官上任,还未穿上官袍,嫂嫂便已经在替他操心治家立矩之事了么?”
温照大大方方,也不否认,反而赞道:“妹妹果然聪慧无双,闻弦音便知雅意,我对这些规矩是不懂的,不知妹妹可有教我?”
陆婉仪虽然不知温照的出身,但平素看她言行举止,便知这位嫂嫂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懂规矩也属正常,可是嫂嫂的身上,也并无什么小家子气,行事言谈,都有落落大方之态,也不像是贫门小户出身,她摸不透温照的来历,也不好相问,此时见温照虚心请教,心中也是钦佩,若换作是她,是万万开不得这口的。
当下便也不藏私,细细告诉温照一些大户人家里日常的一些讲究,只是一时间也说不完全,外面天色便已渐暗,陆大夫人摆了洗尘宴,派人来请她去,陆婉仪才收了口,和温照一起出了小院,路上边走边又说起一些宴席上的规矩。
温照学得用心,直到宴罢归来,梳洗临睡之时,才觉得身边似乎少了点什么,好半晌,一拍床沿,惊呼一声:“坏了!”
“嫂嫂,什么坏了?”
陆婉仪就在睡在她隔壁,两下里只隔一道木墙,温照这声惊呼便传进了她的耳中,连忙就穿鞋下床,转了过来,素荑跟在旁边替她掌灯,素心追在身后,道:“小姐,披上衣裳,当心着凉。”
温照坐在床边发呆,看到陆婉仪进来,这才省过神来,道:“无事,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两日天气忽地有些冷了,忘了带件狐皮袄子…”
因着丫环们都在,所以她不好直说,只以狐皮袄子来暗指两只狐狸。陆婉仪果然听懂,脸色微变,口中却道:“妹妹也觉得天有些冷,不如就与嫂嫂一道睡吧。”
于是便跟温照挤了一床,又让丫环们自去睡了,两人才面面相觑,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狐祖怎么不见的?”陆婉仪一直当那两只狐狸跟着温照,胡绯就不提了,本来就没人能瞧见她,而小青狐也有结界可以隐身,因此虽然一直没看到它们,可她只当它们隐了身跟在温照身边。
温照回想了一下,苦着脸道:“自下马车,就没再见到它们。”隐隐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那俩狐狸可都不是安分的,她不担心它们的安全,只担心它们别是去祸害了人。
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两只狐狸祸害人的可能性不大,祸害鸡的可能性非常大,不知道陆府里养不养鸡?
陆婉仪越想越不安心,自床上翻身而起,道:“嫂嫂,我不放心,出去瞧瞧。”自己在路上得罪了狐祖,莫非这狐狸祖宗是打算报复不成。
“被人撞上了你怎么解释?”温照拉住她,“我去,我有障眼之术。”
此时她也深深地怀疑,那位狐狸祖宗该不会打算夜闹陆府,以报复陆婉仪指着它骂畜牲的仇。唔,狐狸心眼那么小,真是大有可能啊。
“等等,我画两道保身立命符,请嫂嫂替我悬于大伯父与大伯母的屋前,勿使二老受到惊扰。”陆婉仪忙道,话音落下,才想起,她此行根本就没带黄纸、朱砂,这会儿上哪儿找去。
温照按住她,道:“别画了,你这保身立命符,连狐大公子的一指都挡不住,何况是狐祖,吹口气就能破掉,没用的,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
陆婉仪神色怔怔的,直到温照穿好衣裳出门而去,她才幽幽一叹,道:“总归是我无用…”心中有着淡淡地失落,她自立志修道,一向认为自己道心甚坚,可直到此时,才知自己竟是一无所成,除了一道保身立命,竟连半点护身之法也无,事到临头,束手无策,而对狐狸,还要温照几番维护。
或许,不能只再一心修炼道心境界,也该兼顾着学一些法诀,此番事毕,她定要回龙虎山,向师父请教方可。
不说陆婉仪心中失落挣扎,却说温照出了门,便把障眼法使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出了小院,想了一下,先往陆府厨房而去,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只好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在整个陆府里四处乱转,四下里都很平静,并没有狐狸闹事的迹象,顿时就觉得奇怪起来,莫非狐狸改了性子,不打算报复陆婉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