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性急无比,确认了温照的身份后,扯住她的衣袖就往外走。
温照一骇,她虽在不在意,但也知道这里的风俗,男子无故拉扯女子衣袖,是极为失礼的,她即入乡,自当随俗,不可大意惹起流言诽语,不为自己着想也要考虑到万青的颜面,连忙用力挣脱,可这衣袖实在不禁拉,一用力顿时就被扯破,想起自己补衣裳的手艺委实不能见人,她心中微微愠怒。
“无常大人有话直说便可,因何拉拉扯扯,令人不齿。”
黑无常见她衣袖被自己扯破,虽是性急,心中也极为羞愧,连忙揖手为礼,道:“嫂子勿怪,是我一时性急,失礼了。嫂子,万兄前日与我一道前往阳世捕捉恶鬼,不料竟被一只狐妖扣下,我回到阴间禀上城隍司,城隍爷说,此事非嫂子出面,才可讨回万兄。”
温照愕然,忽觉舌重,结巴道:“狐、狐妖?”
自己到底穿到个什么地方,有阴间亡魂不说,竟连妖怪也有。以前她也好奇过,但左右邻里都是乡野之人,说不明白,万青可能知道得多点,但她却不敢问,唯恐露馅,后来日子过得舒适,渐渐也就不关心了。
“正是。”黑无常叹了一口气,“也是造孽,万兄生前便是为这只狐妖所害,不想如今,竟又遭她所困。”
“诶?”
温照越发糊涂了,难道万青不是病死的?
“嫂子,速随我来罢,万兄修炼时日尚短,在阳世间不可久留,否则阴气丧尽,便要魂消魄散,嫂子心中若还有疑惑,容小弟路上慢慢说,眼下万万不可再耽搁了。”黑无常见她一脸疑惑,仿佛还要问什么,赶紧就道。
“等等。”
虽说满心都是疑惑,但温照却不是无知女子,她知道万青是跟一位黑无常一起出公干,但谁又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万青升官时间还短,跟万青搭档的那位黑无常她又没见过,不可能随便跑个陌生的人来一说,她就跟着跑的。
“无常大人,恕妾身眼力浅,不识得大人身份。外子出门前曾有言,若有大事,当先问过长春坊李不平大人,方可决断。妾身无知,凡事不敢擅作主张,还请无常大人稍等片刻,容妾身先去请教李大人。”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都已经死过一次,难道还不懂得珍惜现在的生命吗?话说阴魂到底是算生命还是不算呢,这是很深刻的问题,温照现在也无心思索,李不平那个人虽然喜欢指天骂地,但生前毕竟是有见识的人,死后也在阴间滞留了许多年,几乎没啥事儿是他不知道的,最起码,眼前这个黑无常的身份,要找李不平确认一下吧。
黑无常愕然,把她的话在脑中转了两个圈儿,才终于醒悟,感情这个女人是不信任他,不肯轻易跟他走,心中虽然焦急,但也不禁有些钦佩,这是个遇事不乱、颇有主张的女人,不同于一般的无知妇人。
于是再次揖手,道:“嫂子言之在理,是我无状。”
温照见他并不强迫自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黑无常一定要扯着她跑,以她的力气,肯定是挣脱不得的,倒是又多信了他一分。
长春坊离得不远,与万家所在的这条街,只隔了七、八十丈远,快走的话用不了多会儿,但温照性子谨慎,偏就不紧不慢地走,路上遇着人,便打个招呼,顺便说一说她去长春坊的事儿。
黑无常瞧得分明,顿时就心中暗笑妇人到底是妇人,虽有些主张,却还是小心太过,他若真要对她不利,锁魂链一勾就是了,何至于编谎话来骗她。
待到觉得目击者已经够多了,温照才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到了长春坊,一眼便看到李不平倚在坊口的镇狮背上高呼:“天地有浩然正气呼?不见也…胸中块垒消不去,何解也…事事非非皆休矣,唯酒长存也…”
一看就知道,又发酒疯了。衣衫半拉不拉的,露出大半个胸膛,头发散乱,胡子拉碴,整个脸就剩下两只浑浊的眼睛露在外面,令人不可容忍的,还是那一身酒臭。温照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她就想不明白,万青这种温吞性子的人,怎么会跟李不平成为至交。
黑无常也是苦笑,道:“不平又吃醉了,嫂子,恐怕他也拿不得什么主意,你若真不放心,与我往城隍司走一趟也成。”
温照笑笑,转身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借了盆,又讨了一盆水,然后二话不说,全洒在了李不平的身上,从头到脚,一丝儿没落下,让他从诗人变成湿人。城隍司她是不会去的,因为那太远了,如果黑无常说的话是真的,就太耽误工夫,她可不想万青真的出什么事儿。
黑无常目瞠口呆,后退一步,再看她的眼神,已多了几分惧色。万青斯文人,怎地娶的妻子,如此彪悍,瞧她秀秀气气的,脸上还带着酒窝儿,怎么性情竟与面相一丝不符。
“冻、冻煞人也…”
李不平终于清醒了些,浑浊的眼神也清明了七、八分,看到温照后,大感羞愧,连忙一抹脸,甩去水,尴尬笑道:“哟,是弟妹来了呀,上我家坐去。”
“妾身有急事请教李大人。”温照淡淡道,她不可想去李家,那屋里,除了酒臭,还是酒臭。
李不平怔了怔,目光一扫,终于看到站在后面不远的黑无常,顿时神情一凝,道:“叶无常,你不是万贤弟一起往阳世公干了么?”他思维敏捷,看到温照和黑无常,立刻就意识到,万青出事了。
诚彼娘之非悦
叶敬文,就是黑无常,是个急性子,没等温照开口,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通,然后苦笑道:“也是我来得鲁莽,竟忘了向万兄要件信物,嫂子心中存疑,好在万兄是精细人,走前交代了嫂子,不平,你就说句话吧,不然嫂子不敢跟我走哩。”
李不平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来,道:“又是那张笨蛋狐狸,搞出多少事来。”声音粗壮响亮,仿佛晴空一个霹雳,显然是气得很,但再看向温照的时候,声音就低了下来,“弟妹…那个…你就跟叶无常走一趟吧…啊,对了,等一等。”
他捋起衣摆,大步迈着跑了,不多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把剑。
“弟妹,那只笨狐狸不分是非,娇纵惯了,她虽理屈,但靠山却是强硬,还须防她蛮不讲理,这把浩然剑,专克妖邪,你带着防身。”
温照嘴角一抽,直觉不妙,居然要带着剑防身,那不是说此行很危险么。但被李不平直直地盯着,黑无常又在旁边催促,她也说不出不去的话来,只好接过剑,讪讪道:“李大人,无常大人,妾身是弱质女流,只会洗衣做饭,这降妖伏魔的事儿,委实做不来啊,只怕…只怕反而误了外子…”
让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担的凡人,啊不,是凡魂,去跟一只狐妖抢男人,这不摆明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李不平哈哈一笑,道:“弟妹你多虑了,那只笨狐狸…唉,这也是你万家的私事,所以城隍司才不好插手,你去了,才名正言顺能接万贤回来,勿忧,这把浩然剑,也只是防止那只笨狐狸恼羞成怒而已,且放心去吧。”
“是呀是呀,嫂子,快随我来,误了时辰,你就入不了阳世,其中缘故,我路上与你解释。”叶敬文也催道。
话到这份上,温照也不好再推拒,不管怎么说,万青也照顾了她半年多,没有万青,哪有她现在的舒适小日子。只不过这位黑无常实在是太过风风火火,跑起来飞快,她虽然修炼了养气决后,身子重了一些,脚下也有力了,但依然跟不上,恰好半路上看到张三和他那头冤家毛驴,当即就征用了。
张三见是黑无常出面,哪敢说个不字,乖乖地献上毛驴,然后在后面用力挥手,冥君保佑,就让这头大爷驴永远也回不来吧。
这头毛驴倒也有意思,平时张三想爬到它背上,马上就一蹄子踹了过来,但现在骑着它的是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它不但不踹,反而跑得飞快,脚下还得得得的,特别有劲儿。
“色驴。”
要不是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温照几乎都要被它逗乐了,张三要是个女子,估计这一主一驴也闹不到今天这份上。
“嫂子,离鬼门关还有一段路,我与你说说那狐妖的事,你也好心中数。”
叶敬文的速度比毛驴还快一些,他的身体悬浮在半空,脚下是五只小鬼托着,这便是无常所学的五鬼搬运法,用来赶路最适合不过。温照也曾经私下问过万青,这是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东西的法门,结果让万青训了一句“非礼也”。听到叶敬文要说缘故,温照连忙留神聆听。
“这只狐妖,原也不恶,她本为西山狐祖的幼女,自小受尽娇宠,因此养成了一副不喑世事的性子,又喜爱热闹,常往阳世闹市中嬉戏游玩,却不知打哪里听了一些狐媚之事,以为身为狐妖,必要勾得男子神魂颠倒,才是光彩,于是就…”
叶敬文声音里满含笑意,显然是觉得这只狐狸忑傻了点,最教人好笑的是,她勾引人间男子时,竟忘了把狐尾藏起,教人识破,于是就被人谋算夺了她的命去,死也死得冤枉。若只这样也罢了,偏偏她不忘报仇,要找仇人索命,却又寻错了地方,找到了万青的屋里,身上的阴气一冲撞,本就带病的万青,就此一命呜呼。
温照听得全身发寒,忙问道:“无常大人,这狐妖死后,魂不入阴间么?”怎么可以随意在阳世出入,还找仇人报仇。
叶敬文神色一讪,有点面目无光的样子,道:“西山狐祖与冥君有交情,狐祖心疼幼女,舍不得放她转世投胎,因此向冥君求了半篇天地赋,将狐妖接到西山,专修鬼仙之道。”
他说得很含蓄,但温照还是隐隐听出了点意思,似乎是那西山狐祖很厉害的样子,连冥君也不想得罪,所以把那只狐妖的阴魂当瘟神送回了西山,还倒贴了半篇那什么天地赋,摆明了是破财消灾嘛。
“那她又为什么要扣住外子?”这事儿透着蹊跷呀,万青是被她害死的,又不是万青害死了她,她老跟万青过不去干什么?
“这个嘛…”叶敬文偷偷地看了温照一眼,好半天才道,“狐妖误害了万兄的性命,心中愧疚,要对万兄以身相许…原本她已被狐祖带走,可谁曾想,万兄第一次往阳世出公干,偏就让她撞了个正着,所以就…”
温照嘴唇微张,目瞪口呆,这、这、这叫什么事儿?脑子里有些乱,她低下头,把黑无常的话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用力揪着毛驴颈上的毛。
这不就是一出丈夫在外头有了二奶,正牌妻子带着丈夫的同事打上去门抓奸的戏码,怪不得非得她出面呢,分明就是城隍司惹不起西山狐祖,只好借她这个占着名分的妻子去要人,西山狐祖明显是要面子的妖怪,要不然也不会强行把狐妖的阴魂带回西山修炼,没错,一定是这样,万青没死几天,万老爷就给她办了冥婚,狐妖要以身相许,就只能为妾,西山狐祖那么厉害,连冥君也要给面子的人物,怎么可能让幼女做妾,只要她这个正牌妻子去要人,就算狐妖不乐意,西山狐祖也得把万青放回来。
什么破事儿嘛,母之,诚彼娘之非悦。
第九章 姐夫
温照心头大是不爽,万青的破事儿,凭什么最后要落到她的头上,她跟万青又不是真正的夫妻,但这理儿她没地方说去,其实按她的想法,刚弄明白自己的处境那会儿,头一个念头就是跟万青解除婚姻关系,为这,她还闹到了冥务司去,可是人家不判离呀,最可恨的是,冥务司鬼吏还口口声声说不判离是为维护地府的形象,不然阳世间的合法婚姻,到了地府就给拆了,岂不是说地府尽干缺德事儿嘛。
本来温照还不甘心,后来是看万青这人脾气性子都还算好,肯答应她的约法三章,而她脑子也渐渐清明,知道这鬼地方她人生地不熟,没个男人罩着,还真有点寸步难行,这才安分下来。本来还思量着,就跟万青培养培养感情吧,等她什么时候觉得安心了,就跟这个男人做对真正的夫妻。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才半年多,就碰上了第三者插足这种事,心里不爽,不想管,可是转念又一想,万青这半年多对她也是十分照顾,没有感情也有恩情,自己也不是忘恩负义的性子,就救他一回吧,也算是她报恩了。
只是也不知道,那只狐妖到底是一厢情愿呢,还是万青对她也有意思?
这么一想,温照的情绪就渐渐多了起来,她低头不语,只是一边思索一边把玩着李不平给她的那把浩然剑。这把剑并不长,典型的三尺青锋,据目测,一寸不长,一寸不短,剑身狭窄,以牛皮为鞘,也许是时间长了,剑身不复光亮,上面布满了斑斑锈渍。
她比划了几下砍刺的姿势,心里很怀疑,锈成这样的剑,别说是砍狐妖了,恐怕随便用点力,就能断成几截,估计它的实际作用远远要小于心理作用,带着这么件家伙,也就是个壮胆的份儿,好歹插在剑鞘里,谁知道它是锈得快断的,不过那狐妖真要发起威来,她铁定是骑着毛驴扭头就跑。
叶敬文在前头带路,无意间回头,正好看到温照拿着剑比比划划,顿时就是一哆嗦,大妇碰上死缠不休的女人,从古至今无一例外都是要下死手的呀,不过耍阴的他见得多了,直接拿剑比划的,还是头一回见识。
“嫂子,前面就是鬼门关了。这块令牌你拿好,若没有它,你便通不过鬼门关。”
温照闻声抬头往前看,只见前方黑漆漆一片,但那片黑暗却是有深有浅,乍看去,便似乎黑暗中隐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让人心生极度的不安。阴间与阳世,有三处地方相通,一处是黄泉路,这是单程通道,只能进,不能出,一处是轮回路,同样的单程道,只能出,不能进,最后一处,就是这鬼门关,可以出也可以进,却是鬼差专用,只有持有冥府令牌,才能自由出入。
令牌入手,轻若无物,她正要低头细看,却见令牌缓缓地沉入她的掌心,变成了一道繁复的符文。甩甩手,她不由得一笑,这倒也方便,起码不怕意外弄丢了令牌。
有了令牌,通过鬼门关就变得非常容易,仿佛穿过一道水幕般的感觉,温照只觉得身上一凉,然后就看到漫天的星光,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
这就是阳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疑惑,怎么是夜间?
叶敬文知她是头一回进入阳世,在旁边解释道:“阳世与阴间,本为一体两面,一切皆相反,便是日夜时辰,亦是如此。”
温照这才了然,想想也是,如果出了阴间到阳世,一来就碰上个大晴天,日光朗朗,阴魂还不都要见光死,也不是谁都能跟那狐妖那么命好,投了个好胎,死了都有长辈一手罩着,像她这样的倒霉蛋,能落个万青这样好脾气的男人,已经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嫂子,这便是西山脚下,咱们且等等,那狐妖耳目遍布西山,指定顷刻便到。”
叶敬文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便听得一声娇喝遥遥传来:“黑无常,你胆子不小,还真的敢回来,我看你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救兵。”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身着红裳的少女就已经自半空中落下,无巧不巧,正好和温照打了个照面。温照面色温和,微微含笑,而少女却是杏眼含愤,梅腮带怒,恰如一方似柔水无波,一方如烈焰熊熊。
这便是那个狐妖?
温照心中犯着嘀咕,但见眼前红裳少女的身体与自己一般,都透着虚幻般的感觉,便知她也是魂身,铁定就是自己来捉奸的对象,于是轻咳一声,顺手把长剑藏到毛驴腹下,然后屈身为礼,平静道:“妾身万温氏,见过狐姑娘。”
这狐妖靠山强大,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为好,城隍司靠不住,推了这妇人出来当替死鬼,她要是还不知自救,那就活该再死一次。
“诶…咦…啊…原来是姐姐…”
气势汹汹而来的红裳少女瞬间怒眉变红脸,可见这“万温氏”三个字杀伤力之强大。说来也是,自古以来,能在正牌妻子面前还理直气壮的小三,真没几个,就算有,那也是虚张声势,心里比谁都虚。
“不敢当。”
温照把“姐姐”两个字在嘴里咂了几遍,觉得荒谬得紧,这狐妖修成人形,也不知花了几百几千年,给她当祖奶奶都够了。
“当得,当得。”狐妖急了,眼圈儿都红了。
这别是要哭吧?温照啼笑皆非,想了想,到底不敢跟这狐妖拧着来,便柔声道:“如此,妾身便托大一回,叫你一声狐妹妹。”
狐妖破啼而笑,仿如天真无邪的少女,道:“我叫胡绯,小字榴儿,姐姐叫我榴儿就好。”
温照觉得心里堵得慌,这狐妖,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假糊涂,想不出所以来,她索性就顺着语气道:“我名温照,外子一向唤我照娘,留儿妹妹便也这样唤好了。”姐姐两个字她实在听得别扭。
“照娘姐姐。”
“榴儿妹妹。”
叶敬文在一旁目瞠口呆,这就姐姐妹妹认上了?难道嫂子真准备接纳这狐妖进门?他正这样想着,却又听温照柔柔地道:“榴儿妹妹,我这回来,是来接你姐夫回家的。”
第十章 驴脾气的狐妖
姐、姐夫?
叶敬文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瞧着温照,好厉害,这不知不觉地,就把名分定下了,可是狐妖是个天真烂漫不解事的,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胡绯慢慢涨红了面容,她听懂了,再天真烂漫,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懂的,一双盈盈杏眸渗出了水雾。
“照娘姐姐不喜欢榴儿么?我是真心想弥补万大哥…”
月光照下来,一片柔白,温照此时方才瞧清楚这狐妖的容貌,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杏眼梅腮,柳眉樱唇,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尤其是眉眼间掩不去的那一抹天真烂漫,望之便使人有漫步山间看山花绚烂的舒畅感,可以想见,若再有三、五年,待她褪去眉间青涩,便是真正的狐魅天下。
这样的美人,万青会不喜爱吗?
温照的心沉了沉,但面上却仍露着柔和的笑意,其实她双颊上生有一对可爱酒窝,便是不笑,也总是透着几分欢愉的。
“榴儿妹妹,须知人妖殊途,更何况外子与你都已是阴魂之身,妹妹得天独厚,有望成就鬼仙之道,可外子却只是小小一鬼差,人世间,又有齐大非偶一说,且妹妹之姿容,闭月羞花,当得谪仙相伴,岂能委屈与一鬼差为妾,莫说是别人,便是姐姐我也不忍心这样糟蹋妹妹。”
温照的语气很真诚,其实撇开别的不说,狐妖这样的容色,万青是真配不上她,这狐妖也未必是喜欢万青,多半还是被世间流传的那些狐魅故事给误导了,罢了,今天她就多费些口舌,也算是挽救迷途少女了。
胡绯被称赞貌美,到底还是少女心性,面容上露出了开怀之色,但眉目之间,却仍透着一丝倔强,道:“照娘姐姐,总归是我害了万大哥,父亲说,万大哥原本阳寿未尽,可以还阳,却又是因我的缘故,未能还阳,我、我…心中难受…”
说着,已是泫然欲泣,月色下,这狐妖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风韵动人了。
明明是狐妖,咋也长了一副驴脾气呢?万青虽然是你害死的,可你的本意也不是害他呀,想要弥补,把那半篇天地赋交出来多好,何必非要以身相许呢,这不是把简单的事情给复杂化了么。
温照瞅瞅身边的毛驴,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榴儿妹妹,我瞧今夜月色极好,不如咱们姐妹寻个好地方,对坐赏月,聊聊心里话,可好?”
胡绯顿时露出笑容,道:“去半月潭吧,那里赏月最好了。”说着,又对叶敬文龇牙,“咱们姐妹说心里话,你不许跟来。”
龇牙的动作虽不雅观,可是在她做来,却是分外可爱美丽。
叶敬文翻了个白眼儿,从驴腹下把浩然剑摸了出来,递给温照,道:“嫂子,还是带着防身为好。”
“黑无常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害姐姐吗?”胡绯顿时炸了毛。
温照也是哭笑不得,这破剑除了壮胆,能有啥用,带着还会激怒狐妖,百害而无一利。
叶敬文却十分坚持,并且给出了让胡绯哑口无言的解释:“狐妖身上,妖气极重,嫂子不曾修炼,怎么经受得起,这浩然剑本是李不平生前常佩之物,后又随葬,蕴养多年,自有一股能趋妖邪的浩然之气,固而名之浩然剑。狐妖,想想万兄是怎么被你害死的,你若不想重蹈覆辙,也害得嫂子大病一场,便让她把这剑带上。”
他这话也不尽实,浩然剑得李不平蕴养多年,自有一股灵性,如果胡绯真的忽起歹意,浩然剑便会自动出鞘斩杀妖邪。
温照听得心头一跳,这把破剑难道还真不是凡物?
“照娘姐姐,你就带上吧。”胡绯委屈无比,她真没想害人呀,以前听说那么多狐前辈混迹在人间,都没有因妖气而害人,怎么轮到她,就动不动要人命了呢?
既然胡绯都主动让带着剑了,温照也就不再客气,把剑拿在手上,然后安慰她道:“不怪你,是我身子弱。”
于是小狐狸破啼而笑,拉着她的手道:“照娘姐姐,我带你去半月潭。”
说着,就飞了起来,温照促不及防,突然双脚腾空,顿时就有些惊慌,待发现并不会掉下去后,才稍稍安心。
半月潭,位于西山山腰上,胡绯带着她飞,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从空中俯看下去,所谓半月潭,就是一个两头窄中间宽呈半弧型的水潭,且上高下低,倒似一轮月牙儿贴在山壁间一样,顶上有三、四股山泉同时注入,汇聚成潭后,并成一汩溪流直往山下而去。
“照娘姐姐,你坐,我去给你拿些山间野果来。”胡绯十分开心,落了地,让温照坐在潭边一处石头上,就蹦蹦跳跳地跑了。
温照也没拦她,正好有时间可以想想一会儿怎么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正想着,忽觉得脚下痒痒的,低头一瞧,却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头青色小狐狸,正在她脚边磨蹭。
该是胡绯的晚辈吧,温照见这头青色小狐狸毛茸茸的,眉眼倒似比胡绯还要更灵活些,心生喜爱,随手摸了摸,笑道:“小家伙,不好好修炼,半夜三更跑出来,是饿了么?”
小青狐伸出粉嫩的舌尖,添了添她的手,十分乖巧可爱,倒让温照更添了七分喜欢,要是胡绯也能这样乖巧,就没有今天这麻烦事儿了。
“喏,我给你做点吃的,一会儿要是榴儿妹妹生气,你可要帮我拦着她点,我是弱女子,打不过她啊…”随口对着小青狐开玩笑,温照就开始使用阴食术,用到一半,忽然想起这里是阳世,并不是阴间,哪有阴气可用,再想停下来却已经迟了,不料阴食术完成,竟然真落下一只烤鸡,还是热腾腾,香喷喷的。
温照彻底傻眼,这样也行?可是阴食术只能摄取阴气凝练寒食,怎么到了阳世间,就变异了,这烧鸡确实是热的,摸着还烫手呢。
她在发傻,可是小青狐却一点也傻,眼瞅着凭空掉下一只烤鸡来,味道是如此的鲜美,顿时就口水如泉,前肢伏地,后腿一用力,跳起来一口叼住鸡脖子,扭头就跑。
第十一章 狐狸的天性
小青狐当了一回强盗,温照也没在意,她还在思索着这只烤鸡是怎么弄出来的,在阴间时,因着不求上进的缘故,她的阴食术只能勉勉强强做个三菜一汤,炒白菜,炒菠菜,炒豆芽菜和菜花汤,全素不带半点荦腥,好在她以前就是惯吃素的,吃了大半年,也没觉得寡口,至于万青,反正每次都是“可口”二字,她也就懒得去替他考虑了。
这次不但有了热食,居然还是荦腥,这不由得她不吃惊,思来想去,也是莫名所以,只好又往养气诀上推,也许这就是养气诀带来的妙处,虽然这妙处还是用在煮饭做菜上。
“照娘姐姐,我回来了。”
胡绯蹦蹦跳跳地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托着一只玉盘,盘中摆放了七、八颗明显是刚摘下还带着露水的红色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