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了别来找我/做鬼是个技术活 作者:秋十三
从人到鬼惊慌被塞个鬼丈夫。
从鬼到仙幸喜还有机会脱身!
大道刚成,黄粱一梦,
原来偶死的还木有透心凉!
那还是回家做人吧!
楔子
“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哟,这不是李婆婆嘛,顶着日头往哪儿赶呢,过来歇会儿,喝口凉茶,不要钱,算妹子请你的…”
茶棚的张婶儿正盛着茶,今儿天热,来歇脚喝茶的客人特别多,忙得她一身汗,正觉得燥呢,忽然看见十街八坊最有名的李媒婆急匆匆从茶棚跟前过,连忙就招呼起来。她家三小子今年快满十八了,也该预备着说媳妇了。
“是张婶儿啊…成,给我来碗茶吧,白跑了大半天,你看我这汗流的,都快成水里捞出来的…”李婆婆脚步一缓,不要钱的茶,不吃白不吃,她当媒婆几十年,阅人无数,一看张婶儿这么殷勤,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意上门,再忙也要抽工夫谈不是。
张婶儿手脚麻利地送上一碗茶,顺口问道:“什么事儿让你白跑了大半天?”
谈正事前先要咯唠会儿,世上女人都有这天性,甭管是下到七、八岁,上到七、八十岁,市井妇人尤甚。
李婆婆左右看看,对张婶儿招招手,等张婶儿把耳朵靠过来,才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说来也晦气,你可别告诉别人。东城那万府的病秧子少爷,前日突然死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不知道,早传遍全城了,都可惜着呢,都说万少爷福薄,受不起万家的万贯家财,硬是被金银气给克死了。”
张婶儿嘴上惋惜,眼里却是幸灾乐祸,那万少爷跟她家三小子一般的年纪,如今她家三小子活蹦乱跳的就快说媳妇了,万少爷却两腿一蹬,空有万贯家财,一天的福也享不到,生在财神家又怎么样,还不如她家三小子命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万少爷哪里是被金银气克死的,我听万府的下人私下说啊,是让狐狸精缠死的。”李婆婆不知不知觉声音大了点。
“狐狸精!”张婶儿惊呼,连忙又捂嘴,低声道,“狐狸精?”
市井之中,没有人不爱这样的话题,两个老妇人惺惺作态,周围的茶客们早已经竖起了耳朵。
“说是万少爷死的那天夜里,有下人看到他屋里有个漂亮得不像人的女人,笑起来简直就要人命,屁股后面还挂着条狐狸尾巴,那下人当场就吓晕过去,醒过来后,万少爷就死了,你说这不是被狐狸精缠死的,还能是怎么死的。”李婆婆神秘兮兮。
“肯定是西山的狐狸,早些年那里就闹过狐患,后来有个龙虎山道士在山脚下开坛作法,才平了狐患,想不到现在又不安分起来,我得告诉我家几个小子,让他们千万不能去西山。”张婶儿嘀咕,想想又不对,忙又问道,“李婆婆,你又不是道士,不管抓狐狸精的事儿,怎么就忙着了?”
李婆婆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不管抓狐狸精的事儿,但是我管保媒拉纤啊,万少爷幼年时订过一门亲事,原是说准备嫁过来冲喜的,不想万少爷还没入洞房,就先被阎王爷招了去,万老爷心疼万少爷年少孤零,就想让女方抱着灵牌嫁入万家,可是女家不肯呀,也不知道怎么就听说了万少爷被狐狸精缠死的事情,硬说万少爷德行有亏,才被狐狸精缠上,非解除婚约不可。万家本不愿意,可谁让女方势大呢,家里出了个举人老爷,万家虽然有钱,到底民不与官斗,只得退了婚。万老爷没奈何,便想替万少爷做个冥婚,就是做了鬼,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照应,这不,就找上我了。”
“做冥婚?这事儿可不容易,上哪儿找个跟万少爷八字相合又未嫁便死,偏还得是这几天死的姑娘,怪不得你白跑了大半天,就是再跑几天,也不定能寻着这么个合适人儿呢。”
“可不是。”李婆婆算是找着知己了,大吐苦水,:“可怜老婆子我这两条腿儿,都快跑断了,张婶儿,你开这茶棚,人面广,也帮我打听着,谁家死了姑娘,穷些也不要紧,只要能找着,别的不敢说,十两银子的重谢,老婆子我还是出得起的。”
张婶儿顿时咂舌,十两银子,抵她这茶棚半年的辛苦钱,万府这是下了重金呀,连十两银子都出得起,李媒婆到手至少有五十两,怪不得这事儿这样难办,她还忙前忙后地跑,换了是她张婶儿,真跑断了两条腿也乐意。
要不怎么说财帛动人心呢,张婶儿还在这边咂舌,旁边就有人插了话来,道:“这话当真?”
两个妇人一转头,原来是个茶客,面生得很,粗布衣裳,肩上挂个褡裢,瞧着像个过路的外乡客。
“自是当真,我李婆虽然是个保媒拉纤的,但你打听打听,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不算数。”李婆婆眼神儿都亮了。
张婶儿立刻帮腔:“是呀是呀,李婆婆是个实诚人,左邻右舍哪个不晓得,我这不也正要找李婆婆给我家三小子说媒,别家的媒婆啊,我都信不过。”
茶客乐了,道:“我是外乡人,哪得工夫去打听,这样,只要先付足五两聘金,我就给我家外甥女做这个主了。说来我这外甥女也是苦命人,打小就没了娘,爹又在外头跑生意,一去就是好些年,前些时候好不容易来了信,说是在淞阳城赚了钱,安了家,又给外甥女寻了个继母,就让我送外甥女过去,不曾想姑娘家没出过远门,才离家百来里,就落了水土不服,一口气没接上来,昨儿夜里刚闭了眼,我一个人也不方便带着棺赶路不是,临时在郊外乱葬岗把她草草埋了,想等寻到她爹,再来给她风光大葬,方才听你们说话,我便动了心思,可怜我外甥女还是个黄花闺女,就这么去了,九泉之下也是孤零一身,倒不如让她与万少爷做个伴,也算是我这做舅舅的一片心了。”
这话是真是假,李婆婆也不追究,心里琢磨了片刻,便道:“且先把姑娘的生辰八字报来,我请东宁寺的圆环大师合过,便先与你五两,余下的五两,等见了姑娘,再付。”
她也是急着挣万家的银子,眼下这天儿热,万少爷的棺椁在灵堂上留不了两、三日,不然便要臭了,要紧的就是这一、二日里,定要寻个刚死的黄花闺女,把这亲事做成了,至于姑娘是什么来历,就甭再计较了,只要八字相合就成。
茶客当即就报了个生辰八字,李婆婆记下了,不要钱的茶也顾不上吃,就往东宁寺去了,茶客也惦记着五两银子,跟了过去,急得张婶儿追在后面,呼道:“还没给茶钱呢。”茶客从褡裢里摸出几个铜板,扔了过去。
合八字很容易,李婆婆偷偷一把铜板塞过去,圆环大师就批出了一个天作之合,李婆婆乐得见眉不见眼,请圆环大师写了批条,又道:“万府要做冥婚,可是姑娘已经下葬,要启棺,还得请大师做场法事,事成了,万府的重谢少不了。”
圆环大师于是就点了两个小沙弥,带上法事器具,在茶客的带领下往郊外去了。半路上,李婆婆从街上玩耍的孩子里,抓出一个,正是她家大孙子,让他赶紧给万府送信,说是找着姑娘了,让万府赶紧派轿来迎。
茶客得了五两银,脚下便生了风,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乱葬岗,找着一处新土坟道:“便是这里了。”
圆环大师赶紧做法事,做完法事,万府的人便也赶到了,万家大管事领的头儿,挖坑启棺,待挖开了,才发现哪有什么棺呀,就是一卷草席,里面果然躺着一个姑娘,俏生生的,虽然是没气的,可是脸上红润润的,倒似睡着了一般,颊上两个酒窝儿,似是还带着笑,唬得大管事心里直犯嘀咕,手指抵在姑娘的鼻下探了又探,确认是真没气了,这才一挥手,道:“赶紧打扮上,送上花轿。”
两个喜娘哆嗦着被赶鸭子上架,她们打扮过的新媳妇也不知有多少,但给死人打扮还是头一回,但万府出了重赏,想想那白花花的银子,又是万分舍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把姑娘扶进花嫁,梳头戴花,换衣裳的时候,不小心摸到姑娘的心口,顿时吓得两个喜娘一跤跌出花轿外。
“温、温的…妈呀…这姑娘的身子还是温的…”
大管事大惊,再去寻那个茶客,哪里还有人影。茶客连那五两银子的尾银都没要,早跑了。这姑娘也不是他外甥女,就是昨儿他经过乱葬岗,发现有个姑娘死在这儿,本想报官,又怕招惹是非,还误了他赶路,图着省事又存了几分好心,就用随身带的草席一裹,挖个坑给埋了。不想今儿在城里歇脚吃茶时,听了李媒婆一番话,就起了昧财的心思,于是胡扯一通,等到快要挖坑时,他怕被人识破,揣着五两银子就溜了。
“这…这…这…”李婆婆也惊着了,到底胆子大些,心里又惦记着赏钱,干脆心一横,进了花轿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出来道,“什么温的,分明就是个死的,你们两个就是胆子小,罢了罢了,嫁衣我已经给她穿上了,也没你们什么事儿,大管事,我看这就迎人吧,你看这天热的,咱们耽误得起,万少爷可耽误不起,赶紧把婚事办了,好让他们小俩口入土为安。”
大管事也不想多事,当下就命鼓乐手吹吹打打,就这么着把花轿抬进了万府。灵堂都布置妥当,一对儿压根儿就没见过的男女,就这么成了死后夫妻,万老爷爱子心切,把俩口子合葬一处,坟修得结实坚固,周围还种了两排树,唯恐儿子被晒着。
做七的时候,更是烧了数不尽的纸元宝,高楼宽屋也是一栋接着一栋烧,纸扎的奴仆杂役更是烧了几十个,这还不够,最后又到城隍庙烧了一盆的纸元宝,请庙祝写了冥文,拍了城隍老爷一通马屁,通篇就一个意思,想给自家儿子在阴府求个小官儿。这是被原来的亲家退亲给闹的,万老爷怎么想也不甘心,你陆家不就是出了个举人老爷嘛,我万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要给我儿子求个阴官儿,别到了地府下,儿子还要受人欺负。
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概也莫过于此了。
第一章 阴间的八卦
一群妇人在河边濯洗衣裳,不敲不打,不搓不揉,流水潺潺,衣裳往河里一浸一搅,再拎出来,就干干净净,鲜亮得仿佛新裁的一样。
温照也是其中一员,自她睁眼起,来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快半年,穿的是寒衣,吃的是寒食,住的是寒屋,睡的是冷床,唯一让她觉得庆幸的是,这条河比前世的洗衣机好用,洗衣服真是太方便了,只不过这条河的名字有些耸人听闻,它叫黄泉。
这个鬼地方,是阴间,真正名副其实的鬼地方,一开始的惊惧、惶恐,在经过时间的洗礼以后,变为寻常。换了个生活的环境而已,其他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照吃照喝照睡,洗衣服的时候还能听听八卦,女人的骨子里都有爱咯唠的天性,生时如此,死后不变,通俗点说,就是死性不改。
“听说没,昨儿隔壁长春坊的刘婆子把自家那个宝贝茶盏给摔了。”长舌妇一开始传播八卦。
“是那个麻姑献寿青玉盏吗?乖乖,她怎么舍得,这可是从黄泉里捞上来的好东西呀,十里铺的沈老财出价十斤香烛,刘婆子都没舍得卖。好端端地,她砸这宝贝做什么?”长舌妇二搭腔。
“住刘婆子对门的陈老太知道吧?她跟刘婆子打小就是邻居,偏巧,嫁的夫家,居然也是对门,两人爱攀比,小时比谁的衣裳剪裁得好,嫁了后就比谁的夫君出息,后来又各自生养了儿子,临老到了地下,还是住对门,刘婆子从黄泉里捞出个麻姑献寿青玉盏,就天天在陈老太跟前晃,气得陈老太眼都红了,关门闭户好几个月没出来,昨儿却突然开了门,穿了一身礼服,那叫一个庄重,原来是陈家子出息了,当了大官,给陈老太讨了个诰命,当时左邻右舍都出来道喜,刘婆子看着陈老太那一身衣裳,眼珠子当时就绿了,然后就摔了麻姑献寿青玉盏,关了门嚎嚎哭闹,只骂刘家子不肖,竟叫那大耳陈大郎给比了下去,连累老娘在地下丢丑,恨不能叫儿子早些死下来,好拿门栓子抽他几个大嘴巴。”
这话说得,几个洗衣的妇人都乐不可支,就连温照也撇嘴笑了。刘婆子和陈老太的事情,她也知道,按说这两个老妇人平生并不曾做过恶事,即不亏欠阳债,也不短少阴债,早该投胎了,可偏偏就因为攀比了一辈子,死后也不得安生,说是不分个高低来,便不投胎为人,愁坏了长春坊的主事鬼差,偶来吃酒的时候,便拉着万青倒苦水。
想到万青,温照脸上的笑意就渐渐没了。万青,是她名义上丈夫,当然,事实上她是不承认的,可是没有办法,如果她不想当个孤魂野鬼,就只能在自己的姓前冠上一个万字,在这里,她是万温氏。
万恶的封建社会婚姻制度。
温照不知道在心里多少次诅咒过,盲婚哑嫁也就算了,多少事实证明,穿越女在婚姻问题上很少有自主权,再能干、运气再好,也只能在限定的范围选择丈夫,但是有没有比她穿得更倒霉的,身体留在了阳世,魂魄落到了阴间,好死不死的,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混蛋,竟然把她的身体拉去跟一个刚死的男人做了冥婚,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给她留下,还讲不讲道理了。
那个男人就是万青,在阳世,他是万府大少爷,在阴间,他就是个管着十里之地的小鬼差。哦,补充一下,就这么个芝麻小官儿,居然还是拿冥钱给买来的。
也就是说,这位万少爷,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肚子里虽然没装着草包,可也不是一口能吐出个锦秀山河的奇才,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家伙。温照对他也没多大指望,打从认清现实的那天起,她就跟他约法三章,外面他做主,家里她做主,大事他做主,小事她做主,公事他做主,私事她做主,到目前为止,外面无大事,家中有小事,她已经竖立了身为一家主母的威严,对此,万青没有任何异议,直接体现为,她一直睡东屋,他一直睡西屋,至今相处和谐和美和睦。
好吧,其实万青也根本就不想承认她是他的妻子吧,虽然他没有明说过,但温照一直认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哎哎哎…你们瞧,上头是不是有东西飘下来了…”
一声惊呼,把温照的思绪唤了回来,目光往黄泉的上游看去,隐隐约约的,果然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浮一沉的飘了过来。
黄泉是条神奇的河,它可以不用敲打搓揉就把衣裳濯荡干净,也可以时不时冒出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一只精美珍贵的麻姑献寿青玉盏,又比如一根能开出花来的铁棍,再比如一盏不用灯油也可以照明的花灯,当然,这种情况很少见,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比如一团火,在阴间,火是没用的东西,魂魄们只能食用寒食,或者香烛,用火烧过的东西,是剧毒,又或者是一些果实,可是还是不能吃,因为那是彼岸花的果实,吃了会使人忘记所有的事情,效果比孟婆汤还强烈。滞留在阴间的魂魄,都是怀有未了心愿的人,吃了这种果实比再让他们死一次都难受。
“不像是果子…”
“像个大件啊,不会是柜子吧…”
以前有人从黄泉里捞上来一个柜子,放什么进去就什么不见,当时那人把一贯冥钱锁进了柜子里,柜门还没关上,那些冥钱就在他眼前消失了,急得那人猫了腰就进去找,结果连人都不见了,最后那个柜子又被扔回了黄泉里。
温照把最后一件衣服濯干净,然后收盆准备走人。不是她不想捞,而是她的位置在洗衣妇人们的最下方,等那东西飘下来,轮不到她伸手,反正都捞不着,也没必要看别人捞,万一真是件好东西,白白的要眼红,何必呢,为了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眼红别人。
“哟,是个竹编的花篮…哎呀,它还会跑…”
有妇人性急,没等那东西飘过来,就赶着到上游去捞,谁知道伸出手去,那个原本缓缓飘着的花篮,突然就往前窜出了好几丈。
“张家妹子,算了,别捞了,这东西邪性。”有胆小的妇人脸儿发白,想到了那个会吞人的柜子。
“我家正缺个装针线的篮子,这花篮正合着使,我再捞下试试…”性急的妇人不死心,追了几步,再次伸手去捞,冷不丁从花篮里甩出一个鱼尾,正打在她的脸上。
“哎呀,什么鬼玩意儿,竟然还有鱼…”
温照也看呆了,黄泉什么都好,就是里面不养活物,别说鱼了,连水草都没一根…等等,这是阴间啊,什么活物能跑到阴间来?
她顿时就起了好奇心,手里挎着盆,打算看热闹了。
第二章 寒碜的万少爷
“鱼…鱼…宋阿姐…环娘…照娘…九姐儿…你、你们都瞧见了么,篮子里有条活鱼…”那被打了脸的张家妹子吓得脸蛋儿发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死人的地界儿没有活物,是个人…啊不,是个鬼都晓得这个理儿,黄泉固然神奇,时不时就冒出个稀罕物件儿出来,但从来都是死物,谁见过有活的,这花篮比那柜子还邪性,妇人胆小,再也不敢伸手,只瞅着河边几个洗衣的女人们,结结巴巴地求证是不是自己花了眼。
“瞧、瞧见了,有条鱼尾…”宋阿姐蓦然尖叫,“啊,鱼身也蹦出来了,是鲤鱼…金色的…”
河边顿时尖叫声一片,若说先前瞧见的鱼尾是眼花了,这鱼身总不是假的,上头的鳞片特闪眼儿,金色的,亏得阴间终日不见阳光,不然妇人们的眼都要被闪成金色,能蹦达的,自然一定是活物,妇人们做过人,如今虽都已是亡魂,但活物、死物还是分得出来的。
“照娘,照娘,快把你家男人喊来…”
九姐儿生时就是个胆大的姑娘,未出嫁便被人害死了,心里怀了一股怨气不肯托生,独自一人在阴间过日子,倒把胆子练得更大了,遇事也比其他几个妇人表现得镇定些,阴间出现活物,就跟阳世间出了人命案子一样,都是要报官的,万青就是这十里之地最大的阴官儿,照娘喊的自然就是温照。
温照被这一喊,也恍过神儿来,黄泉里有活物,这是大事,眼下还不是瞧热闹的时候,连忙应了一声,赶紧揣着盆就往家跑。
万家的小宅离黄泉并不远,温照也不是小脚妇人,一溜小跑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若是换成前世的时间,也就五分钟吧。带小院的一进三屋,这就是她的家了。要说万青他好歹也是大少爷,生前不说前呼后拥,屋里十几个丫环伺候也是有的,标准一个万家“贾宝玉”,死后怎么就这么寒碜呢,只能住这么个小院子,还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难道是他这个当儿子不得爹娘的喜欢,死后也没多给他烧几栋屋宅、纸人?
温照刚开始也纳闷儿,虽说她对这冥婚有一千一万个不满意,但对万青的家世,还是憧憬过的,好歹也能满足她当米虫的愿望不是,结果现实和理想永远是并行的两条线,它们交织不到一块儿去。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公公,是真疼宝贝儿子的,不说烧的那些纸元宝了,光是宽屋大宅就烧了七八栋,纸仆役大约数一数,四、五十总是有的,什么车呀马呀床呀桌呀椅呀,一套套的。
那怎么就都没了呢?
很简单,都交税了。冥务司收税那叫一个狠,跟他们一比,温照才知道,前世那些什么五花八门的税种,都是小儿科。万财神给儿子烧了那么多的东西,最后只落下了这么一栋小院,当然,纸仆役不值钱,也都留下了,最后全部被人道毁灭,这个理由就更简单了,养不起啊,这些纸仆役要让他们干活儿,就得喂香烛,万青自己都吃不起香烛呢,平时只能带着妻子吃寒食,逢年过节捞点香烛开开荦,四、五十张口,怎么养得起哦,最后只能送他们进黄泉了。
温照后来知道了,很不服气,苛捐杂税,有宰得这么狠的吗?她径直跑去冥务司要查帐,交税也得交个明白,一看之下,眼都花了,感情这里头还有说道,比如那纸元宝吧,烧多少就能得多少冥钱,做梦去吧,冥务司在兑换的时候,是按纸元宝的实际价值兑换了,也就是说,一百个一两的纸元宝,阳世间卖一百文钱,到了阴间,也就值一百文冥钱,而实际到手的,只有七十文,另外三十文就交了税。好吧,以实际价值来兑换纸元宝,这个她能理解,否则阴间早就通货膨胀了,可是百分之三十的税是不是也太狠了。
还有那些屋宅,都是豪宅啊,按照阴司的冥法,豪宅除了要交本来的兑换税之外,还附加百分之二十的劫富济贫税,听听这税种的名称,就知道是它的含义,如果换成前世的说法,就是慈善基金,有钱人死了,就得出这一份子,周济一下穷人,就这还不算,前世谁都知道,地皮比房子值钱,这么大的豪宅,要在阴间落户,得占多大一块地方啊,所以地皮钱加上地皮税,又是一笔天文数字。万青要不是当机立断,果断地把这些房子车马都抵押给冥司,估计他就是阴间第一大“负”翁了。
冥务司的税官振振有辞:“这是为了督促亡魂们早日投胎,阴间生活安逸,没天灾,没人祸,比桃花源还要桃花源,要是每个亡魂都贪图阴间的安逸,不去投胎,早晚就会魂满为患,到时候地价、物价、房价飞涨,没吃没喝的,就会有亡魂作乱,破坏整个阴间的安定繁荣…”
一通好大的道理,温照败退,原来人口问题在任何时代都存在,不论是阳世还是阳间,由于人口而带来的资源和经济危机,都是当权者头上的一柄剑,以高税率和高收费来控制人口,啊不,是控制魂口,也算是冥务司一大发明了吧,至于合理不合理,温照就不多做思考了,她又不是经济学家,更不是冥君。
最后想来想去,只能怪她那个没见过面的公公,房子、仆役、车呀马的烧得太多,而纸元宝又烧得太少,实际兑换的冥钱,竟然还不够在冥务司办理户籍的手续费和人头税,更不要说交这些东西的税了,最后只能把这些房子、车马都抵押给冥务司,换了这栋小院还有小俩口的户籍,哦,还补上了买官钱不足的部分,最终让万青有了份在别人看来还算体面的差事。
小院虽说是小了点,但住两口子也足够了。虽然有过查帐的行为,但温照也就是求个心里明白,并不是对小院有什么不满,现在的生活她还是挺满意的。
推门就进了院子,转了一圈没看到万青,就知道这男人肯定是巡街去了。温照放下洗衣盆,又出了门,往街上找万青去了。
第三章 跟驴讲道理
“看到我家相公了吗?”
街上随便逮着几个人问了一下,温照很快就找到万青,这男人正在街尾上耐心地跟一头毛驴讲道理。
“你生前就是张家的驴,死了也还是张家的驴鬼,怎么可以一蹶子踹翻张三呢?”
毛驴掀掀唇,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驴叫。
“你这头倔驴,还敢跟鬼差大人发脾气不成,看我不抽你。”被踹翻的张三恼了,爬起来扬鞭就要抽它。
万青连忙拦住他,斯斯文文道:“它踹了你,是它理屈,你要是打它,就是你不对。”说着,他侧耳听了听驴叫,然后脸色一沉,又道,“张三,毛驴告你虐待它,饿它,可是属实?”
这是鬼差的专有能力之一,可与任何亡魂沟通,人、兽、鸟、植,无所不包。
“哪个虐待它了,这头倔驴生来的倔脾气,牵它不走,打着还倒退,鬼差大人,我们家养它,是指望它帮着干活的,总不能白养它吃干饭吧,它不听话,小人气急了,难免抽它几下,这也叫虐待?饿它就更是没影儿的事了,这倔驴不干活也就算了,可还挑嘴,非新鲜的草料不吃,鬼差大人,您说说,这阴间哪来的新鲜草料,有干草就很不错了。”
张三叫屈连天,他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生前养着这头大爷驴,实在是养不起了,就打算宰了这头不干活的驴吃肉开荦,谁知道磨刀的时候,被这驴一蹄子给踹在后背上,冷不丁把脖子就抹刀上了,死后他满怀怨气,向冥务司告状,冥务司判定这头驴杀主罪名成立,消了阳寿,把它也弄下来了,为补偿张三,这头驴就还判给了他,因张三白养了它三年,所以要它帮张三干满三年的活,才能投胎转世,可驴脾气那是出了名的倔,说不干活就不干活,结果这眼瞅着都快十三年了,这一主一驴还滞留在阴间,至今没能投胎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