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安摇头:“臣不知。”
“那……凤君呢?”我再问。
“凤君?”潘如安疑惑了刹那。
“朕的皇夫!”我点明。
潘如安一副吃惊得宛如能吞下鸡蛋的神情,呆了许久,才继续摇头:“臣不知。”
我挥手命他下去,叫宫人给他准备一身干净行头,带着他的随从们,先去后方休养。
敌方出没不明,皇叔派出探子前往东都方圆百里侦查,同时演练针对东都作战的阵法。我整日翻看兵书,切实领悟到纸上谈兵的体会,然而即便是纸上谈兵,我也得从故纸堆里翻找希望。
禁军三千,神策军三千,此次御驾亲征军团计有六千人,除去为我护卫屏障的一千禁卫,尚有五千亲军可用。若能召集东都附近的驻军数千,再加上楚氏坞堡内的部曲数千,便共有上万人。当然前提是这些驻军尚未溃散,以及楚氏愿意借兵才行。
世家聚族而居,百年间修筑防卫,四周环以深沟高墙,内部房屋毗连,四隅与中央另建塔台高楼,是为坞堡。而坞堡存有大批部曲与家兵,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戎狄寇盗之难。比之城池,也不遑多让。甚至许多世家坞堡历经百年战火而不倒,城池覆灭,也动摇不了世家坞堡。
因此,皇叔提议,帝辇先赴楚氏坞堡,一作联络,二作安身之所。我无险境之忧,他才好赴东都作战。柳牧云也是这个意思,表示愿护我前去。潘如安自然也是赞同,怀王叔棠同样附议,米饭则更不用说,趋利避害,哪里安全往哪里钻。
我听着十分有道理,然后拒绝了他们。
“陛下?”他们异口同声。
“御驾亲征,若朕独自躲去了安全的坞堡,还谈什么御驾亲征?不与军民同生共死,如何鼓舞士气,与乱军决一死战?”我的理由。
他们还要再劝,被我挥手阻拦,但新投靠的东都刺史潘如安略显执着,对着我又来泫然欲泣:“陛下已身至东都,即便落脚坞堡,也是御驾亲征,难道非要陛下亲赴前线作战,才算是御驾亲征?”
“爱卿说得有道理,那朕就上前线指挥作战吧。”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潘如安被拖出去了,终于泣了出来:“陛下不可啊——”

第111章 陛下巡幸日常一零

王师抵达东都,所见皆是洪水过后的狼藉,房屋坍塌,街路泥泞。
在东都城外施粥,向未逃离的百姓了解城内情况,得知东夷乱军烧杀劫掠,占东都作乱。以东都之富足,东夷乱军抢掠的粮食至少能支撑半年。
我向皇叔问计。
“若做持久战,恐怕我们长途奔袭,粮草未够,越拖战越不利。”皇叔演练沙盘作战行军,“所以,我们需一鼓作气攻下东都!然而东都城池坚固,易守难攻,短期内攻下恐非易事。”
“潘刺史熟悉东都,对此次作战有何建议?”战前会议,集思广益,我将潘如安也叫了来。
“大将军所言极是。”潘如安思索片刻,作答,“臣为东都刺史五年,熟悉城内地形,也深知城池上的优势与薄弱处,东都城廓辽阔,全线防守几乎不可能,东夷乱军如今关城巡防,也只能重点守卫几个方位。臣倒是可以画出城防较弱的几处,大将军可带军着重突破,一旦攻破一处,整座城池便能得手。”
“好!”我丢给他笔墨纸张,“务必详尽!”
潘如安凭着记忆熟练地标出城防强弱处,总结下来,可重点突破的方位一共有六处。神策军与禁军各分三路,计划同时攻袭,任何一处率先攻破便以烟火为号。
作战方针定下后,我反复在心内思量,万一姜冕与苏琯、萧传玉皆在城中,这样强攻城池,是否会危及他们。若是乱军以他们为人质,又当怎么办好?
为增加胜算,并试探深浅,我准备给东夷乱军写一封信先。然而提笔却发现我并不会东夷文字,写给他们也未必看得懂。
近来经常出现在视线里的潘如安见状,主动请缨:“陛下,臣久居东都,对东夷文字略知一二,可为陛下代劳!”
我很高兴,又扔给了他纸笔,我说他写,内容为:东夷乱军西犯我东境,劫持朝廷命官,朕闻之,龙颜大怒,不惜御驾亲征擒获匪徒。贼子若弃城出降,朕念水患所迫,可饶尔等不死,且施放粮仓以救济。若拒不出降,休怪朕强行攻城,城破之日,乱军格杀勿论,城中朝廷官员殉国者,一律以国公礼厚葬之。生死殊途,尔等自选,朕许以三日之期。
我口述完,帐内众人皆不解。
潘如安翻译完后,抬头看我:“若是,凤君也在城中……”
我捏住拳头,一捶桌面:“朕暂时不提他,看城中反应才能确定他有没有被人识出,万一不幸,他被劫到城中又被人识破,愿他诡计多端能护住自身,最不济,他审时度势应该会拿自己当人质,乱军定会接受这样的人质,与朕谈判,那时朕定能亲眼见到他。若是凤君不在这批乱军手中,朕先提凤君,岂不是给了他们把柄,他们若借此虚诈朕,怎么办?”
潘如安吃惊了一下,又张口:“那陛下为何又提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是个笼统的称呼,也许凤君混入其中,被当做一名官员。朕究竟是否在乎这帮朝廷官员的性命,这封信里的措辞,他们看不出来。从他们据城自守来看,他们并不希望速战,为拖延时日,又怎会不利用朝廷人质?如果朕的几名爱卿都在乱军手中,他们会跟朕谈条件的!”我笃定道。
众人沉默,皇叔反问:“若是乱军用朝廷官员或者凤君,来与陛下谈判,逼迫陛下退军,陛下当如何?”
“那朕就能确定他们的安危!”我坚定地表示,“只要确保他们安全,一座城池,丢了便丢了,何况他们最多也就守半年。”
“……”潘如安对我爱美人不爱江山有了进一步认识。
“若是他们以人质要求陛下更多条件……”皇叔脸色沉了沉。
我觉得他们对我有些误会:“这封信中,朕之所有没有要求他们一定释放朝廷官员,而宁愿他们殉国后再厚葬,便是叫他们猜不透这些人在朕眼中的地位,如此一来,他们敢狮子大开口么?”
就在众人半信半疑中,这封信以飞箭射往城墙上,焦急等待一日后,朕见到了朕的爱卿们!
被排在城楼上,挂墙头一般,出示给我看。
我首次穿上铠甲战衣,在皇叔率领的神策军护卫下,骑马至城下,视线反复扫过城楼,没有姜冕!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他不在眼前的危局中,忧的是他究竟在哪里。
“陛下,臣愿殉国,勿以臣等为念!”高耸的城墙上,苏琯衣衫凌乱却风骨铮铮,言罢就要跳楼。
铠甲沉重,我心神震荡,险些翻下马,皇叔当即飞身到我后方,并骑战马,将我搂稳。
“你若稳不住自己,这场戏不是白做?”
我倒是想稳住,胆战心惊望着城楼:“可是苏琯这实心眼的孩子……”
城楼上乱军与苏琯拉扯,大约苏琯此举也令乱军想不到。这不堪折辱的少年势要翻下墙头,衣袂都飘在城楼外,少年之身摇摇欲坠。一旁的萧传玉和工部尚书惊呆了。
我一颗心要跳出来:“苏——”琯字被消音,皇叔紧捂我的嘴。
乱军捆走苏琯,翻译在城墙上喊话:“一名朝官换一千石粮食,明日午时交换一人,不见粮食,便斩一人!其他朝官交换时日待定!”
这样的交换条件,对于亲征军来说,并无益处。一千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征战在外,不只要作军粮,更要赈济灾民。一千石粮食仅仅换取一个人,是乱军的试探,试探我会不会换,所以才用一名朝官试探。
回营后,内部又是一番激烈讨论。
我当然不能坐视明日午时斩朝官,皇叔却坚决不肯用一千石军粮去满足乱军的狼子野心。
“一千石粮食可供三千官兵与数千百姓维持一月有余,陛下却要用数千军民的口粮换取一人?若这次交换满足了他们,那么第二名人质的交换条件绝对不会只满足于一千石粮食!乱军欲壑难填,陛下何须纵容!”
他的反对当然有道理,可我有营救他们的筹码,却眼睁睁放弃,我如何做得到?
“没有两全法么?”我痛心问。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皇叔望着帐外,毫无表情。
一夜无眠。
翌日清早,帐中议事,众人发现少了一人。
“潘如安呢?”柳牧云顾左右问。
我顶着一双兔子眼,道:“被朕派去东夷了。”
“什么?”柳牧云拿手试我额头,见我眼里都是血丝,又想责骂又不忍,“东夷这么乱,派他一个刺史去东夷,能做什么,自投罗网?”说到自投罗网,他也没表露出任何感□□彩。
皇叔看着我若有所思:“难道你……”
“朕用了外祖父留下的玄铁令,一枚可作东夷王族信物的玄铁令,请求出兵援助。”
“这些东夷乱军莫非不是东夷王族所出?”
“赌一把吧。”我心中却是没底,“赌这玄铁令能否助我一回。潘刺史通东夷语,由他去传令,再合适不过。”
“陛下倒是这般信他一个半路上冒出来的,就敢将玄铁令交付于他。”
“不然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
午时,我留在帐中,等消息。
未时——
“陛下,千石粮食已运至东门!”
申时——
“陛下,东门交换出苏大人!”
酉时——
“陛下,神策军于西门发起突袭!”
戌时——
“陛下,禁军于南门发起突袭!”
亥时——
“陛下,不好了,后方粮草起火!”
*
皇叔放弃攻城,班师回营救火。
一夕之间,粮草烧毁大半,攻城战中两军折损不少。粮草没了,城池也没攻下,唯一的胜果就是苏琯回到了我身边,却因战事波及,昏迷未醒。
皇叔清点粮草后,掀帐入营:“怀王不见了。”
我抽出匕首扎入木桩:“叔!棠!”
*
“陛下,楚元良求见!”
东都楚氏族长,在自家坞堡里安稳度日了这许久,终于不得不露面了。
“陛下,怀王似与乱军勾结,臣等奉命看守,但并不知情,求陛下开恩!”七老八十的楚氏当家人,叩地痛哭流涕,撇清嫌疑。
“若无你楚氏从中牵引,他一个被贬亲王如何与东夷乱军勾结?你们楚氏一族于东境妄自尊大,目无法纪,勾连异族,谋朝篡位,罪当族诛!”我怒道。
“陛下,楚元良晕过去了!”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
粮草不足,军心不稳,最易哗变。
我与皇叔商议,全军进驻楚氏坞堡,暂押楚氏族长,以坞堡粮草供应军需,继续兵围东都城。
在楚氏坞堡里,一面等待潘如安请东夷救兵的消息,一面派人追寻叔棠。
然而,却等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皇叔封地叶县遭五千东夷乱军突袭,破了禁防。
乱军挟凤君以令诸侯。

第112章 陛下巡幸日常一一

不管东夷乱军有什么目的,我都势要征讨!
东都与叶县两地,遥隔千里,亲征军必须兵分两路。
神策军依旧由皇叔统领,禁军也自有将领。虽然被乱军攻陷的叶县乃皇叔封地,但皇叔却不同意此去征讨,无论是我亲自前去,还是他亲往。乱军定然有其阴谋,兴许便是已经设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前去自投罗网。
目前的情势,兵围东都不可放弃,否则由得乱军猖獗,将导致全境陷落,而叶县也不能不管。
“朕绝不会在东都坐视不管凤君死活!”我坚定表态。
“我也绝不会在东都坐视不管你的死活!”皇叔态度同样坚定。
僵持不下,我却当着他们的面再启一道玄铁令,递给苏琯:“去往赤狄王庭请求援军!赤狄王妃是朕的姑姑,赤狄王子也就是将来赤狄之王,是朕的表弟!请王庭出师为朕增援!”
“即便赤狄王庭愿意出兵援助,也未必赶得上!”皇叔依旧反对,“除非陛下留在东都,待赤狄军前往营救凤君!”
“外援只能作为援助,却不能作为主力派遣!”我一点也不想再坐等。
“那陛下留在东都,我去叶县!”再度僵持后,皇叔退了一步。
楚氏家族长子楚越却跪了下来,满面惶恐:“晋阳侯若领兵撤出东都,只怕这座坞堡也难在东夷乱军中保下!东夷军因昨日一场突袭,领教了神策军之威,由晋阳侯继续坐镇兵围东都城,才能震慑住他们!”
皇叔不放我走,东都不放皇叔走,依旧是一片僵局。
*
入夜后的楚氏坞堡,不似野外营帐那般湿冷,部曲家兵夜中巡逻,哨楼瞭望彻夜不绝,墙堡之间火把呼应,严阵以待。
楚氏为我们单独清理出一片房舍,隔绝外面百姓与楚氏宗族,幽静,寂寞。
我推开皇叔的房门,他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我将太医哥哥熬制的一碗安神参汤放在主帅案前,皇叔未从地图上抬头,他的视线落在一处标记出来的地方——他的封地叶县,凝视得那么出神,以至于出口竟是:“阿夜,叶县一战,你我再回不到从前……”我的手被他按在汤碗上。
我僵住,准备待他醒来,可半晌后,他的神思依旧被地图所困。我定了定神,手在他的手掌下推动汤碗,推到他面前:“那,你不要再去了……”
走出房门,柳牧云在外面等着:“怎样?”
我带出一卷地图,点头:“太医哥哥的药汤,自然不会有差池。”
回望去,灯火已灭,皇叔趴在帅案上,沉睡在一片黑暗中。
我即刻点兵,向坞堡征调了一批粮草与家兵,整合禁军后,坞堡城门大开,禁军开出,连夜奔袭叶县。
帝辇上,柳牧云清理着药箱,将许多东西装入了袖囊。
昼夜开赴,行军地图上离叶县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心情也日渐急躁。然而为了稳妥起见,行军速度适当控制,先令前锋探路,后军再跟上。
征途中,夜里不敢合眼,被柳牧云喂了药丸,才被迫闭眼。一旦睡下,梦里全是不祥之兆。
“姜冕——”我自梦中惊醒,陡然坐起,一颗心狂乱得要跳出来。
“是梦。”两条坚实的手臂搂在我腰上,背后靠来一个身体,手抚在我头上,柔声。
“梦,预兆……”我觉得冷,夜中凉意透骨,身体发抖,“我的梦里,是预兆……”
“心有忧思,夜有梦魇,没有什么预兆。”头顶的声音淡淡安抚,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抹到我嘴边,一粒药丸滑入口中。
因为曾经的应验,我无法欺骗自己。我的梦,是预兆……
失去意识,倒在他臂间。
眼前的凤君,浑身浴血,离我越来越远,如逝去的一阵风,从我手指间漏走……
我的不详之梦。
梦里泪水决堤,有温暖的手指不停擦拭。
*
晨间未醒,车辇一阵颠簸,骤然停下,前方起了骚乱。
我睁开眼,闻马声嘶鸣,喊声震天。我欲起身,发现被人抱在怀里,转过头,见柳牧云镇定地搂着我,似乎便以这样的姿势,睡了一夜?
“答应我,不要鲁莽,也不要怕。”他一如既往的稳定声调,任何时候,都以自己的镇静来感染身边人。
事已至此,怕有什么用?我看着他,点头。
车辇侧门被外面猛然拉开,一阵寒风灌入,中军骁骑将军急声:“陛下快下辇,由侧翼军掩护陛下往东撤离!”
我快步到门边,拉住他:“发生何事?”
“前锋遇伏,敌军直闯中军,声称宗室正统,要擒拿陛下!”
“叔棠?东夷乱军?”我忙追问。
“未见怀王!服饰为东夷军队!”骁骑将军便要拉我下车,“陛下快走!我等定当全力迎击东夷乱军!”
柳牧云迅速为我裹上披风,弃了车辇。帝辇旁拉来两匹战马,骁骑将军催促我们快些上马撤离,柳牧云扶我上马,随即扶了另一人上另外一匹战马。我转头看去,那匹为柳牧云准备的战马上,坐的竟是一身帝王服饰的……女帝?
那位女帝在马上抽抽噎噎:“我、我第一次穿女人衣裳,就、就要死了吗?”
听嗓音,我方辨出:“米饭?”
米饭哭红了眼泡,望向我:“陛下、一定要……安然无恙!米饭、不想死啊……”
这一切显然都是柳牧云提前安排的,他无动于衷地牵过米饭那一骑,交给一队禁军:“掩护陛下,你们往西撤离!”
我在马上怒道:“朕不走!也不用你们掩护!朕的亲军敌不过乱军吗?朕就在这里坐镇!”说罢,便要下马。
骁骑将军旋即跪下:“陛下不走,末将恐兼顾不周!先锋回报,敌军约有数千,与陛下王师作比,并无军力优势,我军以主力迎击,敌方必出全力,是以胜负未知,敌方不敢大意,必然不敢兵分几路前来滋扰,正适合我们掩护陛下撤离!”
“陛下莫非不想营救凤君了?”柳牧云直击要害,“右翼先撤,保留实力,待两军主力疲敝,陛下再出奇兵!”
“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咬牙爬上马:“将军务必全胜!”
“护国之师,陛下放心!”
柳牧云上马,坐到我身后,揽过我身前的缰绳,调转马头向东。
左翼禁军护送米饭西去,做疑兵,中军继续护着帝辇,做诱饵,右翼护我东去。
中军前线冲向敌阵,两翼分散,右翼禁军在中军掩护下,快速东撤。我在马背上回望,前线已交战,厮杀声如在耳边,烟尘滚滚中,敌方阵型呈偃月形状,深埋的记忆破土而出。
“裴柬!”我脱口喊出,颤着手抓住柳牧云的手臂,“裴柬他回来了!”
为东宫流落南国时,那时少傅教过我诸多方阵,而落凤崖上,裴柬便是以偃月阵围困我与少傅,噩梦再临!
将我与姜冕射落悬崖,致使我流落民间三年,记忆全失。
柳牧云手臂一僵,语气阴森:“此人,百死莫赎!”
也正因为他,我母妃至今下落不明。
裴柬擅战,但他是如何与东夷乱军勾结?叔棠失踪,难道他真是脱不了干系?裴柬军所谓的宗室正统,莫非指的就是叔棠?那他是如何为叔棠所用?
右翼顺利撤离,烟尘渐远,直至消失在天际。
撤到十里外的小树林暂歇,人马皆疲惫,避免暴露行踪,无法生火做饭,号令全军啃干粮。
柳牧云采了些果子,将随身干粮以水泡开,混着野浆果,做了一顿野餐。我随便吃了几口,地图摊开在地上,确定所处位置。
离叶县已不遥远,保持撤离的速度一日即可到,但,既然裴柬在此地设伏,那姜冕还会在叶县么?他会不会在裴柬军中,与我行军错过?
思绪纷纭,没有一个确凿的信息,柳牧云喂到我嘴边泡软了的馒头我也懒得啃。
林中响起异动,林边看守的兵丁来报:“有名前锋探子求见陛下!”
“带过来。”我从地图上抬起头。
从林外赶来的探子几步上前,屈膝跪下,献出手中牛皮纸:“禀陛下,已探得凤君下落!”
我撇开地图,急忙起身去接,还未抓住牛皮纸,他手中便一松,一把利刃从牛皮纸中抽出,向我当胸刺来。我一时错愕,下意识斜过身,那利刃却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狠狠一刀推来!
突然,两根三寸长的银针飞入他双眼中,只闻他一声惨叫,一手抚眼,一手拼命挥刀。
近身行刺,事发突然,柳牧云将我推开,自己却被乱刀砍中手臂。刺客双眼流血,状若疯狂,一刀紧追一刀。我倒在地上,搬起一块石头,向正追击柳牧云的刺客头上砸去。刺客被砸中,脚步踉跄,一刀落空,随即便被簇拥而来的禁军乱刀砍杀。
恰在此时,一支飞箭射到一旁的树干上,箭身缠着一缕绢布。
禁军顿生警惕,如临大敌。
卫兵拔下飞箭,取下绢布,确认无毒无暗器,才送到我跟前。
绢布入手柔软,边角为利器所断,是衣上裁下的一截。绢布上用木炭书写:东海之滨,一步之遥,只身前来,可见凤君。

第113章 陛下巡幸日常一二

刺客与飞箭,一先一后,如果都是同一个用意的话,那目的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绢布上留下的炭书是目前关于凤君下落的唯一消息,无法让人放弃。
我在柳牧云指导下帮他包扎好伤口,说出了我的打算。对方要置我于死地,也有足够的筹码诱我前去自投罗网,但我原本就是为了凤君至此,不惜落入裴柬的埋伏,自然不会就此退缩。
东海之滨,从地图上可见,我们栖息的小树林往东直线距离三里便是东海。一步之遥,不是形容词也不是成语,而是地名,东海之滨的一处断崖。意为一步之外便是天渊之别,坠下便是米分身碎骨。
军中向导对我如是讲解。
让我只身前去一步之遥,才可得见凤君,此中凶险昭昭,只怕有去无回。
我并不畏惧,只是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安排,能够说服柳牧云,说服担忧我人身安全的将士,以便将来朝廷追究问责能有个交代。
然而这段简单的绢书,让人实在无法做文章。我将这缕绢布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绢布原本所属主人的温度。
凤君,姜冕,你真的在东海之滨么?你会希望我只身前去一步之遥么?其实,无论他在不在那里,我都要去寻找一遍,而他自然不希望我涉险前去。
“无论如何,都不准你一个人去!”柳牧云的态度坚决,不顾手臂上的伤,心有余悸将我揽进怀里,“三年前,我没有跟上,致使你坠落悬崖,一别三载,这回,我绝不会让历史重演!绝不放你走!”
“难道我能不去救姜冕?”再多的不准不愿不放,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立不住脚跟,“我还有别的路么?”
“为什么非要听信敌人的传书?明知是陷阱,也要去赴汤蹈火?”柳牧云开始抛却理智,不管不顾,“拿你去跟姜冕换,我不同意!任何人,任何事,都权衡不了你的安危!我只要你安全,其他任何人的死活,有什么要紧?!”
我闭了闭眼,推开他,看着他逐渐失去理智,再不复往日的样子,连言辞也锋利如斯:“我的太医哥哥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你明白我不会让姜冕有事,你有你的计较,我有我的权衡,我希望你理智一些。”
“你又要如三年前那般独自去涉险,叫我如何理智?”周身的温和气息消失,柳牧云双眼泛红,无力地坐在地上,“不如,你先杀了我。”
我一膝跪地,抱了抱他,言辞坚定:“不,太医哥哥从小就待元宝儿最好,什么事都由着元宝儿,这一次,你一定也会帮助我,支持我!”
他转过头来,抬手抚了抚我的鬓发,眼底浓浓的哀伤,聚成一片暗夜的海洋:“你心里就只有他,永远都只有他。”
***
如同三年前,我独自跨上战马,去往敌人所在。所不同的是,三年前我为父亲,三年后,我为凤君。生命中的两个男人,是我割舍不去的眷恋。
快马加鞭赶往东海之滨,想要早些见到姜冕,哪怕早一个时辰,早一刻。分别一月有余,步步紧追,犹不见人,煎熬得心都要荒芜掉。
我害怕,他如母妃那样,一旦消失,就再也见不到。
东海的风,凌冽狂乱,吹得我如要飞起。一箭破空,迎面射来,正中我发束,玉环碎裂,墨发如泻。明明能夺命,却非要恐吓一番。兴许也是试探,我有无带来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