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走小孩后,我提了鱼进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半桶水,再丢了还在甩尾巴的草鱼进水桶。看着大肥的草鱼,口水便忍不住。这乡野草鱼最是好吃,何况还这么肥硕,完全可以想见其美味。
“怎么在厨房蹲着?”身后裴回的声音传来。
“看草鱼。”我应声,回头见他手里提着大块的肉,不由又是口水万丈。
“哪里来的鱼?”
“一个小孩说他姐姐叫他送来的,应该是仰慕小裴的姑娘吧?”我于口水涟涟中,抽空八卦道。
“你去外面呆着,厨房里烟火大,这草鱼做加菜。”没有正面回应八卦的裴回将我赶了出去。
晚饭有鱼有肉,裴回厨艺可圈可点,因此吃得我极为尽兴,竟不觉得比宫中差多少。他被我风卷残云的举止惊到,小心翼翼地问:“容容,你是饿了几天了?”
我嘴里包着烤肉,只能伸出两个手指比划。
“两天?”他震惊。
我咽下烤肉:“两个时辰。”
“……”他还是被震惊了。
在裴回家里休整了一夜后,重回乡村生活,十分恬淡安宁。然而这安宁注定难以持久。
第二日,皇叔率领的神策军便停在了村落外。

第87章 陛下坐朝日常二五

一个距离京城十里的小村落刚经过战火的洗礼不过三年,又迎来不明禁军若干,整个村子顿时陷入了恐慌。
禁军围村,村民如临大敌,邻舍间计议长短,有惊惶难耐者越村逃走,被禁军悉数拦下。不少村民惶恐无定,涌入裴回家中问计。
我正在桌边喝枣粥啃馒头,裴回拉开大门就被村民围住了。
“官兵,围村?”裴回脸上一惊,又细问,“可知来头,有何目的?”
村民一问摇头三不知,谁也不敢去质问官兵所为何来。
裴回转头与我对视,我含着馒头听他们议论便有些食难下咽,见裴回看过来就更加心虚。他排开众人,走回屋中,对我低声道:“你先呆着,我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见他就要出去,我腾出一只手拉住他袖子,嘴巴从馒头上挪开,小声:“是、是找我的。”
裴回面色一动,目光看到我脸上来,探寻半晌:“你……犯事了?”
我愣了愣,忽觉这个推论比较符合常理,遂垂下眼睑:“其实……我是个逃犯……”
他沉默了一下,拍拍我拉着他的手,以镇定的口吻安抚道:“没关系,不用怕,我不会把你交出去。”
我诧异抬眼,面前的少年真的不是法盲么?藏匿逃犯可是连坐之罪!他一介乡村夫子,哪里来的胆量?而且,问都不问我究竟犯了什么事,就敢包庇?
是信任,莽撞,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镇定自若的少年,简朴的衣衫,止于清秀的脸庞,并没有哪里透露出特别之处,然而做出这不符合常理的举措,令他顿时就特别了。
他掰开我握住他衣袖的手,转身出了屋子,对村民道:“大家不要惊慌,见到官兵不要乱说话,待我去村口看看。”
“裴先生肯出面,太好了,村子应该不会有事!”
“那些可是京里的官兵啊,裴先生虽然是好意,但一介书生,真能应付得过来么?”
“裴先生给我们村子解决的问题还少么?你怎能不信裴先生?”
七嘴八舌中,村民簇拥着裴回前往村口去了。
我伸手捞了一只馒头,跟在村民后面尾随而去。
禁军并未直接闯入村中,好似在村外布置什么。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村民,裴回无惧无畏地走上村口,迎上禁军。
“草民裴回与众乡民见过诸位军爷,不知各位因何兵围乡野荒村?”语声不卑不亢,颇有胆识。
并不想引起乡民□□的神策军大将军于马上打量前来质问自己的少年,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耽搁他环视成群乡民,目光犀利地搜寻什么:“我等正追捕一名逃犯,各位乡亲父老这两日可曾见过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可爱,体型微胖。”
乡亲们沉默不敢言,裴回摇头:“并不曾。”
神策军大将军并没有对回话者报以多少信任,既然寻到了这里,多半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于是犀利的视线落到了少年身上:“阁下还是好好回忆一下,尤其昨日,可有外人进村。此逃犯身份非同小可,若不慎与其为伍,则是包庇之罪,轻则一人流徙,重则全村获罪。此逃犯容貌虽可爱,却是极具欺骗性,诸位切勿被她迷惑。若实在想不起来,我等便将入村搜寻。”
村民有动摇的,有惧怕的,见过这名被描述的逃犯的乡亲大有人在,然而此时究竟要不要举报这名疑似逃犯却是拿不定主意,都寄希望于裴回。
裴回似乎深知村民所想,若再不将事情解决,只怕兜不住:“军爷,我等乡民如何敢包庇逃犯?若军爷当真从村中搜寻到这逃犯,我们全村岂不都要获刑?乡野愚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可我们既然并未见过这逃犯,也不曾包庇要犯,便不能容许军爷擅自入村搜寻,以免惊吓妇孺。”
神策军大将军原想先礼后兵,没想到竟会遭遇阻拦,还是被个少年书生。
“不能容许?”他重复质问一遍,竟有人不容许他做什么?
裴回便在官民双方惊诧中据理力争,只见他跨步上前,毫不畏惧地面对几千军马阵仗:“今上有令,壬戌之后,与民休养,行伍非战时不得扰民,违者以军纪论处。乡绅百姓苦于兵匪,可上书直诉天子,地方不得阻挠。”
“……”神策军大将军一怔,顿时语塞无力。
一介乡野少年竟熟知国策,还能灵活运用,偏偏对着一个执行国策刻不容缓的神策军大将军的面,将人斥为兵匪。
数千官军被裴回一言击退,神策军退驻村外。
村民拜服裴回者有之,忧虑者有之,虽然获得暂时的胜利,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何况这个胜利说起来太莫名其妙,包庇逃犯的胜利?见官军并不撤远,乡亲们无法乐观。民不与官争,更不与军争,这样堂而皇之地跟官军作对,无异以卵击石。
于是大家又聚在了裴回屋中,求说法。裴回巧舌如簧将乡亲们暂时说服,众人这才散了。
他拉了我关进屋子里,让我不要再出去晃悠。
“万一官军用强,闯入村中,根本不顾什么不得扰民的命令,你和乡民包庇要犯的事实暴露,连累了大家怎么办?”我向他陈清要害。
“本就是缓兵之计。”裴回拉了我往房中去,一拍墙面,房中地面便陷下去一块,露出一级级阶梯通向地底。
我大吃一惊。一个寻常乡村里的一间寻常土屋,竟藏有机关密道?
裴回擎了一盏油灯,拉了我进入密道,沿阶而下。密道狭窄幽暗,油灯仅能照亮脚下。幽寂的地下,只闻两人不齐整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这……是通往哪里?”一股害怕而又刺激的情绪感染着我,离了宫廷后的冒险历程充满了新奇未知,唤醒着血脉里的野性。
“村外。”言简意赅,这个单薄的少年不慌不忙领着我一步步穿过密道,渐渐有风从前面的黑暗中吹来,吹落灯光里少年的几缕鬓发。
看着他的侧脸,竟有一点点的似曾相识,我揉揉眼,大概是眼花了。
“到了。”他止步在一个台阶处,待我跟上后,再一级级走上台阶,推开头顶的盖子,他率先走出密道,再拉我出去,最后盖上这处出口的盖子,此地便与周遭无异。
我张望四周,明明没有走太远的距离,村落却已瞧不见了。裴回站在树下,望朝阳而笑。此时的他与在村中时有很大的不同,细究起来,在村里时是耿直书生气质,而在村外此地,却带有张扬不羁的富贵公子习气,如果不是破衣烂衫太显眼太遮掩气质的话,也许在村里就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来。
“现在我们去哪里?”我对他这气质的变幻更感兴趣了,跃跃欲试地问。
“你想去哪里?”他视线落到我脸上,抬手给我脸上一拂,在我愣怔时解释道,“有灰。”
我看着他长身玉立在我面前,背着袖子尤显气势凌人,只在笑时才有几分唯唯诺诺书生气。
“京城。”我回道。
他略略吃惊:“京城?”
“是啊,逃犯偏往京城去,不是很令人想不到么?”虽然一时任性离宫出走,但终究不敢走得太远。
他稍作迟疑便点了头:“也好,我也正要去京城。”
“可是科考已经过了……”去京城,非商即贵,也可能是士子赶考。
他摇头笑道:“我知道。”
很好,成功排除第三项。
他让我稍等片刻,便独自走去了树林,不多时,我便见一个衣衫整洁的公子牵着一匹白马从树林中走出来。
背着朝阳,我揉揉眼,确定没有看错吗?片刻的工夫就换了一身装备,这变装也太快太令人目不暇接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他牵马到跟前时,我还往树林子里眺望,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我可以进去变个装吗?”
“……没有合你身的。”
“你是在吐槽我胖吗?”
他简单给我做了一下改装,两人共骑一马,我在前他在后,对某些原则问题势必要弄个清楚。
“是神策军大将军说的。”他推诿道。
“谁是神策军大将军?”方才村口对峙,皇叔可没有表明过身份。
“追捕你的官军。”他却不甚在意。
“你怎知那是神策军大将军?”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散下头发做女装便像女孩子这点更值得研究。”
“你是在吐槽我是个娘娘腔吗?”
“并没有。”
“那你是对于我男扮女装这点有些愧疚?”
“也并没有。”
扬鞭跃马,直奔京师官道。

第88章 陛下坐朝日常二六

在城门处被盘查一番后,顺利入城,并没有发生我想象中的城门上悬挂画像悬赏捉拿逃犯什么的,如此看来他们并没有不择手段进行全城通缉,想必寻找我也只是在暗中进行。
入城后,裴回比我熟知街衢得多,看他的熟稔程度绝不是初入京城。同他逛了几条市集街道,发现他竟连如今京中物价都了如指掌,购买寻常生活物资经常在店家报价前便理出了碎银。
“小裴是京城人?”我啃着他买的馅饼,含糊着问。
“是也不是。”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弯腰将零零散散买来的物品塞入马腹下的皮囊,起身时忽然看向身后,“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
“是吗?”我看向街心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会是便衣禁卫吧?”他迅速收拾好东西,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
“那我们赶紧走吧,对了,我们是要去哪里?”我也迅速吃完馅饼,取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去一个闹中有静的地方歇息歇息。”他牵了马,叫我跟上,穿过人群中的十字路口,朝西街行进。
我紧步跟上,穿梭过人潮,手心一松,手绢飘落。
行了一程,当站在一个莺歌燕舞的彩楼下,头顶绯雪阁的牌匾,才知他所谓的闹中取静的地方。
入阁,裴回熟门熟路,在姑娘们亲热的迎接中,从容上楼。我却是首度来到这样热闹的场所,新鲜得流连忘返。彩楼大厅里酒酣耳热的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大大地冲击我的三观。
裴回将趴在楼梯上兴致盎然观摩欢场男女的我拉扯去了楼上,准备选一间房时,我率先选了二楼栏杆边的桌椅。
“坐在这里,可以看楼下大厅的姐姐们。”我向他建议道,怕他不同意,又恳求着补充,“我第一次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就让我多看看嘛!”
他揽衣坐到对面:“那就先在这里看看。”
一个绯衣少女婀娜地送来香茗茶点,一一搁到桌上,看我一眼后,瞧向裴回,笑意款款:“裴公子竟从外面带姑娘到绯雪阁,这是嫌弃我们阁里的姑娘呢。”
裴回不甚在意,端起香茗品了品:“是朋友。”
“也没见裴公子带其他朋友到绯雪阁啊。”话唠绯衣少女颇有兴致将目光又转向我细细打量,“难怪裴公子对阁里的姑娘没兴趣,原来喜欢肉嘟嘟胖乎乎这一款啊。”
虽然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我还是捏着点心坚持道:“其实,我是男扮女装。”
绯衣少女嫣然一笑,目光再一转,盯向我心口:“是吗?”
我拉过茶杯挡在胸口:“是的。”
见我应付得如此艰难,裴回终于肯帮一把:“好了,小曼,去我房间打扫整理一下,今晚我歇在这里。”
绯衣少女被打发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小裴,你跟这里很熟?”
“一般吧。”他将一盘糕点推到我面前。
这时,大厅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哗骚乱。我与裴回一同扭头望去,见花厅里冲入了一队衙差,满面煞气的衙差迅速占领了花厅各个方位,强势打断各个角落的亲昵男女,引起姑娘与客人们极大不满。
见过世面的老鸨掐腰出阵:“唷,这是新上任的京兆尹来收保护费了吗?”
老鸨身后的姑娘们应和:“这新来的可真不懂规矩!我们绯雪阁上头有人,扰乱我们正常营业,信不信我们上刑部告他们去!”
在一片口水声讨中,新上任的京兆尹无奈登场,一身赫赫官袍往厅中一站,也并没有震慑到绯雪阁的老油条们。
“我是新任京兆尹,今日造访贵楼,实乃事出有因,请各位配合。”施承宣扫视厅内,官威逼人,“本官要寻找一人,请绯雪阁所有人到一楼验名。”
老鸨傲慢道:“我们绯雪阁客人又多又娇贵,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又不是杀人放火,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大人是新来的,兴许不知道我们绯雪阁的东家是谁,若是知道了……”
“知道了也照查不误!”一人更加傲慢地接口,随即便在众目睽睽中,自帷纱后撩幔走来,只见其白衣宽袖,容貌冷肃,负手厅阶,“查封绯雪阁,任何人不得擅动!”
衙差得令,迅速行走其间,各自占据门窗位置。
众人惊呆。
老鸨捂着心口,手指来人:“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们绯雪阁的东家……”
发号施令的人全然不惧:“户部尚书公子严守礼?”
老鸨一愣:“你既然知道……”
“我既然知道,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极其傲慢之人挥手间,官差已取出了封条。
老鸨一咬牙,对身边人吩咐:“快去请严公子!”
而要查封绯衣阁的傲慢家伙对此浑不在意,一面注目京兆尹号令衙差排查绯雪阁客人,再无人敢抗拒,一面将视线从一楼众人扫过,掠至二楼。
我从二楼栏杆扭头躲避,裴回见状,惊问:“找你的?”
我点头,然而不理解找我与查封青楼有什么必然联系。裴回似乎更加确信我的逃犯身份了,一面替我继续观察大厅形势一面汇报:“那个在京兆尹之上、看起来权势滔天的男人一直在看我们这边,莫非发现你了……不好,他已经往楼上来了,我们要不要赶紧走?”
我望着桌面叹气:“不用了,逃不掉了。小裴,我不能连累你,你赶紧走吧!”
然而裴回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用担心我。他已经走过来了,看起来一副要吃掉你的样子,你欠他钱了吗……”
我已经感觉到一股杀气正慢慢靠近……
忽然,裴回起身挡在了我身前。
“让开!”熟悉的一道嗓音,自咫尺间响起,如平地惊雷。
“你想伤害我的朋友?这光天化日……”裴回面对权势,依旧侠肝义胆地护着我。
“我寻自家逃妾干你何事?这朗朗乾坤,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声声质问,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裴回:“……”
目瞪口呆的小裴回头看我,我也正目瞪口呆,呆呆地看向对面那个底气十足的家伙。
风骚的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风流俊赏,玉树芝兰,明晃晃惹眼得很。一双电目正盯我盯得紧。我喉头一干:“你……”
“我花重金买你回去,你私自出逃,还胡乱勾搭外面的男人,你知错不知?”他脸生怒气,恨意昭昭,一副被人拐走小老婆的愤恨表情表现得入木三分,“要什么给你买什么,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还不知足!原以为给你喂胖了,就飞不掉了,没想到还是叫你给跑了!哼,现在被我逮着了,还不随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面对这酣畅淋漓的演技,我自然也不能示弱,“以为你有权有势,我就会从了你么?你三妻四妾不知满足,荒淫无度,好色成性!告诉你,我是不会爱上你的!你就是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他气红了脸,咬牙切齿:“我就要将你捉回去荒淫无道,得到你的人就够了,谁说我要得到你的心!”
我捂心怒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既然已经见过了,还不快随我回家!”说着,他跨步上前,伸手要来拉我。
裴回再度挡到我身前,从中阻拦:“可是容容不愿意。”
“不愿意她也是我的人,让开!”恶势力不容分说,号令爪牙拿人。几名衙差上前,将裴回捉拿。恶势力一把攥住我,拖走。
我回头喊道:“小裴是无辜的,你们不要为难他!”
裴回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挣脱不了衙差的控制,眼睁睁看着我被恶势力擒走。
绯雪阁众目睽睽之下,我被拖下了楼,见过我的小曼吃惊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望向楼上被压制的裴回。
“万万没想到,裴公子居然拐走了人家的小妾!”围观完这场家庭伦理狗血戏后,绯雪阁一个姑娘感叹道。
“那逃妾命真好,嫁给有权有势家主又是美男子的人家,竟然还想着跟人私奔!”另一个姑娘艳羡道。
“有权有势又是美男子又怎样,还不是被人戴绿帽,男人呐,用情不专就是这个下场!”又有一个姑娘不屑道。
楼下大厅的京兆尹见到被拖下来的我后,震惊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去维护绯雪阁秩序。厚颜无耻的恶势力紧紧拽着我,阴沉着脸下到大厅后,下令:“查封!”
“谁?谁敢查封绯雪阁!”一个震怒的声音传来。
老鸨与众姑娘喜出望外:“严公子!”
只见来人严公子一身锦缎,贵气逼人,脚步匆匆,怒气冲冲,在众人让开的过道上大步行来:“谁要查封我绯雪阁?!”
“我。”一人应声。
严公子一腔怒气在看清此人面容后化作满腹惶恐:“竟不知太傅莅临绯雪阁!今日太傅五折优惠!”
“没用,查封!”
严公子一咬牙:“往后太傅全都五折!”
“当真?”
“千真万确!”

第89章 陛下坐朝日常二七

然而,绯雪阁依旧没有逃脱被查封的命运。
“绯雪阁官方背景不清不白,为防贪腐,特查封待办。”碍于五折优惠,太傅仁慈地给了严公子一番官方解释。
严公子当时就回家搬救兵去了。
“绯雪阁在半官方背景支持下,游刃有余,不服京兆管辖,无法无天,于京师繁华富庶地经营日久,每日流水不可限量,是一处极大的财源,对于百废待兴囊中羞涩的朝廷来说,极有助益。因此,绯雪阁必须收归国库所有!眼下恰好有了借口,实在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下令查封绯雪阁完了后,太傅这样对我剖析道。
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那、不是巧取豪夺么?”
“国库缺钱的时候,巧取豪夺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再者,你以为严公子身为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当真只是他自己经营?这事若不是户部授意,绯雪阁能藐视官家至此?然而户部并不能在明面上表示,只能假借朝廷之力,半填补户部空缺,半充实严家私财。这种半官半私的经营,追究起来,它便全无立足之处。先前朝廷无力管这细枝末节阴私之事,才由得它非法经营至今。”见我依旧有道德的束缚,太傅条分缕析地替我扫清道德的障碍。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简单说来,就是合法剥夺别人的非法所得的意思吧。然而法理上讲得通,情理上呢?且不说得罪户部尚书乃至整个户部,就是这事传出去,似乎也不太好听。
“国家经营一家青楼,我大殷朝廷不会为人诟病?”
“将乱象丛生的下九流之地收归朝廷管辖,将其纳入礼法容许的范畴,难道不是规整社会风气,营造一个和谐的社会?青楼乃民间所需,有其存在的必要,既然无法取缔,何不有序引导并管理?一来构建和谐社会,二来充实国库,这样两全其美之法,我大殷首创,难道不是名留青史的一项壮举?”擅长将黑的掰成白的,为自身寻找一切有利说法并使人信服的太傅堪堪论道。
“你说得有道理,然后户部弹劾的时候,就请太傅将这番道理讲给大臣们听吧。”
“……无情无义的小妖精!”
绯雪阁对面的茶楼二楼临街处,姜冕得到了一番痛彻的领悟,目光深深地将我揪住。我无视掉他的注视,望了眼对面楼下的绯雪阁,客人已遣散,彩楼贴满了封条。那般热闹的所在,一声令下,瞬间门可罗雀,就连几尺外的街道上,行人都下意识绕行官府封条。
我捧着茶杯问:“那个裴回,当真关去了京兆府?”
“诱拐陛下,没关去大理寺就是便宜他了!”姜冕一手提壶,往我茶杯里倾注热茶,一手遮到茶杯边缘,防止热水溅洒到我手上。
“说起来,倒是我诱拐了他,这事不能怪他。”我替无辜的小裴辩解了几句。
“避过神策军,躲过京兆衙差,藏进绯雪阁,哪一点上他是无辜的?这都不叫诱拐,什么是诱拐?”姜冕搁下茶壶,冷眼看我,“就因为人家是美少年,所以就哪里都无辜,你就觉得自己诱拐了他?”
“他也没有对我怎么样,毕竟是在帮我逃跑……”说来,对小裴,我还有些心存愧疚。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他带你去绯雪阁,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说着,他侧身抽出一条手绢,故意掸去上面早被掸过已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被弃如敝履自伤自怜一般,“口口声声觉着那人无辜,怎么又心存提防故意将我的手绢扔路边?我不信你就没有私藏其他人的手绢,偏偏将我给你的扔了……”
“要不是我机智地扔了手绢,你们能及时赶到么,确定不会被小裴反跟踪扰得团团转?我要是扔了别人的手绢,你根本捡都不会捡吧?”我狠狠驳斥道。
“这么说,你果然还是藏了其他人的手绢!”
“……你重点又歪了吧?”
“重点就是我送你的私人东西!”
对面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竟然令我觉得心虚,心虚得赶紧反驳:“小裴可不是一般人,我不赶紧留记号,被他带到他的地盘,你确定能及时找到我?”
“那你是怎么跟这样一个人混到一起的?”成功被我带偏话题,重心转移到裴回身上,姜冕终于不再纠结于我丢了他的手绢。
于是我从离开镜春苑到遇见裴回的前后经过细致地讲了一遍,处处展现了裴回的不同寻常,围绕着此人身上有个很大的谜团这一主题,讲述完毕。然而姜冕听到的关键永远都是——
“你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容易就被人骗到家里去,竟然留宿!跟人私奔!奔到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