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这个小宫主还没有长成就被那些人追杀?还被师父捡到?”二徒弟戳了戳小胖丫头的脸,有些为能戳到魔教未来宫主的脸而感到不可思议。
未来宫主抱着我递过去的一杯甜茶研究吃法,不太在意被戳到。
“为师猜测,是须弥宫内部出了叛徒,使外界得知了宫主死期,武林各派群起攻入,须弥宫才被全面击破,终至覆灭。这灵童被一名护法保护着突围了出来,依旧被各派紧追不舍,那护法如今不知在何处,这灵童碰巧遇到了为师。”
二徒弟听得懵懵懂懂。
大徒弟眼一眯,“师父你现在讲这个是在做什么铺垫?”
真是孩子大了不好养。二徒弟听我说什么就深信不疑什么,大徒弟听我说什么都要反复怀疑一下我的第二三四五六层用意,其实我顶多有个第二层用意,要是有三四五六,那人得老得多快。
“为师讲这个,是要说,无论须弥宫曾经怎样作恶怎样为祸武林,现在都已经覆灭了。而且为师觉得他们的传承有问题,早早就定下一个小孩作为未来宫主来养,是颠良倒善,扼才杀德,倒行逆施,残暴不仁。”
大徒弟转身对二徒弟教导:“师妹,师父后面两个是成语,你可以记住,前面两个是他自己造的,不可以记。”
二徒弟顿时陷入了信仰危机。
我随手摸过一只杯子,低头喝了口水,“语言的生命力在于活用,不可以太死板,唔,不过成语不太好记,一天就学两个好了。”
我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身边小宫主已爬到了膝盖上,奋力来夺我手里的杯子,被她一抢,水泼了一半到我身上。
“师父你拿了宫主的杯子,快还给她。”大徒弟提醒。
“哦。”我一手拧着衣上的水,一手把刚才随手夺的杯子塞回去。
“师父接着说。”大徒弟催促。
“方才说到哪了?”
“颠良倒善,扼才杀德,倒行逆施,残暴不仁。”二徒弟可怜兮兮地提示。
大徒弟叹口气:“毁人不倦。”
“当初见这孩子可怜,出手救了一回,现在看来,只能救人救到底了。如若为师不管,她一出桃花坞,只怕就要被武林各派拿去邀功毁灭。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语重心长。
“孩子是无辜的,要怪就怪我好了。”千岁忧梦里接了一句,说得十分顺口,神态无比谄媚,“花魁小娘子就从了我吧……”
两徒听了一耳朵,转脸一同看过去,大徒弟静待下文,二徒弟把我袖子一扯,“师父,花魁是什么花?”
我淡淡看了一眼梦中现出真本色的千岁忧,把两个徒弟扭回来,“非礼勿听。”
大徒弟深意地看着我,“师父,你跟咱镇上的花魁认识么?”
我正襟危坐,“不认识。”
大徒弟拖长语调哦了一下,“她前日还托镇上的水生哥让我帮您转一声,说好久没见您老人家了。”
“不要听玉嵌胡说。”
大徒弟横着眼睛看我,内里蕴涵颇深,了然、果然、一路货色等神态俱全。
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旁边两个小的也有样学样,一同摆出横视我的眼神。尤其最小的,正是有着强烈模仿心的年纪,一遍学不好,还来第二遍第三遍,将我横了无数眼。
我咳嗽一声,抬手指向夜空,“来,我们看星星。北斗之南,轸翼之北,大角之西,轩辕之东,那一片就是太微垣。太微之上是北斗,连成一个勺子形。还记得为师教你们背的《步天歌》么?”
二徒弟立即点头,“上元天庭太微宫,昭昭列象布苍穹。北斗之宿七星明,第一主帝名枢精,第二第三璇玑是,第四名权第五衡,开阳摇光六七名。也就是说,太微者,天关也,太微之宫,天子之廷。有诗云,步虚仙子脱尘鞿,身驾春风上太微。”
我摸摸她的头以示赞许,接着指向北方,“北斗七星在太微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为师给你们取名天枢天璇,意在此。”
小宫主蹲到我跟前,一脸的不满。大徒弟将她一戳,“师父,你刚才的铺垫就是为了收下这第三个徒弟吧?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呢。”
我便问她:“你可有名字?”
小宫主略显茫然,忽然手指北斗,“我要。”
我从她的方向看去,小小的手指,正指向北斗第三星。
我笑道:“好,禄存星,你就是天玑了。”
大徒弟担起大师姐的职责,领着老三过来,“快,来拜谢师父。”
小宫主虽然不是太明白,但还是照做了,一头跪到地上,抬头喊了一声:“师父。”
我扶她起来,拉过她的小手,展开手掌,在她手心划出字体:“天玑,记住了么?你们三姐妹就是天地人三才,要互相爱护,互相扶持。”
“好。”她一口应下。
我再对她严肃道:“以后你便与须弥宫无关,也不是什么转世灵童,只是我桃花坞关门弟子。”
丫头一闪一闪的眼睛里藏满了星辰,虽然我觉得她听不懂,但理念灌输要从娃娃抓起。
“关门弟子?”大徒弟正色问,“师父,你的人生一向没有规划,为什么这就决定了关门弟子?”
我亦正色:“为师养娃娃养怕了,还想多活几年,收了你们三个就够磨我一辈子了。”
实则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说,现在的孩子都不喜欢留言呢。
关门小弟子
“师父,徒儿要学蜀山剑法。”一大早,天枢已给两个师妹各自配发了一把木剑,在她们打扫出来的练武场上排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天璇跟着使劲点头。两姐妹神采奕奕,比过节还要期待。不过与她们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小徒弟,把一支小木剑搁在肩膀上扛着,脑袋一晃一晃,站着打瞌睡。
听说小孩子长身体是要多睡觉的,我把小的送到背风的树底下坐着,再返回场中,问二人:“学剑,是为了什么?”
天枢昂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天璇挺胸:“侠之小者,锄强扶弱。”
我被风呛了一口,歇了良久,看着二人,“谁教你们的?”
“书上写的。”
我顺了老大一口气,才能继续,“为师没有让你们去闯荡江湖,也不指望你们成为侠之大者。为师教你们读书写字,不教你们武功剑法,是不希望你们卷入江湖是非,成日里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
天枢不甘:“成日里呆在桃花坞有什么意思?师父不许我们出去见世面,我们就是坐井观天的青蛙,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可师父不教我们本事,我们出去了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且不说做不做侠客,首先保不保得住命,还是两说。”
天璇道:“师姐,师父不让我们出去,我们就不出去呗,桃花坞这么大,也很好玩啊。我们都走了,师父怎么办?”
我叹口气,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楷体的“剑”字,“为师教你们可以,但你们先认清这个字,剑是刃,能伤人,会死人。剑出难收,命断难续。出剑的时候,多些手下留情,尽可能的,不要出剑。”
“师父,那我们学剑为了什么?”
我仰头望向桃林上方的风,“学剑,是为了不出剑。”
两个徒弟茫然了一阵后,天枢小心翼翼来问:“师父,你十五年不用剑,是……不是曾经伤过什么不想伤的人?”
徒弟太聪明了真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我把树枝敲到她们剑上,“要学就用心学,为师就教你们一套剑法,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不被别人欺负。”
“太好了,终于可以学蜀山剑法了!”
“为师什么时候说是蜀山剑法了?”我顿了顿,“是为师刚刚想出来的一套桃花剑法。”
“……”天枢甩了剑不干。
我当空接住,一个转身,扬剑出招,地上疾风顿起。桃花树下坐着的小徒弟打了个喷嚏醒了,扛着剑跑了过来。我一面舞剑一面退离她们几丈远,天风、地风、桃林风随我一道舞动。
因为是观桃花飘落而创的招式,舞起来便如落花飞扬,较灵动,适合女孩子学。我一套示范下来,空中飘起的落花还未完全散尽,落了我与几个徒弟一头一身。花雨漫天,三个丫头喜出望外。
“师父,我要学!”
“我也要学!”
“我也要学!”
“慕小微,我也要学!”千岁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我收剑,“慕氏桃花剑法,只授亲传弟子。”
“去你娘的小气鬼!”千岁忧转身飞去树上蹲着。
我望了一眼那个角度,“偷师无耻。”
千岁忧在树上装猫头鹰,扭头看向别处。
我给徒弟们口述剑诀:“桃花剑法共分九式,世有桃花,天外飞仙,摘花换酒,酒醉花眠,半醉半醒,花开花落,痴顽得闲,笑我疯癫,愿老花间。每一式又含九种变招,合为九九八十一式桃花剑法。”
一招招拆分讲解,讲完给她们纠正动作,最后让她们自己练习。一天学一招就够了。三个徒弟挥舞着木剑,认真学习,当然,老三显然是在自由发挥。不管怎么说,她们精力都还比较集中,正是我寻糖的好时机。我朝厨房的方向遁去……
“哎呀!”天枢叫了一声。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我原地止步,思索是找个借口还是方向改道,却瞧见,原来是天枢手里木剑挥到天璇手上,将天璇手里木剑打飞,一路划着凌乱的轨迹飞袭向最小的天玑。
“千岁忧!”我顿喝离她们最近的树上的猫头鹰,因为我出手已然来不及。
千岁忧也注意到了,连忙摘了片树叶,飞掷了过去,意图摘叶飞花,做暗器抵挡飞袭的木剑。
可惜这货忘了他根本不会摘叶飞花。树叶飞出去一小截就自己飘飘荡荡落地了,气得我当空拈起一片飞花在指间,猛然甩出去,飞花携了劲气,去势凌厉,直击旋转舞动的木剑,送木剑往偏处地上落。
却忽然见,木剑本已偏落的轨迹被强势改变,竟然往相反方向飞了十来丈远,一棍把树上的千岁忧击落。
“你妹的慕小微!”
我惊讶震惊,因为不是我把他打落。天枢天璇也都愣在原地。被袭击的小孩本能地抬手拿自己的小剑去抵挡,于是她改变了我飞花的走势。
我也顾不上那边头朝地栽倒的千岁忧了,只忧心忡忡这刚收的关门弟子。走上前,趁她一身真气未消,把住她命门,一团横冲直撞的真气通过她手腕与我手指相接之处,闪电般蹿了过来,被我强行打压下去。还是被震得心口发闷,手指发麻。
有人对这娃娃灌入了毕生修为。难怪她昨日可破九嶷掌门的攻势自己却毫发无损,原来并不全是千岁忧的功劳。
天玑似是感觉到我对她进行打压,一股委屈神色爬上脸庞。
我深深忧虑,要怎样才能化去这内力凶悍的魔教孽根?
显然她自己无法控制,只是在被袭击的时候无意识地激发体内真气。拥有强大修为却无法控制,更是一种灾难。
我亲手将这灾难种入桃花坞,真是人生愁恨何能免。
见我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天玑一屁股坐到地上,见没人扶她,又改躺地上,还没人理,开始翻着身子打滚。
“无耻的慕小微,你打小孩做什么?不是你生的是吧?”千岁忧顶着头上的包,过来弯腰要抱起撒泼的顽童。
天玑从他手下边滚出去,一路滚到我脚边,再滚开去,重又滚到我脚边。千岁忧抓泥鳅一样抓不住,直骂我虐待儿童。天枢天璇也跑过来求情,“师父,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差点伤到小师妹的,你看她这么委屈,衣裳都滚脏了。”
我看了几眼这泼孩儿,“自己起来。”
地上翻得灰扑扑的身子停顿了一下,刚好翻到一半,好似是察觉我语气不好,继续将那一半翻过去。
“再不起来,就不要吃饭了,冰糖也不给。”我缓和一点语气。
这下终于肯让千岁忧逮住了,明明是自己想起来,还要找个台阶,借别人的手。
让几个徒弟去更衣吃饭,我把千岁忧拖去了树林,他反手把我拉住,“慕小微,我正有话对你说,小孩子不能虐待,女孩儿更是要娇养,你看你这师父当得……”
我将他唠叨打断:“你终日酒色财气,就没看出来这孩子体内有一团真气护体,是她把你从树上打下来的。”
“什么?”
“她有须弥宫的修为,自己无法控制,我也一时摸不准,没法给她导出。”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摘叶飞花练到无上境界了,可以中途改道呢。”这时候还有心思寻找心理平衡的千岁忧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小可爱有魔教修为?那怎么办?你不会想杀了她吧?要真想杀的话,就尽早动手,不要让她成了气候,到时候欺师灭祖,你哭都来不及。”
我静待千岁忧把一系列最坏的打算脑补完成,递他一个青白眼,“你敢不敢再乌鸦一点?”
“老子这不是先给你做好心理建设,免得将来遭逢突变措手不及,你要是被徒弟欺师灭祖了,我会来给你报仇的,你放心。”
“实在是感激不尽。”
“不客气。”
“这么一丁点的孩子,你下得了手?”走出桃林,我甩他一句,“我教她诗书礼仪修身养性,不教她武功剑术助纣为孽,再设法引导她体内真气,必能将她引向正途。”
此后,天枢天璇继续学剑,天玑被隔离到我单独辟出来的桃林中,学识文断字。起初她自然是不肯的,在树下又打了一阵滚儿,我坐一边看书,由着她滚。见我始终不理睬,她滚累了,自己就爬起来,坐到书案前歇着,歇累了,就开始看纸上的字。我这才收了手上的书,走过去教她读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我念一句,她乖乖跟一句,吐字越来越清晰,念得也越来越快。最后考查,我将念过的字写在纸上让她认,竟然一字不错。
一时欣慰,我塞了颗冰糖到她嘴里。后来发现,这是我为师生涯中最大的错误。从此,天枢买来给我的冰糖,全喂进了小徒弟的嘴里。每个午夜追溯根源,都痛悔莫及,当时的老夫,实在是太天真了。
后话暂且不表。且说那时,发现了小徒弟聪颖非常,一天时间学完千字文,我的冰糖已经喂得一粒不剩了。
天玑埋头从我袖子里各处翻找,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把她的毛脑袋从我袖口里扒拉出去,“别找了,刚才就是最后一颗,为师藏起来的存粮都没了。”
我心有余悸地把她丢出去自由活动。阿福来禀报:“蜀山掌门飘涯子求见。”
“不见。”我拿起天玑写的字来看。
“他说先生不见的话,他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我还以为要说一直跪着呢,真是没有诚意。”
“那我去让他跪着。”阿福转身就走。
“好了好了,让他进来。”我嘟囔一声,抛下字帖,“怎么说也是我师兄,还是我给他跪吧。”
作者有话要说:
风起拜月教
桃林下,摆好了桌椅茶水。我过去时,正好看到一袭青袍的伟岸背影,负着手看眼前灼灼芳华。蜀山那尾小景鲤,很恭敬地伴在一边,竹笛别在腰间,见我从树林里出来,忙又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叔祖。”
背对着的飘涯子这才转过身来,一双沉淀如深潭的眸子望了过来,面容如昔,略显沧桑,不过衬着一身的掌门气势,还是颇有威严。
我让自己笑了一笑,“师兄。”
凝望着我的飘涯子收了目光,微撤衣袍下摆,曲了一膝到草地上,“掌门。”
我笑不住了,连忙上前拉他起来,“太微如何受得师兄大礼,师兄莫要折煞我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互相看了一阵,他感慨道:“这些年,你竟是没怎么变。”
我寻了座位倒茶,“难道还是十几岁?”
飘涯子跟着坐了,目光追着我走,“师弟,你可还怨我么?”
我将沏好的茶搁到他面前,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里,背靠着桃木椅深深坐进去,淡淡一笑,“怨天怨地,还怎么保持青春不老。”
飘涯子也端起茶盏,嗅着氤氲香气,眉头舒展,“竹下忘言对紫笋,全胜羽客醉流霞。朝廷贡茶之最的顾渚紫笋茶,师弟你还真是会搜罗。如此逍遥度日,十来年不见老,还真是让人嫉妒。”
我端着茶杯,看水汽袅绕周身,“我逍遥度余生,自然不想有人来打扰,还请师兄体谅。”
飘涯子搁茶不再饮,面容又肃穆了,“情理上,太微是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可以容忍你任意妄为。可法理上,你是蜀山掌门,肩负一派重任,谁容得你胡来!你若是怨恨当年事,我可以自罚入蜀山地牢,只要你肯重回蜀山!”
我低眉垂目嗅茶香。
小鲤鱼咳嗽一声,出言道:“师祖,劝师叔祖回蜀山,大概需要委婉一点,好言劝慰。师叔祖隐居桃花坞,也不全是任意妄为,也许他是有苦衷。”
我略惊奇,这小鲤鱼怎会违逆他师祖,为我说话?睁眼一看,树林里藏着大徒弟,自以为藏得很好,正在偷听。
飘涯子当然很不满地扫了他徒孙一眼,“你知道什么?他身为堂堂掌门,放下整个蜀山不管,跑到这穷乡僻壤来玩隐居,种几棵桃花就当自己是隐士了,你剃了头发是不是就是和尚了?”
“你才是和尚!”大徒弟偷听不下去了,昂然走出,“我师父这么好看,怎么能剃头发?就算某天他异想天开,想剃了头发玩,那也不能是和尚!”
“那是什么?”小鲤鱼脱口问。
“是……剃了头发的道长!”大徒弟弯腰问倒在椅子里的我,“师父,蜀山都是臭道士吧,你也算是吧?”
我看飘涯子脸色已然很沉,便沉声呵斥大徒弟:“闭嘴。还不快拜见你师伯。”
“可师父都让人家闭嘴了。”
“那你闭嘴了么?”
飘涯子一甩袖子,也不打算认这个顽劣的师侄,“我有话同你师父说,你们小孩子回避一下。”
天枢向我征求意见,我点头,她才略有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领着小鲤鱼走开了。
飘涯子言归正传,视线抓着我不放,“不管师弟是有什么苦衷,都不能不回蜀山。你不回去,是让人人都以为我飘涯子觊觎这掌门之位,逼走自己同门师弟?更有江湖传言,说我已谋害了你的性命,才做上这代掌门。我为蜀山操劳十几年,师弟是否该替我分担一二?毕竟,你才是被师父认可的继任掌门,你忍心违逆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令他不得瞑目?”
心中某处伤痛被人一指戳开,我强咽下一口茶水,站起身,“若是师父在世,我自然无所不应,无所不为,可如今他老人家羽化多年,师兄还打算用师父来强逼于我么?他老人家不在了,这世间便没有人能牵制得了我慕太微。另外,师兄提起他老人家,竟能如此心境平和,身为蜀山大弟子,丝毫不为当年逼死师父一事心有愧疚?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可谓不逍遥么。”
飘涯子被我逼问得脸色一白,“师弟,你口口声声说不怨恨我,原来心底已怨我如此之深!当年我是有错处,却绝没有想逼死师父,为什么你一直不信我?”
我转头,看向近旁桃枝,“想不想又如何,造成的结果可能改变?我不怨,是不去追思往事,你要把往事拿出来,我不想怨你,又如何能不怨。”
“那好,师父曾赐我们三人三剑,我之含光,你之承影,饮冰师妹之宵练,这三剑多少年不曾相聚了。”飘涯子洒然一笑,“不如师弟就用师父赐给你的承影剑,罚我一死吧。”
我淡然:“承影已葬。”
“你……”飘涯子语气一滞,似乎有些呼吸不畅,“二十年前你凭一柄承影剑,名动江湖,人称‘蛟龙承影,雁落忘归’,师父怕你年少成名易自矜,亲自带你去坐忘峰闭关修行,陪你一起冰天雪地打坐,消解你承影剑的戾气。你就……这么把它葬了?”
漫天飞雪的记忆破土而出,飘涯子步步引我追思往事,令我再品味一番当年酿成的苦酒。
“何止。”我想结束这令人不快的谈话,走向一棵桃树,“我已十五年不执剑,不用蜀山剑法。不是罔顾师父的用心,只是我作为不肖弟子的一点自我惩罚而已,我不配做他老人家的弟子,也不配做蜀山掌门。”
飘涯子很气结。
我抬头对爬到树桠上的劣徒道:“天玑,下来。”
抱着树枝预备荡秋千的顽童脚下一滑,又赶紧扯住另一根树枝,学人猿荡了小半个弧线的秋千,彻底手滑了。我在下边接了,她扯落半空桃花瓣,正好落进我怀里。小小的黑眼珠跟我对视,探视我是否生气。
“再爬树就领跪刑。”这孩子实在顽劣,那么高的树都能爬上去,必须惩治,我放她到地上,“为了让你知道什么是跪刑,现在就跪下,体验一下。”
对峙半天,她不跪,瞪着可怜的眼睛望我。
飘涯子旁观半晌,出言道:“这莫非就是师弟救回来的须弥宫灵童?看眼睛是有些灵蕴。听兰若说,当时是这灵童主动到你身边求庇护,是巧合还是有人指使?”
“不管是哪种,我岂能见死不救。”
“带她回来就是救了她么?”飘涯子神态略微妙,“你这桃花坞外潜伏了多少门派,你不会感觉不到吧?你能十二个时辰盯着她么?就是方才,她若是爬得再高半尺,外面潜着的唐门就能要了她性命。”
飘涯子此言不虚。前几日乘旺财越过桃林,我就已巡视了桃花坞内外,内里暂时安宁,外围却是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怕有渔郎来问津,却还是阻止不住。魔教未来的圣教主,是唯一知道秘笈所在的人,如何能不让人问津。
我直截了当地问:“师兄莫非有更好的办法?”
“师弟不要忘了,我们蜀山是行人间大道的名门正派,教化禁锢魔教灵童,更是当仁不让。这些年,中原无人不服蜀山,我可出面替师弟转寰,游说诸派,他们不会不给我面子。”
我思索一番,觉得从根本上解决,好过我每次动手的权宜之计,但是,飘涯子的目的呢?“师兄身为名门正派蜀山掌门,为何愿意留这孩子性命呢?”
飘涯子不以为然,“什么灵童,不过都是为了秘笈。你将这孩子养了,将来秘笈的归处,还能旁落么?阻止秘笈落入武林,就是最好的解厄,何须你争我夺。”
我愈发怀疑,“那你究竟为了什么?”
飘涯子沉沉叹息一声,我预感他这才是要进入今日的最终主题。我不由想,跟我这师兄说话真是累,绕了一个大圈子,他在这里等着呢。难怪师父当年总说论心机,太微不如飘涯,师父一方面纠结我是否应该跟师兄学些人情学问,一方面纠结这样是否会影响我的剑心。纠结来纠结去,他老人家最后羽化也没纠结出个结论。
师兄深沉的嗓音将我唤醒,“中原诸派目前尚不足为虑,近些年,苗疆拜月教灭了血莲教,一统苗疆,势力已渗透到中原,更是对蜀山垂涎已久,号称先灭蜀山后得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