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铮铮收住,较为刺耳。我皱眉之际,那十一郎已起身站着,漠然视我。我端着酒杯,仰靠在竹椅上,翘起二郎腿儿,“我买下你,不好么?”

俊俏少年眉目冷淡,十分不可亲近,“我不卖身。”

“入了这里,还由得你?”

“我不卖身。”

“我若偏要买呢?”

“我不卖身。”

我揉着额角,只得换个话题,“十一郎啊,你方才弹的什么曲子?”

“一百多年前的《风颜曲》。”少年神色柔和了些。

“听来有些耳熟。”本宫音律方面的学问实则只有半桶水,不过丝毫不妨碍本宫不懂装懂、投其所好、迂回亲近、曲线博好感等一系列方针的实施。

十一郎脸上渐渐有了神采,徜徉于音律史中不可自拔,“这是前朝大宸的曲子,相传是仙韶院大司乐及其弟子合谱合奏的琴箫曲,这二位乐圣一出,一百多年来再没有可匹敌的乐师,这风颜调也再无人能合奏出当年的境界……”

我一边喝酒一边不时问几处关键,再扼腕唏嘘几句,十一郎顿时对我改观,视我为知己,亲自上来为我斟酒。看火候已成,我再不咸不淡漫不经心道:“前朝大司乐俞怀风著的《古今乐律通鉴》的亲笔手稿,就在我家里放着,唔,许久没拿出来晒晒,不晓得长虫了没。”

十一郎霍然带翻酒壶,“说谎是要下地狱的!你怎可能有乐圣俞先生的手稿?”

我抖着二郎腿儿,随口道:“我家里有钱,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

十一郎扑到了我脚下,“小姐,你买了我回去吧!”

“你又不卖身,买你做什么?”

“……只要能亲见我的偶像俞先生的真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卖身也好,卖力也好,我绝不反悔!”

我一指勾起他下巴,望着他纯湛几可滴水的眼,“那得先看看你是不是合适卖身了。”

十一郎垂下眼睑,兀自心理斗争了一会儿,毅然闭眼,“我去沐浴更衣。”

松开他,我重又躺会椅中,闭目饮酒,“快些吧。”

这年头,这么天真纯善的孩子真是不多了。可谁让你叫十一,谁让你会弹琴。你偏要撞我虎口来。

不过,也许今夜相逢,真是天意呢。

想得多了,免不得心头哀伤,越是哀伤,酒也就灌得越多。听见门口珠帘响动,想是十一郎进来了。他慢慢走来我身边,站在我的躺椅旁。

我依旧闭着眼,晃着腿儿,一手握酒壶,一手抬起来抓向身边人的手,调笑道:“十一郎,洗白白了?”

手上骨节分明,不似少年人。

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松了手。

睁眼,扭头,正对上一双深沉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无声地俯视我。

对峙了小半会儿,我从袖中掏出小牌儿,扬手递过去,醉着笑道:“来找这个的么?还你就是。”

他接过“执相安邦”紫穗小银牌儿,连带着也没松开我的手。

我举起葫芦继续喝酒,被他一把夺过。我怒然拍向扶手,“简拾遗,你犯上是不是上瘾了?”

“是。戒不掉。”他面色沉郁,俯身看着我,眸光一闪即逝,“你到底要怎样?来醉仙楼买小倌?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若是我得罪了你,欠了你,你只管对付我就是!寻花问柳,你不嫌这些人不清白么?你是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冷笑,“本宫不过是找几个男人,寻寻欢,作作乐,与你有什么相关?春宵苦短,简相还是回府让如花美眷侍寝吧,也好让本宫临幸一下眉清目秀的清倌儿,美少年可不是一般老男人可比的……”

简拾遗眼中怒火闪现,脸色阴郁又阴沉,忽然一手扳着我的肩,将我拉离出躺椅,一手穿过我腿下,横抱了我起来。酒气再加上这一晃悠,我顿时便晕了,以至于不知怎么就被他抱到了床榻上。

未等我爬起来,他已俯身压来……

唇上被死死堵住,牙关被他强行撞开,他满满的气息滑入口腔,舌头肆意侵略着,一退一进地追逐,一旦被捕,咬舔噬允,辗转不尽。绕舌舔吻,呼吸艰涩,如同一场灾难。我盲目地无意识地一手绕上他的脖子,无力地攀附,欲躲避欲迎合。这种不断的索取似乎永无尽头,耳鬓厮磨,呼吸粗重,耗尽体力。

温润炽热的唇带着灼热的气息滑向耳畔,轻柔吮吸,辗转轻啄,永不停息,落向颈中,一路入侵。我仰头呼吸,紧抓着他袖摆,彷如溺水后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衣衫也不堪重负,寸寸裂帛。

一夜销魂断肠。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了~~~
风颜曲的那一段故事出自我的另一个文,《帝都风颜录》,正剧,师徒文,比较慢热,不感兴趣可以跳过去~~~
嗷嗷,你们肿么都不收藏我的专栏,给我增加作收?我这么羞射腼腆的人,非要我说粗来,横╭(╯^╰)╮

 


座中绯闻谁最多(一)

醉醺醺地睡去,昏沉沉地醒来。

记忆仿佛被剪走一段,不晓得身处哪里。迷蒙着眼爬了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沉思良久,找不着根源。我一手撑头,努力思索,忽地瞥见一片熟悉的衣角,顺着衣角往上看,是一片熟悉的胸襟,再顺着往上看,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双沉湛的眼眸,默然看着我。

心口狠狠一跳。作孽呀,我究竟做了什么?悄悄移开目光,无法与之对视。

再扫了一眼彼此的衣着,还好,都穿着,虽然外衣有几处撕裂的痕迹。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正这般想着,脑海突然跳出一个无比激烈的画面。

心口狂跳开来,那画面中的人是本宫跟太傅么?这这这……也太荒诞荒谬荒淫了!

我尝试着开口,舌头有些打结,“昨、昨夜,有、有没有……”

简拾遗撑着枕头缓缓起了身,眼睛里暗沉沉的,光影交叠,“没有。”

听到这个答复,我紧张的情绪这才彻底松了下来,长长吁了口气,抹了额头一把汗。虽然放松了下来,但心头不是没有那么点无耻的失望,那点无耻的念头。只是不能如此罢了。

我悄悄望了他一望,再垂下眼,“昨夜,太傅是因为醉了么?”

“昨夜醉的是殿下。”

我抬眼,“你没醉?那你……”

“我没醉,是我无礼冒犯了殿下。”简拾遗抛出相令牌,神色沉静,“我愧对先帝愧对祖宗,有负托孤有负遗训,殿下另择良相吧。”

我捡起相牌摔回他身上,“那本宫愧对父皇愧对驸马,是不是也该去死一死?分明是你犯上在先,本宫昨夜的记忆中也没有翻身轻薄过你,你这般哀莫大于心死的形容是为哪般?”

“为哪般?”他转眼注视我,容色不波不兴,“为着不知殿下意欲何为。”

我笑了一声,对视着他的双眸,“该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简拾遗你意欲何为呢?你这么招惹我,可知是什么后果?昨夜,敢说不是你勾引的我?先是抬出不得尚主的遗训,再是跟本宫缠绵这一夜,你究竟是要怎样?你拿我当什么人?”

简拾遗离开床榻,无意识地走了几步,“还要问什么?”

我也从榻上起身,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背对的身影,语声艰涩,“不能尚主,是真的么?”

“是。”

“明白了。”我坐到地上,彻彻底底松弛下来,“昨夜我醉了,什么也不记得……”

他回过身,走来,俯身,“不记得,就再记一次。”

说罢,捧着我脑袋,再将他的气息渡了过来。缠绵欲死。我勾着他脖子,推他到床边,翻身压到他身上。

不能尚主?我先上你!

天雷勾地火也不过如此。

清早火焰正盛,一手扯开他衣襟,狠狠咬在他唇上。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享受这大好的早晨,包间外有个大嗓门嚷道:“青萍姑娘不会在这间吧?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位大人白日宣淫,敢夺本官预约的姑娘!”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其实根本不用使上那么大的劲道,貌似昨晚不曾上闩来着。若是落了闩,也不至于这一下就被人闯了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嗓音戛然而止。

简拾遗将我推了下来,我顺势落了地,扬手一合衣,抬手一挽发,电目扫向门口。

闯进来的正义使者浑身一震再一颤,眼睛瞪得滚圆,一手捂住了嘴,“公主……简相……”

我起身负手,“早啊,漆雕大人,您可真是老当益壮,这逛窑子的习惯还没改啊,尊夫人若是知道……”

三朝老臣也是先帝托孤重臣的漆雕白听闻此言更是虎躯一颤又一颤,忙跪地,痛悔交加道:“臣鲁莽,臣实在不知道公主殿下和简相会择此处那个……那个啥,不过臣是老实人,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看在臣是老实人的份上,殿下千万千千万不要在拙荆面前提起今日之事!”

我却受不得这一重礼,忙避开。简拾遗整理好衣袍后,扶漆雕白起身,诚恳道:“漆雕大人误会了。”

“误会?”漆雕白探寻的目光落到简拾遗领口的凌乱处,眼角抽了抽,“简相啊,小女赖死赖活要嫁你,你怎就跟公主……”

“我说漆雕大人误会了。”简拾遗松开他,不紧不慢整理了方才忽略的领口,继续神色诚恳。

年近半百的漆雕白微妙且遗憾地看着对方,叹了口长气,“是我误会了,简相同公主原是在醉仙楼彻夜畅谈国事,忧国忧民实在是我朝之幸……”叹到最后还带了点哭腔,哭腔外还夹杂了点余音:“老狐狸的女儿,我是管不了了,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宰辅也就这么糟蹋了……”

待他吐槽完,我一甩袖子,肃然道:“昨夜相府有刺客前来行刺本宫,漆雕大人立即着手查明刺客来历。另外,你去告知京兆尹一声,立即放了未婚先孕的宋小怜跟乌龙寺住持和尚,再叫王庸加强京畿地区的流动人员管理。还有,最近严查宵禁,范夜者,一律严惩。”

漆雕白听说有刺客,面皮颤抖,“殿下你可不能有事!”听完吩咐后,抹掉老泪,欣慰道:“这才是老狐狸……哦不……昭武帝的女儿。”

末了再对我殷殷苦劝:“监国公主也是公主,女儿家要注意着名节,估计驸马也快平叛完了,等驸马凯旋,赶紧把婚事办了。昭武帝唯一的女儿嫁了,我们这帮老臣也算是完成了托孤附带的一项艰巨任务了。哎,想当年,老臣可是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牙,看着你吃奶,一晃眼居然都长成这样了……”

我实在没忍住,“漆雕大人,查刺客要紧。”

“老臣这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身,极不放心地望了眼简拾遗,最后又叹口气,扭头自语:“我的东床快婿,哎,我家丫头还是抢不过老狐狸的女儿。”

打发走了这位,我松口长气,“要不是有他逛窑子的把柄,他可又得啰嗦个半日了。”

简拾遗似有些精神不济,揉着额头,“还是早些回去吧,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蹭到他跟前,“我没带钱,你去结账。另外,给那个叫十一郎的赎了身。”

简拾遗抬头看我,“又要带回去一个面首?”

“我就这么禽兽么?”我哀婉地垂下眼,“那孩子跟我有缘,赎了他,再送他一套前朝乐圣的通鉴,让他自己钻研去,指不定将来又是一代乐师呢。”

简拾遗目光没放过我,“是么。昨夜你留他一人做什么?”

“我一个人寂寞,留个人陪着我。”

简拾遗不再多言,起身出了包间,结账去了。

待我们一行三人准备离开醉仙楼时,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楼里楼外,聚满了人,视线如火,汇到了我们所在的二楼。

有人尖叫:“那个是监国公主?”

有人盖过那一声尖叫:“那个是宰相?”

由于身份未摆明,众人也都是个猜测,所以没人行什么跪拜礼。趁着他们还只停留在猜测阶段,我暗示简拾遗走后门。刚要溜走,听得身后已是议论声一片。

“监国公主同简相夜宿青楼,乖乖,还真会挑地方!真是刺激!”

“那何驸马还在平叛打仗呢,这下绿了,有得热闹瞧了!”

“我勒个去!三P!尼玛古人真开放啊,不枉老娘架空穿一回!”

寻着醉仙楼后门逃之夭夭,灰头土脸,实在没个好形容。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开的,照着这般速度,不用等本宫回府,言官的弹劾折子定然已在案上等着了。看看时辰,也该早朝了。回想这一日,过得实在忒惊心动魄了点。

出了平康坊,犹混得一身脂粉味。我拿袖子抹了汗,看看不明所以只知跟着我们一路狂奔的美少年十一郎,再看看丢尽威严正一脸郁卒的宰相,提议道:“拾遗,我们得赶时间,十一郎就先行去我……”

简拾遗拉过美少年,微笑和声道:“你叫十一郎?想看乐圣遗作?我家里有。”

十一郎瞪大了眼,视线在我与简拾遗之间来去,“我要看真迹,你们谁说的是真的?”

简拾遗微笑道:“俞先生真迹,自然是藏于翰林院,前些日子我刚借回家翻阅。”

十一郎眼里闪耀起来,“你家在哪?”

简拾遗继续和蔼道:“你沿大路往南走,到了宣阳坊,看到临街的朱门便是。告诉门僮,就说你是主人请来的客人,叫如意领你进去。”

十一郎犹豫一番,终是愿意冒险一试,背着琴便去了。

我不咸不淡道:“本宫寻觅来的小琴师就这么成了你的人。你家如意好贴心么,吩咐得好放心。”

简拾遗抬眼看着我,“这孩子有些清骨,若加以指点,会是个不错的乐师。”他转身雇了顶轿子,撩起轿帘,站在一旁,“再耽搁就要误了时辰了。”

我钻了进去坐下,在他即将放下轿帘之际,一把将他拽了进来,“你就不怕误了时辰?再告假,一帮臣子们都要踮着脚荐女冲喜。你这齐人之福享得很期盼么?”

简拾遗撑着轿子内壁,缓缓坐到一旁,面向前方,语声清淡,“今日后,风波难息。”

轿子抬入了大明宫。

我与简拾遗同在含元殿前下轿,御道上,赶着来早朝的文武百官三五成群,原本正议论着最新八卦,此际都静了下来,退让到了道旁。

我无视众人,一手卷袖后负,一手微提裙裾,登上了含元殿前石阶。简拾遗滞后一段距离,也跟着上了石阶。

文武们的眼神,无一不微妙。

今日注定不平静。

含元殿朝堂内,素来空荡荡的龙椅上,坐着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晚上时间不定~~~~~

 


座中绯闻谁最多(二)

滚圆的包子头,可爱的小圆脸,无辜的小水眸,尊贵的小龙袍,这包子头跟龙袍的搭配不伦不类也煞有介事。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白嫩的手像模像样捧着本奏折在看。身边起居舍人热泪盈眶,热烈书写着幼帝重新临朝的一大盛事。附近几个太监也是有的没的擦眼睛,几个大臣侯在御阶下,更是有那么几分临表涕零的形容。

小皇帝身畔站着非内侍非臣僚的迦南,一身宫装,却是世外人的神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朝堂也不在他眼中。淡然一瞥,朝我看来。

百官陆续入了殿,上朝的时间已到。我整理了衣袖,便要上御阶去往龙椅旁的檀木宽椅。

“姑姑且慢!”小皇帝合上手中奏折,清澈无辜的眼眸从御座上俯视下来,“言官弹劾姑姑了呢。”

“哦?”我挑挑眉。

“说是姑姑夜宿醉仙楼,引起民间热议,对我们皇族面子不太好呢。”小皇帝仰着头,正思索一般,纤眉皱了皱,续道,“听说长安只要有井水处,就有姑姑的八卦流传。哎,姚大人,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言官姚迁威武不能屈,站得笔直,正气凛然答了一句“是”。

“所以呢?”我面上带笑,迎向这一唱一和的君臣。

小皇帝手握粉拳放在嘴边咳嗽一下,蹙起眉,想了想,似在回忆什么,背书似的念道:“为了维护皇族威仪,我……朕决定依照律法,降舞阳大长公主封地食邑……”小皇帝在我目光注视下,声音渐小,寻找勇气一般向身边迦南怯怯望去。

迦南一副世外人的模样,唇边带笑,眼神柔和地抚慰着小皇帝。

入朝的公卿们站在一旁,一个个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更有不停抹汗的。众人目光无声的寻求宰相的表态,不时朝简拾遗所站的地方瞟几眼。简拾遗将目光垂在自己的笏板上,仿佛在上面能看出朵花来。

小皇帝清清嗓子,又坚持道:“降舞阳大长公主……”

“来人!”我负袖站在殿中,视线越过众人。

含元殿外,御林军齐整地出现,皆是身佩兵刃,行动如风,长驱直入朝堂,沿着文武百官身后一路跑向御座两旁,再齐整转身站定。整个朝堂霎时高压笼罩,大臣们左右环顾,面目错愕,似乎是承平日久,许久未见这般剑拔弩张,皇权正统与摄政公主竟公然于朝堂对峙,有几位大人不堪刺激,直接倒了地。

起居舍人面色惨白,险要晕倒,却仍死死抓着龙椅一角,誓死也要蘸着口水秉笔直书。

此次事件,后来的史家称之为“含元殿之变”,不过还是民间的说法贴切,“北里风波”。北里者,平康里也。

且说今日,小皇帝丢了奏折,一头扎进迦南怀里,拱着包子头,“不玩了不玩了,朕跟姑姑闹着玩的!”

迦南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幼帝的脑袋,眼里微微笑着,视线似乎是落在我身上的。

“带圣上去歇着。”我直视过去,迎向他的眼睛,“带迦南公子往兴庆宫小住。”

小皇帝被抱走时,犹自手脚挣扎,经过我身边时痛哭流涕,哭得跟真的似的,嘤嘤道:“姑姑,陵儿错了,姑姑,陵儿好像看见父皇在你身后……”

我汗毛抖擞直立,霍然转身看向空荡荡的身后,不自禁后退了几步。

小皇帝在御林军统领手中扭动着身体,伸出小胖手拉向虚空,哭得孤儿一般无比凄楚,不过也的确是个孤儿,“父皇,你跟姑姑说一声,不要打陵儿,嘤嘤嘤……”

我汗毛再一抖,平生最怕的就是鬼,即便这鬼是自小就亲密的三哥,那也不例外。为着父皇与三哥不来找我的麻烦,我经营着他们的江山,无一刻敢懈怠。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想必也不排除低头两尺有鬼灵。

我在心内念道:“三哥,你儿子不孝,我代为教训,你可千万别来跟我说话。”

念完,吩咐御林军:“送圣上回宫睡觉,各自退出寝宫,不得惊扰圣驾。”见那孤儿哀怨的眼还望着我,便又补充一句:“他要不睡就送到御花园玩吧,爬树不要太高。”

解决了小皇帝,再挥手令御林军带走幕后指使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的迦南。

此等妖孽不知究竟是什么心思,玩这点手段,难道天真地以为会难倒本宫?不过本宫素来不敢轻敌,迦南这人高深似妖,不知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应当不至于玩弄这朝堂上以卵击石的一幕。

迦南优雅地走下御阶,面如春风,到我身边时,温润的眸子一转,身体靠近,身法奇快,不容人退避地附耳过来,“你会来看我么?”

迷迭清香弥散在鼻端,闻之令人神清气爽,他语中的气息也跟着缭绕在耳边,酥□痒,若即若离。我待避开时,他已回过身子,错身走了出去。我耳垂一凉,抬手摸去,一只耳坠没了。

真心是个妖孽!

待御林军尽数退出朝堂后,早朝于风波后继续。我坐回龙椅旁的木椅,翻着刚才小皇帝看的奏折,再合上,丢下殿中。

“姚御史年事已高,本宫准了你告老还乡。”

姚迁眼里蕴着泪,跪地叩首,“老臣谢公主隆恩!”

散朝后,简拾遗在后殿拦住我,面色不是太好。

“姚大人是托孤重臣,你这般专断,日后怎好聚民心保太平?”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叹息一声,攀上他衣袖,“他若单单弹劾我,自是没事。他连你也弹劾,我能撤相么?是损失一个宰相重,还是舍弃一个御史重?”

简拾遗盯着我,良久,低语:“这场风波一旦开始,不会轻易收场。若有一天,你无法再权衡了,舍我也无不可。”

“若是有那一天,我还是舍了我自己吧。”

简拾遗听了有些触动似的,沉沉的眼睛继续盯着我的耳朵看,“若要保得平安,你只需记着两个字。”

我忙洗耳恭听,“哪两个字?”

“戒色。”

我沉静地望着他,直望到他移开视线,“太傅,这个真心难了点。”

简拾遗直接面无表情抬步便要走。

“事情是这样的你不要想太多,我跟迦南不太认识,他偷了我的耳环,我们没有私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简拾遗停步不曾回头,背着手面朝殿外天空,“听说此人修习媚术,你请他吃过饭,而后夜半做过什么不光彩的梦。”

我扭过头,哀伤地想,身边人若不清洗一批,只怕本宫就没有隐私可言了。连偶尔一个猥琐的梦境都要被拿来谴责,我实不甘。

“请他吃饭那次是拿高唐做个试验,没想到迦南这妖人狡猾得很,本宫的正气也没能压住他,险些着了他的道,好吧,其实有那么点着了道……”

简拾遗回过头,悄然凝视我,“你梦到什么了?”

我瞬间红了脸,扭头不言。

他走来我面前,“这种梦也没什么,成长中总会有的。”

被如此开导一番,我才终于释然。

相府夜半的刺客事件,经大理寺多方线索查证,乃是一个隐秘的江湖组织所为。这江湖组织出钱便卖命,与朝廷没有什么恩怨情仇的瓜葛,因此其背后定然另有主谋,不过却没有更多的线索指向。

如今大局早已定,传位诏书又有什么实际意义?莫非就为了引用诏书,说明本宫摄政的朝堂是旁出,非嫡系非正统?然后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接着便揭竿而起……

这么一想又觉得挺有道理。与眼下叛乱形势一联系,顿时觉得极有可能便是如此。

然而,造反还讲究这么多,似乎步骤有些落后。

焦头烂额之际,前线传来捷报。

驸马大破叛军,正押解了叛军头领之一的李善以及李济的人头回京。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东边扶桑国的国书已快马递了来。

扶桑国二皇子带着使节来朝贡,表示仰慕天朝文化与美女,预备一面瞻仰大曜璀璨的文化,一面顺道求个亲。国书中多方明示暗示,最好求个雍容华贵的天朝公主。

我捧着国书笑得合不拢嘴。

从良深知我意,也是高兴地无以言表,手舞足蹈,“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襄城长公主终于可以名正言顺送出去和亲了!一去就是东海外的扶桑,一年半载也难回一次娘家,普天同庆呐!”

高唐眼界长远一些,深思道:“这个扶桑二皇子据说深得他们陛下宠爱,相反他们太子却是母亲早亡,父亲不爱,上回听扶桑使节透露,他们陛下早有了废太子立二皇子为储的心思。长公主若是出海和亲成功,便极有可能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到时候生下儿女,都是殿下的侄孙辈。他们小扶桑也就是咱大曜的孙子辈,朝贺进贡少不得他们。殿下若是乐意,召回白将军,远征扶桑,再一手怀柔,不愁彼时国土不囊括到海外去。开疆拓壤,殿下功勋盖世,堪做我大曜一代女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