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摆弄下只得抬头看着他,见他眉眼疏冷,忽然从他眼中瞧出了某种不妙的端倪。果然,他开口道:“我是不是还没有给你讲解饮酒之忌?”

她点了点头,看见他的眼神又赶紧摇头,“虽、虽然大司乐还未讲解,但、但是书上写过。”

俞怀风垂下手,瞧着她问:“既然知道,为何还犯?”

她在他目光下,不知该怎么说出自己心中的隐秘。她虽不愿承认,但的确是因为子夜,她才生平第一次饮了酒。子夜,子夜此时在做什么呢?弹琴?饮酒?还是……陪着那个什么七官人?

见她眼神迷离,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他扬手在她抱着的琴弦上一拂,清音一串响在耳畔,她蓦然回神,“弟子错了,以后再不醉饮!”

“以后若再随意饮酒,绝不轻饶!”他收袖,转身继续赶路,“准备一首曲子,到了陛下面前不用想太多,尽自己所能便可。”

“是!弟子不敢了!”她应了一声,立即又要跳起来,张口结舌,“什么?在陛下面前弹琴?我?”难道不是他去奏曲?

她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这样的决定也不跟她商量商量,也不让她准备准备!万一出错,可怎么是好?

“有我在,你怕什么?”他轻松道。

※ ※ ※ ※ ※ ※

出了大明宫,一路往南,随俞怀风入了兴庆宫。

兴庆宫是大宸皇帝所在,守卫森严。

此宫本是皇家园林,内里兴庆湖占地颇广,湖水碧波荡漾,岸旁香草花树,亭台楼阁,景色怡人,气魄瑰丽。是以,皇帝寒筠才从太极宫搬到兴庆宫,大宸的朝政中心便随之转移至南内。

此间的端严与瑰丽皆震慑人心,处处显以帝王的尊崇。

湖畔沉香亭上香风鬓影,宫女十几人侍立,环绕着两人。上官那颜跟在俞怀风身后,瞧见那里的热闹,一眼望去,只见当中一人黄袍玉带,气宇棱棱,貌可三十许的模样,正将一枚葡萄送外紧挨着的女子嘴中。那女子五官俊秀,浑身华贵之气,眉眼却隐隐袅绕着忧愁。

俞怀风停步在沉香亭外,“臣参见陛下和贵妃娘娘!”他口道参见,却并不行跪礼,因他有皇帝特赦,入宫可免去跪拜礼仪,以示尊宠。

上官那颜则抱着琴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亭内的皇帝早已瞧见,笑道:“大司乐不必多礼,朕和爱妃候你多时,爱卿姗姗来迟,惹得贵妃不高兴,可该受罚?”

上官那颜起身后,听到这话,心便提了起来。

俞怀风领着她入了沉香亭,立即有宫女为俞怀风搬来凳子,送上茶水。他也对皇帝笑道:“臣来迟,甘愿受罚。”上官那颜抱琴站在他身后,始终低垂着头。

亭内众人视线都在俞怀风身上,连众宫女都不时拿眼光瞟过来,无人注意他身后的持琴少女。

俞怀风气定神闲地饮茶,举手投足都是风雅。南贵妃看了他一会儿,回头对寒筠笑道:“陛下你瞧,大司乐根本不担心咱们会罚他!”

寒筠拍着她的手,笑道:“爱妃有何计谋,可使大司乐忧虑一回呢?”

众宫女神色顿解,听闻寒筠的话,又是期待,又是担忧。一个俞怀风,便足以令这寂寞宫廷捎上几分慰色。

他放下茶杯,笑对众人,准备随时领罚。

上官那颜垂头立在他身后,稍稍抬起几寸目光,可从侧后方瞧见他浓密如修的鬓角,一时凝了目光。

南贵妃四下看了看,笑着指向一壶酒,“据说大司乐不善饮酒。”

寒筠会意,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开怀笑道:“你个鬼灵精,是想灌醉大司乐?”

南贵妃以团扇掩着嘴,“臣妾还不知道陛下的心思么,只怕陛下也是这么想的呢!”

众人将视线投向俞怀风,看他如何应对。上官那颜一面替他担心,一面竟也有几分好奇,他如果醉酒,会怎样呢?

“爱卿可否满足一下贵妃的心愿,饮下这壶酒?”寒筠坐于亭北,笑着抬手令宫女奉上美酒。

俞怀风依旧坐得端正,面色不改,待那宫女奉酒上前,他浅浅笑道:“陛下,臣可否赎罪?”

寒筠转头对南贵妃道:“爱妃,你说呢?”

南贵妃想了想,摇着团扇道:“那得看大司乐如何赎罪了!”

“这样吧,爱卿若有办法令贵妃暂忘忧愁,朕便恕你来迟之罪,如何?”

南贵妃吃着葡萄,只淡淡一笑。一直强作的笑容更明显几分。

俞怀风笑着应了,令宫女在对面搬来桌椅后,他起身对寒筠道:“陛下,臣新收有一徒,今日便由她替臣奏曲,若能令陛下和娘娘赏心一回,也算是替臣赎罪了。”

寒筠与南贵妃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少女,都将目光聚了过来,不知大司乐的徒弟是怎样人物。

上官那颜惊得言语不能,俞怀风竟在此时将她推上风头浪尖!

她在对面坐定后,人还有些发愣。俞怀风淡然地坐在对面,对她笑了笑,“为师性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亭内众人均将视线汇到绿衣少女身上。上官那颜捏了一手心的汗,心里怨念之极,将满眼的惶恐与怨意都示与他。

俞怀风深眸浅笑,微微动了动嘴唇,只说与她听见,“别怕!”

他就坐在那里,稳如山峦。在他目光里,纵然沧海横流,也没有什么值得忧心的。她突然就悟了。

帝王与后妃均不在她眼中,在那白袍首席乐师的注视下,她突然就脱离了万丈红尘,迅速沉入乐律之中。

清商音响起,传世名琴与她指间缠绵,绿衣袖扬在夏风中,如一叶荷般翩跹。琴曲悠长而多情,她神态端凝而入迷。衣如翡翠,人如白玉。

听曲的帝王与贵妃均被这一朵奇葩所吸引。

俞怀风只静静品茶。

南贵妃听着听着竟湿了眼角,看着那弹琴少女,神思却飞远。

十指拂在弦上,弹的竟是醉仙楼里子夜教她的《心悦君兮君不知》,转调时,竟未出错,一曲顺畅如行云流水,她自己都有些惊诧。

俞怀风扫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动。

收曲时,南贵妃喃喃:“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好曲子,你怎会吴越古曲?”

上官那颜起身,跪下禀道:“回娘娘,这是臣女新学的曲子。”

“大司乐竟也弹这类曲子么?”南贵妃稍稍诧异了一下。

俞怀风只淡淡一笑。

寒筠凝目望着上官那颜,“你方才自称什么?臣女?”

上官那颜跪在地上,心中如擂鼓,不知如何解释。

“陛下!”俞怀风起身道:“臣新收的弟子正是中书令的千金。”

“哦?”寒筠眉头一轩,重又打量上官那颜,“是上官爱卿的女儿?”

“右相的小姐?”南贵妃愁绪散了些,笑道:“快起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上官那颜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看向俞怀风。俞怀风点了点头,她这才压下狂跳的心,朝皇帝与贵妃走去。

她一步步走近,南贵妃眼眸一分分亮起来,不住赞道:“好俊的姑娘!陛下,你瞧,可不比你那宝贝善舞可人么?”

寒筠大笑一声,“这话要让善舞听见,还不得把朕的沉香亭给拆了!”

南贵妃拉住上官那颜的手,问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上官那颜,今年十六。”她大着胆子清脆地答了一声。

南贵妃又嘘寒问暖了一番,上官那颜被她热乎乎的手心牵着,一时稳下了心,在她温婉的问话中,竟似寻到了某种类似母爱的情愫。

南贵妃摸了摸她的头,眼眶一下子湿润了,竟泣道:“越儿若是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寒筠脸色忽然阴郁下来,眉头掠上几分痛苦之色。

上官那颜不知这是什么状况,心里又惶恐起来。

“陛下!”南贵妃侧身向寒筠道:“臣妾想收颜儿为干女儿,以慰臣妾思儿之心,可好?”

寒筠低眉沉思了一会儿,“不知上官爱卿会是什么想法。”

“多一个人疼他女儿,他有什么不肯的!”南贵妃拭了拭眼角,“颜儿方才的曲子正是臣妾家乡的古调,臣妾一听便觉亲切,大司乐费心了!”

“大司乐这酒是不用罚了!你这小徒弟厉害,只怕将来不在你之下了!”为缓和气氛,寒筠笑着对俞怀风道。

“多谢陛下和娘娘!”俞怀风谢恩道。

“颜儿记住了,一定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超过大宸最高乐师!”南贵妃拉着上官那颜的手,开怀地笑着。

上官那颜不知怎生回答好,小脸涨得通红,悄悄看了眼俞怀风,见他目光深深浅浅,瞧不透。

※ ※ ※

离了兴庆宫,上官那颜还晕乎乎不知所以,她认了后妃做干娘?

在俞怀风冬晨湖面般的目光注视下,她才蓦然清醒过来,不禁抱着琴离他远了一步,心道不好!

他上前一步,盯着她,一字字问——

“谁教你的曲子?”

“……”死也不能说。

他眼眸深邃,瞧着她,再问——

“你喜欢上什么人了?”

她手一抖,传世名琴呼地坠下——

第18章 青梅之劫(伪H)

俞怀风展袖一拂,袍袖将琴从坠落中卷了起来,抱于手中,另一手从琴首抚至琴尾,扫了眼脸色略微发白的上官那颜,“什么琴你都敢摔。”

上官那颜低头看着脚尖,心道若不是他语出惊人,她怎会失手。

俞怀风抱着琴继续往回走,她在后面亦步亦趋。入了大明宫后,她才觉有些过意不去,这琴挺沉的,怎么好让他拿这一路,她则空着手呢?

“大司乐,还是让弟子持琴吧?”她在他身后,试探道。

“不用。”

“我会小心的!”她郑重道。

他又停了步子。上官那颜赶紧刹住,险些又撞到他。他转身,衣角堪堪从她鼻端拂过,弄得她鼻子痒了一阵。

“你知这是什么琴?”他也半是郑重半是微笑。

她又细细打量了琴身,“弦音纯穆,必是古琴!跟我的九霄环佩不相上下!”

他笑了一下,“你还不算太迟钝。”

她皱了皱鼻子,又一阵痒痒,“那、到底是什么琴?”

“大圣遗音。”他一手抱琴,一手后负,缓缓道。

“阿嚏!”上官那颜终于一个喷嚏打出来,吸了吸鼻子后,仰头惊道:“大圣遗音?传说中具备了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种绝美音色的传世名琴?”

“你还知道这些?”俞怀风略显惊讶。

“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她一面吟着,一面上前趴到他手中的名琴上,四下打量,果然在龙池上找到“大圣遗音”四个行草字,qǐsǔü她眼睛一亮,双颊嫣红,继而又寻到她所吟的十六字金漆隶书铭文。

俞怀风见她一脸喜悦,满目贪婪,不由抱着琴侧身一步,脱离她的合围。上官那颜跟着移动,两手不放。

他一皱眉,“你有九霄环佩还不够么?”

终于得见书中记载的名琴,上官那颜岂肯罢休,不把琴摸个遍绝不甘心。方才在至尊面前弹奏,未曾分出心思来端详此琴,便要在此时欣赏个够。

“松手!”俞怀风转身要走。

“大司乐,弟子只是欣赏而已!”她一手拽着琴,一手拽着他袖子。

“这半天,也该欣赏够了。”他极力摆脱。

上官那颜越看越喜欢,口水几乎要流到琴面上,一时鬼迷心窍,竟大着胆子问道:“大司乐百年后,是不是该把这琴传给我?”

“百年后?”他眉头一动,神色古怪,不知是要笑还是要怒,“这就盼着我归西呢?”

“这是天道人伦,人总有一死的嘛!”她继续琴迷心窍,抬起单纯贪婪的眼睛,热切地看着他,“是不是会传给我?”

俞怀风哼了一声,扯回自己的袖子,甩下一句:“我百年后么,这琴自然是得陪葬的!你么,就休想!”说完转身便走。

上官那颜几乎流泪,连着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 ※ ※

回到仙韶院,假山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那身形似是沈宜修。上官那颜想起自己的佩玉还在他手中,便向俞怀风告了半天的假。

见她暂时不打他琴的主意,俞怀风便应了一声,瞧着她奔向假山后。方才的人影,他瞧得清楚,沈宜修眼里闪动的光芒在他面前反复出现,总觉某种不妥。

上官那颜一路追去,直到仙韶院僻静的侧院,重重楼宇尽是藏书之地。此时正是众学子学乐的时辰,便不见有其他人影。上官那颜心中奇怪,沈宜修为何没去上课。

前方楼阁下的回廊上一角白衣掠过,她赶紧跟过去,“沈公子——”

廊上风铃响动,她刚转过拐角,便被人一把搂住,惊得她大叫了一声。她腰上更紧,被人半抱半拖着,闯开了旁边的红门。她下意识地胡乱扭动,手挥脚踢。

那人将她推进红门里,又反手关了大门。逆着木门上方小窗透过来的光线,上官那颜蓦然看清正是沈宜修,她顿时便愤怒了,“你干什么?”

沈宜修呼吸沉重,看着她不说话。

上官那颜惊魂甫定,拍了拍衣上的灰尘,见这里是藏书楼旁的休息室,大声道:“你发什么疯!快把玉佩还我!”

“你忘了我们小时候那么要好么?”沈宜修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她。

“那你还抢我玉佩?”上官那颜气道。

“你为什么要否认呢?”沈宜修切齿不已。

“否认什么?”她略有心虚。

沈宜修靠近一步,盯着她的眼睛,直瞧得她目光闪躲,他一把抓住她肩膀,“我们的婚约,你为什么要否认?”

“我早说了,那是大人们的玩笑话罢了!”上官那颜甩开他的钳梏,气恼不已。

“玩笑话?那颜,我从小就记在心里,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他眼里光芒突然狠厉,手上力道加大,将她拦腰搂起,拖到梨木塌上。

上官那颜心里发慌,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他竟这么张狂么?敢在这里对她无礼?她拼命躲开他的力道,不让自己倒下,一次又一次往外面冲,均被沈宜修拉了回来。

拉扯中,她的裙子被撕开,露出里面的粉色亵衣。沈宜修顺着那处撕裂的地方,发疯一般用力一扯,她一身喜爱的裙子成了褴褛,顿时便气血冲顶,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沈宜修,你好大的胆子!”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她只有无尽的慌乱。急切中,他咬住她的嘴唇,拼命攫取。她无处着力,终于被他压倒塌上。一顿深吻后,她呼吸急促,头脑晕乱,极力要从塌上爬起来。

沈宜修少年心中第一次有了情/欲的冲动,咬着她耳垂,双手探入她亵衣中。上官那颜如雷电过身,浑身酥麻,羞辱交加,双足乱蹬,踢翻了宽塌上的一方茶几,茶具哗啦碎了一地。

她使尽力气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人,却发觉两臂颤抖不止,根本推他不动。

他沿着她锁骨一路吻下,她便阵阵颤栗,蜷起身体,喉咙里逸出破碎的低吟,“不能这样!我、我会恨你的……”

“刺啦”一声,她身上的褴褛也被尽数扯下,扔到地上。她头上汗水淋淋,挣扎中发钗从塌上坠下,青丝散落。她肌肤如雪,青丝如墨,这般映衬,更令沈宜修情迷意乱。他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腰带。

上官那颜趁机要逃,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又拖回塌上,“那颜,我喜欢你……”

他滚烫的吻落在她后颈上,一手解她亵衣衣带,一手探入其中挑弄。上官那颜心中如死,却止不住发出一声声歌咏般的轻吟,此时的自己令她羞愧令她厌恶,“沈宜修……你……你住手……”

、奇、他将她转过来,翻身压上,将所有的欲望寻幽而入。上官那颜如坠冰窟,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想要逃离,破碎的哭喊,“你不能这样!”

、书、“砰”的一声巨响,红门破开,光线蓦然闯入。泪眼迷离中的上官那颜睁开星眸,逆着光看见一袭白袍震荡在那唯一的光明之处。

、网、沈宜修浑身一震,扭头看去,对上那双幽如寒冰的眸子,情/欲顿如退潮。他从上官那颜身上滚下,急忙合上自己凌乱的衣襟。

上官那颜脸红如要滴血,哆哆嗦嗦够向地上已是布条的褴褛衣裙。此刻,她只想立即死去,奇耻大辱如何才能洗净?

忽然,一袭白衣抛到了她身上,她如抓住救命稻草,连忙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沈宜修从塌上滚下,跪到地上,颤声道:“大司乐、弟子知错!”

上官那颜裹上宽大的白袍,从塌上爬下,一步步离开这个耻辱之地。她脚步发软,连走路都发抖,摇摇晃晃地跌下。

俞怀风将她抱了起来,转身便走。

“大司乐!弟子再也不敢了!”沈宜修跪在地上,悲痛求饶。

俞怀风顿了脚步,微微回眸,不带任何温度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用再待在仙韶院了。”

他抱着上官那颜走出了这片暗地,袖中流风徐徐,所经之处,朱红大门轰然炸裂。

※ ※ ※

房中浴桶里被绿萝放了一些药材,上官那颜泡在水中,昏昏欲睡,头太重,总觉抬不起来似的。

绿萝被俞怀风吩咐来伺候她沐浴,一直守在房内,给她换水。知道她受惊了,便由她小睡一会儿。

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她在一片桃花林里捡地上落的桃花瓣,收集到一个小囊里。八岁的她,神态酣然,模样可爱。桃花树后跳出一个清秀的男孩儿,在她脸上“波”地亲了一下。她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又继续收集桃花瓣。

“沈伯母,这是颜儿的香囊!”她举着手里的小袋,奔到一个妇人身边。

妇人拿出针线,给她缝上袋口,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颜儿将来嫁到我们家来吧,给修儿作伴可好?”

她看了看跟她并肩站着的男孩儿,皱眉委屈道:“他把口水蹭到了我脸上!”

桃花林后走出两个男子,一个是她父亲,大宸右相,一个是妇人的相公,大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品级虽不高,却同为宰相。二人闻言,均大笑不已。

妇人也举袖掩嘴笑着,故意斥责二人,“看我们颜儿被欺负,你们却只知道笑!”

男孩儿牵着她的手,哄道:“那颜妹妹,我给你一块玉好不好?”

她本想甩开他的手,一听此话,便犹豫了一下,“我看看!”

男孩儿从脖子上取下刻有“修”字的挂玉,递到她手上。

桃林下的青衣男子执着大宸右相的手,认真道:“上官大人,这门亲事可就定下了啊!”

上官廑看了看女儿持玉呆看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

妇人等来了他的应诺,便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囊,拿出里面的一枚佩玉,送到上官廑手上,“这是前几日从护国寺求的蓝田玉,和宜修那枚是一对儿。”

上官廑端详这枚毫无瑕疵的美玉,见刻有“颜”字,便笑了,“原来你们早就筹谋好了,等着我上套呢!”

他将这枚“颜”字佩玉挂上了男孩儿的脖子,拍了拍男孩儿肩膀,“以后可不许再欺负我家颜儿,否则叔父我可就不客气了!”

众人都在笑,只有她拿着那枚玉一会儿对着太阳看一会儿捂在手心瞧。从此,那“修”字玉便成她的了。

从八岁戴到了十六岁。

“上官小姐!”绿萝拍着她的脸,把她叫醒,“泡了这么久,也够了。该起身了,先生等着你一起吃晚饭呢!”

她从梦里醒来,犹在恍惚,半晌才抓住她话里的含义。

“我还是在自己屋里吃饭吧。”她垂头,实在羞于见人。

绿萝看了看她,嘴角浅笑,“先生从来都是一个人用饭的,这次叫上你,你还不给面子?”

“啊?”她从水里蓦然抬头。

第19章 师威如天

上官那颜沐浴完毕,从水里起身,穿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墨绿衣裙,简便地挽了个低髻后,将余发尽数散下,这才随绿萝一起去往俞怀风的住处。

紫竹居的夏夜格外清幽,竹叶在轻微的夜风里打着旋儿,落到地上,踩上去都是软绵绵的。

绿萝在院子里停了脚步,对上官那颜道:“先生只叫了上官小姐一起用饭,绿萝将小姐送到,这便告退!”

“你不也没吃晚饭么?”上官那颜感念她对自己照顾有加,心中早有几分感激,不忍冷落了她。

绿萝笑了笑,“绿萝没这等福气。”说着便退出了院子,直到夜幕将她身影吞没。

上官那颜目送她走后,便在院子里辨别灯火,书房尚有灯光,往那里去该不会错了。

她站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几下,“大司乐。”

“进来。”

推门而入,室内煌煌。俞怀风在书案前看书,抬头见她来了,便放下书卷,起身引她去厅堂用饭。

上官那颜不言不语,只跟着他去。

侧厅饭香扑鼻,满桌的菜肴。她等着俞怀风就座后,才在对面坐下。

“不知有没有你喜欢的。”他提起筷子,夹了块鱼到上官那颜碗里,浅笑道:“我们师徒还没一起用过饭呢,今晚第一回,就不必拘礼了。”

上官那颜捧着碗,本想起身相谢,见他这么说,也就作罢。她抬眼瞧他,此时他换上了一身青袍,看起来较为恬淡闲适,不过,无论他穿什么做什么,其风姿总是令人倾倒的。

这饭前的几句话,上官那颜听来十分受用,不再觉得他如何高高在上,让她既敬且畏了。

俞怀风接住她投来的目光,微微笑道:“再不吃,可就凉了,看我做什么呢。”

他笑得无比温和,上官那颜低头拨弄了一下鱼刺,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瞧着他。

“想说什么?”他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上官那颜放下筷子,认真看着他道:“大司乐,我觉得叫您大司乐的时候,我就很畏惧您!”

“哦?”他瞥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是天不怕地不怕。”

“何以见得?”她睁大了眼睛。

“乔装入芙蓉园,自造身份参加仙韶院的考试,私闯暗室,与四殿下在大明宫纵马,随意闯宫门,枉顾我定下的时约……”他一一数来,不假思索。

上官那颜送到嘴边的鱼肉“啪嗒”一声掉回碗里,低着眼睛,咕哝:“原来是鸿门宴!”

俞怀风抬起眼睫瞧了瞧她,“你的种种行径,我还说不得?”

“说得说得!”她连忙回应,忽然又疑惑地盯着他,“在大明宫纵马、闯宫门什么的,您怎么知道?”

俞怀风吃着饭菜,随意应道:“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其实连圣上都知道。”

“啊?”上官那颜又一次将嘴边的鱼肉弄丢,心里开始怦怦地跳,惴惴不安地瞟他一眼,又瞟一眼,“您是不是还知道……”她逛青楼的事。

“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上官那颜尝试在他眼里寻找讯息,那幽深的瞳仁里是否藏有威胁她的暗号?俞怀风见她盯着自己眼睛半晌不说话,不由起疑。这分疑惑看在上官那颜眼里,便格外可疑,她立即心虚惶恐。迅速把筷子伸到盘子里,挑了一大块鱼肉送到他碗里,“这鱼不错,您尝尝!”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头吃饭。

她不停地扒拉着米饭,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头顶徘徊不散的目光,她只得更加卖力地吃饭,只作不知。

终于,她把自己噎得不行,不得不放下碗筷,使劲捶着胸口。俞怀风将一碗汤递到她跟前,她急急接过来,忙不迭地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