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用过的箫么?上官那颜把九霄环佩琴放到他膝上,战战兢兢将紫竹箫送到唇边,退回到石凳上坐着,静坐凝虑,吹响了一曲。

俞怀风闭目静静听着,待她吹完一首后,他拨响了膝上的琴弦,重新将她吹奏的曲子弹了一遍,中途略有改动,自然又是别样一番意境。

上官那颜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她自己作的曲子,他听一遍就能修正她的不足,并完整地重奏一遍!

她还在目瞪口呆,俞怀风又推敲了一番,问道:“这曲子叫什么?”

“还没有起名。”

他目光漫漫,掠过月下紫竹,落到上官那颜身上,遂笑道:“既是你的曲子,就叫《紫颜录》吧?”

上官那颜不好意思道:“若不是有大司乐的改动,也不会这么好听。不如——不如就叫《风颜录》吧?”

“哟,二位好兴致啊!不巧,又打扰了!”紫竹林后,一人笑着走出。

第12章 初露锋芒

上官那颜转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善舞。

善舞一身轻纱流仙裙,月下肌肤赛雪,正捧着只酒坛,笑着走来,“今夜月色这么好,特来找大司乐喝酒的。”

俞怀风也不起身,将膝上的九霄环佩交给上官那颜,对她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上官那颜接过琴,向他告辞。

善舞将怀里的酒坛搁到石桌上,拉住她笑道:“干嘛要走,三人对饮岂不热闹?”

“人少清静。”俞怀风淡然道。

善舞笑靥顿生,松开了拉住上官那颜的手,将她往外轻轻一推,“既如此,那就本宫为大司乐作陪吧!”

上官那颜心里堵得慌,瞥了一眼俞怀风,见他犹自抚弄竹箫,面容清冷。既然嫌她多余,她走就是!

“大司乐,殿下,那颜告退!”她抱琴转身,一步步离开庭院。身后传来善舞娇媚的声音:“怀风,我这身裙子好看么?”

上官那颜差点没抱住琴,赶紧加快脚步离开。四下的凉风吹得她有些头晕,在紫竹居左拐右拐,她竟找不到出路,莫非又迷路了?

身旁翠竹哗啦一声,一个人影闪出,她吓了一跳,那人迅速掠到她身边,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搂着她的腰,蓦地腾跃而起,纵身竹梢,飞掠而走。九霄环佩砰地一声坠于地上。

她脑中一片空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身边呼呼风声。

一片黑暗中,忽觉风声小了下去,她定了定神,正清醒过来。身后抱着她的人忽然出指如风,点了她几处穴位,顿时她便不能动不能言。

而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俞怀风与善舞的声音。上官那颜一惊,忙定睛去看,这才注意到周围尽是紫竹,仍是在紫竹居的庭院内,而她与身后的人竟是在几株粗壮的翠竹之上!

透过竹叶,月光下,可见庭院内二人正饮酒。上官那颜看清二人身影重叠在一起,善舞坐在俞怀风膝上,一边笑着一边仰着脖子喝酒,笑了一阵后,她回身搂着俞怀风脖子,将酒送到他嘴里。

上官那颜看得面红耳赤,遂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周的风声都搅成一团往她耳里钻,她不辨天地,不辨东西……

仙韶院俞怀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她尊他敬他,信誓旦旦入他门下,一心求学。他乐曲倾国,他风华绝世,他仙风道骨,他苦心教导……种种影像浮现一处,她却不认识了。每一面都是他,却又不是他。

“怀风,卓将军回朝了,他想让父皇将我指婚给他。”善舞搂着他脖子道。

“哦?那你的意思呢?”俞怀风笑问道。

“我的意思么……”善舞挑弄着他的头发,娇声道:“只要你愿意,这大宸的花朵都可以为你盛放!”

“那我还有什么选择的呢。”他轻笑道。

“是么?”善舞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腻声问道:“怀风,观音在哪?”

俞怀风淡淡笑了笑,“我又不信佛,殿下跟我打什么禅语。”

善舞继续妩媚地笑着,手指抚在他脸颊,“我问的可不是南海观音。”

“殿下要参禅么?”

“我不参禅,只喂你喝酒。”善舞眼里的笑意渐渐透着一丝狠厉,又凑到他唇边,冷笑道:“你喝的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呐!”

俞怀风依旧一派闲适,低眸看她,“怎么个不一般呢?”

“你试试就知道。”善舞咬牙道了一声,蓦地从他膝上跃到一旁。霎时,层层叠叠的修竹后射来连环暗器,尽往他所在之地发去。

紫竹之上的上官那颜尚因那二人的对话而愕然,就见那成串的暗器从自己身后发出。她惊慌失措,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月下暗器寒光闪闪,直奔俞怀风而去。

却见俞怀风不闪不避,只一抬手,几下清脆的响声后,四枚暗器均被他接在指间。他眉头都未牵动一下,手指微动,将四枚暗器反击回去。

见点点寒光飞射而来,上官那颜身后那人略有惊讶,将上官那颜往身前一挡,正得意时,却蓦觉胸腹疼痛。原来四枚暗器均绕过了上官那颜,两枚打在他身上,两枚打在紫竹上。他吃痛不已,身体一歪,栽下断折的竹梢。

上官那颜也随之坠落。她将眼一闭,只道命休矣!

急速坠在半空,忽觉脖子一紧,那人落地后居然还拉上了她,一把捏在她咽喉上。

善舞含笑站在一边,目光停留在俞怀风脸上,柔声道:“你这新收的小弟子看起来不妙啊!”

俞怀风淡淡看向她,“殿下打算怎样?”

善舞眨了眨眼,“告诉本宫观音在哪儿,就留她小命。”说罢,她又冲上官那颜俏皮一笑。

俞怀风面容清冷,语声淡漠,“我不过是想找个传人,既然殿下不允,那便随意!她是右相千金,如何处置都随殿下。”

善舞眼波一沉,轻轻冷笑,“区区一个右相,大司乐以为本宫会顾忌么?找个传人?大司乐真会说笑!若她不是观音血的继承者,你会在意她么?”

上官那颜被人扼住咽喉,只觉天旋地转,对他们的对话并不理解,什么观音血?继承者?

俞怀风看了一眼上官那颜,又对善舞露出漠然的神态,“殿下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

“你少装糊涂!”善舞一步步向上官那颜走去,“上次她无故晕倒时,眉心的红色印痕瞒得了旁人,可瞒不过本宫!”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白绫,展开在上官那颜面前,对劫持上官那颜的黑衣人使了个颜色。黑衣人忍着身上的痛楚,一掌拍在上官那颜背心。

本因窒息而头脑昏沉的上官那颜只觉背上一阵剧痛,一股强力透体而入,催动肺腑,她身体往前一倾,一口血水喷出,溅到白绫上。

善舞神色紧张地盯着白绫,目光一瞬不瞬。殷红的血水被白绫吸取后,白绫化为红绫。凝视了一会儿,见再无其他变化,她脸上笼上一层失望的神色。很快又转头,盯向冷眼旁观的俞怀风,一句话也说不出。

俞怀风持箫的左手负于身后,只闲闲看着院中的月光,神色平淡。

“她、她难道不是观音血的继承者?”善舞终于忍不住向他狠狠问道。

俞怀风不予理睬。

少顷,善舞渐渐平息了愤怒,又对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得令后,将颓然不堪的上官那颜朝俞怀风推去。上官那颜身不由己,脚下踉跄地奔了过去。俞怀风右手一伸,将她一带,卸去了几分袭来的力道,最终将她扶定。

“大司乐……”她叫出三个字后便无力地倒在他怀里。

同一时间,那黑衣人突然一剑袭来,直刺向俞怀风与上官那颜。

俞怀风转眼间将上官那颜从右手交到左手,空出的右手接向那一剑,电光火石间不仅钳住了剑身,更是喀嚓一声折断了长剑。黑衣人力道无法继续使出,遂立即全身而退。

善舞在一旁诧异道:“莫非你没有中毒?”

“殿下的那点把戏,还是收起来的好。”俞怀风将手里的半截断剑掷到地上,缓缓道。

善舞一咬牙,跺脚道:“走着瞧!我们走!”

“慢着!”俞怀风对转身就要离开的两人淡淡道,“紫竹居是可以随便闯随便闹的么?”

善舞慢慢回身,反笑道:“大司乐打算把本宫怎样?”

“殿下学业不上心,自有陛下管教。但旁人扰我清静,却不能不罚。”俞怀风眼里微寒,目光扫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打了个寒颤,在他的注视下,冷汗涔涔。忽地,他拔腿便欲纵身飞檐。俞怀风衣袖一挥,数根弦丝倏地从他袖中飞出,射向黑衣人的手脚经脉。

一声惨呼后,黑衣人经脉被挑,瘫倒地上。

“你……”善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3章 深宵犯忌

身上火辣辣地疼,她半睡半醒间,难受至极,连呼吸都牵得肺腑阵阵痛楚。想彻底清醒,却醒不过来;想沉沉睡去,却又难以深眠。极度的煎熬中,时远时近的缕缕檀香钻入她呼吸中,不知为何,寻到那熟悉的馨香,才得少许的安宁。

夜半时分,血脉畅通了几分,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趴着的睡姿不太舒坦,想翻个身。翻到一半时,头一偏,看到烛火下的人影。

见她有了动静,桌旁看书的某人起身走了过来。上官那颜转过脖子一看,那袭白色的衣袍让她想起来吐血的一刻,遂扭过头,又重新趴在床上。

“要喝水么?”那人来到床边问。

上官那颜闭着眼睛,不答。

“睡着了?”他低声问。

她不动,亦不答。

他一揽衣袍,坐到了床沿。

“我要回家!”许久,上官那颜闷声闷气突兀道。

“又没人不许你回家。”他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她语塞,又许久,她再度从塌上半撑起身,想要翻身,然而又只翻到一半就再翻不过去。不过,此时她不屈服的目光却正好落到他身上。俞怀风坦然与之对视。

她半撑着身,坚定的目光望着他永不见波澜的眼睛,闷声问道:“观音血是什么?”

“与你无关。”他静静道。

她眼里骤然聚起愤怒,“与我无关,我会成这副样子么?”

俞怀风清淩淩地看着她,“好像不是我害的。”

不是他害的,却是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打得重伤!想起那时他的冷漠与淡然,她似乎明白了几分,心中沉入谷底。

胳膊一软,她翻的半个身也快维持不住了,即将再度倒回塌上时,他忽然伸手扶住了她,将她翻个身,让她坐了起来。终于得以换个姿势,她长吁了口气。

俞怀风起身到桌边倒了杯水,又回到床边,将水送到她嘴边。她这才发觉自己早已口渴,便捧着茶杯喝了起来,喝得茶水都撒到了衣襟上。俞怀风目光落在她眉心处,若有所思。

“善舞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她喝完茶,盯着他问。

“没意思。”他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放回到桌上。

上官那颜暗自顺了顺气,目光聚到他身上,一腔话正要吐出。俞怀风转身看她,眉头一轩,“怎么?想叛出师门了?”

霎时,她喉头一动,话语都咽了下去。俞怀风正襟危坐到桌边,淡淡看着她。那目光下,她想叛也叛不出了。

垂头看见衣襟上的斑斑血迹,她又抬头,朝他看过去,“你收我为徒,是因为我是观音血的继承者么?”

“别人说的话你都记得牢牢,我说过的话你便记不住一句。”他继续在灯下看书。

上官那颜不言语,慢腾腾地爬下床,打开了房门。

“去哪?”俞怀风放下书,看她一眼。

“我的琴,落在院子外。”

“在屋里。”他一指房中的檀木琴架,又低头看书。

上官那颜急忙过去,抱起架子上的九霄环佩四下察看,见一处琴弦有新修的痕迹,她心中一紧,难道还是受损了?

把琴抱到桌上,她急不可耐地试音,试完音后,不由自主弹起了曲子。沉浸到乐曲中,她便忘了身上的伤和痛。琴音淙淙,江流婉转,房内尽是雅和古调。

“宫商变调错了。”俞怀风一面看着书一面随口道。

琴音戛然而止,上官那颜稍作回忆,重返方才变调的地方,再弹一遍。

“还是错了。”俞怀风翻过一页书,又道。

她再试。

“错。”他再道。

上官那颜索性不弹了,脸颊通红,气息不畅,眉心又现嫣红的痕迹。俞怀风放下书,将她面前的琴转了过来,弹了一遍方才变调的部分。上官那颜盯着他修长灵动的手指,眼睛便转不过来了。琴师的一双手当真是绝妙无双!她心内感慨着。

俞怀风抬了抬眼,见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语声便沉了几分,“心思又去了哪里?”

“啊?”上官那颜回神,“我在想曲子呢!”

“是么?”他瞧着她。

上官那颜目光一垂,据实道:“大司乐你、你的手指很好看……”

房内静了片刻,上官那颜慢慢瞟了过去,就见俞怀风沉着目光瞧着她。她心里暗道糟糕,只怕这话说不得。正想要道歉,他却缓缓吐出一句:“多谢夸奖!”

上官那颜暗自松了口气,他却继续道:“既然心不静,那就背背书吧!”说罢,他将方才看的一本书扔到了她面前。

背书?这有何难!上官那颜淡定地拿起了书。

封面上赫然的“中庸”二字映入眼中,她眼前一花,心内一紧。让她背儒家经典之一的《中庸》?忽然间,背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了。没记错的话,她是十岁就把府里的四书五经尽数烧了个痛快。

“大司乐!”她赶紧拉住了起身要走的俞怀风,“弟子、弟子伤未痊愈,似乎又有吐血的迹象……”说着,她面上现出痛苦状。

俞怀风低头看她一眼,毅然将袖角扯回,“放心,你暂时不会有那么多血吐。细品儒学,便于养身,明早背给我听。”

上官那颜痛苦万状地看他开门走了出去。此时,似乎是夜里丑时,离天明不远。

她难道不是身负重伤么?她难道不是无辜陷入他与公主的某种纷争而险些丧命么?怎会落得在深宵背酸儒经学的地步?

艰涩地拿起书,在即将开始的精神折磨前,她忽然有了疑惑。俞怀风之前在桌旁看书,看的就是这本《中庸》,他竟会看《中庸》?以她暂时对他的了解,她初步判断他是和她一样厌烦儒经的人,他书房里几乎没有一本儒家经典。

细品儒学,便于养身。他说。

上官那颜伏倒在桌上,万分苦痛。

辰时一刻,东方既白。上官那颜将书卷的最后一页合上,眼皮沉重地抬都抬不起。勉强将一本书背完,她才顿悟受罚的缘由。竟是不该犯了尊上。

吹灭蜡烛,她揉了揉眼睛,走出了这所为她在紫竹居设的房间,向俞怀风的别院慢腾腾走去,边走边默记。

空落修严的庭院沉浸在清早的寂静中,上官那颜走到院中,停在了正屋门前,脚步犹豫。不知道他起了没,会不会又撞到什么她不该撞见的。第一次在这院中撞到他未梳妆的样子时,他那寒可浸骨的目光,至今还让她畏惧不已。

“进来。”屋内稍显萧散的声音传来。

她提着的心落回原处,抬手推开了门,一脚跨进去。

“大司乐,我背完了……”她目光在屋里寻找,直直撞到一人,竟是望陌!他站在屋子中央,不深不浅地看着她笑。上官那颜愣了一瞬,目光又继续寻找,这才看到屏风后坐着的俞怀风,另有个女子的身影在旁,正给他束发。

“背来听听。”他在屏风后道。

上官那颜瞟了一眼望陌,便打算无视他的存在,背起了书,“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望陌瞧她一副正经的模样,不由失笑。

上官那颜扭头横了他一眼,又继续背书,“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望陌从袖中取出折扇打开,将自己半个脸掩去,显然是在暗中嘲笑她。上官那颜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果然见他眼里全是肆无忌惮的欢愉。

她一咬牙,不睬他,接着背书,“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她语声有度,抑扬顿挫,缓缓背来,大有酸儒夫子之相。望陌险些笑出声来,遂赶紧一手捂住了嘴。

上官那颜忍无可忍,低声骂了句:“无耻!”

屏风后,为俞怀风梳发的女子突然扑哧笑了一声。上官那颜脸一红,赶紧压下了怒气,继续背书。然而,愤怒之下却忘了下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她急得脸更红,明明背过四五遍了,怎会忘记呢!

望陌收了笑,一手指着自己,唇语“君子”,再将扇子指向她,唇语“小人”。上官那颜正要发火,突然醒悟,忙接着背道:“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接下来,她顺畅地将一卷书悉数背完,望陌再未打岔。

俞怀风从屏风后走出,他身边的女子也跟着走了出来。上官那颜一看,竟是绿萝,那个趁她病中,来套她话的人。绿萝垂着目光,依然如当初照顾她一般的娴静寡言。上官那颜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殊无好感地转过了头。然而念及那时缠绵病榻,只有她在身边悉心照顾,她也的确依赖了她一段时间,便又将心里的怨意打散了几分。

她正种种心思混杂,俞怀风这时道:“这次勉强过关,下次背书不可心猿意马。”

“是!”她低头时,一道犀利的目光向望陌扫去。望陌只作不见。

“下去吧。”俞怀风淡淡瞧着她,“以后再不用心,可不止背一本《中庸》这么简单。”

“弟子记住了!”她垂着脑袋,心里暗想,这话分明是恐吓她不可轻易得罪他。一时失言就换得一夜不眠地背书,若以后不小心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他,她该会落得怎样田地呢?“大司乐,弟子可否告假回一趟家?”

俞怀风一沉思,“务必在明日巳时初刻赶回!”

上官那颜答应了一声,急匆匆转身去了。

俞怀风目送她走后,望陌上前道:“大司乐,皇兄命弟子邀请大司乐,十日后出席皇兄生辰宴会!”

“既是太子殿下相邀,敢不从命!”他客气地应了下来。

望陌道了谢,又吞吞吐吐道:“大司乐,弟子……可否告假一天?”

俞怀风看他一眼,“你向盛夫子告假便可。”

上官那颜稍作收拾,取了出宫令牌,便心急火燎地出了仙韶院。离家这么久,不知欣儿怎样了,应付爹爹那边是否顺利。

大明宫里,忽然起了一声马的嘶鸣,一阵踢踏声从身后赶来。一匹大宛马旋风般到了她跟前,马上那人笑了一声,向她伸出手来,“等你走回家,天都黑了,恁般好去处都来不及玩了!”

她闻声抬头。

第14章 袖断章台

大明宫里居然可以任由他纵马!上官那颜惊愕不已。

望陌居高临下看着她,笑道:“本王要出宫一趟,可以顺便捎上你。上不上马?”

上官那颜略一思索,拉住了他伸来的手,踩上了马镫,越身而上,侧坐到了望陌身前。望陌牵紧了马缰,一扬鞭,大宛马扬蹄飞奔。一骑便向宫外驶去。

宫城守卫见皇宫之内有人纵马,欲要拦阻。望陌轩眉一扬,喝道:“谁敢拦本王的驾!”

守卫一见是四皇子,错愕之际,大宛马已奔出了宫门。

朱雀大街之宽广,可由骏马肆意奔驰。上官那颜在马上兴奋了一阵,对望陌的嫌隙被呼啸的疾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时辰尚早,要不要先游逛长安?”望陌在她耳边笑问。

上官那颜瞳孔一亮,“殿下不是出宫有事么?”

“逛长安难道不是要事么?”他吐出的气息吹到她耳根,痒痒的。

“长安我都逛了无数遍了,不知你要走什么路线?”上官那颜心内跃跃欲试,却还是先稳了心神试他一试。

“东西市?”他提议。

“没甚新意!”

“平康坊?”望陌故意调笑道。平康坊是长安风流之所。

“无甚稀奇!”

“口气倒不小,你都去过?”望陌奇道。

“四殿下,我在长安长大,什么地方没去过!”她颇为得意。

“上官大人的千金如此不同凡响啊!”望陌一面虚赞,一面起了促狭的心思,“我就不信好玩的地方你都知道!”

“我对长安比对上官府还要熟悉,四殿下。”她语气颇有不屑。

“哦,是么?”望陌一转马头,大笑道:“本王让你见识见识真正好玩的地方!保证你从不知晓!”

长安城东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舍深处,道路曲折,迂回婉转,人迹渐稀。被望陌强迫化了男妆的上官那颜在马上不时打盹,不信望陌能挖掘个新鲜的去处。不知在这深巷中行了多久,她一觉醒来,依稀听见几声丝竹,侧耳细听,竟有几分雅致。

望陌在一处烟柳环绕的硕大楼阁前停了马,大宛马鼻息喷在柳枝下,立即有一少年从楼阁底层的偏房里迎了出来,帮着牵马。望陌翻身下马后,上官那颜也跳了下来,抬头看了眼高悬的牌额——醉仙楼。她心内诧异,不知是何地,跟着望陌穿花拂柳,登上楼阁。

木楼咯吱作响,楼内的丝竹之音灌入耳中,上官那颜满心好奇。望陌推开了大门,清郁酒香扑面而来,上官那颜蓦地睁开了惺忪的眼,楼内三三两两少年相聚对饮,神态或狎昵或清冷,或娇憨或沉敛,精致镂刻的楼阁内,一幅春意盎然的曼妙画卷铺展在眼前。

上官那颜呆立在朱门绣帘外,望陌得意笑道:“如何?京城绝域地,烟柳章台楼。可曾听闻?”

她认输,摇了摇头。

当下,望陌便迈步入内,看她还在犹豫,便激道:“不敢玩了?”

她眸子一亮,瞥他一眼,大无畏地走进了楼阁。

“哟,四公子来了,这么久了也不想人家么?”一个涂脂抹粉的男人通身绫罗,白面无须,妖娆地迎来。

“正是思念蓉姐姐才亟不可待赶来嘛!”望陌将那男人的纤腰一搂,一指点他额头,便打情骂俏开来。

上官那颜瞧得目瞪口呆,心里响了一个炸雷,望陌是这里的常客,望陌原来是断袖!

“咦,这个俊俏的弟弟是谁?四公子又有新欢了?”那男人从望陌的肩头看到了男装的上官那颜,半含酸地问。

“这是颜小哥,初次来醉仙楼,蓉姐姐招呼几个小兄弟过来,颜小哥可不会亏待了他们!”望陌看了眼上官那颜,满眼笑意。

上官那颜扛着压力,淡定地站在一边。

“四公子带来的朋友必是簪缨之家了,奴家哪里敢怠慢!”那蓉姐姐一扭腰,手帕一摇,尖着嗓子冲四下喊:“小春、小紫、小苏、小越快来给颜公子敬酒!”

正散落几处嬉闹行酒令的少年们听见喊声,纷纷起身聚了过来。四个少年均是十四五的年纪,五官灵秀异常,衣着素雅,行如风柳。围到上官那颜身边后,四个少年笑着便将她拉到一处雅座上,一个给她擦汗,一个给她倒酒,一个给她打扇,一个给她说笑话。

上官那颜躲闪不及,手忙脚乱,目光在熙攘的大厅里搜寻望陌的身影。厅里的客人大多衣着华贵,举止清雅,作陪的少年则无一不俊美。那个蓉姐姐年纪最大,想必便是这里的老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