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所谓的机缘,又怎么说?”母妃沉稳的表情中,不易察觉地带了丝笑意,似乎是某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欣然。
“与三百年的西京姜氏相比,区区不足百年的大殷皇室,其实未必在他们眼中。皇族轮换,世家永远是世家,皇族干扰不到他们分毫。内乱征伐,他们有坞堡,有部曲。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戎狄寇盗之难。皇族封赏,他们更是不会放在眼中。这才造就世人眼中,西京姜氏的淡然自若,超脱名利。”晋阳侯顿了顿,又接着道,“可就是如此,陛下也未放弃对西京姜氏的招拢,这是陛下布的一局险棋。西京姜氏给陛下的答复便是,断绝与姜冕的一切氏族关系。表明看起来是西京姜氏不与陛下合作,但陛下依旧看中姜冕,不正是陛下已看透西京姜氏的用意。”
“怎样的用意?”父皇亲自问了一句。
“西京姜氏明着断绝与姜冕的关系,实则任由姜冕独闯上京,探查皇室家底如何,是否值得姜氏押注。——便是这样的用意。”晋阳侯最后点题。
听到这里,我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扭头看了眼姜冕,“少傅,原来你是个卧底。”
少傅悄悄地扭头:“你以为我想?”
我想到第一日相见的情形,恍然:“难怪那日你要自尽。”
少傅转回头看着我,认真道:“你就不能再深刻的反省一下么?”
我摇头:“已经够深刻了。”
听着外面又在继续,我和少傅赶紧闭嘴了,继续偷听。
我父皇点头首肯了晋阳侯的这番话语:“不错,你所言句句合朕意。但这应该是你所说的朕看中姜冕的第一点,世家身份,以姜冕为突破点,寻求西京姜氏的合作。那第二点呢?”
晋阳侯无声地叹了口气,“第二点,自然是因为元宝儿的缘故。”
我又将耳朵牢牢地竖起来了。
少傅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这时母妃也跟着叹口气,随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父皇,“若元宝儿当真是个寻常太子,我们倒也不会有这么多心思。不过,即便元宝儿是现今这个模样,我们也是视若珍宝,将元宝儿当做是上天对我们的赏赐。”
父皇立即借口,斩钉截铁:“没错。无论元宝儿是什么样儿,都是朕的孩儿,是朕的骨血。有朕在,无论什么,朕都要给元宝儿最好的。”
晋阳侯默默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很是复杂。
母妃接着蹙眉道:“原本想元宝儿大点,我们再考虑,可是,送元宝儿去东宫的前一夜,她竟……咳……打着滚地要太子妃……”
父皇原本也忧愁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满面骄傲,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元宝儿可是朕的孩子,朕小时也……咳……朕觉得这都不是事。大不了,朕给元宝儿召来天下所有漂亮公子,任她挑选。”
“咳!”母妃严肃打断了父皇的好色之论。
晋阳侯也颇显尴尬。
可是,我和少傅都震惊了。
我赶紧给自己理了理头绪,那夜,我见父皇与母妃行周公之礼,觉得好玩,自己要孤零零去东宫长住,再也不能整日腻在母妃身边,这如同断奶一般的艰巨,元宝儿实在是做不来。于是,我满地打滚要太子妃,然后父皇就给我送来了少傅……
可是,等等,太子妃,少傅……
再等等,方才父皇说大不了给我召来天下所有漂亮公子,任我挑选。
我为什么要挑选漂亮公子?太子妃难道不该是漂亮小姐么?
我深深地困惑住了。
晋阳侯整理了情绪后,试图平静道:“所以,陛下就干脆将召入京的姜冕,转给了元宝儿做少傅,一举两得。可是,臣斗胆一问,陛下这般安排,能确保他们心甘情愿?两情相悦?那姜冕,当真会愿意,屈居后宫?”
“噗通”一声,有什么栽出去了。
我一扭头,身边的少傅不见了,再一扭头,大吃一惊,身前作掩饰的松柏已被扑了个大洞,彻底将我暴露了。
同时,少傅他竟然一时受了刺激,没能克制住自己,身子整个倾了出去……
就这么,横空出现在了父皇、母妃、晋阳侯跟前……
父皇、母妃、晋阳侯纷纷同时转头,一见之下,吃惊的表情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忘了说,关于大殷的灭国历史以及陛下的那位堂兄,可参见我的旧文《三千男宠三千乱》~

第43章 姻缘要从娃娃抓起三
空旷幽静的佛院内,一声噗通后,更显清幽。仿佛时空都坠入到一个未知的领域去了。
“姜少傅?”石桌旁,晋阳侯在一脸惊愕的情况下,率先打破了幽静。
此时此地,竟能突然冒出一个姜少傅,其实对于我父皇和母妃来说,心灵受到的震惊远远超过了晋阳侯。至少,晋阳侯知道我与少傅就在广化寺外,而父皇和母妃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我蹲在松柏后,与外面数人的视线已然毫无阻隔,无辜地眨眨眼,望着那三人。
“元宝儿?”父皇霍然站起,瞪大了眼,呼吸好像都沉重了,又是震惊又是愧疚一般的神色,牢牢看着我。
母妃扭头,叹了口气,似乎准备自暴自弃了。
我自松柏后草堆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松针草叶,从少傅扑开的洞开空间里穿了过去,走到少傅身边。
父皇见我没有第一时间扑到他身上去,瞬间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呆愣呆愣的少傅,被我扶起后,依旧呆愣呆愣,大概也没有认出我来。
我们五人就这样对峙开来,心思各异,表情也各异。时空又凝固了。
“姜冕!”父皇打破凝固的时空,震惊完了后,重又坐下,一手拍向石桌表面,面上阴晴不定,“你竟带着元宝儿在此偷听!都听到多少了?!”
被真龙天子一声呵斥后,姜冕从呆愣中苏醒了一层,眼睛里有了点神,看向前方,三位皇族,却忘了要行礼,木然回道:“臣从陛下出现在这院落之前,就在这里了。”
“你……”父皇吸了口冷气,赶紧又将视线从少傅身上往我身上挪了挪,担忧地看我一眼,再回到少傅身上,“你好大的胆!”
姜冕眼底又回了点神,面色略白,身形都险些要不稳了,“陛下要治臣偷听无礼之罪,可以稍后。但请陛下回答臣几个问题。”
父皇脸色也变了,正要斥责姜冕的无礼,被叹着气的母妃拉了拉袖子,便没能及时制止住少傅。
少傅不受任何干扰,兀自开始了提问:“第一,鸾贵妃不仅不哑,且能言男声,这是什么缘故?第二,陛下说元宝儿是陛下的骨肉,可鸾贵妃显然不是元宝儿生母,那陛下究竟是元宝儿双亲中的哪一方?第三,元宝儿的不同寻常指的是什么?第四,陛下说召来天下所有漂亮公子,任元宝儿挑选,是什么意思?第五,晋阳侯言语中所谓召我入京,一举两得、心甘情愿、两情相悦是何意?屈居后宫,又是何意?”
一口气提完所有问题,少傅险些缓不过气来,身体晃了晃,我忙在侧后方将他扶住。
晋阳侯静静听完这五个问题,也返回了他的座位上,一脸无法面对的表情,同时也有抽身而出的态度。
父皇原本要勃然变色,但经姜冕一个个问题提下去,仿佛句句戳了他要害,怒也怒不起来了,类似于自己苦心经营藏好的东西被人发掘出来,让人不得不愤怒,但瞬间的恼羞成怒后,随即便意识到再也难继续藏起来,便面临着两个抉择。要么灭口,要么解释。
父皇显然无法将面前人灭口,不得不选择后者。但是将自己的秘密抖落人前,岂是那么容易。父皇的脸色变了又变,看得出内心正经历着天人交战。
母妃看不下父皇如此为难,清了清嗓子,替父皇分担一二,率先回答了:“那个,我,我若不号称是哑妃,一开口岂不要吓坏人。”
狡猾的母妃的回答,明显是避重就轻。回答完后,自己就扭头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了。
我觉得这第一个问题,受伤最严重的就是我了,心灵已然造成了不可愈合的伤口,于是我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道:“元宝儿喊了十来年的母妃,原来不是元宝儿的母妃,说好的跟元宝儿一样天赋异禀,母妃不能张口说话,元宝儿不会哭,元宝儿是真的,母妃却是假的。连最亲的母妃和父皇,都是哄骗了元宝儿的。十几年都生活在欺骗中的人生,是多么的悲凉可怜。元宝儿已经辨别不了真假好坏了,元宝儿的三观都震碎了。”
母妃忙将头转回来,愧疚地望着我,很是焦急不已,用着他好听的声音对我道:“元宝儿,是母妃不好,母妃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要相信母妃。母妃看着你长大,怎么会对你有假呢?再说,哲学上认为名词称谓不过是个代号,你叫我母妃,也可以叫我父妃,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对不对。我们可爱聪明的元宝儿,是一定不会拘泥于这种愚蠢的称谓上的,是不是?”
被母妃绕晕了的我立即问道:“那你究竟是我爹还是我娘?你是男人,我父皇也是男人,那我究竟是你们捡来的还是收养的,还是你们吃了某种神奇的仙药金丹,可以男人和男人生孩子了,然后生出的我?”
晋阳侯看了我一眼后,表示对我无言以对,转过了脸去。父皇的表情处于纠结中,视线转开,表示对我无法直视。
母妃抬袖挥了挥额头的汗,大义凛然道:“其实是这样的,你父皇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但我们在一次邂逅中真诚地相爱了。通俗的说,就是,断袖了。但你也知道,自你堂表皇叔那事后,我大殷国内视这种是不好的风气,政令禁止断袖了。你父皇登基后,为了与我从一而终,又不能知法犯法,天子带头断袖,为臣民所指摘,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令我扮作女人,作哑妃,这就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断袖了呀!”
晕头转向的我想了想,觉得母妃的话简直无法反驳,十分有道理,先是内心同情了一下父皇和母妃这份世俗不容的恋情,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元宝儿究竟是父皇生的,还是母妃生的?你们两个男人怎么生的元宝儿?”
母妃做了一个情路艰难不容于世的悲伤姿态,立即又和蔼可亲地看着我,认真回答:“其实是这样的,上一任太医令华太医是个医术高超的神医,最擅研究治疗各种疑难杂症,譬如男人生子。经过多年临床试验,华太医终于研制出一枚药丸,给你父皇服下后,你父皇就有了你。但是,此事却不能让外人知晓。所以,华太医告老还乡了。你父皇也一直对外隐瞒了怀孕一事,却不料,你父皇去西山行猎,被一只驴踢中了腹部,导致早产。情势危急,当夜宫中戒严,为了掩人耳目,便对外声称是母妃连夜照顾你受伤的父皇,操劳过度,早产了。于是,元宝儿你就出生了。”
这一系列因果先后,听起来简直又无法反驳,十分有道理,我尝试着接受:“原来是这样吗。”
这样说来,少傅的第二个问题中的谁是我双亲中的哪一方,就有了答案。原来,父皇是类似于双亲中娘的存在,母妃是类似于双亲中爹的存在。
我蹲下捧头,“我们家怎么这么复杂,元宝儿脑袋好疼呢。”
晋阳侯见状起了起身,准备过来,最后又还是坐回了。母妃和父皇同时起身,绕过石桌,瞬间向我奔来,将我搂住。
父皇抱着我的头:“元宝儿,朕的小心肝,脑袋疼就别想了,管他谁是爹谁是娘。”
母妃抚着我的背:“对,不要想那么多,爹娘本一体,何必区分。”
得到安慰的我,头疼稍微好点。从父皇和母妃的双肩上,越过一段距离,瞧见晋阳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两手捏得比较紧,许久都没有松开。目光也一直黏在我身上,只是无法走近,也无法开口。
父皇和母妃将我与少傅隔离开了,但也没有阻止少傅放弃他的问题。
姜冕侧身看了看我,对于母妃的一番解释相信与否尚未可知,但若有所思的目光里含有同情悲悯,也有点不忍,“元宝儿的不同寻常,不只是未出生就在母胎里受过伤,伤到了脑子吧,还有其他什么?”
抱着我的父皇身体僵了一僵,“没错,元宝儿在朕肚子里的时候就受过伤,这条小生命都险些不保,所以出生后就与众不同,不哭不闹,十分安静。许多寻常小孩知道的事情,元宝儿并不知道,可那又怎么样?朕的元宝儿从来不傻!认为元宝儿傻的人,才是真傻!朕的元宝儿是天才,能想人所不能想,知人所不能知,察人所不能察!卿月楼一案,虽说主要功劳在姜少傅,但少傅未出场,一切交由元宝儿当场应答。这番记忆功底与逻辑推论,岂是其他同龄人能做到?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朕的元宝儿,就是这样不同凡响么?这样的元宝儿,将来登基,接替朕的江山,难道不能做个明君么?”
父皇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一席话,说动了姜冕。
但是,第四个问题,却似乎是无法掩盖的关键了。

第44章 姻缘要从娃娃抓起四
姜冕只身立于院中,势单力薄地向我朝最高权力者发起了挑战。
“元宝儿的与众不同之处,臣比任何人都更深有体会,若陛下是指元宝儿的觉察力与领悟力比常人更深入几分,臣附议。那么,请问陛下,元宝儿的这份与众不同,与广选天下美貌公子,有什么关联?”
少傅不屈不挠的斗志,深深打动了父皇和母妃。
只见父皇脸色黑了黑,在我耳边磨牙:“这个姜冕的难缠程度,已经超越了朕的忍耐了,信不信朕传元宝儿一门绝学,叫这混账姜冕连骨头渣滓都不剩,看他还狂妄什么!”
我在父皇怀里拱了拱,充满了求知欲:“爹的绝学,元宝儿要学,是什么?”
父皇嘿嘿一笑:“日后你就知道。”
母妃低低咳嗽一声,以我们三人小范围内可闻的低音道:“姜冕可不是我谢庭芝,你可不要教元宝儿胡来,不然,他极有可能上吊自尽去。”
我忙点头:“是呢,少傅上吊自尽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元宝儿不要少傅自尽。”
父皇微扬侧脸,露出充满智慧而自信的一抹光华,嘴角微微翘起,神态很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以一种雌雄莫辨的嗓音低声道:“朕的绝学,爱妃你所见识到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待朕将十成功力尽数传给元宝儿,别说一个姜冕了,就是十个姜冕,也是手到擒来。”
母妃以深度怀疑的姿态瞅了瞅父皇,疑惑且略带不满地试探道:“对付我,你才用了两成功力?那你剩余八成用哪去了?定然是用到那些年轻俊美小舍人身上去了,难怪总有一帮小狐狸围着转。穆夜行,我告诉你,只要有我谢庭芝在一日,你的那些小妖精们就别想进后宫!还有,你那建控鹤府的打算也趁早别想了!”
父皇即将张扬上天的智慧和自信瞬间一泻千里,坠落九天,颇显婉转哀伤,“元宝儿,看见了么,后宫若有妒夫当道,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啊。整天醋气熏天,朕连多看几眼年轻俊美小舍人都不行啊,朕看几眼美人有什么错,有什么错?前几日的小舍人,朕还什么都没做,就连人影儿都不见了啊,谢庭芝你说你不是丧尽天良是什么?控鹤府还只是在朕的理想筹划中而已,只怕是都没有实现的机会了,朕要是真建了控鹤府,你谢庭芝还不把朕的龙椅给拆了生火?”
母妃深不以为然,极力辩白:“那我近日不是送了你一堆小舍人,左右前后各三个,还不够你看的么?建控鹤府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父皇无语凝噎,满目哀凉,“你送的那堆小舍人,不是眼睛歪就是鼻子斜,不歪不斜的还是个小太监混进来的,谢庭芝你也不怕朕被大臣们笑话,万一被别国使节看到,传扬出去,朕的脸面往哪搁?你给朕前后左右各塞三个如此天生丽质的小舍人,朕在这种环境熏陶下,还怎么处理政务?”
我呆呆地望着父皇和母妃旁若无人打嘴仗,跑题好厉害,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比我更受忽视的是姜冕,眼看自己就被这么无视了,还是很彻底地被无视,一时间恍惚了,似乎有些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呆呆地望了望族叔晋阳侯,他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一个人看风景,仿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以前听说习武的人,耳力目力都远超常人,功力深厚的可比常人耳力目力几十倍。我推测,父皇和母妃的对话范围距离晋阳侯十几丈,也就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尤其是可摘叶飞花的习武之人来说,这个十几丈实际上听来兴许连一尺的距离都不到。也就是,类似在自己耳边耳语的距离。
这样一番推理,我便对族叔此刻的定力与风度十分佩服。
“陛下!”终不甘被彻底无视的姜冕努力让自己在这二人面前有些存在感,不惜无礼打断他们。
父皇和母妃同时转头:“什么事?”语气很不好。
如此同仇敌忾,完全是因为有人打扰了他们的家务事。
我在父皇和母妃中间深深叹口气,提醒二人:“你们还没有回答少傅的最后两个问题。”
父皇脸上又黑了,远远地凝视姜冕,以龙气压迫对方,没好气道:“不就是朕筹备给元宝儿纳妃么,自古帝王,好美人不分公子小姐,有什么好奇怪!姜少傅的见识需要再开拓一下。朕不是也有个男妃么?”说着,还撩了我母妃下颌一把。
这一撩的风情,把我惊呆了。
简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当然,向来保守的少傅就更加惊呆了,身形又一晃,竭力稳住语气不哆嗦:“那好。那请陛下回答臣最后一个问题。”
父皇将我从怀里放出来,见我没事后,直起了身,拂了拂衣角,整了整衣领,摸了摸鬓发,负起手,往旁边淡然一视,若无其事云淡风轻问了句:“什么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朕不是回答了很多问题么,姜少傅怎么问题这么多,朕好像不太记得了。爱妃,我们该回宫了,朕还有一个小山堆的奏折没看呢。”
母妃脸皮不比父皇有着城墙般的厚度,深觉如此颠倒黑白不大厚道,面上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能不尊皇命,磨磨蹭蹭道:“陛下走哪个门?元宝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啊对了,晋阳侯,有时间来宫里喝茶啊……”
晋阳侯无奈地表示了一下。
若是父皇和母妃当真就这么溜了,难题就理所当然地扔给了晋阳侯。对于父皇和母妃如此险恶的居心,我深以为耻,当即扑过去抱住了父皇大腿。
“父皇你不能走!”我牢牢抱住父皇纤细的大腿,整个身体重量都挂了上去,事出紧急,我都快被自己口水呛死,“少傅,你千万不要再上吊自尽了,快点让父皇回答你的问题,元宝儿已经尽力了……”
一边说着,我一边即将从父皇的大腿上滑下来。
姜冕赶紧绕到我父皇要溜走的前路,当机立断,撩衣跪拦,神色严肃,言辞诚恳:“臣斗胆请问陛下,召臣来京,究竟还有何打算?陛下贵妃与晋阳侯言语中论及的臣与元宝儿,究竟是何用意?陛下今日若不言明,臣……”说着转了头,找了找,终于不负所望地找到了松树下的一块石头,一手指过去,“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我一惊之下,从父皇大腿上彻底滑到底,一屁股顿到了地上。
晋阳侯和母妃也都被吓到了,晋阳侯从石椅上站起,母妃都忘了开溜。
父皇也眉头深锁,深沉地望了眼那块结实的大石头,再深沉地望了眼坐在地上的我,再再深沉问我道:“元宝儿,这个少傅,你要么?”
我吃惊之下,连舌头咬到了也没在意,见父皇这样问,忙不迭点头:“要、要的!元宝儿就要这个少傅!”
父皇又将眉头深锁几分,长叹:“真让朕为难呐!”
跪在地上直起腰身的少傅不由凛然质问:“陛下为难,就不问问臣是不是为难。陛下一句话,可令臣下生死只在一瞬间。”
我可怜巴巴望着姜冕,生怕他又要想不开,不禁哆哆嗦嗦喊了一声:“少傅……”
少傅扫我一眼,非常复杂的一眼,似是看透,似是了悟,似是惘然,不甘,不愿,不能。
“好!姜冕你有胆量!朕许久都没被人逼到这步田地!”父皇一甩袖,转身,目光掠向佛院之外的天际,姿势不可谓不气魄,模样不可谓不英俊,然而,说出的话语,一字字,一句句,却匪夷所思,罕有听闻,“既已说了这么多,以姜少傅的聪明才智与领悟力,朕不信你找不到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既然你如此强势要朕亲自作答,那朕只好成全你。
请你内心先做好准备,因为,答案正如你所料。朕召你入京,不仅为着你西京姜氏一族的影响力,所谓的一举两得,便是,除此之外的另一重用意,以你作为元宝儿的启蒙师傅,启蒙元宝儿才智,以及情智。
心甘情愿,指的是你认清自己身份后,甘愿为元宝儿付出一切,包括,你之思,你之情。
两情相悦,很好理解,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元宝儿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元宝儿。
屈居后宫,是说以你姜冕的才华,身居后宫,只怕有些暴殄天物了。不过,你放心,元宝儿定不会亏待于你。
一举两得、心甘情愿、两情相悦、屈居后宫的含义,就是这样了,朕解释完了,姜少傅还有什么疑问?”
闻者当即凌乱。
父皇在极具气魄的姿态中,被声声呼喊惊回首。
“少傅!”
“姜少傅!”
父皇回首,便见,姜冕已被他气晕过去了。
我飞跑过去,扑向少傅……

第45章 坑我最严重的就是你
新开辟出的一方佛院无人打扰,简朴整洁的僧房内,檀香四溢,我坐在木床前的小凳子上,聚精会神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少傅。
双目紧闭、面上无色的姜冕就这样毫无防备毫无知觉地躺了几个时辰,安静至极,无害至极。薄被均匀地盖在他身上,我拿不定温度是否适宜,不时从小凳上站起,凑过去给少傅探探额头。出汗了,就给被子往下扯一扯,让少傅往外多露些。额头凉了,再给被子往上拽一拽,给少傅盖严实了。
每做完这些后,我退回小凳子前,重又坐下,继续聚精会神观望少傅。
不说不动不笑的少傅,还真是很少见。虽然可以尽情地观望,尽情地数他睫毛,尽情地目测他胸襟,尽情地……做任何事,但不能对我说话不能对我嘲讽的少傅就没有灵魂,这样活生生地躺着实在令人担惊受怕。
虽然寺里会看脉的老僧给少傅把完脉后,十分肯定地说少傅是气血攻心气塞心窍一时闷了过去,待气血散开,气通心窍后就会醒来。父皇和母妃对此深信不疑,毫无愧疚感地表示留我看守,为了少傅免于奔波,让少傅就地在广化寺休息待苏醒,他们就不打扰少傅气血散开了。
登上马车,他们就绝尘而去了。
为了推脱掉气死西京姜氏名门公子的罪责,父皇和母妃宁愿舍了我,也要迅速离开避嫌。
我对他们二人的做法已然看得入木三分。
倒是族叔晋阳侯并未舍我而去,同我一起将少傅安顿躺下后,又代我向寺里僧人索要些生活用品,给我在少傅房间里又安顿下一方小榻,供我歇息,同时还不顾面子索要了些吃食零嘴,给我一并放在房内桌上,我的枕头边还躺着一些干粮,以备我不时饿了之需。
族叔则在隔壁房间简单安顿了下来,表示我若有事,或者姜冕迟迟不醒,可随时去他房中叫他。
对于爹娘的抛弃,以及族叔的体贴,一日之内如此冰火两重天,云泥之别的对比,促使族叔在我心中地位急剧上升,视族叔胜过亲爹娘的存在。
在我又几度挪动少傅身上薄被时,房门推开,族叔轻步走了进来,“元宝儿,姜少傅应无大碍,不用太过担心,过来吃饭吧,饿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