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殊视线受阻的电光火石间,我踏起魅影步,眨眼间到了他身后,剑端抵向了他背心,“师兄,你输了……”

“师妹,你输了。”声音来自我身后。

我一惊,剑端递送出去,果然刺了个空。大师兄的魅影步竟练到了如斯境地!我所刺的只是他一瞬前的虚影。而此际,他已然移步换形到了我身后。我手中剑被缴,人也被押赴到了殷帝跟前。我双手被缚,发丝遮面,形容狼狈,却打定了丢人不丢气势的主意,傲然看向殷军。

殷帝冷冷一笑,“朕今日亲征,必用人血为祭。顾浅墨,你这颗人头,朕早就想取了。”

我嘴角轻蔑一笑,仰头望向天穹。

“陛下!”檀殊半跪于地,“今日南入长安要紧,顾浅墨就暂且押下吧。”

殷帝毫不动容,翻身下马,夺过檀殊手中剑,横到了我颈下,“朕今日便杀你!”

我自始至终不瞧他一眼,“老子以死殉国,重于泰山,死得其所。”

“你这颗头颅虽生得好看,却终究是要砍下来的。你说可惜不可惜?”殷帝手握剑柄,微微使力,剑身已割入我皮肉。

砍头若是直接一刀下去,或许也感觉不到疼,偏这么慢慢割下去,一寸冰凉一寸煎熬。

血,一滴滴,一阵阵,沿着剑身滑落。

“陛下!”大师兄檀殊惊悸之下,出声阻止。

我双手在后,绳索挣得松了些,探手入袖摸向折扇。这时,忽闻马蹄踢踏,似有一骑飞奔而来。

“住手!不准伤她!”怒然之声由远及近,那是,梅念远。

忍着鲜血滴落的痛感,我稍稍转了下头,见他已飞身下马,疾奔过来。帝驾护卫队立即上前将他阻在十几丈外。他气息急促,见无法靠近,当即拄剑跪地,“大哥!承璟求你!放了她,我重回西域,再不踏上大殷半寸土地!此生流放至死,我也绝不怨你!”

我颈上一松,剑刃移了出去。殷帝瞧着自己手中带血的剑身,再将剑端遥指十几丈外跪下的梅念远,“当初为你母亲,你也未曾跪地求朕,朕当你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你今日真叫朕失望。这女人虽美些,却也狡诈得很,愚蠢得很,何以檀殊与你都替她求情?”

梅念远依旧跪地道:“此事无关她的容貌与智商,若她今日死在皇兄剑下,我……”说着,他仰起头,目光阴沉,“必请出先皇遗旨!”

此语出,檀殊变色,“三殿下!”

殷帝愈发阴鸷,“你倒终于肯拿出遗诏了。好,那朕就只能成全你的一片痴心。今日,她死,或者,你亡。”

虽然我的智商被众人质疑,但此时此刻,我灵台清明,关窍大通,当即道:“你们史书上写,惠帝未留遗诏,果然有假。殷惠帝遗诏竟在三皇子手中,竟能令你们谈之色变,恐怕不难理解,遗诏内容必然涉及传位问题,而且必然传的不是当时的太子此时的陛下吧?遗诏在承璟手中,你却要杀人灭口,莫非,莫非本应是承璟继位,做这大殷的皇帝?”

唯恐军心动摇,檀殊喝止:“休得胡言!”

我犹不住口,“原来幽禁梅太后,流放承璟到西域,全是因那遗诏。而承璟母子能安然活到如今,又全是因那遗诏对大殷皇帝的牵制。这其中不宣之秘,昭然若揭,何谓胡言?”

殷帝一挥袍袖,血剑直指梅念远,“朕御驾亲征,踏平大曜,后世铭记,谁还在乎一纸诏书与亡故的三殿下?今日你若为朕祭旗,朕允诺不杀顾浅墨。”说罢,手中剑扬给了一名护卫。那护卫领命后,一步步踏向大殷三皇子。

我以为他们承璟殿下定会将这阴毒的皇帝痛骂一番,拿出遗诏反将一军,彼时我再煽风点火,给他们来个祸起萧墙,军心瓦解,从此大曜不战而胜。我打好了算盘,却见他们三殿下并没有反将一军的征兆,竟是平静面向殷帝,“我不似你,对权力执着得迷了心窍。当年我退让,是因我母亲,今日我退让,是因你承诺。父皇尚在时,我便对你说过,不会与你相争,只是你从不信我。这天下在你们眼中如此重要,我一人之命又算得什么。”

听这语气虽平静,但其中的怨念不小,且他自始至终不看我一样,便心有不祥之感。果然,那持剑护卫到了跟前,也不见他有避开的意思。

“梅念远!”也不知我怎就突然爆发一声大喊。

他这才转过目光,淡然瞥我一眼。那一眼,风过无痕,那一瞥,花落无声。

剑光扬起,便要阻断这一生所有的牵绊。

梅念远,你狠!你是要用这一片淡漠来反击我的冷漠,以你一命来换我一命,叫我今生欠你的债,到死都还不清。眼中生涩,我挣脱了束缚,手中折扇飞逝,掠过无数人头顶,直撞剑光。

“铿”的一声久久回响,宝剑断折,剑光顿灭。

殷帝哪容我如此破坏,当即十几柄长矛欲将我扎成刺猬。我踩着当先一根长矛,飞身而起,即将一跃重围,却不知被哪个小王八刺中了手臂。剧痛之下,丹田气散得一干二尽,从空中栽了下来。又一队长矛朝着地上的我刺了来,我却只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正想对着天空做最后的赞美与怀念,便有一个身躯飞扑过来,抱着我往旁边一滚。

脸上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洒下。滚出几圈后,力道已用尽,两人停下来,才发觉,拉我出鬼门关的人肩头正鲜血汩汩。他替我擦去脸上的血迹,“我死了你便不用死。”

“你敢!”我打掉他的手,奋力将他向外推。他却索性整个身躯压下来,匍匐在我身上,遮挡所有利器。

有更温热的液体迷蒙了我的眼,一路流到鬓发边。

仿佛一世那么久,没有长矛刀剑落下,却听得一阵又一阵身体落地声。余光之中,见有天外飞仙,一道浅色的身影自奔来的白马上飞了过来,无数道白练如九重天横流的瀑布,急速涌在空中,击落一片又一片殷军。

——晏濯香!

他身后,战马奔腾,那是我大曜军队。

82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不懂他为什么总在我性命将绝时适时出现,反正我欠他的,已然还不清了。

扫落一片敌军后,他稳稳落在我身边,扶起梅念远后,再扶起我。触到我手臂的伤口时,他眼波一颤,点了周边穴道止血,取出白巾迅速替我包裹。我抓着他的手,“给念远疗伤!”

他一手抚过我的脸,从所未有的柔和,“来不及了。”说完,侧身掠了出去,随意夺了口刀,迎向了袭来的檀殊。

我扶着梅念远坐到地上,给他简单止了血,犹心有余悸望着他。想到方才生死须臾之间,给他包扎的手便极度不稳,反倒勒出更多的血。他将我的手按住,“我其实舍不得你。”

“你要死了我是不会给你烧纸钱的。”我甩开手,转身看向战场。

晏濯香与大师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个是神机谷少主,一个是昆仑大弟子,一刀一剑,旗鼓相当,招式已然分辨不出来,只见一团剑光一团刀光。

二人打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谁也讨不到一招半式的便宜。至此,我才真心佩服大师兄,也才真心佩服师父的忍耐力,居然能将如此不济的三徒弟我给拉扯大,还丝毫不嫌弃地教我习文习武。

约莫过了数百招,刀剑交织出漫天的光芒,二人身影也几乎幻化到光芒之中。我低头在地上随便挑了把剑,手腕便被人捉住。

梅念远握着我的手,一双眼望在我脸上,“不要再去!”

我摇头,“已经到了这一步。”

说话间,笼罩在众人头顶的刀剑之光忽然消失。定睛看去,晏濯香与檀殊各持刀剑,互相指向了对方眉间。

居然,打了个平手。

众人均在观战,机不可失。我冲向了队伍最前的殷帝,一举将他擒住。王已被擒,三军被制。我挟持着殷帝随我往后撤,不准任何人靠近。殷帝已不是第一次被我劫持,故而十分镇定。然而他未免太配合我了,心中正起疑,忽然下意识感到了危险。

“小心!”晏濯香分出心思,顿喝提醒。

已然来不及。一股寒气蓦然袭来!

匕首刺入了心口。

变故快到我已然不知是怎么发生的。梅念远他原本在我身后,怎么会,突然挡到了我身前。他兄长的匕首生生刺入他胸口,没至柄端。他脸色苍白,倒在我身上。

我抱着他,双手不稳。我不信,不信这是真的。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柄长剑,灌满真气,反手刺入了殷帝心口,一推,他便飞身出去,重重砸到地上,一股血箭自他口中喷出。

“陛下!”檀殊收了剑,飞奔而来。

晏濯香亦撤了刀,急赶过来。

我抱着身体渐冷的梅念远跌坐地上,他口中逐渐沁出血来,沁出多少,我便抹去多少,仿佛这样便能欺骗自己其实他并没有伤得多重。他眼睫微阖,似乎极为疲惫,想要睡去,却勉力睁大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我,许久也不眨一下。

“念远,你醒着!我要告诉你,我从不曾权衡,是因为不用权衡!你有多重要,还需要衡量么,还需要比较么?你不准死!绝对不准!你醒着,我要救你……我一定……一定救你……”我握着他心口的匕首,却不敢拔出来,手抖得厉害。

“果然要听你一句好话,得拿命来换。”他嘴边一笑,又呕出血来,似乎是力气用尽,嗓音也低下去,“我不是个大度的人,你对别人的好,我都记着呢。只怕我化作厉鬼也会回来找你的,浅墨,小墨……”

他眼睫缓缓阖上。我将他紧紧抱着,低头吻在他唇畔,启开他齿关,他却已不再回应。我埋首在他身上,哽咽难语。

“你若不醒来,我就还对别人好!我还有那么多男宠……那么多美人……”我疯魔一般拽住身旁默然站了许久的晏濯香,“你救救他!你是神机谷少主,无所不能,有求必应,我求你!好不好?好不好?”

晏濯香又沉默许久,在我恳求他无数遍后,开了口:“我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两军对垒,还没开始的战场,似乎一切都已经结束。

大殷皇帝遇难,军心早已涣散,乱哄哄的战场,躺了两个人的身体。

任晏濯香怎么劝,我都不放开梅念远冰冷的身体。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以前忽略了的点点滴滴,如今都上心头。回忆之海将我淹没,无法思考。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

佛说八苦,众生所受,六道轮回。我还在这里,你怎能去轮回?轮回后,你又会在哪户人家?

※※※

长安承平日久,经这一番战乱,百废待举。不过史官们依然热切地书写大曜君主如何智慧绝伦,欲擒故纵,将后宫细作与汤军一网打尽。

后妃赵淑媛苦心多年经营自己与世无争贤明淑德的形象,谁知她竟是汤国安放于曜国的一枚重要棋子,趁着殷曜两国混乱之际,与阁老勾结,引入汤国军士,长安大乱。殊不知,大曜君臣诱敌深入,待汤军陷入包围圈,八方曜军从天而降,生擒大汤主帅。赵淑媛被废,幽禁冷宫。

汤国割地求和,递上降书,承诺去帝号,向大曜称臣,从此定期缴纳岁币,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而长安保卫战中,御史大夫谢沉砚亲为督帅,以带伤之躯昼夜指挥,直至胜利后,方才倒下。

而在大曜与大殷交战的一方,据说,当时边境战火一触即发,大曜国相顾浅墨不顾个人安危,勇闯敌阵,刺杀大殷国君于阵前,一举摧毁了大殷的三十万大军。大殷国二皇子继位为王,递上降书,去帝号,向大曜称臣,纳岁币。

从此,九州一统。

半年后,渐渐复兴的长安,一些茶舍中,仍有说书人拍着惊堂木,绘声绘色叙述传奇宰相顾浅墨如何武功盖世,如何智谋绝伦,如何取殷帝人头如探囊取物,如何战场有火龙助阵白雕降世。宰相荣归后,大曜皇帝公布了其女儿身的真相,举国哗然。

原是一代红颜宰辅!

茶馆中,一个面露敬仰之色的小儿偷偷抓了一把糖果揣入怀中,抬袖子抹了把鼻涕,问道:“那为什么后来听说宰相要辞官?还将家里那些个公子赶出府去?从前的侍郎府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男宠?”

“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男宠!”说书先生一扇子敲到小儿头上,说着又清了清嗓子,拖长了音调,“各位可知圣上为何要每月赐下男宠到侍郎府么?”

此话题一出,满茶馆沸腾了,各种猜测议论喧哗。待沸腾到了顶点后,说书先生才慢悠悠一拍惊堂木,“都说长安第一断袖乃是门下侍郎顾浅墨,可若不是天子纵容,如何能够成全顾侍郎的旷世声名?三千男宠,是圣上恩赐,亦是圣上设局。列位可知这位侍郎的另一身份,乃是昆仑弟子么。一旦顾侍郎私自宠幸了哪位,沉溺了美色,便从此回不得昆仑。回不得昆仑么,便可以永久留在圣上身边,嘿嘿。”

众人又炸开了,原来这位天子的手段如此深不可测,赐下男宠果然居心叵测。

说书先生捋着胡须又道:“顾相恩宠不绝呀,圣上如今要任她为女太傅!你们说奇也不奇?历朝历代,哪有女人给太子当太傅的?还是正一品!至于遣散三千男宠么,据说是顾太傅流落殷国期间恋上了大殷一位皇子,啧啧,可惜了,这位皇子却生生亡故在战场。约莫是顾太傅情伤了一回。”

茶馆听客一听有桃色八卦,立即喧哗起来,嚷着嗓子让先生多多透露太傅情史。

说书先生面不见难色,摇开扇子八卦了开来,太傅到殷国和谈期间,与那大殷皇子一见钟情,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据说还生有一个私生子……

角落处,我阁下茶盏,合上扇子。府上一名小厮凑了过来,“太傅,要小的砸了这里的招牌么?”

我提着衣摆起了身,寡淡道:“回府,我有些倦了。”

出了茶舍,一路晃晃悠悠走了回去。府门前,站了三名太子府的侍从,见我回来,立即跪了一地,“小太子请太傅入宫教习。”

我稍稍抬了抬眼皮,“《风月宝鉴》看了么?”

侍从回道:“小太子看了一半,不过……”

我又抬了抬眼皮,“嗯?”

侍从抹了把汗,“皇后娘娘发觉太子在读风月宝鉴后,将书抢去撕了,还、还哭到圣上跟前。”

我唔了一声,“那就改看《玉房指要》吧。”

解决了教书育人一事后,我回了府,一路空空旷旷,甚得我心。如今一点人声我都嫌闹,府里就留了四五人,平日我不是睡觉便是出府四处溜达,极少上朝。沈昭仪升了皇后娘娘,小骚包也升了太子,老狐狸见我升到宰相无处再升,便安了个太傅的帽子到我头上。前几月进宫给小骚包上课,他闹得我脑仁疼,我便私自回了府进行远程授课。

入了前厅坐下,一杯茶没喝完,便撑着头打起了盹儿。

梦里又回到了那一日。在梦里,我也希望那一日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还是原样,念远也没有离我而去。

那一日,战场上,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

一物忽然从他手中坠落,我呆滞的目光随便瞟了一眼,是我的折扇。

折扇……

师父……

我僵硬的灵魂终于从躯体中醒来,放下梅念远,拾起折扇,走开十几步,毫不犹豫撕开了扇面,一层又一层,直到五层后内里贮藏的黄色粉屑洒落出来。粉屑遇风膨胀,每一粒都胀得滚圆,地上的粉屑堆成了一座小土丘。我退回十几步,捡起一块石头,遥遥抛过去,正中丘心。腾天的大火冲了起来,火舌直卷云霄,如一条红色的巨龙盘旋。

战场兵将纷纷躲避,以为我要与众自焚,然而很快发觉,这条火龙并不伤人,只是模样壮观煞是吓人,且火焰经久不熄。我回到梅念远身旁,重新将他抱起,之后便呆呆望着火龙。晏濯香陪站在一旁,也不说话。我也无心问他长安的情况,仿佛那些事,都已与我无关。

殷军聚在一起,有些商讨是否该继续发兵,有些商讨是否重立国君。檀殊不离不弃在殷帝身旁,施展各种方式为他续命。

许久许久后,天外终于传来一声长啼,此时,火龙虽已气势大减,却仍未熄灭,只化作了淡淡的焰心。那却是我唯一的希望——师父玉虚子给的护身符。

天外那声长鸣后不久,一片白色的飞云渐渐近了,那是,一只庞大的白雕载着一人飞翔而来。大雕一身羽毛如冰雪般洁白,雕身上站着一人,一袭洁白的羽衣,广袖灌满天风,长发被一只白巾松松束在脑后,亦随风飘扬。

神雕载来的不是仙人,那是昆仑西圣,玉虚子,我的恩师。

数十万人霎时静穆,如见天仙。

却见天仙的坐骑神雕一个空中盘旋后收势没收住,与地面连撞三下,滑翔出一片尘土飞扬。天仙立时飞离坐骑,洒脱地着了陆,身后的坐骑还在继续滑翔中。

玉虚子一袭白衣不染尘埃地迎着众人走来,左右环顾,嗓音一出,中气十足,却清响如落玉,“墨墨呢?”

我一身尘埃一身血泪,迎着他奔了过去,哭着便要扑进他怀里,“师父——”

认出我的模样,玉虚子慈祥地露出一个笑容,在我即将奔进他怀里时错开了一步,我的血衣堪堪擦过他的白衣。

“墨墨你这个样子,师父不能抱啊。”他和蔼地一展袖,袖中跳出一股真气将眼瞧着要跌个跟头的我拦住。

我哽咽一声,跪到他脚下,眼泪扑簌簌,直到奔涌如溪水。玉虚子心疼不已,想将我抱起又不愿碰我的衣服,十分焦虑为难,“哪里受伤了,快让师父瞧瞧。”

“墨墨求师父救一个人!”我爬起来,边哭边领着玉虚子去看梅念远。

见玉虚子到来,晏濯香自觉地回避了几步,弯身行了一礼,“见过前辈。”

玉虚子勉强应了一声,不再看他,却朝我瞥了一眼。我抹泪扯谎道:“我跟他不熟。”

看了梅念远两眼后,玉虚子眼睛望到我面上,这回没再嫌弃,竟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低叹:“墨墨,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说着,手指探到了我脑后。

我飞快后退避开,眼泪决堤,“师父又要封掉我的记忆?这办法烂到家了!我就不忘!你救他!求你救救他!”

玉虚子摇头,神色悲悯,“匕首穿心,你看他心口可有热气?墨墨,师父不是神仙。”

我又将梅念远抱着哭。

晏濯香忽然低低道:“活死人,肉白骨,那是神仙之法。不过晚辈听师尊讲,神机谷开派祖师爷曾令一个刚刚断气的女子重续生气,续活了三十年。可惜祖师爷觉得此法太逆乾坤,未曾传下。今世,只怕再难寻此法。”

玉虚子唤来白雕,俯身抱起梅念远,竟不再嫌弃血污,“神机谷小子,你这激将之法还太嫩,本尊为了爱徒,倒也愿意一试。他心口虽无热气,脑侧却有微动,不过已咽气一个多时辰,与死人无异。救不救得活,得看天意。”又对我道:“墨墨,你得答应师父一件事。一年之内,不准问结果。也就是,一年之内,他是死是活,师父都不会告诉你。用这一年的时间,你把他忘了。徒儿,你得学会接受一去不复返的人和事。”

方劝慰完我,大师兄便横抱了殷帝过来,跪到师父脚下,依法炮制,求师父救那殷帝。师父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准则,将那奄奄一息的殷帝也扛到了白雕身上。

牵绊就此断了,梦,也醒了。

虽有万里九州,却是,满目山河空念远。

※※※

晏濯香隔个三两日便来同我下棋消磨时光,我一次也没赢过他,虽说他故意露的破绽连初学者都能看出来。我如今精力不济得很,棋盘上片刻也厮杀不得。这一日,在吃了我大片的棋子后,晏濯香如往常那般同我说话。

“我已向圣上写了辞官的奏折。”

我照例哦了一声,继续研究棋盘,又下了五手后,才反应过来,棋子掉到地上,“你也要走?”

“尘事已了。”他依旧风淡云轻,目光如水,缓缓掠过我眼角,“那一日,我才明白,我输得彻底。曾经的青璃决然将我忘却,如今的浅墨却拼死不忘那位总管。曾经的沧海桑田,抵不过如今的朝朝暮暮。我能左右天下,却左右不了你的心。”他搁下棋子起身,走出去数步,又停步,背对着我,“但我真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如果,他回不来,我会在神机谷等你。”

我站了起来,衣角带翻了棋枰,“神机谷祖师逆乾坤起死回生,是真是假?”

“天命术数,谁能更改乾坤。”

晏濯香辞官离京,我没去送他。病倒在床后,上自老狐狸、小骚包,下自漆雕白、小盗圣,都往我府上跑了一回,我却没印象。某日终于稍微好转,能醒个半日时,谢沉砚喂了我一勺药,告诉了这些事。

待我脑中理清这些都是谁跟谁后,难得地又理清了一件事,望着给我喂药的人,茫然道:“砚台,你怎么在我家?”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在你家待了半个月,这句话你已经问了我十九遍。”

缠绵病榻一月有余,终于在日理万机的新任宰相谢沉砚的照料下,渐渐好转。谢沉砚白日在官署处理要务,晚上则到我府上熬药念话本诗词替我助眠。

他低沉舒缓的嗓音念诗词格外催眠。“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我倏然睁大了眼。般若楼上,回回都是十里春风。

可纵有十里柔情,又如何跨得过这岁岁年年。

※※※

荏苒一年过去。

这一年间,师父传书了不少回,问我何时准备继承西圣之位,他也好四海逍遥去。我推说自己身体不好,想在长安将养将养,尤其还没嫁个好人家,早早继承西圣之位,只怕更没人敢要我。

东海某岛主邀师父一同出海,说东海之外有仙岛,岛上女子四季穿着清凉。师父急于赴约,愤然传书:速寻徒婿来见!

我见他老人家迟迟不提一年之约的事,心中希望便如雪地之火,只怕他这一年都是在敷衍拖延,现在又让我寻个徒婿过去。我又气又伤,挨过了一冬,又挨到了一春。

春日外间花色缤纷,我无以遣伤怀,便闭门睡觉。梦中情境纷沓,一树茶花争妍,一个青衣乌发的修长身影穿过繁花,望着我一笑,他说:“浅墨,我说过会回来找你。”莫非念远已化作了厉鬼?我滚下枕头醒来。

却见,枕边,躺着一支茶花。

我抖着手拿起茶花,触感真实。夺门而出,拉住一个新来的扫院小厮,“谁进过我房间?”

小厮惶恐道:“总、总管。”

我松开他,“小龙还是阿沅?”

小厮又惶恐道:“不是小龙总管,也不是阿沅总管。”

我皱眉,“我府里何时有第三个总管了?”

小厮颤抖道:“他说他是前任总管……”

我僵在原地,“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是前任总管……”

我转身奔向了后院,那一院的山茶新开,蒸氲如霞,何人摘取曼佗罗。

听见脚步声戛然而止,他拈花回身,眼睫温和,含笑向我望来。青衣乌发恍若一场千年梦幻。是从不曾离开?还是,你从亘古走来?

我呆愣了许久许久,眼中有泪夺眶而出,冲过去将他扑倒在花间。

“你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都不放过浅小墨。”

(正文完)
83、番外——枕中记
昆仑巅,玉虚峰。

似是吃了太多的酒,我爬起来寻茶解渴,忽闻房外有人声,我推门寻摸了过去。

堂内,一个方桌,围坐了四人。外间风雪昆仑,内里春暖花开,四人各着春衫,丰采高雅,身姿伟岸,一人掳起一只袖角挽到手腕以上,四只玉手忙着在桌上叫牌,气氛热烈,暗香浮动。

我定睛一看。

——晏濯香,梅念远,谢沉砚,老狐狸。

“哐当”,我被房间门槛绊了一跤,身体前跌,忙两手抱住了门框。

四人聚精会神,谁也没有往我这里看一眼,仿佛我不存在一般。

不一会儿,晏濯香杠上抓到一个饼,唇角一扬,玉手飞快将五筒凑一处,自家牌一推,“杠上开花,满贯。”

另外三人憋住气息,视线往他牌面会聚,见果然如此,便都扑下各自牌面,痛快地拿起各自手边白花花的银子放到晏濯香钱堆里。

我刚抱着门槛爬起来,被银子一晃眼,又跌了下去。

再爬起来时,新一轮开始没多久,晏濯香又浅浅一笑,推牌:“东风,五筒,白板,一筒,风花雪月,满贯。”

另外三人凑头一看,果然,东风有,筒花有,白板雪有,一筒月有,四种牌俱全。三人忍了,各自开钱,又是一片白花花的银子。

完全不知道我大昆仑什么时候开起了赌场,还是出手阔绰的豪赌。看得我口干舌燥,才记起自己是来寻茶的,忙去给自己倒茶。

这空当,晏濯香又推牌了,“大四喜。”

另外三人终于怒了。

老狐狸:“晏爱卿不要太过分!”

谢沉砚:“晏编修你手法太快了!”

梅念远:“晏少主你敢说没出千?”

我在一旁灌茶解渴,见要打架的样子,很期待地扭头等待。

晏濯香很无辜地摊开十指,再一指支颐,“你们认输就好了嘛,耍赖有失君子之风。”说罢再扫我一眼,“娘子还不上茶?”

“噗!”我一口茶水全喷了出去。

四人一同望着我,仿佛很理所应当。在他们的注视下,我终是沏好了四杯茶,一一给端过去。四人一边喝茶,一边继续洗牌。我想顺几个银子走,被梅念远一把拉住手,牵引到他鬓边,“娘子帮揉揉太阳穴。”还抬眼期待地看着我。

虽然,一定有哪里不对!但是,我还是照办了。给他轻轻揉捏了几下,渐渐腾出一只手,再接再厉去桌上顺银子,又被谢沉砚一把抓住,扯了过去。

“娘子给我拿些银子来,都要输光了。”委屈地抬眼望我。

“什么?!”我震惊非常,“我拿银子?这些银子都是老子我的?!”

“不然呢?”四人异口同声,再一同疑惑地看着我,“娘子挣钱给夫君们花,不是天经地义么?”

“天经地义你姥姥!”我愤慨难当,忽然,又有哪里不对呢,“等、等等,夫君……们?”

老狐狸把我拽过去,拿手试探我额头,“没发烧啊。”

忽然,一声婴儿啼哭传了来。

四人又同声:“该换尿布了,快去!”

我看了一圈,才发现他们是对我说的。我寻着声音找到了摇篮,一个小婴儿似乎刚睡醒,一只粉嫩的小手揉着眼睛,一只粉拳挥动,两条小嫩腿踢掉了毛毯,青蛙一样乱蹬。我动手换尿布,很娴熟地换完后,娃娃也不哭了。可是,老子什么时候学会换尿布的?

小娃就着我的手从摇篮爬了起来,我便把他抱了起来,一身奶香,非常可口的样子,可是,“这是谁的娃?凭什么要老子换尿布?”我当即咆哮了出来。

牌桌上四人一同停顿,扭头道:“当然是我们的,你生的儿子都不认了?”

我摸着后脑勺,“老子已经生过儿子了?”

我在心底将“当然是我们的”反复过了几遍,还是理解不了其内涵,“那……你们谁是他爹?”

四人再同声:“我们都是。”

我抱着不知什么时候生的儿子,咽了下口水,决定将问题简化:“我是说,谁是他亲爹?”

四人不再看我,纷纷将视线汇聚到牌桌上方。

老狐狸大喊一声,推牌:“和了,大三元,朕是亲爹!”

晏濯香温文一笑,推牌:“同和,海底捞月,孩子是我的!”

梅念远淡然一笑,推牌:“九莲宝灯,清一色,当然是我的骨肉!”

谢沉砚十分泄气,推牌:“我还差个饼……”

气泄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将牌桌仔细一看,“不对!七个一饼!你们人手一个!太过分了!你你你们作弊!”

梅念远随手抛出个一饼:“大不了送你一个。”

砚台气了个半死。

晏濯香也大方地不知从哪里抛出个一饼:“再送你一个好了。”

砚台彻底被气死。

我抱着他们儿子上前,“太无耻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他?再说了,谁赢了谁就是亲爹么?你们说什么就什么,当老娘摆设呢?”

梅念远接过孩子抱了,逗了逗,笑吟吟道:“还用赌么,咱儿子哪里跟我不像呢?你们看这眼睛这眉目这鼻子这小嘴。”

老狐狸“切”了一声,“明明跟朕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晏濯香沉吟片刻,“那么,便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

众人忙问:“什么?”

“滴血认亲!”

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四人便忙活开来,一应工具就绪,把个宝宝都吓哭了。我忙道:“不如算了吧,你们谁是亲爹都行,我无所谓的啦。”

晏濯香阴沉沉道:“本来无所谓的,方才你偏要问个究竟。”说罢再也不顾我的劝阻,愣是把小娃娃抢了去。各自放血后,在宝宝的哭声中,四人瞅着四个水盅,观察血滴的融合情况。

一盏茶时间后,四人默然抬头,再一同转了脸,面向我,步步逼近。

老狐狸怒发冲冠,一手指来:“顾浅墨!”

晏濯香冷意蔓延,嗓音微凉:“你老实说。”

梅念远愤恨交加,强自克制:“孩子究竟是谁的?”

谢沉砚痛悔不堪,悲愁笼罩:“你在外面养小五?”

——“顾浅墨!”

“不知道!老子什么也不知道!”我心惊胆战,脑袋一滚,磕到桌上,醒了过来。

西域丝绸路上,午后的客栈略显清冷,店小二手顶托盘,吆喝过来。

“客官你的黄粱饭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黄粱美梦终有醒来的时候,所以NP什么的就不要当真喽。

84、番外——昆仑记

(一)

玉虚子年轻的时候,是昆仑派的一枝小梨花,风靡无数小姑娘,下山被围追,上山被堵截。

收的情书可以做一个冬天的柴禾,当然,他绝非那般无情的人,一般是阅读完了后再扔进火塘点燃。练功之余,烧阅情书便是一种很好的调剂。

读得多了,情情爱爱便在他脑子里融会贯通。终于,某一天,他拿起了笔,写出了一个短篇爱情传奇。不小心,这传奇本子流到了昆仑弟子之间传阅。

彼时的昆仑,文化产业一片贫瘠,于是这篇用词简陋质朴无华吃饱了撑的两个情侣之间你虐我来我虐你的故事就这么在昆仑弟子间走红了。

玉虚子颇受鼓舞,便开始三更起五更睡地创作故事,用了小半年时间,写出了一部长篇爱情传奇,讲的是两个情侣之间继续吃饱了撑的你虐我来我虐你,然后有了男配和女配的加入,官配开始动摇,揪紧了昆仑弟子们的心。唔,由于是长篇创作,玉虚子采取了连载的方式,写完一折,师兄弟们便阅读一折,阅读完后的读者们分为三类。

一类是不满意剧情发展,男配怎么可以抢戏,女配太恶毒了,必须弄死,官配王道!他们把意见写在戏折的背面,算是留言。

二类是较满意剧情发展,表达了自己希望谁和谁在一起的美好意愿,同时给玉虚子各种打赏,譬如:大师兄我这个月的红烧肉让给你吃哦。

这两类让玉虚子在精神和肉体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第三类呢,看完了玉虚子的连载后,默默离开,不发一言一语。玉虚子睁着熬夜后布满血丝的眼,看他们渐行渐远,身心倍受打击,开始惶惶不安,是不是自己把人物写崩了?是不是剧情发展不合逻辑?是不是自己根本不该写传奇?陷入自我怀疑的玉虚子,所受的打击根本不是红烧肉能弥补的。

于是玉虚子的这第一部长篇传奇烂尾了。没多久,他又鼓起勇气开始第二部传奇连载,这一次,沉默不言的师兄弟们更加多了,不堪打击和自我怀疑的玉虚子泪流满面弃坑了。

玉虚子挥泪告别文坛,准备弃文从武好好练剑。

掉进坑里的师兄弟们怒了,抓住玉虚子一通猛揍,叫你弃坑叫你弃坑!坑死爹了!

玉虚子顶着被揍的熊猫眼发现,揍他的人里居然有从未留过言的家伙,玉虚子给跪:老子以为你们不爱看老子才弃坑的!

不管怎么说,这场斗殴还是惊动了他们闭关的师父,师父得知自己徒弟们不练功不打坐,整日写传奇看传奇,当时就暴怒了,没收所有传奇,罚写心经一百遍。

于是,昆仑又恢复了往日,再也没人胆敢在暴虐师父的威严下提传奇了。

岁月悠悠,又过了许多年,玉虚子自己也做了师父。

这一年,他的三徒弟在百无聊赖之际刨坑,居然刨出了一个羊皮包,抖了抖尘土,扒开来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堆手稿。哇,绝世秘籍!小三子兴奋不已,忙一页页看过去,咦,为什么秘籍里的男男女女老是别扭来别扭去,就是不写武功心法呢?虽然存着这样的疑惑,小三子还是被故事吸引了,不知不觉就看了一个晚上。

翌日清早,玉虚子亲自来揪小三子起床练功,竟然发现小徒弟坐在一堆泛黄纸业中痛哭流涕,两只眼已经肿成了桃子。玉虚子大惊:“看不懂典籍也不用哭成这样,话说这是什么典籍,为师怎么没有见过?”

小三子抖着手指捧起结局篇,“师父,女主死了,男主出家了,这是什么狗屁故事!写这故事的人该是多么变态!这是报复社会!”

玉虚子接过纸一看,纳尼!这这这不是老夫的处女作么?怎怎怎么又重见天日了?

玉虚子鬼鬼祟祟地藏起了这堆黑历史手稿,任徒弟怎么央求都不给看。

察言观色许久后,小三子拉着大师兄二师兄到隐蔽的地方,“你们知道吗,师父以前是写小说的,还是写言情小说的哦。”

大师兄:“=囗=!”

二师兄:“=囗=!”

再也无法直视了……

(二)

昆仑自古便是神山,许许多多的神仙传说出自这里,连天下龙脉都是由昆仑神脉延伸出去。因此,昆仑山上有一座据说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石碑,这个说法被小三子毫无保留地接受了。石碑上面刻满了凡人看不懂的铭文,更增其神秘。

某一天,路过那处上古遗迹时,师父指着石碑肃然道:“这里,藏着上古心法。”

小三子的心砰砰跳开,饱阅传奇的脑袋瞬间补出了一个画面,一位少女练就上古心法成为武林至尊,从此再也不用怕被师父揪耳朵罚站墙角了。

于是,小三子得空便来研究铭文。传奇小说里,高人往往把绝世剑谱和心法藏在书中文字间或琴谱间,那么,这上古心法一定也藏在这凡人看不懂的铭文里。为了破解铭文的奥秘,小三子每天必花五个时辰,就用自己的小手在石刻上比划。铭文里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是极其诡异的走势,果然好神秘!

春去秋来年复年,六年过去,每日比划满石碑的铭文已然成了小三子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的作息习惯,直到有一天——

师父的一个远道而来的叫姬幽的高人朋友造访昆仑,见到了到处散落的小三子的鬼画符,当时就震惊了:“这这这是哪位高人的狂草?”

师父拿过一看,“哦,这是小徒的狗刨字,是挺草的,都认不出来写的什么。”

姬幽惊诧:“这是上古书法!”

小三子被拎过来问个究竟,书法师承何处。小三子眨着无辜的眼,指着师父。

姬幽看也不看师父一眼,“阿虚的那点书法,也就够骗骗你们隔壁家的旺财。”

阿虚师父勃然大怒,拽住姬幽的长白胡须,“你个死老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就你们隔壁家的小强还认识你!”

小三子望一眼昆仑山外,咬着手指,“我们隔壁家是哪里?”

大师兄二师兄:“神机谷。”

待师父和姬幽一架打完,小三子把二人领到了上古石碑前,比划着上面的字,“师父说这里藏着上古心法,我就日日揣摩,时间久了,写的字也跟这上面一样扭曲。”

这下换师父震惊了:“我是说,这石碑的下面,藏着上古心法。”

小三子:“……”

——这就是顾氏狂草的由来。

穆小鱼听他爹讲完他娘亲书法的由来,很是崩溃了一段时间,在某个月黑风高夜,他摸去了因揭发娘亲早年黑历史而被娘亲踹去小房间睡觉的爹床边,怯怯发问:“爹,你说小鱼会不会遗传娘亲的智商,将来讨不到媳妇儿?”

他爹认真想了想,“至少你还有爹的一半智商,放心好了,将来讨不到媳妇儿,爹给你扛几袋银子去安南买几个。”

穆小鱼终于松了口气,放心地爬上他爹的床,正准备睡下,又想起什么爬起来,“爹,我长大了一定记得给我取个大名,不能让我媳妇儿知道我叫小鱼,是因为娘亲在吃糖醋鱼吃到一半的时候生的我,才省事地叫我小鱼。”

他爹郑重地点头,“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我答应你。就是被你娘亲掐死,爹也坚决不让她再给你取大名。”

穆小鱼放心地枕着爹的胳膊睡了。

虽然只有四岁,但穆小鱼十分庆幸自己有个靠谱的爹,这样说来,就算娘亲非常不靠谱,以后也不用担心娶不到老婆了。

有个会做生意的爹就是好啊。

他爹则在想,一定要把生意从丝绸之路做到茶马古道,再做到暹罗、安南,给儿子挣下丰厚的家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