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他进,一进一退就到了内室。“大人还要暖床的么?”
“不要了,不要了。”我豁达一笑。
“那你早些睡。”他将我外袍搁到床边,又给换了一床薄些的被子,再在帷帐周围挂上驱蚊药草香囊。我在一边坐着喝茶,看他收拾。
他收拾完后,走过来,拿走我手里茶杯,“这茶喝了又要睡不着了。”
我坐着摇扇子,“嗯,你也歇着吧。”
梅念远带上房门出去了,我才慢悠悠爬上了床,一觉睡得很沉。
天明的时候,有人进了房内,开了窗,再将床头帷帐卷了起来,“大人,起床了。”
我翻了个身,面朝外,强撑起眼皮,含糊道:“嗯,你是哪个?”
他停住了动作,“顾浅墨,你真是好记性,今天必须喝药!”
我缓缓爬起来,由着他给我穿上清凉的外衣,洗漱一番后,我稍稍清醒了一些。他递给我新泡的茶水,瞧着我试探问道:“浅小墨还记得昨夜的事么?”
我喝了口茶,“什么事?”
“一晌贪欢,勇跳池塘的事情。”
我呛了一口,“什么?一晌贪欢?有美少年偷情么?勇跳池塘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情薄如斯,传言诚不我欺!”梅念远凉凉地看着我。
我脑中堆满了疑问。
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急急奔来,在房门口大嚷:“大人快起床,晋王殿下来看您了!”
我回头问一身凉意的某人,“晋王,又是谁?”
“一个小色胚。”
“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不要让他近身。”
急忙到了前院,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叫唤:“圣卿——”随后,一个滚圆的东西扑向了我。我下意识便接住,入手沉甸甸。接着,便闻“吧唧”一声,左脸颊被濡湿了。
“圣卿,听说你傻掉了,本王特来看看你。”圆球趴在我怀里,两只肥手贴在我脸上。
我脸上现出黑气,“你才傻,你爹妈都傻!你这种小色胚,大概只有老色胚才能生得出!”
“顾侍郎……”有个看起来像是太监,事实上可能就是太监的人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使劲用眼光示意我看一个地方。
府上的总管也扯了扯我袖角。
我便抬起目光,随太监的眼神看过去。
一个轻袍缓带,公子哥般穿着的年轻男子,摇着一把白色折扇,从大门口缓步走进院中。神态闲逸,容色高雅。
我一手指向他,转头向太监问道:“这个老流氓是谁?怎的随便出入我府上?”
太监脸色惊恐,急得要哭出来,大气不敢出。
那个装高雅的男人,嘴角牵起一丝十分阴险的笑,“顾爱卿,你叫谁老色胚,老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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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怨当初,皮相所惑
“父皇!”我怀里的小子糯着嗓音向那个纨绔公子模样的人叫道。
我两臂一松,圆滚滚的小子顺着我身体滑到地上。总管将我衣角一扯,我就势跪到了地上,“臣恭……恭迎陛下!”
摇着破扇子的男人似乎不打算放过我,“顾爱卿,回答了朕的问题,再平身。”
“老色胚,老流氓……说的正是臣自己。”我垂头,“臣府上美少年众多,夜夜拿他们暖床,实在是色胚中的色胚,流氓中的流氓,行止天怒人怨,荒淫又无耻!”我说得义正词严。
“原来如此。”舒展了眉头的纨绔男人故作优雅地一抬折扇,“难得顾爱卿能如此透彻地认识自己,平身。”
我起身后,这自命风流的男人自顾自地在我府里转悠开来,太监忙跟随,总管对我示意,我也忙抬步跟上。小色胚跑到我脚边,张开手臂,仰着头,娇滴滴道:“圣卿,抱抱本王。”
我拿眼神询问总管,他拿眼神示意我无视之。于是,我假装没看见没听见,一步绕开小色胚,跟到老色胚身后。
“顾爱卿院子里的布置倒还有些情趣,实在令人诧异得很。”老色胚边走边点评,不知是在夸奖还是在嘲讽。
“这情趣都是臣骨子里带来的,陛下不必过誉。”我谦逊道。
“朕记得爱卿酷爱桃花,怎么这满院子都是杏树?”
我想了想,“臣爱桃花么?臣脑子不大好使,记不得了。”
“圣卿,抱抱本王。”小色胚又跟来。我继续无视之。
老色胚择了一处石椅坐下,对太监挥手,“叶公公,叫薛太医进来。”
很快,一个儒医模样的人进了府,还抱着个药箱。看来是早就在门外了,而且是有备而来。
老色胚折扇指向我,“薛太医给顾侍郎……哦不……顾更夫把把脉,他脑子不大好使。”
我只好也择了块石头坐下,由御医把脉。御医摸了一会儿脉,猛地睁眼瞧我,如同见鬼一般,“这这这脉象……”
“怎的?”老色胚眼风飞过来。
薛御医颤抖地收回手,小心走到老色胚身边,俯身附耳。我下意识凝神聆听,只闻很微弱的声音。
“陛下,这顾侍郎的脉象……是……是女儿家之相……老臣行医几十载,从未遇着男人现女脉的……这……”
老色胚嘴角一挑,“事关名誉,薛太医还是不要下定论的好,朕让你把脉,未让你把男脉女脉,是让你给他治治脑子。”
“是……”薛太医擦去额上汗水,重新给我把脉。
薛御医紧张地把完脉后,就着石桌刷刷写下药方,“顾大人脑部受过撞击,记忆短期内不易恢复,先用药化去脑内瘀血。”
老色胚问:“化去瘀血后便可恢复?”
薛御医再擦汗,“臣不敢保证。恢复记忆需要机缘,也许不等瘀血化尽,只一个因缘际会便可启开记忆阀门,也许化尽了瘀血,因体质问题,也恢复不了往昔记忆,更有甚者,记忆只能维持一日,翌日便又遗忘殆尽……”
我没听完,就被总管悄悄叫到一根柱子后。
“什么事?”我问。
总管将我拉近,手拢在我耳朵边,悄声道:“那太医开的方子,都是用的宫廷御用药材,咱们府上,买不起。”
“那太医不是说,我是侍郎么,难道我很穷?”我疑道。
总管点头,“你是个穷侍郎,还被皇帝扣了半年的月俸。”
我蹙眉,“这可怎么是好?”
“办法倒是有一个,你需这么着……”总管便在我耳边授意了一个听起来有些无耻但又不失为一个办法的办法。
“顾爱卿?”老色胚唤我。
“臣在!”我一步跨出,笑眯眯道,“臣在吩咐总管给陛下沏茶。”
“圣卿,抱抱本王。”小色胚可怜兮兮拦在我身前,嘴角一瘪一瘪。
我本欲继续无视,却见老色胚的视线从小色胚身上移到我身上。当着人家老子的面,我也不好将人家小子无视得太厉害,当即换上慈祥和蔼的笑容,弯腰将小色胚抱起来。这小子立即高兴起来,搂紧我脖子,吧唧一口印到我脸上,我擦不得口水,只好干笑着。
“圣卿,做本王的男宠,好不好?”小色胚得寸进尺,十足一副小骚包模样。
我强颜欢笑,并不开口。
老色胚嘴边抑着笑,“齐儿从未跟人这么亲近过。”
我顺口便说了句,“小孩子家,一般只跟他娘亲近。”
薛太医细如一线的眼缝忽然睁成了铜铃,悚然看着我。老色胚眸子里一派淡定,眼梢却游走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神态。莫非我说错什么话了?忙拿眼角寻总管。总管端着茶过来,冷冷瞥了我一眼。
老色胚端过了茶杯,一眼落到总管脸上,“阁下便是侍郎府上管理打点几千个男宠的总管?”
“达陛下天听,草民惶恐。”总管微微垂首。
“如何称呼?”
“草民梅念远。”
“哪里人氏?”老色胚细细打量起我府上总管来。
“西域。”
“西域?”老色胚微微沉吟,“朕看你有些面善,哪里见过似的……你不是西域人!”
“草民祖籍江南,不过自幼流落西域。”
“如何来的长安?”
“草民辗转西域数国,在丝绸路上随波斯客商一道来的长安,在西市做些小买卖,后来与顾大人相遇。”我家总管索性道了前后因果。
老色胚静静听着,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异国话。总管梅念远未作迟疑,同样说了一句异国话。
老色胚神色这才松开,“梅总管除了波斯语,还会哪国语言?”
梅念远目光沉定,“楼兰、精绝、于阗、高昌、疏勒、姑墨、龟兹、焉耆、姑师、安息、大秦这几国。”
震惊的除了老色胚,还有抱着小色胚的本官。
老色胚在惊讶之余,又抛出一个问题,“梅总管去过殷国没有?”
“没有。”
我眉头一动,梅念远为何要说谎。昨夜他明明告诉我,他来自殷国。本官虽失忆不假,但还不至于当真隔一夜便会忘了前一夜的事。只不过,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糊涂人比聪明人更能活得开。
若他真有必须要隐瞒的事,我倒不妨替他挡一挡。
“陛下!”我将小色胚抱到老色胚膝上,拿过了他手里的白色折扇,“扇面未题字,总觉得少了些情调呢。何况陛下这样有情趣的圣君。”
老色胚挑了挑眉毛,“顾爱卿说得甚是。”
随后,我领着老色胚去书房,小色胚被抛下了。
一踏入我书房,这老流氓就被里面的杂乱无章给震慑住了,“这就是状元郎的书房?”
我趁人不备,将书案上的《玉房指要》捡起来扔到了某个角落,开始挽袖子磨墨。“状元郎?是臣么?”
他走到书案前,将我再三打量,“你怎么就能考中状元?”
我想了想,“虽然臣不记得,但按理,状元是殿试中,陛下出题钦点的。”
“说的是。”老色胚转了转目光,似乎有些自责,“朕当初必是头脑不清醒,或是……”
“或是什么?”我抬起脸瞅着他。
“或是为皮相所惑……”他定定看着我。
“咳。”我埋头继续磨墨。
“我来。”他牵袖,从我手指间拿过墨石,指腹从我手背滑过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一手展开折扇,一手取笔,待他磨好墨后,落笔蘸墨,“陛下要写些什么?”
他看着我道:“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我提笔于扇面上,唰唰唰草就了这阙词,检阅一遍无误,轻轻吹干墨迹,送到他跟前,“赠与陛下收藏。”
他接过扇子,看了看,“浅墨浓韵,却也只能收藏。”尾音未尽时,扇子已被他一点点折了起来。他眼皮一抬,将我看住,“若不是与你师父有约在先,朕无论如何也要……”
我没敢问也要什么。他收了扇子,低头转身,似乎这就要走。我在后面重重一声叹,“顾氏草书,市价一字千两。”
老流氓顿住脚步,回身,“朕记得,是一字十两。”
“长安大米都涨价,何况臣的真迹。”
“朕宁愿去买大米。”
我绕过书案,追上前,欲跪伏于他脚边恳求,他伸手欲拉住我,由于担心他赖账,我将他伸出的手抓住。然后不知怎的,他手臂一拉一扯,我便向他撞了去。他手臂一收,便成了一个合抱的姿势。
我许久没回过神,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情态?
他身上的名贵龙涎香袅绕在鼻端。“阿浅,你怎么总要算计朕?就不能待朕一点点真心么?”
我浑身僵硬了,莫非本官失忆前与这老流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臣、臣人穷志短,陛下恕、恕罪……”
“题字勒索,可是你那总管的主意?”他低头时,气息吐在我颈边。
“是臣的主意。”我寒毛直竖。
“你倒是处处替他解围,可知他是什么人?”
“他是、是臣的总管。”
“这么相信他?”老流氓拦在我腰后的手臂更加紧了,“一般的客商,纵使再见多识广,也不会在朕试探的时候那么气度从容,一点差错也不出,倒让人觉得是刻意为之。”
“陛下……多心了……”我大气不敢出。
“朕多心?你顾浅墨有多少个心眼,会比朕少么?怎么,失忆了,变单纯了?”
“臣……一向很单纯……”
“阿浅。”
“陛下你……你还是叫臣顾爱卿吧……”
“叫了几年的顾爱卿了,就醒着的时候叫几声阿浅还不行么?”
“父皇……”书房的门被推开,小色胚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梅念远。
老流氓将手臂松开了,我退后几步站定,目光转向书房外。梅念远眼光转开,“晏编修来了。”
“你去吧,不要说朕在这里。”老流氓牵着小色胚,在书房里踱步。
我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襟,出了书房,未等我跟上,梅念远已迈步往前院走了。“念远!”我几步跟上,将他拉住。他停了脚步,却没看我。
“我题字了,他给不给钱,还不知道。”我解释道。
“都抱着你叫阿浅了,还担心什么。”梅念远转头看向别处。
我久久无话,甩起衣摆就坐到了石阶上,亦转头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蹲□到我面前,“生气了?”
我扭着头,继续不说话。
“是我错了,不该出这个主意,让你涉险。”
我依旧沉默。
“浅墨……”他手心覆在我手背上,五指再收拢,“当一个国君叫你阿浅的时候,你可知我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心情?”
我转回头看着他,“总管,如果明天我又不记得你了呢?”
“那就让你重新记得。”
“万一我再也想不起呢?”
“那就不要想起,从新开始。”
“早上你也说过我情薄如斯,我可能真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将他反反复复地看,“总管,你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他垂眸,捏着我的手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薄情便薄情,你有你的生存之道。我入了地狱,却是走不远的。”
一个浅色衣衫的人出现在了月洞门下,闲闲道:“濯香可是打扰了二位?”
作者有话要说:可算是更新鸟。。。
扇子上题的那首词,是张先的《诉衷情》~
☆金屋藏娇,五美聚首
“你就是晏编修?”我抬头看向不速之客。
他闲步到我跟前,“晏濯香。记不起来便不用记,反正你忘了的事,也不止这些。”
我坐在地上没起身,他便俯身,伸手到我脑后。我本要扭头避过他的手,不想将自己的要穴交到别人手下,他另一只手在我肩井穴上一拍,一股力道透入,让我浑身一麻,于是只能乖乖坐着不动。
“跟昨日比,可有好转?”梅念远问。
“没有。”这人收回手,答得干脆。
“可是用药不对?”梅念远又问。
“那药温和了些。”
梅念远一沉吟,从袖中掏出一纸,正是薛太医给开的方子,“晏大人看看这张药方,可用否?”
这晏濯香接过药方,看了看,“梅总管可否取支笔来?”
梅念远应了一声,转身往书房去,没走几步,又折身,往别的屋子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了笔,递给晏濯香。晏濯香一只手掌里躺着药方,一只手持笔,就这样在上面勾划起来,有增有减,再将方子还给梅念远,“这样名贵的方子,可是出自御医手笔?”
梅念远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晏濯香笑了笑,也不再言。
我怏怏坐在地上,对御医不御医的问题提不起兴致,对名贵不名贵的药方也不甚关心。
“谢大人府上最近有些热闹,不知侍郎是否听说了?”晏濯香站在一旁,低眉瞧着我。
“什么?”我随口问道。
“谢祭酒给谢御史定了一门亲事。”
我心口有些微震动,不自觉从地上爬起来,“定亲?”
晏濯香与梅念远同时盯着我,我回视他们二人,“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莫非侍郎记得一些事?”晏濯香审视着我。
“定了什么亲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陇西王家三小姐。”晏濯香看着我道。
“王家三小姐……”我没意义地重复了一遍,只觉心头有些沉重,却说不清因果,转身无意识地走了几步,直到一头撞上某棵树干,只得停下,抬手摸了摸额头。
我扶着树干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直到树上一声紧一声的蝉鸣将我唤醒,我又扶着树干转了个身,眼睛一抬,见两人还在原地,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
“看我做什么呢?”我后背蹭着树干,缓缓蹲到地上,再坐到树根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得很。眼睛垂下,看着飘下来的落叶。
梅念远走过来,蹲□,手指擦过我额头,“原来你是只记得他,撞了头,知道疼么?”
我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背靠树干,一动不动。
一个小少年奔过来,向我禀报:“大人,谢大人来看您了!”
我在迷离状态,压根没懂这句话的含义。那个浅色的身影说了句:“我先回避,不要说我在这里。”随后他便往书房的方向去,梅念远忙将他拦住,“晏大人,这边请!”说着,向那人指了左手边的花厅。
然后,一个新面孔赶到了我跟前,弯腰看我,“小墨?”
我似闻非闻,继续望着虚空。
“小墨?墨墨?”他有些着急,唤了我几声,见我没反应,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梅念远。
梅念远只作不见,望向树冠。
“梅总管!”来人加重的语气。
“谢大人。”梅念远这才将目光落了下来。
“小墨是怎么回事?”
“不是在你谢家摔了头么。”
“……我是问,小墨现在是怎么回事!”来人语气不善。
“不知道。”梅念远语气冷淡。
“……梅总管,麻烦你回避一下。”
梅念远冷冷一笑,“我要照顾大人,为何要回避?”
“我有些话要同墨墨说。”
“没人拦你。”梅念远眼风一横,双手一负,原地站定不动。
“你……”来人脸色有些沉,“有些话只怕不方便让你听见!”
“说不说,是你的事。走不走,是我的事。谢大人管得未免太宽了。”梅念远一派淡定闲远。
来人辩不过,只得愤然扭头,看着我,忽然发现什么似的,一手抚上我额头,“墨墨,这是怎么伤着了?”
我将额头上这只手抓住,不知怎么就喊了一句,“砚台?”
他将我的手反握住,眉目间的欣喜一览无余,“墨墨,你记得我了?”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却并不失望,依旧很是开心,“至少你记得砚台。”
“你要跟我说什么?”我抽回自己的手。
他脸上的喜悦霎时冻结,低垂下头,良久不说话。我坐在树根上静静看他。
“墨墨,我父亲给我定了亲事……”
我闭上眼睛。
“我不同意,我爹以死相逼……”
我又进入了无意识状态。
“下个月便要……迎娶……王家小姐……”他说得极为艰难。
我不知道自己听懂了没有。
“可是……我……我心里的意思是……”他声音低下来,“其实我……”再低下来,“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声音低到我耳边,“墨墨你明白不明白?”
我在虚空中遨游,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我早就不在乎……你是男人……”
我神游太虚,俯瞰红尘。
“但我爹娘在乎,我不知道怎样跟他们抗争,我不能做不孝子,但也不能……不能就这样……娶妻……”他万般纠结,千般为难,“墨墨,我若娶妻生子,只怕会痛苦不堪!墨墨,你知道么?”
远处一个淡定的声音传来,“她睡着了。”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人,大理寺的漆雕大人来探望您了!”
“墨墨,我先回避一下。”某只砚台往左手边走去。
“谢大人,这边请。”似是总管的声音。而后脚步声又往右手边去了。
没多久,一声近似嚎哭的嗓音自前院一直传过来,“贤弟啊——贤弟——你怎么就忍心这样去了——”
总管嗓音一沉,“漆雕大人,我家大人还健在。”
“哦对对对,瞧我一时悲恸,喊错了。”嚎哭再起,“贤弟啊——贤弟——你怎么就忍心这样失忆了——”
这一声声的哭丧将我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瞧见一个泪人儿举袖遮面,悲伤甚切,我不由呆住,“阁下又是哪位?”
“呜——贤弟啊——”他蹲到地上,捶着大腿,肝肠寸断的模样,“你真将愚兄给忘了呀——我们在青楼的情谊呀——我们一起钻床底的生死相依呀——”
我挠挠头,表示不解。他万分悲痛,转身便将我府上总管的大腿给抱住,“梅总管,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梅念远挪不了步子,遂弯身安抚,“漆雕大人先节哀。”
“如何节哀……”痛绝的人将涕泪都抹到了梅念远衣上。
“她忘掉的又不止你一人。”梅念远试图将悲伤的人拉起来。
“贤弟记得梅总管么?”
“……她便是记得所有人,也不会记得我。”
“这样?”泪人儿收了泪,似乎得到了些安慰与平衡,放开了抱住的人,抬袖子擦了擦泪,又蹲到我身边来,望着我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据说贤弟失忆那晚正在打更,贤弟可遇到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我很是茫然,“什么?”
“近来长安城里走失了不少姑娘,都是未出阁的,哎!京兆府都束手无策,又得我们大理寺处理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贤弟上回得罪的沈富贵还在牢里好吃好喝款待着,上头要我们重审此案,真是里外不讨好啊。”
我更茫然,“啊?”
收泪后的漆雕大人一脸愤世嫉俗,“之前贤弟不是叫谷璇那小子老狐狸么,果真是老狐狸!想讨老婆欢心,又怕得罪天下百姓,将他老婆的亲侄子放我们大理寺关着,不许动用私刑,还命我们找证据,给那家伙翻案!这案子,天下人都看着呢,翻得过来么!”
“老狐狸?”我茫然道。
“先不管那老狐狸。”漆雕大人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来看看贤弟,顺便问一问,你打更那夜,可发生过什么事?”
我抿着嘴思索,再思索。
他鼓励地一手拍在我肩上,“好好想,也许对我破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