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娥低头细一思量,笑道:“姑姑是自在随心之人,定不会再回去了,她这样,其实是为的太婆婆他们好。”说到太婆婆,燕娥面上不由浮起一丝羞涩。
为的是父母好?陈妈妈她们看向燕娥,眼里有无尽的疑惑,让老爷太太如此伤心,还为的是他们好,这是什么道理?燕娥叹气:“妈妈,你想一想,若姑姑不硬下心肠,太婆婆他们任由姑姑在外,旁人会怎么说?只有这样,当刘家没有了这个女儿,才什么事都不碍了。”
珠儿也明白了,不由长叹一声,陈妈妈糊里糊涂,看着刘如蕴的门,叹气道:“我也只愿姑娘一生顺遂的,谁知她竟这个性子,实在是。”
“妈妈你不用当心。”刘如蕴的声音响起,她小睡一会,此时看来已十分的沉静,脸已是重新洗过,笑着上前对陈妈妈道:“妈妈,你只愿我高兴就好。”陈妈妈叹气,拍了拍她的脸。
刘如蕴挑眉对珠儿道:“方才听的你备了酒席?”珠儿点头:“就是,我备了酒席出来,就不见老爷太太了,他还说要给老爷太太磕头。”
刘如蕴笑道:“你把这桌酒席送到大哥那里,也当。”说到这,刘如蕴脸色黯淡一下,随即又笑了:“剩下的就我们用了吧,珠儿,我可许久没尝你的手艺了。”
珠儿悄悄的擦掉眼角的泪,点头道:“那好,我再去做几个菜来。”说着就往厨房去了。燕娥赶前一步,拉着刘如蕴的手,只是叫姑姑,刘如蕴猜到珠儿已把自己的事告诉她了,摸着她脸没说话,燕娥此时一脸的兴奋崇敬之色:“姑姑,侄女也想做你这样的人,自在随心。”
刘如蕴轻轻的低下眼帘,话语里有些苦涩:“燕娥,做姑姑这样的人,很苦,你幼时已吃了很多的苦,姑姑不愿你在吃苦,再者,观保是个好孩子。”燕娥眼里的兴奋之色渐渐化作了失望之色,半日才低下头来。
刘如蕴见她脸上满是委屈,把她拥到怀里轻声的道:“燕娥,各人自有各人的事,不到日后不知道,就照你师傅所说,随心吧。”燕娥重重的点了点头。
陈妈妈听到燕娥那句话已是吓坏了,等到听到刘如蕴劝她,才放下心来,心里叹气,姑娘,你会劝别人为什么不会劝自己?
刘大奶奶是第三日才到刘如蕴这边来,见到刘如蕴一切如常,话也没说,那手就要挥了起来,刘如蕴却只是抬头看她,眼神一片清明:“大嫂,日后爹娘要赖你的照顾了。”刘大奶奶听了这话,巴掌停了停,拍到了桌子上:“小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不明白?”
刘如蕴把手里的笔放下,看着她:“大嫂,我原先以为,能得个才子,一生唱和已属幸事,自我到了南京,仔细思量起来才知道,除了嫁人,女子能做的事并不输于男子,只是平时受的教导,女子都从于男子之下,大嫂,你才智不输大哥,却也终不过是刘门宋氏,我只是不愿来日,也是某门刘氏罢了。”
刘如蕴素日说的话,却从来没有这么奇怪,刘大奶奶听到后面,叹了口气,才智不输男子的自己,终不过是相夫教子,了次一生,连不许丈夫纳妾,都被有些同行笑话家中有只胭脂虎,这天下之大,可有什么地方,任由女儿家挥洒才智?
刘大奶奶颓然坐下,看着刘如蕴:“小姑,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家三妻四妾,多子多福,女儿家只是相夫教子,任由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过围着家里转,小姑,你的念头,难道做大嫂的没有想过。”
说着刘大奶奶大哭起来:“小姑,既做了女儿,就认命吧,只能苦修,来世托生个男儿。”见刘大奶奶大哭,刘如蕴眼里的光越发定住了:“大嫂,天下千千万万女儿都认命了,我也不会认命。”
刘大奶奶已经哭的不能自己,抱住刘如蕴道:“小姑,你可知道那有多苦?”刘如蕴点头,丫鬟听到刘大奶奶的哭声,还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进来,见到眼前一幕,脚步停在那里,刘如蕴示意她去打盆热水来,这才把刘大奶奶扶坐到了椅子上,看着刘大奶奶道:“大嫂,我不怕苦。”
刘大奶奶的哭声慢慢止住,用手摸着刘如蕴的脸:“罢了,我劝你不住,公婆这里,我自会孝敬,你且放心。”刘如蕴点头, 丫鬟打了热水进来,刘如蕴相帮着把刘大奶奶重新洗脸,上妆,梳头,这才送了出去。
燕娥的好日子一天天临近了,邱梭那里,家具也做好,预备送到刘家,刘如蕴在此前一日,带着人去邱梭那里把家具发了出来。
此时邱梭这里,已是来的熟了,知道他这里没什么女的下人,也不用什么回避不回避了,幸得刘如蕴现时是用的寡妇身份,旁人看着,也没有了多少忌讳。
此时罗先生已经学了很多中国话,平日的问候是会说的了,刘如蕴存了一个心思,原先就拿着他们的经书再看,也和邱梭请教几句罗先生他们的话,刘如蕴是极聪明的人,这么几次下来,打招呼的话是学会了,简单的对话也能说上几句。
她和罗先生两个,你用中国话,我用番邦话,竟也能说上几句,邱梭吩咐人夫去把家具抬出来时,罗先生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习俗都差不多,嫁女儿都要很多的嫁妆?”这句话却是一半是中国话,一半是番邦话。
刘如蕴半蒙半猜的听懂了,不过笑笑,转而又问道:“贵国女子,可能出面做生意?”罗先生只能听懂几个字,摇手道:“不不不,在鄙国,女子是不能出面做生意的。”罗先生这话,刘如蕴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懂了,失望就像冰水一样浸过她的身体,心一点一点凉透了,原来还以为,只有中国才对女子有种种限制,谁知在番邦也是一样的,天下之大,可有何处能任女子自由翱翔的?
等到邱梭命人把家具安排好,抬走了见刘如蕴一个人坐在那里,只是想着什么,不由上前叫道:“刘姑娘,却是怎么了?”刘如蕴猛的回头,原来罗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摇头掩饰的笑笑:“没什么,我该告辞了。”

惊吓

告辞出门上轿,刘如蕴却觉得身上的寒意没有消去,原来天下女子都是这样的,就算是番邦,也容不下女子遨游天地。刘如蕴的指甲深深的掐到了掌心,既不许,就从自己开始,闻姐姐能男装得中秀才,洗脱她父亲的冤屈,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轿子突然猛烈的晃了几下,刘如蕴顺手想要抓住里面的东西来定一下,谁知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接着晃的更为剧烈,刘如蕴身子在轿里面颠了几下,轿子里面不过一些垫子之类,哪有抓的东西,晃的越来越厉害,刘如蕴看着轿门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着急起来,从这里滚出去,那才是笑的全南京城的人嘴都歪了。
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刘如蕴已经左右晃动,竟从轿子里滚了出去。外面是明晃晃的大太阳,刺的人看不到东西。刘如蕴只能听到别人的惊叫声,接着有马蹄声过来,刘如蕴方要挣扎起来,就见那马的蹄子好像要往自己身上来,刘如蕴不由惊叫出声,竟忘了躲避。
跟在轿边的小婉看见刘如蕴滚出来了,忙叫不好,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就要过去扶起刘如蕴,旁边偏生是个卖灯笼的小摊,小婉这么一过来,就推着刘如蕴往小摊那里去,那摊主本来是在看热闹的,还有大把的竹条在摊上,见刘如蕴往自己这边滚了过来,呆住了,也不去照管摊子,摊子一被撞,竹条纷乱的往下掉,那竹条十分锋利,竟有数根往刘如蕴脸上招呼。
刘如蕴是女子,爱惜自己的容貌也是常事,见那锋利的竹条往自己脸上招呼,直觉就要往旁边避开,此时也顾不得站起来,就地一滚,谁知旁边就是马蹄,眼看着避开了竹条,那马蹄对准自己就要踏下去。
刘如蕴啊的惊叫出声,那马听到惊叫,更是扬的更高。小婉见到刘如蕴就要被马蹄踏到,心里更是害怕,就算再想救主,也怕死,只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斜刺处忽然冲过一个人来,上前轻轻一扯,就把刘如蕴从地上扯了起来,带着她离开马蹄处。
小婉的手刚放下来,见刘如蕴被人拉到另外一边,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拉住刘如蕴:“奶奶,你没事吧?”
刘如蕴惊魂甫定,觉出自己的发上有男子喷出的气息,另一只手还被男子紧紧拉住,忙放开他的手,站定用帕子遮住脸方道:“多谢公子相救,只是男女授受不清,改日再去府上道谢。”说着一拉小婉就要走。
小婉此时惊魂已定,明白了这场祸是从什么人惹出来的,狠狠的盯住那个男子,怎么肯走,只是哼道:“奶奶,这家的马车撞到我们的轿子,奶奶还要谢他,不怪他就好了。”刘如蕴觉得奇怪,往那边一看,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王二爷。
见竟是王二爷救了自己,刘如蕴一时不知说什么号,再看看周围,一匹马已被死死勒住,马车上的人也被扶了出来,那女子面色苍白,想来也是受了惊吓,再一细看,是许久不见的王兰芝。
王二爷已经轻轻一揖:“对不住的很,方才马受了惊吓,竟往轿子上冲去。”不等他说完,刘如蕴已明白了。这是个三岔路口,定是王家的马车没转弯时候,受到惊吓,径自狂奔,撞到了自己的轿子,这才把自己撞了出来。
王兰芝被从车上扶下来之后,喘息定了,见到被撞的也是熟人,忙示意丫鬟扶自己过去,对刘如蕴深深道个万福:“姐姐,方才实是妹妹家车夫不好,才惊扰姐姐。”话还没说完,王兰芝身边的丫鬟已经惊叫出声:“大奶奶。”王兰芝还当是叫她,嗔怪的对丫鬟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丫鬟却似没听到,眼睛只是盯着刘如蕴看,王二爷觉出不对,想起方才那句大奶奶,好似不是称呼自己妹妹的,难道?王二爷不由看向刘如蕴,姓刘,字写的很好,读过很多书,寡妇?
刘如蕴方欲对王兰芝说话,丫鬟那声大奶奶却让她往丫鬟脸上看了一眼,好似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到的,难道是潘家的丫鬟,一想到这,刘如蕴的脸色变的有些白。看在王兰芝眼里,却当她还在惊吓之中,更觉得抱歉了,笑着对她道:“我先命人再去寻乘轿子送姐姐回去。”
丫鬟的眼此时还在刘如蕴脸上,王兰芝叫了她几声,丫鬟才醒悟过来,忙去寻轿子,王兰芝见刘如蕴看着丫鬟,不由面有些发红:“对不住的很,我的贴身丫鬟出嫁了,回婆家时候,从浣衣丫鬟里寻了个看起来聪明的出来伺候,谁知竟不知行礼,实在对不住。”
见刘如蕴不理自己,王兰芝忙拉着刘如蕴的手道:“不过定是姐姐容貌出色,才引得丫鬟看姐姐不止。”刘如蕴此时恨不得急速走掉,听到她的这话干笑几声罢了。
王二爷看着这幕,再想起方才丫鬟那声大奶奶出口的时候,刘如蕴面上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前妻后妻,自己妹夫果然艳福不浅。轿夫上来,跪着对王二爷道:“爷,你家马车撞了小人的轿子,小人的轿子是养家糊口用的,还请爷赔了小人的轿子。”
王二爷正在想,听到轿夫的话,点头对管家示意下,管家笑着上前对轿夫道:“些许小事,有什么可怕的,快随我前去轿行,寻乘轿子还了你。”
轿夫听了,又磕头谢过,这才起身随管家走了,王二爷转过身来,正看到刘如蕴上轿的身影,王二爷好奇心顿起,小声叫了声:“潘大奶奶。”刘如蕴身形顿住一下,接着径自上轿。
王兰芝不明就里,对王二爷道:“二哥,你怎会这样,叫自己妹妹也是潘大奶奶。”王二爷笑一笑,另一乘轿子也到了,命丫鬟扶着她上轿,看着这一片狼藉,还要破费些银子才好。
刘如蕴一路回到家里,好在路上受了惊吓,到时回到家中,托言自己受到惊吓,也可以不理什么,只是想起方才那个丫鬟,也不知王兰芝从潘家带了多少原先的仆从,世上不爱讲是非的仆从只怕没几个,到时只怕又要惹的满城风雨,想起好不容易息下的王二爷的事情,刘如蕴不由叹气,今日又和王家有了这些牵扯,谁知道会怎么说?
轿子已经停下,刘如蕴方搭着小婉的手下了轿,珠儿就迎了上来,细细看了看刘如蕴,见她虽衣衫有些凌乱,但是面上身上瞧来没有什么伤痕,才松口气道:“菩萨保佑,姐姐没什么事情,不然我怎么回去见老爷太太。”
老爷太太?刘如蕴眉头皱一皱,不过没说什么,珠儿只觉失言,忙又掩饰的道:“姐姐快些进去吧,燕娥知道了,急得不行,却又不好出来。”她这些话说完,刘如蕴才皱眉问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珠儿笑道:“王家方才就派人来了,说在路上撞到姐姐的轿子,现在人都还没走。”说话时候,已经走到里面了,王家来人早就上前行礼:“奶奶,家主人派老奴过来表表心意。”刘如蕴细一瞧,又是桑妈妈,笑着道:“又劳烦你了,却不知怎么来的如此之速?”
桑妈妈笑咪咪的道:“方才老奴也在那里,只不过奶奶没瞧见老奴罢了。”刘如蕴这才坐定,桑妈妈瞧一瞧厅上的布置,不由奇道:“明日不是邱姑娘的大喜日子,怎么这里?”珠儿在刘如蕴下手坐下,笑着道:“邱姑娘终究姓邱,怎能从吴家出嫁。”
邱家,桑妈妈皱皱眉,当日邱奶奶那事,虽说刻意瞒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有些私下议论的,怎么燕娥明日还是不从吴家出嫁?
不过这些事情,桑妈妈也不好多问的,把赔情的礼物送上,接了赏封告辞。等桑妈妈走了,珠儿见刘如蕴面上还是雪白的,还当她受的惊吓没有复原,轻轻扶她起来道:“姐姐,去歇息一会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忙。”
刘如蕴虽站了起身,却还是轻声叹道:“妹妹,潘家的丫鬟来到南京,认出我了。”珠儿睁圆了眼睛,刘如蕴回头看见她这样,笑着道:“没什么的,当日已经是各归各的,我只是怕,怕南京城的三姑六婆,又有议论的话了。”
提起这个,珠儿不由一阵好笑:“姐姐,你素日通达,难道不知道总是有人吃饱饭闲坐喜谈这些?”刘如蕴不由笑笑,什么都没说。
次日是燕娥出嫁的好日子,一大清早就备了轿,把燕娥送到邱梭住所,吉时到时,轿子是到邱梭那里迎接的,珠儿跟着过去料理,刘如蕴仗了个寡妇身份不用过去,燕娥上轿之前,对着刘如蕴拜了三拜,才含泪上轿。
刘如蕴看着她的轿子远去,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阵空落落的,从此后,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小婉在旁边看着她,不明白刘如蕴脸上露出的惆怅脸色是从哪里来的?自己奶奶,真是和别人不一样。
虽说不需要送燕娥出嫁,但酒席总不好不去,也没有个寡妇不能去吃酒的理。南京城的婚宴,是要晚上吃起,吃到次日大天亮的。
刘如蕴装扮好了,带着小婉到了刘家,门口是张灯结彩,刘如蕴的轿子一直到了二门口才下了轿,刘大奶奶迎了上来,刘如蕴忙福了下去,口称恭喜。
刘大奶奶瞪她几眼,两人笑语几句,刘大奶奶送她到了厅上,刘如蕴一眼看见刘太太在那里和人说话,乍一看见刘太太,刘如蕴心里又觉得酸涩,却还是上前给刘太太行礼。
刘太太心里叹气,受了她的礼,旁边和刘太太说话的人已经笑道:“刘姑娘是令亲,虽是寡妇,却也能招呼人的,难道刘太太还要守着那些旁的不成?”

喜堂

这话说的,面上虽透着为刘太太好,却句句都戳着刘太太的心窝子,碍着这人什么也不知道,刘太太只是衣袖一挥,示意刘如蕴在自己下手坐下,坐下后刘如蕴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太太,看起来十分富态,只是微笑一笑。
刘太太看一眼刘如蕴的打扮,见还是这么素淡,除了耳边换了对镶红宝石的金耳环,别的看来还是寡妇打扮,心里又长叹一声。勉强笑了一声:“陈太太喜欢说笑,这办喜事总不好。”话里还带有微微的叹息。
陈太太听的刘太太话里叹息,心里还当刘家挑理,不肯让寡妇招呼客人撞了晦气,只当自己多嘴了,笑一笑又讲些别的。
刘大奶奶早又迎着客人进来,这次来的不是旁人,是王太太带了媳妇女儿都来贺喜,刘太太忙从座上起来和王太太互相行礼,闹了半日,这才各自坐下。
陈太太是个爱说话的,看见王兰芝,笑道:“王姑娘越发丰韵了,听的上两个月才得了个儿子,是在松江办的满月,还不曾恭喜过。”
王兰芝忙起身福了一福,王太太只是坐在座上微笑一笑,她的儿媳王大奶奶已经笑道:“也不是我夸自己的妹夫,小姑真是有福气,从哪寻的这么好的一个女婿,什么都是十全的,乐得公公婆婆成日笑的合不拢嘴呢。”王太太看自己儿媳妇一眼,有些嗔怪的道:“罢了,这有什么好说的。”那话里却透着得意,刘太太不由看了刘如蕴一眼。
刘如蕴听着她们说这些,心里烦闷,只是不好起身的,抬头之时,正对上王兰芝的眼睛,王兰芝笑道:“昨日冲撞了姐姐,还请再度包涵。”刘太太听到这话,不由问王兰芝:“潘奶奶,冲撞,却是怎么说?”王兰芝在座上欠身回答:“昨日二哥去码头接我回家时候,那马受了惊,竟撞到刘姐姐的轿子,险些没出事。”
刘太太听到刘如蕴昨日路上遇惊,忙拉了刘如蕴的手问:“可有什么惊吓?”话还没问完,陈太太又笑了:“刘太太,你对你这个侄女可真好,就跟对亲生女儿一样。”刘太太听到这话,心里刺痛一下,抚在刘如蕴身上的手滞了一滞,却还是摸一摸刘如蕴的身上,觉得女儿没有什么,才放下手,嘴里笑道:“该当的,她没有父母,多疼疼她也是当的。”说这话时候,眼里又要有泪出来。
陈太太顺着这话就笑道:“也是,只是刘太太既坐了伯母,何不再替她另寻一家,这年轻寡妇可是难守。”这又是一壶不开提一壶,刘太太脸色好容易变正常了,听到这话,不由叹气:“我也想啊,只是哪里有合适的。”
说话的时候,刘太太不免又看一眼刘如蕴,刘如蕴坐在那里,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不由抬手遮在嘴上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外面,刘太太见女儿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只是叹个不停。
王大奶奶也是个爱说话的,顺着陈太太的话就道:“是呢,这位妹妹,愿你早些寻到个和我家小姑一样的人家,那可是上上的。”王兰芝不由红着脸,小声叫了声大嫂,王太太自坐下就一直只是看着她们谈笑,此时听到这话,鬓边硕大的蓝宝石轻轻动一动,抬起眼皮看一眼刘如蕴,唇边不知怎么就露出一丝讥讽,不过瞬时也就消失了。
陈太太还在那里和王大奶奶一问一答,知道王兰芝生下孩子,婆婆怕他们小夫妻隔的太久,特意遣人送王兰芝回南京的,没口子的称赞潘太太是个好婆婆。
刘太太如坐针毡,但是总不好去堵她们的嘴,面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偶尔还要说上几句,以示主人家的客气。刘如蕴历来都不耐这些应酬的,恨不得像在儿时一样,行个礼就回闺房自去读书写字,却又不好抬脚就走的,只得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此时三月,正是花初绽时候,虽然隔着窗子坐在里面,还是能看见绿树红花。
刘如蕴不由动了幽径寻芳的兴致,只是不好出去,此时客人来的越来越多,也不好让大家干坐着,都请到了花厅,用些点心,看几折戏,耐心的等着新娘子到。
刘如蕴看几眼戏台,这些太太奶奶素日在家,都是看过好戏的,刘家虽请了有名的南音班子来,瞧在她们眼里,也不过平平,看几眼戏台,还是继续聊些家长里短。
王兰芝的位子,此时本来离刘如蕴已经有些远了,却特意换到她身边来,笑着和刘如蕴说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如蕴还是应酬几句,王兰芝说了几句,突然笑道:“听的姐姐读书写字甚高,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请教一二?”
这个?刘如蕴的手本来在整理头发,停在了发上,这王兰芝是什么意思,是为了当日的流言还是因为?刘如蕴想起昨日那个丫鬟那声大奶奶,不由看看她,还没说话。王兰芝已经又笑道:“姐姐可是嫌妹妹鲁莽,不过是仰慕姐姐才华,想请教一二。”说着叹气:“虽说女子无才就是德,不过这多识得几个字,总是好的。”
刘如蕴好似听出什么,心里微微一动,微笑一下,刘大奶奶已经过来,对王兰芝道:“二妹,今日三舅婆也到了,她老人家年纪高大,我们先去见她吧。”王兰芝微点一点头,和刘大奶奶出去。
刘如蕴这才觉得轻松许多,回头去看,见刘太太还在客人间招呼,悄的起身,从侧面出去了。
刚一出门,珍儿就上前笑道:“三姑娘可是想去行行,要不要奴婢?”刘如蕴推她一下:“好了,你去帮着大嫂,我不过略走一走。”珍儿行一礼,由着刘如蕴在院里行走。
今日是大喜日子,除了扁额上披了红,连没有开花的绿树之上也点了些绢花,七彩颜色的绢花点缀在绿树之上,瞧来一片喜气,刘如蕴顺手拿起朵绢花,见做的十分精致,不由摇头:“这也太奢侈了些。”
不过随后再想想,观保是大哥的长子,长房长孙,自落地开始,就得到无尽关爱,此次他成婚,爹娘极尽奢华也是常事,把绢花重新别在绿树上,随意又往前面走。
三月天气,正是花开季节,这真花配了绢花,真是处处姹紫嫣红,不输天上富贵。刘如蕴在花园里游赏了一会,赞叹一会。
前面就是荷花池,这时荷叶不过初绿,还有蜻蜓停在荷叶上面,三月天气,哪来的蜻蜓?刘如蕴觉得好奇,上前打算看个究竟,那蜻蜓却没有飞走,刘如蕴伸手欲去拿蜻蜓,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三姑姑小心。“
刘如蕴直起身子,身后是观保,他今日一身穿了公服,戴了帽子,只是还没有簪花披红而已,脸上气哼哼的。刘如蕴看见是侄子,走上前伸手去替他扶好帽子:“观保,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簪了花,披了红,去接新娘。”
观保在刘如蕴的手快抚上自己帽子时候,有些想躲,却终于没有躲开,刘如蕴看着侄子,他今年不过十五岁,长的高大,刘如蕴比一比,不由笑道:“比姑姑都高了,观保,今日娶了亲,就是大人了。”
观保还是没说话,听到娶亲,脸涨红一红,突然开口问道:“娶亲是为的什么?”刘如蕴的眉头挑一挑:“观保,你这话说的,娶妻生子,支撑门户,孝养父母,这是为人子的道理。”
为人子的道理?观保重复了一遍,突然问道:“姑姑为何不肯做为人子的道理?姑姑可是只会说别人而不会说自己?”这?刘如蕴呆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质问,观保见姑姑面色变了,又走近一步:“姑姑,为人父母,是不是也望着子女承欢膝下,自己颐养天年这样?那姑姑为何不肯听祖父祖母的,执意如此?”
刘如蕴的泪已经落了下来,观保见姑姑伤心,似也有不忍,却还是倔强的站在那里,等着刘如蕴的回答,半日刘如蕴才道:“观保,你还小,等以后就知道了。”观保的呼吸变的有些急促:“姑姑方才已经说过,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
刘如蕴心里又急又乱,不知该怎么说,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愿学鸿雁翱翔天下,不肯学家雀在檐下终生,这些话,观保能明白吗?
观保迟迟等不来回答,后退一步,叹气道:“侄子以为姑姑是敢作敢当之人,谁知今日又是这般。”刘如蕴走前一步,拉住观保的袖子:“观保,姑姑只恨自己不是男人,真的。”观保还是头一次听到姑姑这样说,想好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