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娥听到这么暖心的话,不由点了点头,珠儿起身笑道:“大奶奶,姐姐,午饭时候都过了许久了,我让她们传饭,大奶奶也赏脸在这里用一顿?”
喜事
刘大奶奶啐珠儿一口:“呸,来你这里,不说好酒好菜招待了,反倒这样,还不快些好酒好菜都备上。”珠儿忙笑着答应了,燕娥虽然还想再问,不过刘大奶奶不说,想来也有她的道理,也就住口。
酒席摆上,燕娥坐于下面,不过是承言欢笑而已,刘大奶奶兴致颇高,几杯酒后,还拿着筷子敲着碟子唱起曲来,刘如蕴当年没出阁前,也曾见过嫂子这样,出了阁后,一年见不到几次,每次见都有规矩管着,这样倒许久没见了,抬眼看见燕娥的脸都通红了。
不由拿筷子去敲刘大奶奶的手:“不害臊,你媳妇还在呢,就唱起来了。”刘大奶奶乜眼看一眼燕娥,见她双颊通红,不由起身走到她面前扯住她的手道:“燕娥,我知道你是想做规矩,只是这规矩不过是做给人看的,我们日后的日子还长,难道要成日板着脸,这也要合规矩,那也要合规矩,那样过日子不活活累死?”
燕娥听了婆婆的话,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媳妇知道了。”刘大奶奶转头打了个酒嗝才点她额头一下:“你师傅怎么说的,自在随心,我们也不是那什么老拿规矩来管人的,只要面上规矩不错,管别的做什么。”
刘如蕴见刘大奶奶说话时候,面色已经红的像涂了胭脂,说话时候也有些颠三倒四了,上前来扶住她对燕娥笑道:“燕娥,你只要记得,在师傅面前是怎么样的,在你婆婆面前也就怎么样了。”
刘大奶奶挥一挥手:“就是这话。”说着头就靠到刘如蕴肩上,想要睡去,珠儿见了,也起身帮忙,两人相帮着把刘大奶奶扶进房睡下了。
刘大奶奶醒来的时候,见房里黑漆漆一片,喉咙中就像有火一样,热辣辣的,不由掀起帘子,往外面叫人:“冬梅,冬梅。”连叫了几声都没人应,拿起放在枕边的外衣披了衣服就要下床,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手里拿着盏灯进来。
刘大奶奶觉得头还有些疼,又躺回去,吩咐来人:“给我倒杯茶来,渴死了。”来人端着茶走到她床前,掀开帘子道:“起来喝茶罢,这都睡了一天,大哥遣人来问了四五遭。”刘大奶奶坐起来接过茶,喝了两口才觉得说话的人不是自己的侍女,再一细瞧,竟是刘如蕴,忙把茶杯放到床边,下床拉着她在理帘子的手道:“小姑怎能如此,这不是折杀我吗?”
刘如蕴也顺势放下,给她拿了外衫披上:“我不让她们进来,是我们姑嫂还说说话。”刘大奶奶伸了个懒腰:“你方才说,你大哥遣人来问过,这都几更了?”
“几更,都四更天了,你占了我的床,我只好在外间看书陪你,下人们都睡了。”刘大奶奶听到刘如蕴的回答,笑道:“小姑,实在对不住的很,不然我起来,你去睡,也罚我伺候你?”
刘如蕴笑着把衣服宽了,拉着她手道:“这离天亮也不远了,咱们都躺着,好好说说话。”刘大奶奶虽酒醒了,却还有些困倦,点头应了。
姑嫂两躺一块不过说些家常,刘如蕴突然问道:“嫂子,你打发邱家的,花了多少银子。”刘大奶奶正闭着眼在打盹,听了她这话,只是睁开一只看着刘如蕴,刘如蕴微点一点头,刘大奶奶眼睛又闭上了:“没花多少。”
刘如蕴嗯了一声,又问道:“若邱家银子花光了,又来要呢?”刘大奶奶此时是困的没办法了,翻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她敢?真惹的我火气发了,她邱家那生意倒了就休怪我。”说完这话,就传来细小的呼噜声,刘如蕴也打个哈欠,睡吧,看来大嫂这次是真的怒了,邱家讨不了什么便宜去。
起来时候,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了,刘如蕴姑嫂走到外面,见桌上摆了热腾腾的早饭,珠儿还在和燕娥说着什么,看见她们出来,两人急忙行礼,还不等她们说话,珠儿就笑着道:“邱姑娘的手艺,真是没的说,今日一大早就进厨房忙着给大奶奶做早饭,这烙的饼,在旁闻着就香。”
刘如蕴已经看到桌上放的是饼和粥,并不是自己平日习惯用的小点和小菜,正在纳闷,听了珠儿的话才明白,刘大奶奶已经拉着燕娥的手笑道:“这么孝顺的媳妇,我这做婆婆的真是有福气。”
燕娥今日看起来比平日越发的高兴,虽然她生性沉静,那眼角处的笑意是藏不住的,耳朵微微有些红,映着日光,再衬上耳上的一对石榴石的耳坠,显得她整个人都有了神采,她低着头,抿着嘴忍住笑:“我见厨房有面,本想做包子的,只是还从没烙过饼,就烙了几个,还怕不中吃。”
刘如蕴已经拿着饼吃了起来,这饼里面和平时吃的玫瑰饼什么的都不一样,里面没有馅,却着实劲道,再配上粳米熬的稀饭,刘如蕴吃了两口,对刘大奶奶笑道:“嫂子,你日后可有口福了,燕娥这手艺,虽是家常,不比家里用的厨子差。”
刘大奶奶拉着燕娥也一起坐了下来,燕娥见刘如蕴她们喜欢吃,连眼睛里都有了浓浓的笑意,刘大奶奶坐下吃了几口,赞道:“确是如此,小姑,我平日都不爱吃那个面的,怎么今日这饼却觉得十分好吃呢?”
燕娥忙道:“这是那年跟着师傅去山东的时候,和个大嫂学的,做法和江南一带并不一样的。”刘大奶奶放下咬了两口的饼,握住燕娥的手道:“我的儿,你放心,日后你再不必去东去西,好好过你的日子,也没人敢在背后说个不是。”
刘如蕴见刘大奶奶的泪又要掉下来,把饼递给她笑着说:“这吃饭呢,大嫂你就别惹燕娥也跟着掉泪了。”刘大奶奶的手轻轻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小姑说的是,确是我的不是,来,快些吃吧。”
早饭吃完,丫鬟们收拾下去了,几个人又坐着说闲话,刘如蕴见刘大奶奶的手,再没从燕娥手上分开,笑着道:“嫂子,你这么喜欢燕娥,几时才把她娶过门去?”燕娥听了刘如蕴这话,饶再大方,也满面通红。
刘大奶奶轻轻拍了拍燕娥的手,才对刘如蕴道:“日子是已经选好了,本来还要去邱家。”说到这,刘大奶奶咳嗽一声,继续道:“既这样,索性我们自己就定了吧,定的是三月十六。”
刘如蕴抡指一算,此时是七月初三,离三月十六还有九个来月,笑道:“这日子好,那时春暖花开,正好是生发的时候。”这话也不过平常,谁知燕娥听了,越发面红耳赤起来,找个理由就退下去了。
等她走了,刘大奶奶才道:“怎么小姑你说那句,燕娥如此的怪?”刘如蕴细想一想,不由笑了出来:“该死,我怎能在没出阁的姑娘面前说这些。”说着对刘大奶奶道:“燕娥的嫁妆,我这里都预备起来吧。”
刘大奶奶点头:“正要和你说这个,邱家那边是指望不上了,你要缺银子,就要我这边寻。”刘如蕴白她一眼:“去,千把银子我还是拿的出来。”姑嫂又说笑一阵,不过就是找些什么人来打首饰,要做什么样的家具,布料要些什么也要预备起来。
临了刘大奶奶叹道:“小姑,当日给你预备嫁妆还在眼前,现在观保都要娶媳妇了?小姑可曾想过再走一步?”刘如蕴顿了一顿,再没说话,刘大奶奶看见她这样子,叹了一声也就作罢。
燕娥的好日子定下来了,刘如蕴这边也忙着给她备嫁妆,当日刘如蕴的嫁妆是全都被带到南京了,里面有些好的衣料,好的首饰,自然也寻了出来,都当嫁妆,陈妈妈整理着不由笑道:“这才叫刘家的东西又还到刘家呢。”
燕娥听见,不由有些奇怪,刚要问,珠儿忙打住陈妈妈的话:“妈妈,姐姐的那块汉玉去哪了?我瞧着,压箱最好。”陈妈妈想一想:“是不是姑娘收着,你再去寻寻。”珠儿应了,忙去寻,燕娥心里有一点疑惑,却没有问出来,还是和她们忙碌着。
这人一忙,日子自然也就过的容易,忙着燕娥的嫁妆,中秋节,重阳节,这些都没好好的过,转眼就到了年底。
邱梭知道燕娥要出嫁,邱家这边是摔手不管,嫁妆都是刘如蕴出面备的,心里过意不去,他身上的钱也不多,全套嫁妆是不成了,一套家具总是能备的,早早就和刘如蕴说好,燕娥的家具由这边备了,刘如蕴知道邱梭是真的疼这个侄女,自然也就没有再争。
这日邱梭那边来人说木料已经备好,请刘如蕴和燕娥两人过去瞧家具的样式,刘如蕴带了燕娥坐车来到邱梭这边。
邱梭这里刘如蕴还是第一次来,本以为这红毛人的庙和和尚的庙也没多少区别,谁知一进门不见神像,倒看见一个蓝眼白肤金发的人穿了一身的大袍子在一个架子面前跪着。
第 37 章
听见有人进来,这人站起身来,这下看的更仔细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梳?脸上一部大胡子,那人张嘴说了两句,刘如蕴不懂,他抓抓头皮,露齿一笑,他笑起来倒罢了,吓的小婉躲到了刘如蕴的身边,燕娥虽大胆,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长相的,边打量边想,这蓝眼睛,金头发,不是和书上说的妖怪一样的?难得二叔还能和他们交往。
刘如蕴也被唬了一跳,况且见这个男子并不回避,心里已经在皱眉了,只是她年纪总比燕娥她们要大些,见识也要多些,镇定一下,开口道:“小妇人是来寻邱公子的,还请代为通报一声。”男子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听刘如蕴说的话,刘如蕴不由有些焦躁,这人不懂回避倒也罢了,哪有男子家盯着女儿家看的,这蛮荒之地来的人就是这样。
还来中华上邦传什么教?连礼仪都不懂,也不知道他们的教究竟是做什么的?被男子盯着看的刘如蕴十分愤怒,看这个男子的打扮,应该也不是低下人,不好发火,只得一只手紧紧握住燕娥的,侧过一边脸不让男子再细看。
男子又眨了眨眼,那句话里的邱总算听懂了,张开嘴说:“啊呀,邱。”刘如蕴刚松了一口气,总算能听懂这句了,谁知男子接下来的话依旧跟鸟叫一样,刘如蕴照常一个字也听不懂,男子见刘如蕴皱眉,也皱起眉头来,突然往里面跑去。
小婉这才敢从刘如蕴的身后探出头来:“奶奶,这些是什么人,怎么说的话就像鸟叫?”刘如蕴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应是那些来传教的教士吧,我在家之时,听伯父说过,红毛国的人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听说还有长蓝头发,绿眼睛的。”
蓝头发,小婉睁大眼睛:“那不和夜叉一个样子?”夜叉,刘如蕴在心里细细描摹一番,也是,蓝发白肤,这不和夜叉一个样子。
燕娥开口道:“姑姑,他们说的乡谈就和鸟语一样,侄女陪着师傅去四处的时候都没听过这样的话,想来定十分难学。”刘如蕴只是微点点头,又等了半响,见还是没有人出来,这个屋子里面,只有上面挂着的木架子,还有张桌子,下面就是些长条的椅子,小婉四处打量一番,心里又怕又急,怕从什么地方冒出个长蓝头发,绿眼睛的人出来,不由扯了扯刘如蕴的袖子:“奶奶,要不要我们进去瞧瞧?”
刘如蕴也觉得奇怪,笑对小婉道:“不如你进去瞧瞧,有人了就递个名帖。”我?小婉指着鼻子?想起方才见到那个长的奇怪的,若再像刘如蕴说的,又长蓝头发,绿眼睛,扮夜叉都不要另画的人,小婉不由抖了一下。
刘如蕴也知道小婉是不敢进去的,只是站在这里也不是道理,拉了拉燕娥的手,瞧见那边有门,索性从这里出去,小婉见真的要进去,不由躲在刘如蕴的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衫子,刘如蕴不由好笑:“好了,不要这样,他们总是人,又不是妖怪,会吃了你?”
小婉猛的摇头:“奶奶,他们长的和妖怪也差不了多少。”燕娥不由笑了出声,刘如蕴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在一出门就是个院子,布置和一般人家也差不了多少,天井里有鱼有花,两边厢房关的紧紧的,不过依旧鸦雀无声。
小婉这才放开拉住刘如蕴的手,往开着门的厅堂里面走了进去,边走还边叫:“有人吗?”依旧没有人回答。
小婉转了一圈,见没人回答,又不敢再往后面去,只得回到刘如蕴身边摇一摇头,燕娥不由有些急躁,开口刚要说话,这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却是从后面传来的。
刘如蕴转身,来人正是邱梭,他旁边还跟着方才的那个蓝眼男子。邱梭见到刘如蕴,忙作揖下去:“对不住的很,本来预备在这里等着的,谁知他们有人送信来,说码头有东西到,就去那里了。”
刘如蕴也行了礼,说话时候,那个男子的眼,还是眨也不眨的看着刘如蕴,刘如蕴再大方,也会生气,邱梭忙道:“这是三个月前刚从澳门过来的教士,是意大利人,他们国内的风俗,男子见到女子,是不回避的。”
说着邱梭和那男子说了几句,男子又快又急的说了几句话,突然上前要拉刘如蕴的手,刘如蕴本来还在想,这蛮荒之地就是蛮荒之地,连个回避都不知道,突然被男子拉住手,不由惊的花容失色,忙把手抽了回来。
小婉此时也顾不得害怕,站了出来,对着那个男子就骂:“你这是什么道理,怎么乱扯人的手?“男子愣在那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邱梭也被吓到了,忙上前来对男子说了几句,男子听到了,耸一耸肩,手放在胸口前,弯腰行礼就往外面走了。
燕娥方才却是愣在那里,等男子进去了,才嘟着嘴对邱梭道:“二叔,这人怎么这样,女儿家的手是随便乱摸的?”邱梭顿了顿,看了眼刘如蕴:“这是他们那个国的礼仪,见到地位高的人,要亲一下他的手,表示尊重,素日是见不到女子的,所以我也没和他说过男女大防,谁知就。”
刘如蕴的脸色现在恢复了正常,笑道:“也罢了,风俗不同,工匠在哪里?我们定完样式也好回去了。”邱梭点头,请她们再往后面来,再后面一进,才是邱梭的住所,却也是空荡荡的,看来没有伺候的人,邱梭请她们坐定,这才去寻茶。
刘如蕴细细打量了这间屋子,见摆设极为朴素,不过一桌一几,架上有书,窗下有琴,别的再无长物,只是墙上也挂了个大架子,刘如蕴细细瞧了,原来是个光着上身的男子被绑在上面,头垂了下去,看来是在受刑。
刘如蕴不由皱眉,这瞧来和佛教故事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故事?邱梭此时端了两杯茶进来,笑着道:“此处乏人服侍,招待不周处,还请担待。”
燕娥没去接茶,只是指着那个木架子问邱梭:“二叔,这是不是你给我讲的耶稣受刑的故事?”邱梭坐下点头:“就是这个故事,我主死去三日之后复活,感召世人。”说着在胸口画了两下。
刘如蕴虽没听过这个故事,想来却和佛舍身饲虎以救人的故事差不多,点头道:“成佛得道者,大都如此,需忘了自身,才能得道。”邱梭点头:“确是如此,我不求旁的,只愿终身侍奉我主。”
说着邱梭垂下眼帘,轻轻吟诵了句什么,用手又在胸口画了两下,刘如蕴没听清他吟诵的是什么,想来是耶稣会念的东西,燕娥见状,也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刘如蕴见状,不由笑道:“你们叔侄二人,信道都坚,想来日后定会的证大道的。“
邱梭淡淡一笑:“成道之路,并不只有一条,只要能诚心,则不管是信什么,都会成道的。”刘如蕴轻轻颌首:“确是如此,大道本是一样的,修什么,不过都殊途同归而已。”邱梭点了点头。
又谈了一会,工匠来了,定好了样式,刘如蕴也就回去了,回去的时候,经过那间大屋子,那名跪在男子依旧跪在大架子面前,见刘如蕴他们出来,起身用手在胸前画了两下,嘴里又嘀咕了几句,邱梭在旁,笑着道:“他说的是,我主会保佑你们幸福安康的。”刘如蕴轻轻还礼,径自回家。
直到上了车,小婉才感叹道:“奶奶,还是你胆大见识高,竟一点也不害怕。”燕娥点头:“我和师傅也曾见过无数女子,但是似姑姑这样的,真是少见。”刘如蕴笑道:“你们两个,这有什么稀奇,总有长的不一样的人,难道人人害怕?”
小婉嘻嘻一笑,燕娥没有说话,刘如蕴瞧着她,燕娥在自己身边,活泼了许多,只愿观保好好待她,若原来的观保,刘如蕴是敢肯定的,现在,刘如蕴不由挑起车帘往外看,观保究竟是怎么想的?
车快到家,前面突然鞭炮齐鸣,险些把马惊到,车夫忙死死的带住马,车这才稳住,小婉探头往外看看,又问了旁边的路人,伸头进来对刘如蕴笑道:“柳掌柜的刚才得了个儿子,正在庆贺呢。”
柳掌柜家的蕊娘生了?刘如蕴眼前不由浮起柳大娘子的样子来,不由叹气,这母以子贵,瞧柳大娘子也不是什么厉害人,只怕会被妾欺到头上来。
燕娥听着刘如蕴的叹息,紧紧的往她身边靠靠,突然开口问道:“姑姑,他可会纳妾?”他?刘如蕴先想不起来,后来明白说的是观保,不由握紧燕娥的手:“不会的,观保这孩子我明白,他不会的。”
燕娥再没说话,只是又靠到了刘如蕴的膝上,刘如蕴听着鞭炮声音,看着柳掌柜的在门口喜气洋洋的迎来送往,世间男子,究竟怎样想的?
福气
一时鞭炮放完,车夫重又赶车到了后面。小婉搀着刘如蕴下了车,上前叩门,半日都没人应门,小婉撅嘴道:“陈妈妈定是又睡着了。”刘如蕴只是看她一眼,燕娥上前一推门,门却没在里面锁住。
小婉忙伺候刘如蕴进去,进了院子里面,却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小婉往陈妈妈住的地方张了眼,摇手道:“陈妈妈却没在里面。”刘如蕴此时已经走到厅里坐下,打个哈欠对她道:“还不快些寻茶,今日柳家添了孩子,她定是去瞧热闹去了。”小婉应了,转身就去寻茶。
刘如蕴坐下后,用手揉了揉额头,觉得好受些许,见燕娥还站在那里,笑着拉她坐下:“还想什么呢?”燕娥看一眼刘如蕴,叹气道:“姑姑,方才的事。”刘如蕴握住她的手:“燕娥,你素日是个达人,此时又何必做杞人忧天的事?”
燕娥却没有像刘如蕴想的那样笑了,只是低声叹息,刘如蕴想安慰她几句,心头千思万绪,全都涌了上来,世间女子,有几个是甘心把丈夫分出去的?燕娥又比旁的孩子聪明,自己大嫂他们在也罢了,日后大嫂他们不在了,观保真要纳妾,到时燕娥又会怎么想?
刘如蕴此时倒有些悔了起来,若世间男子真是这般,嫁人又有何用?心头气血翻腾,隐隐又有腥甜之味,小婉送上茶来,刘如蕴接过,饮了一口,觉得口中没有那股味道才对燕娥道:“燕娥,姑姑也不知道观保日后会怎样,只是要记得师傅当日说过的话,会修修旁人,不会修修自身,修自身就可。”
燕娥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姑姑,我记住了。”刘如蕴看着她:“你啊,太聪明了些,有时还是钝一些更好。”小婉在旁边听见,好奇问道:“奶奶,聪明不好吗?难道要笨笨的才好?”
刘如蕴没有回答,只是一笑,世间男子,只怕都愿世间女子都是笨的,好让他们随意摆布。燕娥已经开口了:“姑姑,要做自在随心之人,却要玲珑剔透的,侄女不愿为了旁人的眼,就去做愚钝之人。”
刘如蕴眼里的光一亮,伸手握住燕娥的手:“若你真能这般想,倒也是福气。”小婉在旁边努力的听,却听不懂,只是皱着眉头在想。
“柳嫂子这边请。”有说话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平静,珠儿满脸堆笑,引着柳大娘子进来。刘如蕴忙站起身来迎,今日的柳大娘子,穿着是上下一新,那料子就是刘如蕴送的,头上还戴了首饰,瞧那些钗环,只怕是能找到的首饰都戴上了。
整个人是喜气洋洋,见到刘如蕴,就连拜了下去:“今日我家添了个小子,特特来道喜。”刘如蕴忙笑道:“恭喜恭喜。”细细打量起来,瞧柳大娘子的举动,蕊娘添了儿子,她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连眼角的细纹处,都透着欢喜。
无端的想到自己的娘,当年添了四弟时候,自己年岁虽小,却也能见到娘当时虽喜气洋洋,吩咐下人准备东西,等回到房里时候,也曾不小心摔碎了平日最爱的一把牙梳。
当时的自己看着这一幕,似发誓般对娘道:“娘,等蕴儿长大了,自不会让他纳妾的。”娘却只是苦笑一声,不中用的,做了女儿家,总是要受这些苦的。
果然,人人眼中的天作之合,不过在一个月后就变的粉碎,若自己也能像娘她们一样,忍,忍着丈夫的纳妾,忍着心里的嫉恨把庶出的子女当做自己的子女,再过二十年,子孙满堂之时,也能得到不知情人的啧啧赞叹,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可是为什么不让男子家去忍,身不二色就这样难吗?非要用妻妾共处,子孙满堂来证明自己没有白活过?舍得让自己的结发妻去忍受那一切?女人做不到就是不贤惠?若他心里真的有你,他怎么舍得让她痛苦?
珠儿小声的唤了自己一声,刘如蕴这才回过神来,见柳大娘子还在絮叨那孩子长的多么的好,多么的聪明,心里的悲哀却不知是因谁而起。因自己,因娘还是因了天下的女子?略略应酬几句,柳大娘子也就走了。
珠儿送她出门,瞬时也就进来了,见刘如蕴面上有沉思之色,笑着道:“这柳嫂子也真好笑,方才我送她出去,她竟这样劝我,说早日给他寻房妾,到时生个儿子,也免得孤寂,姐姐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我也只是干笑两声过去。”
刘如蕴听了,淡淡应了一声,珠儿见她这样,坐到她身边半日才叹道:“姐姐,这世道就是如此。”刘如蕴转头看她一眼:“我知道。”珠儿见她只是漫应,没再说什么,过了许久才笑道:“今日去邱公子那里,可定好样式了,听的现在有种样式,是什么桌子上镶玻璃的,那玻璃可贵了,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做的起。”
听到提起家具样式,刘如蕴提起一点精神,笑着道:“邱公子那里,也没有许多的银子,只是一般样式,打的结实就可了,那什么镶玻璃的,一则贵不说,二则玻璃还爱坏,谁家有银子烧的才打这样样式呢。”
珠儿笑着点头,见刘如蕴还是在沉思,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姐姐,你就算不信他,也当信我。”刘如蕴嗯了一声:“珠儿,我不愿你受委屈的。”珠儿听了这话,心有所感,眼泪似乎又要出来,笑一笑道:“姐姐,我知道。”
日子一下就过了,听的柳家满月酒十分热闹,请了戏班子在那里唱戏,请帖虽然送到了,刘如蕴称病没去,两家就在隔壁,能听到传来唱戏的声音和应酬的声音,刘如蕴听着这一切,想起那年娇儿生子,潘家的热闹。
听说王兰芝孕要满足,回松江生孩子去了,是桑妈妈来送节礼的时候说的,话里话外,还说王兰芝福气十分之好,公婆疼爱,夫婿敬重,妾室也视她为母,潘家的大奶奶,就是这么有福气。
刘如蕴听的唇边露出笑,是,只要不去想那些,这就是个富家女儿的路,生在富家,嫁在富家,料理家务,生儿育女,到老来得了旁人的艳羡,好一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世间人都是这么过的,至于男人的花心,妯娌的不满,妾室名虽恭敬实则恨不得取而代之,旁人都是看不到的,看到的不过是花团锦簇,听到的不过是一生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