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在割稻子,女人和年纪稍大些的小孩们就在旁边把稻谷脱粒,褚守成下去割了几刀就被芳娘赶了过来:“去,这割稻子是技术活,你连镰刀都使不好,还是去打稻子吧。”说着芳娘接过他手里的镰刀就去割起来,看着她麻利的动作,褚守成的脸不由红了,看来自己的确不擅长割稻子。
见他过来,别人自动把芳娘原来那个位置让给他,褚守成拿起一把稻子,在稻桶里使劲往桶边敲,这样才能把谷粒从稻穗上掉下来。刚敲了第一下,褚守成就被一股灰尘呛到,这灰尘若是普通的也就罢了,还掺了稻芒,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
旁边的人早放声大笑,叫着芳娘的名字道:“芳娘,你这女婿真是不成,这么简单的活都做不好。”芳娘抬头,用手抹了把汗,大声回答了句什么,又继续割起来。
挥动着手臂挥了整整一日,褚守成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断掉了,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又红又痒,怕人笑话的他也不敢说出来,总算熬到回去吃饭,农忙时候的饭菜是不错的,不光有炒鸡蛋、鲜豆腐,还有难得见到的红烧肉。
连菜汤里都滴了平常舍不得滴的香油,来这里快一年,褚守成明白平日油大口重是吃了这些身上才有力气,才好下地干活。可是看着平常吃不到的那些菜,褚守成觉得又疼又痒,只想等人都走了就去打盆水进房好好洗洗。
见他不动筷子,芳娘笑了,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快吃吧,吃饱了明儿才好有力气干活,我已经请四嫂烧了一大锅热水,等会儿把厨房门一关,大家都要洗洗,不然一身灰尘,怎么上床睡觉?”
想象到热水浇在身上的滋味,褚守成顿时觉得心里舒服很多,大大咬了口红烧肉。忙碌了几天,稻子割好脱完粒,扬过稗子又在场里晒,等晒干了就好收进囤里。
而村中也来了几个客商,这是专门做稻米生意的,这家出那家进,讨论今年的收成怎样,收的价如何。褚守成在稻子割完之后就恢复了串村卖货,这日刚要出去,门就被砰砰拍响,传来的是春歌有些焦急的声音:“大爷,您在家吗?”
58产业
怎么会是春歌,褚守成刚把担子挑在肩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皱眉,自从端午节后,一直到现在快过中秋,春歌都没来过,今儿怎么来了,声音还这么慌乱?芳娘已经上前打开门,春歌透过门一眼看见褚守成在那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芳娘眉一挑:“王婶婶,你寻守成有事?”褚守成把担子放下:“王婶子,是不是我娘出什么事了?”褚守成关切的问话让春歌鼻子又酸了,大爷现在是真的懂事了,长大了,再不是原来那样毛毛躁躁的。
芳娘轻轻咳嗽一声,现在就激动未免有些太早,还有三个来月呢,春歌急忙收敛起心里激动,笑着道:“太太身子骨好好的,只是有件事太太说总要来告诉你一声。”
褚守成把扁担放下,芳娘已经请春歌坐下:“王婶婶,到底是什么事?”来这路上春歌原本已经把那些话都想清楚明白,可是看着褚守成这么懂事,竟觉得这话说出来会伤了他的心,此时此刻,又怎舍得伤他的心?
春歌在那想,芳娘已经笑着道:“王婶婶,怎么说守成和婆婆也是母子,再难的话也该说出来才是。”春歌手下意识地想去桌上拿茶杯掩饰,伸出去了才发现这桌上没放茶杯,手缩回来拢一拢鬓边的乱发,心里各种思绪都落定,这才去看褚守成:“是这样,当日老太爷临终前定下了规矩,在本家附近置下二百亩的一个小庄,指明是留给这一支的长子长孙,算来这宗产业该留给大爷您才是。”
这些事原本褚守成也听褚夫人提起过,但那时他也是左耳出右耳进的,此时听到春歌又提起,不由笑了一声:“既是祖父留给我的,那就收下,算起来这两日也该去那边收租子了。”
这样轻快,春歌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这宗产业虽是留给大爷您的,可是现在您入赘出去,二老爷那日说起这事,说您既入赘出去就算不得褚家的人,要回本家请族长做主,该把您名下的这宗产业收回来,再往下传才是。”
二叔他真是要赶尽杀绝,褚守成的手紧紧握住扁担上的绳索,粗麻都快把他的手刺破才对春歌道:“就算收了回来,二叔二弟也不是这一支的长子长孙,他们怎有脸要这宗产业。”
果然有进步,芳娘的眉往上一挑,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神色,不容易啊,花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把他教聪明些了。春歌的震动比起芳娘来要更大一些,面上已经溢满喜色,方才这样的话真是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自家大爷说出来的。
春歌努力控制住自己心里的欢喜,但还是忍不住去拉褚守成的手:“你能这样说话,太太要知道了,不晓得有多欢喜。”这样的话不是很正常吗?褚守成有些奇怪地想,当想到几个月前自己是怎么说话时候,心里不由生出愧疚感,安慰地对春歌道:“王婶婶,那时是我不懂事,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明白很多道理,你回去和娘说让她不要担心,总有一日我会挣个大大家事,让娘欢喜。至于那宗产业,”
春歌连连点头,听到后面一句又去瞧褚守成,褚守成沉吟一下才道:“二叔就算把这宗产业从我名下拿走,他也无法换成他或者二弟的名字,倒不用担心,等过个几年就能让他们瞧个好看了。”
春歌现在的笑是真的从心底发出:“大爷,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虽说二老爷逼太太答应过继二爷的一个孩子到你名下,可是那总不是亲生的,等以后你生了孩子,那宗产业自然又回来了。”
春歌描摹的是褚守成离开秦家,重返褚家后的情形,但听在褚守成耳朵里,竟变成了春歌和褚夫人都希望他和芳娘早些生育,不由去瞧芳娘一眼,芳娘正专心看着他,见他瞧来,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欣喜的笑容让褚守成再次误解,看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芳娘心里渐渐有了自己,对女子总要用上水磨功夫,等再过几个月,她一定会真正知道自己的好,那时夫妻同心,这样的日子多么美好。
一心沉浸在欣喜里的春歌并没注意褚守成的眼里只有芳娘,直到秀才娘子端上了茶水,春歌才起身道:“我还要赶回去,这一大早赶过来,怕得就是有人盯着。”说着春歌重重叹气。
有人盯着,这让褚守成差点跳起来,春歌在褚家下人里地位超然,怎么出来还有人盯着,难道二叔已经迫不及待?春歌看见褚守成面上的惊讶神色,笑着道:“瞧我,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你不用担心,太太她什么没见过,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算计,太太从不放在心上。只要大爷你能记得太太的这番心血,早日顶门立户就好。”
褚守成点头,春歌也没再多说就离开这里,瞧着她的背影,褚守成叹了一声:“今日到了此时,我才晓得那个时候我有多荒唐。”芳娘拍他肩膀一下:“能有这番感慨,也不费了你娘一番心血。”
方才春歌也说过类似的话,褚守成有些奇怪:“心血,我娘究竟费了什么心血?”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芳娘的笑容看在褚守成眼里很美:“你以后就知道了,你娘为了你,真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快些去做生意吧,最近生意越做越好,要多挣些钱才是。”
这话挠到褚守成的心坎上,自己的娘永远都不会害自己,嗯,还有芳娘,她也不会骗自己,还是先努力挣钱再说。
看着褚守成挑着货郎担,熟练转动拨浪鼓,芳娘倚在门框上,竟然有些痴了,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的丈夫,这样每日送别,傍晚时分再归家,一家子开开心心该是多么美好。
芳娘轻叹了一声,刚要直起身子准备去晒谷场那里把自家的稻子摊开晒一晒,就看见秦秀才站在那里,满脸若有所思,芳娘屈起食指打算敲他一下:“想什么呢,难道是闲了这一两日,倒闲不住了?”
秦秀才开口:“姐姐,你难道真的没有对他动心,若真的动了心,到了时候,该怎么对他?还有,我瞧他对你已经情根深重,真到了那日,你要怎么面对?”
秦秀才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芳娘那屈起的食指又收了回来,脸上带上秦秀才瞧惯的笑容:“怎么办?阿弟,你是明白我的,我此生重诺,答应了别人就不会改变,更别提还有那么丰厚的报酬。至于动心,”
芳娘把手收回点着自己的心口:“这颗心已经老了,如同古井,不会再动。”说着芳娘就挺直了身子从他身边走过,打算去晒谷场,秦秀才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芳娘回头,秦秀才眼里都快有泪出来:“姐姐,都是我和小妹拖累了你。”
芳娘看着如同小儿一样牵着自己衣袖的弟弟,轻轻一笑:“阿弟,当年我答应阿爹,多难也要把你和小妹平平安安带大,况且,若我只为了自己,寻一户人家嫁了,忍看你们两人流落,那我纵是鲜衣美食、儿孙满堂,也不会过的开心的。这种话以后永不许再说。至于男女情爱、俗世欢喜,得之我幸,失之,我也无一丝一毫的难过,不然当年我就不会做这种种。”
已经很久没听见姐姐那带有豪气的话了,秦秀才把手放开:“姐姐,我虽为男子,不如你多矣。”说着秦秀才对芳娘作了一揖,芳娘眼里染上一丝欢快:“若异日真有男子能让我动心,则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那时已鸡皮鹤发,我都会随他去,人生至此,再无缺憾。”
说完芳娘对已经直起身的秦秀才微微一笑,出门往晒谷场去。秦秀才低头,唇边也染上温柔笑容,姐姐就是姐姐,不管经了多少事还是怎么都不会变的姐姐,自己的担心也好,那些小心事也好,简直就是白费。
稻子晒干了水,交掉了皇粮、给了族里一担当做每年的供奉,留足两年吃的稻子,还剩得三十担稻子全都卖掉,虽说今年稻子丰收,价格比往年低一些,但芳娘伶牙俐齿,说的两个来收稻子的商人没了脾气,每担还是卖上了二两,足足六十两细纹白银收了回来。
这些事一做完,也就快到中秋,芳娘拿出银子让褚守成去镇上进货时候,买两斤月饼,再买一些过节用的零碎回来,板栗总是要称上一斤、花生也必不可少,还要扯几尺布回来,给秀才娘子肚里的孩子做新衣服。
褚守成一一办到,这个节过的是欢欢喜喜,秦秀才素来爱喝两口,这新酿的酒更中了他的意,端着碗灌了褚守成一碗,瞧他们俩这样笑闹,芳娘一边笑骂秦秀才没个正经,一边给他们倒满了酒。
这样的欢喜若能永远如此多好,瞧着芳娘,褚守成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觉得自己想的太多,芳娘是自己的妻子,本该就是这样,一直在一起。
59真相
这晚一直到了月上中天都没人去睡,全家赏月喝酒玩笑,春儿趴在秦秀才膝头,听旁边的秀才娘子讲月里嫦娥的故事,不时问一声,后来呢,后来呢?
问的次数多了,秦秀才拍拍儿子的小屁股:“怎么这么没耐性?还做哥哥呢,这么没耐性怎么哄弟弟妹妹?”春儿不依,在秦秀才膝上扭了又扭。褚守成瞧着这一切,面上露出会心笑容,回头看一眼芳娘,见她手里拿着块月饼,却没放进嘴里,只是看着面前家人,脸上有温柔笑容。
这样温柔的笑和再加上月光如水一般泄在她身上,让褚守成觉得,自己的妻子真是美的无法言说。他凑到芳娘跟前,轻声道:“芳娘,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这样的问话本该是夫妻之间最平常的问话,但芳娘如同被火烫了一样,手里的月饼落地,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倾,看着褚守成的眼,芳娘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这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几个月前还是纨绔子弟的男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芳娘看着褚守成眼里的期盼,差点就要冲口说出当日和褚夫人的约定来,但今日不过是八月十五,离一年之期还有两个半月,芳娘勾起一抹微笑:“还不是时候。”
褚守成眼里的亮色消失,轻声道:“可我已经很努力了,而且王婶婶来的时候,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这样的委屈让芳娘有些不忍心了,心刚变软一点,芳娘就收回想安抚地拍一下他的手:“守成,可在我的心里,你还不够,况且,”
芳娘的停顿让褚守成误解,他只哦了一声,自己还不够出色,不过芳娘不像前几次一样直接拒绝,是不是代表,自己在芳娘心里,地位有了变化?
想到这里,褚守成脸上又露出欢喜,秀才娘子的故事早已讲完,春儿已经熬不住困,趴在秦秀才的膝头闭眼睡去。芳娘转身看到的是弟弟和弟妹两人若有所思的眼光,芳娘做个手势,让他们带着春儿进去歇息,回身又对上褚守成的眼,芳娘心里生出一丝异样,随即就把这丝异样从心中生生抹去。迟了,少女怀春的时候早已过去,纵是狂风吹过古井,也不过偶有波澜,随即就散去。
中秋一过,农家是真的闲了下来,囤里有粮食,手里也有了银钱。田里除了晒着的秸秆,要等全都晒干就收回各家,用做烧火之物。就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各家往往也趁这个时候办办儿女婚事,于是大路之上,今日过来一队吹打的,明日走来一伙迎亲的,褚守成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此时他脚程比起初挑货郎担时,已经快了不少,早不限于在周围村子里转悠,最远能一口气走到四十里外的庄子里。
这样的速度让芳娘都有些吃惊,没想到他竟能走那么远,不过这样一趟下来,起的也就越来越早,回来的更加迟,用披星戴月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芳娘原本还想让他不要这样辛苦,可后来再细一想,算下来也就一个半月的时候,等过了这个时候,以后他想辛苦也辛苦不成,给他多吃点苦头,离开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伤感。
日子缓缓地流进了十月,算下来,褚守成在这边的日子也不多了。芳娘把当日收着的钥匙拿了出来,还有褚守成的那几只荷包,除了一个大红绣牡丹花的给了阿婉,别的全都还在,连里面装的金银锞子都在。
芳娘扯开一只荷包的拉绳,手一翻,倒出里面的两三个金银锞子来,金银锞子做的很精细,芳娘以前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金银。把东西又倒进去,短暂的交集就要结束,以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后他做他的大少爷,自己去清静之地清修,多好。
芳娘唇边露出笑容,褚守成走了进来,看见芳娘把钥匙拿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那几个荷包,咦了一声:“芳娘,你不拿出来,我都忘了还有这些东西,不过你放心,现在我明白了,好男不吃分家饭,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想着家里的产业,而是要自己挣出一份产业来。”
他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芳娘站起身看着他,面前的男子依旧俊俏,但初见时眼角的那丝轻浮已经散去,这个男人,实实在在变成一个肯承担责任的男人了。
芳娘唇边含着的笑在褚守成眼里看起来是那么美,褚守成不由有些发痴,难道说芳娘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肯正眼瞧自己了?褚守成正要开口倾诉,芳娘已经说话了:“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话,再说把你家的产业给多出几倍来,这样不也是男子所为?”
芳娘的话让褚守成有些糊涂:“芳娘,你说什么?我不是入赘到秦家了吗?褚家的产业和我有什么关系?”
芳娘吸一口气,决定把实情全都告诉他,时间不多了,他该准备准备,想来再过几日褚夫人就要来接他了,芳娘刚说出一句:“你可知道那日我们婚书之上…”外面就传来秀才娘子的声音:“姐姐,王婶婶来了。”
春歌?褚守成从窗口里望出去,见春歌满脸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芳娘已经走出去:“王婶婶你今日来的巧,我真预备和他说呢,说完了,出了休书这事也算完了。”休书?这话刚好被褚守成听到,他几乎是飞过去拉住芳娘的手:“什么休书?什么叫这事就算完了?”
芳娘此时顾不上和他解释,春歌哎呀了一声就道:“秦姑娘你果然是个守诺的人,我家夫人遣我来,也是为的这个。上次不是说二老爷要把那宗产业从大爷名下拿掉吗?现在又出事了,他那日请了本家的族长过来,说要请族长做主,正式把大爷从褚家族谱上除名,还说这支的长房已经断了根,也无需再另立什么嗣。当年也没分过家,这么多年让太太掌管褚家产业已经受了无数人的嘲笑,就该拨乱反正,让太太把产业交出来,还说她一个没儿子送终的寡妇,哪能享这么大的产业。”
春歌说完已经喘了好几口气,接着又对褚守成道:“大爷,他们已经逼了太太几日,若不是知道印鉴、账本太太都密密收了,他们寻不到藏的地方,只怕就要下手抢了,连我都是偷了个空才跑出来寻你,大爷,你要拿个主意。”
褚守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简直就是强盗,王婶婶,你别着急,我们这就回褚家。”春歌点头,芳娘在后边冷冷开口:“要回去也可以,先拿了休书。”
休书,这个词是今日第二次从芳娘嘴里听到,褚守成去看芳娘,一脸疑惑不解:“休书,什么休书?”芳娘看着褚守成,一字一顿地道:“拿了休书,你回褚家当你的大少爷,你娘也有了儿子傍身,再不受欺负。”
为什么?褚守成此时神情比听到褚夫人被人逼迫还要难过几分,伸出手去握她的手:“芳娘,你在和我开玩笑是不是?你怎么会休了我,我们是夫妻。”见他这样难过,芳娘也有一丝不忍,但这丝不忍很快就消失,只是走进房:“我去写休书。”
进房,拿出笔墨,往砚台里倒了水,几下把墨磨好,蘸了墨正欲写时,听到褚守成在外传来一声咆哮:“不,王婶婶,你骗我。”看来春歌告诉了他实情,芳娘想像平日一样露出笑容来,可是那唇怎么也翘不上去。
闭眼定下心,重新睁开眼睛,往纸上写下休书,夫妻不谐,从此仳离,愿郎君早觅良妻,得延子嗣。刚要写上自己名字,褚守成已经从外面冲了进来,双手抓住芳娘的肩膀:“芳娘,你告诉我,王婶婶说的全是假的,娘不会这么做,你是我真的妻子是不是?”
春歌跟了进来,听到芳娘缓缓开口:“王婶婶没有说错,你一心务外,不理家务,你娘担心她百年之后,你把家产败光,这才以千两白银请我做了这场戏。今日你既已晓得稼穑艰难,早不复当日,你褚家又在逼迫你娘,自然要离了这里,重新归家,好生奉养你的母亲,别娶贤妻,延绵子嗣。”
芳娘的话很平静,但越平静褚守成越觉得心里酸涩,原来自己对她的情爱全都是笑话,他缓缓后退,撞到了墙才停止:“原来你们都在骗我,二叔骗我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娘和你都骗我?”
春歌忙上前劝他:“大爷,你也不能怪太太,若不是你不肯听她的话,她又何必如此?”褚守成又大叫一声,芳娘走上前,伸手,左右开弓往他脸上打了两个耳光,耳光响亮,褚守成的叫声顿时停歇。
芳娘瞧着他,缓缓吐出两字:“孽障。”
60休夫
这两巴掌已经把褚守成打的一阵晕眩,听到这两个字,褚守成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悲凉:“孽障,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把我当无知小儿一般糊弄?”褚守成的激动只能让春歌心疼,芳娘看着他,依旧纹丝不动:“无知小儿,你想一想你初来我家时候,又好得了多少?此时还大嚷大叫,一副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的样子?可你怎么不为你娘想一想,你但凡有一丝听的进去,不把她的话当做耳边风,不视她为仇敌,她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爱子,用这样一个计谋送出去?”
褚守成努力吸气,好让心里平静一些,春歌一直拍着他的背,见他这样心疼地对芳娘道:“秦姑娘,话虽然是实话,可您也要说的和缓些。”和缓些?芳娘唇边又带上讥讽的笑:“你们就是对他太和缓了,他就太习惯了,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都要顺着他。”
说完芳娘定定地看向褚守成:“我告诉你,你别一口一个骗字,你娘为了你,付出一千三百两,甚至不惜对我折节央求,她一个褚家当家人,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为了你这个败家子,舍下脸面,按下对儿子的思念,只盼着你能学好。如此良苦用心,只换来你一个骗字,你自己摸摸良心,为不为你娘心疼?”
褚守成看着芳娘,眼有些软化,只吐出一个我字,芳娘已经又道:“还有,你说我骗了你,可你知道我赔上的,是我自己的清白名声,你到了此时,还觉得全是我们骗你吗?”春歌被芳娘喝住的时候已经不敢开口说话,见芳娘数落出褚夫人的痛苦,不由眼里有了泪,褚守成满腔的理直气壮已经全都消失不见,看着芳娘吐不出一个字。
芳娘平复一下心情,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褚守成,你是个男人,这些日子下来,我也觉得你虽然学了些不好的习气,但底子不是什么坏人,现在你也知道了稼穑艰难、人心险恶,更晓得和人怎么应酬往来,你娘现在又被你二叔逼着要把你的名字从褚家族谱上除去,一副必要这件事做实的样子。你此时就该回了褚家,护着你娘,骂走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然后好好侍奉你娘,娶个贤良的妻子,为褚家延绵子嗣,把家业发扬光大,这才是男儿所为。”
芳娘的手和平日一样温暖,她的话更是褚守成很少听见的那样温柔,褚守成看着她,眼里有些发痴。回去侍奉娘,然后娶个贤良的妻子,这是一年前的褚守成觉得天经地义的,可是现在,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她,还能再对着别的女子,和她温柔说话,看她美丽脸庞就觉得无限喜悦吗?
芳娘已经把手从褚守成肩上放下,对春歌道:“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进城去,晚了只怕城门就关了,这些箱笼,钥匙都在这里,我从没打开过,你们那边的事了,就来抬这些箱子走吧。”
春歌点头,褚守成听到这里猛然醒悟,芳娘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以后一笔勾销,再不见面。芳娘已经拉过他的手,把那张休书塞给他:“拿着吧,当日的婚书之上已经写明,若你被我休弃,自回褚家,只是你回去必会遇到别人对你的讥讽。世人的嘴,历来如此,只要做出一番事业,管他们说什么?”
休书,褚守成低头去看,这还是头一次见芳娘写字,她的字写的端正秀气,和她的人并不一样。春歌已经打算拉着褚守成出去了,褚守成看着芳娘,想把芳娘的容貌记下来,心里也在疯狂地转着不同的念头,要怎样才能把芳娘留下,怎样才能和她在一起?
一步步往后,大门越来越近,褚守成觉得芳娘变的有些模糊,不,不是她变得模糊,而是自己的眼里有了泪。褚守成突然甩开春歌的手,冲到芳娘面前:“自来休离,都要有人送回去,或是原媒,或是旁人。芳娘,我从没让你做过什么事,你就送我回褚家吧。你去了,二叔他们只怕也更会相信。”
芳娘的眉微微一挑,怎么他还会说这样的话?该拒绝的,该让阿弟送他回去,可是看着褚守成眼里的水汽,芳娘有些不忍拒绝,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这声好让褚守成面上露出笑容,芳娘不由伸手轻轻打了他脸一下:“又哭又笑,真是孩子。”时间紧急,也不用收拾什么,芳娘和秀才娘子说了声就要出门。
春儿手里拿着跟树枝跑了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芳娘:“姑妈,你要进城去,回来要记得给我带好吃的。”芳娘捏一捏他的小胖脸:“好,一定会带回来。”春儿点头,又转向褚守成:“姑父,你要给我带好玩的回来。”
褚守成不由蹲下抱紧春儿,感觉到他软软的小身子里传来一阵**,春儿被褚守成抱住,眼顿时瞪的更大:“姑父,你不给我带好玩的吗?”芳娘摸一摸他的脑袋:“春儿,人不能贪心,要了一样不许要另一样,姑妈已经答应给你带好吃的,就不能和姑父要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