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王已经伏诛,依附于他的势力也被扫的差不多,德安公主总算松口让阿蛮出去外面。这让阿蛮十分高兴,等到雪一消融,就拉着王璩出门。

青唐王公贵族都有猎场,德安公主也不例外,出城快马行两日就到了德安公主的猎场。阿蛮要打猎,当然就要往猎场去,带的也不是侍女仆从,而是侍卫,刀枪弓箭各项都准备齐全,连帐篷都预备好了,这一路上未必能有人家,带着帐篷更方便些。

在城内还是慢行,等一出了城阿蛮就轻轻踢一下马肚,让马儿快跑起来。王璩的骑术虽然比初来时候要好,可是怎么比得上阿蛮这些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如果不是侍卫们的马也跟着快跑,裹着王璩的马前进,王璩一定会被单独落在背后。

好在阿蛮虽兴奋还是想起了王璩,快马跑出半个时辰就停了下来,王璩此时已是面色苍白,梳好的头发全都落了下来,要再快跑一会儿,只怕就要吐出来。阿蛮勒住马,伸手把王璩从马背上抱了下来,王璩下马后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和平时一样。

王璩抬起头,阿蛮把水囊递到她面前:“姐姐,对不住的很,我一时忘了姐姐你不善于骑马了。”王璩接过水囊喝了几口,觉得舒服许多,见周围侍卫都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跑的慢,不如这样,我在后面慢慢走,你们在前面快跑。”

阿蛮的性子怎能忍住在这大路上慢慢骑马?可是王璩又分明骑术不精,阿蛮的眼转了几转,终于还是想快马奔驰的念头胜过照顾王璩,想来想去叫过塔叔,塔叔的伤已经全好,和原来一样带领白龙卫。

见阿蛮叫自己塔叔走了过来,阿蛮让塔叔亲自带四个侍卫保护王璩在后面行走,塔叔也知道王璩对燕王的重要性,很快就挑了四个精干侍卫过来。阿蛮这才重新上马奔驰而去。

看着那一群马扬起的灰尘,王璩心生羡慕,什么时候才能像阿蛮一样快马而去,而不是在马背上缓慢而行?再心生羡慕现在也只能慢慢的走,这样一拖延,到德安公主猎场已经是三天后。

虽然到的慢,阿蛮的兴致一点也不减,每日带着人去围猎,附近猎场的主人也有知道阿蛮来的,都相约互相去对方的猎场围猎。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只觉得是生气勃勃。

里面当然有朝鲁,王璩这才知道托德家的猎场就紧挨着德安公主家的,朝鲁和阿蛮的相识就是源于争夺一只两家猎场边缘的野兔而起。最后当然是朝鲁打不过阿蛮,那只野兔被阿蛮带走,一次打不过,就次次打不过,一直到现在,朝鲁还是打不过阿蛮。

王璩听着这些少年男女对朝鲁的取笑,第一次只怕是真的打不过,再到后来,就是有心相让了。风吹着地上的草,王璩觉得十分舒坦,她骑术不精,射箭什么的就更是抓瞎,跟他们一起围猎只是凑数。有很多次猎物被赶到王璩马前她都射不中,好在她还会做菜。

那些猎物之前拿回来他们都只烤了吃,有王璩才就不光是烤,煮汤小炒红烧,凡是能想到的手段王璩都拿了出来。这让阿蛮吃的大喜,说以前只以为烤肉好吃,没想到这样做就更美味。

除了自己吃的,送回城里去的,还有许多吃不完的做成肉干,可惜不是冬日,不然就能挂腊肉了。王璩做着之前在大雍不会亲手去做的事情,把那些纠结的往事抛开,这才是真正的偷的浮生半日闲。

一转眼来猎场就半个多月,那些别的猎场的少年男女已经陆续回城,只有朝鲁还等在那里,等着和阿蛮一起回去。

阿蛮哪有回去的心思,一心还想再多猎杀一些猎物,直到德安公主派人来说,不可竭泽而渔。阿蛮这才收拾行装带人回去。

回去的路上除了朝鲁,还多出一个小姑娘,她是东平郡王的女儿琪琪格,曼陀罗的小姑。今年刚十四岁的少女个头比王璩还要高些,一双眼十分灵活。听说托德的猎场里有难得见到的熊,东平郡王的儿子就来托德猎场猎熊,等了几天没等到熊,只等到几头野猪。

乘兴而来没等到,早在三天前就去了别的猎场,跟着哥哥来的琪琪格却没有跟哥哥离去,而是留在了托德家的牧场。

多了琪琪格,行程又慢了下来,琪琪格也是爱说爱笑的少女,一路上缠着王璩问大雍的情形,阿蛮不时过来听一听,王璩说的她都见过,听了几句就又打马向前,不管阿蛮是走前还是走后,朝鲁都紧紧跟随着她。这让阿蛮十分恼怒,又不时和朝鲁拌嘴,朝鲁却只是摸头笑笑,随便她去。

琪琪格听着王璩讲的那些,眼神里的向往之情更厉害:“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大雍逛逛就好了。”王璩不由吃惊,阿蛮去大雍的时候也才十四岁,虽然只是在大雍的边境一带游历,但也不是不可以去,为什么琪琪格不能去?

琪琪格似乎看出王璩的疑问,伸手抱住马脖子,整个人都快趴到马身上:“我和阿蛮不一样的,她有白龙卫,燕王和殿下又极其宠爱她,哪里不能去,可是我就不行,连离开燕京城来猎场都是求了王妃很多次,又有哥哥带着才能出门。”

琪琪格又叹一声,眼里似乎是王璩讲过的繁华的大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玩一玩。这样的事王璩是无法开解的,人和人不同,虽然表面上阿蛮和她们的身份是一样的,可实际上截然不同。阿蛮的随心所欲更多的,是建立在燕王和德安公主的庇护之下。

如果某一日,这种庇护消失了呢?看着不远处的阿蛮和朝鲁,王璩不知怎么会想到这样问题,心开始紧了起来,但愿永远不要有那一天,让阿蛮脸上的笑容保持永久。

燕京城已经在望,路上的车马也多了起来,进城时候,王璩看见衣甲鲜明的士兵站立成两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王璩好奇地看了两眼,阿蛮已经问了出来:“怎么,是陛下要出城吗?”领头的士兵已经回答:“不,是大雍的使团到来,南王要出城迎接。”

大雍的使团?本在后面懒懒的王璩被这五个字惊起,去年遣使是为了庆贺皇帝大婚,今年又没有什么喜事,要说喜事,也就是皇后上个月断出有孕,可这还没生呢,总要等生了儿子立为太子才能遣使庆贺。

这消息对阿蛮没什么影响,她只哦了一声就示意自己的队伍下马靠边,把路给南王让出来。南王今日难得的排开自己的仪仗,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他自然看见路边的阿蛮,脸上露出笑容微微颌首致意,当看到王璩的时候他的眉微微一皱,接着就若无其事继续前行。

南王的仪仗离开,阿蛮继续往前走,在岔道口和朝鲁分开,琪琪格和王璩再三说了要她去自己家里玩,看见王璩答应了这才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

这么一会功夫,大雍使团也进了城,南王已经不骑在马上了,想来是进了马车和使者在一起。王璩低着头,如同一个最普通的青唐老百姓,看起来毫不起眼。使团的马车缓缓驶了过去,一支手挑起车帘,眼从街上扫过,当看见王璩的时候手的主人眼里露出不相信的目光,紧紧盯着王璩看了很久,虽然王璩低着头,可那眉那眼还是能看的清楚,直到马车完全离开那个地方他才放下了帘子,满脸不可置信,这竟是真的,她没有死,活生生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终于要等到舅母发飙了,啦啦啦。


故人

使团的车队已经完全过去,王璩这才和阿蛮继续往前面走。她当然不会看见方才马车里认出她的人,也没有注意使团里都有些什么人,只是看到那熟悉的衣着,听到偶尔传来一两声雍京的话语有些恍惚,原来就算在青唐过着从没有过的日子,在心里也怀念着故国。

使团在到达的第二天进宫朝见皇帝,朝见已毕,自然皇帝要设宴款待,德安公主夫妻没有出席。这次使团的正使不过是正议大夫王安睿,副使为翰林侍讲学士平续宗。规格比起上次以晟王为正使的使团要低一些,南王相陪已经足够。

难得没有事,又是春暖花开,阿连怀德命人在厅前面设了靶子,在那里督促图鲁练习射箭。阿蛮遇到这种事情比图鲁还要高兴几分,自己也拿了弓出来,正看到图鲁的一支箭刚刚射到靶子上,离中心偏了许多。阿蛮拍手叫道:“图鲁,你不行,看姐姐的。”

说着阿蛮就上前把图鲁推到一边,张弓对准靶子,箭轻轻发出哧的一声,正对红心。阿蛮得意地看向图鲁,怎么样?图鲁没有一点不高兴,只是撇了撇嘴:“你的弓比我轻,箭也比我短,射中红心有什么稀奇?”

还有这种事?阿蛮抢过图鲁的弓,的确比自己的弓重,阿蛮的眼睛不由睁大,对阿连怀德叫道:“阿爹,图鲁什么时候用这么重的弓了?”阿连怀德倒轻松地很,让人在旁边摆了桌椅,自己拿个小酒壶在那里自斟自饮,听到阿蛮的问话只是笑了笑。

图鲁的小下巴抬起,人明显很得意:“我三个月前就用这么重的弓了,姐姐你当我是你们这样的女子吗?”阿蛮最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她,伸手就要去抓图鲁的耳朵,图鲁啊了一声就钻到阿连怀德身后,阿连怀德不由大笑出声。

一家人正在笑闹,下人进来报:“南王来了。”南王?阿连怀德的眉一皱,还没说请就听到南王的笑声:“哈哈,燕王你可真悠闲,又是小酒又是带着孩子在这里练箭。”南王是家里的熟客,青唐也不像大雍一样拘泥礼仪,阿连怀德依旧坐在椅子上没起身,只是示意仆人搬张椅子过来:“南王这几日不是公事忙碌吗?怎么会过来我这里?是不是…”

话没说完阿连怀德就觉得不对,抬头看着托德身后的一个男子,这男子身穿大雍的官服,四平八稳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一张脸经过岁月的冲刷不显得老去而是更显内敛,看见阿连怀德的时候男子眼里闪出的不知是什么光芒,阿连怀德缓缓站起身,对在一边的托德道:“这位是大雍使臣吧?”

托德是个老狐狸,这样的话怎会不明白,已经笑道:“燕王你是知道我的,最受不得礼仪约束,偏偏这几日又是宴请大雍使团,不敢出半点差错,好在今日没什么事情,又和这位王大夫相谈甚欢,想起你府上有好酒,于是就撺掇着他一起来了,想借了他的光能喝一喝你府上的好酒。”

阿连怀德哦了一声,托德已经笑道:“王大夫,这是我青唐的燕王。”燕王?王安睿脸上不知要做出什么表情,那眉那眼都是熟识的,自己曾对这张脸许下过让他安心去边关的誓言,称自己穷尽一生也不会让段氏受到任何一点委屈,孩子自然也是如珠似宝。

丹娘,是不是你在天终究有灵,知道我冷待了初二,这才让舅兄出现?可是丹娘,若我不冷待她,说不定初二就活不到现在。王安睿面上一闪而现的哀痛没有逃过阿连怀德的眼睛,阿连怀德哼了一声,这声哼让王安睿回过神来,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燕王。”

阿连怀德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阿连怀德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他当年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自己妹妹死了不算,外甥女还要以死遁出。咔嚓一声,阿连怀德竟把木头做的椅子把手握断,木头上的刺刺进手心里,有血冒了出来。

王安睿被阿连怀德这个举动吓到,后退半步看着这个庭院,燕王?既是青唐的燕王就不是大雍的段崇德了,想起来此之前皇帝的嘱咐,王安睿又重新挺直了背,说来说去,面前的人也不过就是个叛国将领,一个叛国的人有何面目追究大雍的一切?

德安公主得到消息已经走了出来,看见面对面站立的两人,还有旁边明显看好戏的托德,德安公主快步上前:“南王光临有失远迎,还带来大雍的贵客,请往里面坐,我让他们预备酒菜。”德安公主既给了台阶,托德自然要下,他对德安公主行礼道:“打扰了殿下还得到殿下的款待,怎敢让殿下出门迎接?”

殿下?看来这位就是青唐的摄政公主,王安睿看向德安公主,也只有青唐这样的蛮夷才让牝鸡司晨,心里这样想着王安睿依旧恭敬行礼:“下官大雍使臣王安睿见过公主殿下。”

德安公主悄悄拉一下阿连怀德的手,此时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阿连怀德醒神过来,对着王安睿那张英俊依旧的脸冷冷地道:“贵客请往里面走。”声音冰冷的就像是冬日湖底结的冰一样。王安睿的神色变一下,接着后退一步:“还请燕王先行。”

阿连怀德又深深看了王安睿一眼,不发一言往厅里走去,木刺还在手心里面,跳动着一点点的疼,方才流出的血已经干了,阿连怀德却一点也不觉得手心的疼痛,手心再疼,又怎么比得过初听到消息时候那惊天的怒意和心疼?

阿蛮和图鲁两个早就各自回到院子里,阿蛮一跑进屋里就对在窗边做针线的王璩嚷道:“姐姐姐姐,大雍的使臣来府里了,阿爹不让我们看,把我们轰回来了。”大雍的使臣?王璩并没停下做针线,只是淡淡笑道:“一定是有正经事,不然舅舅不会让你们回来。”

阿蛮坐到王璩旁边,伸手抓了块点心入口,哼了一声:“什么正事,托德说是带人到我们府上喝酒的。姐姐,大雍也有喝酒很厉害的人吗?”王璩摇了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一直都关在后院里面,就算酒席上可以喝酒也只是浅尝而已。

阿蛮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抓起王璩做的腰带看着上面绣的花,抬头笑着说:“姐姐,听说这个使臣和你一个姓,好像还是什么公主的驸马。”王璩的针顿时没有到该去的地方,一歪一朵将要成形的牡丹花就被毁掉,要重新拆了另绣,王璩顾不上去心疼这绣了许久的花,把腰带放下拉着阿蛮的手:“你说,大雍的使臣姓王而且是驸马?”

阿蛮点头:“是啊,我问了一下他们,他们和我说的。”姓王且是驸马,当朝只有一位是这个,那就是…。

“父亲”王璩喃喃出声,虽然声音很小用的又是大雍话,但阿蛮还是听出来了,她嘴里那半块点心差点卡在那里:“姐姐,你说什么,那个使臣是你的父亲?”

王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站起身:“我要去看一看。”阿蛮拉住她:“姐姐,你不要去,说不定他是来带你回大雍的,这样我们就没机会见面了。”带自己回大雍?带一个死人回大雍?一种哀伤之情从王璩心头升起,他不会的,永远不会的,王璩所想要知道的,只是他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王璩的哀伤让阿蛮没有说话,她只是抓着王璩的袖子,风吹着槐树的叶子,竟有一种如泣如诉的感觉。

堂上酒正浓,菜正香。燕王府的酒果然很好,入口不觉得火辣辣的,只有一种醇厚之感,王安睿的眼一刻也没离开阿连怀德脸,心里思索着该怎么找个合适的时机证实面前的人就是当年的段崇德。

德安公主地位尊崇,自然不用像别的女人一样回避,坐在阿连怀德身边的她脸上带着笑,在和托德说话。托德几杯酒下肚,开口笑道:“王大夫为何一直看着燕王,是不是觉得燕王英俊不凡?”

王安睿放下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一滴也没有动,他看着阿连怀德,迟疑一下方道:“燕王长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故人?德安公主的唇往上翘,阿连怀德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往嘴里倒着酒,酒撒在胡子上,满室都是酒香。

德安公主已经开口:“故人?敢问王大夫,这位故人是什么样的?”王安睿又看一眼阿连怀德,踌躇一下开口:“这位故人,是我亡妻的兄长,他二十年前镇守边关,在一次战役中失踪,此后再无音讯。”

亡妻,阿连怀德差点捏碎手里的酒杯,他也有脸说出这个,阿连怀德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说出的话让房间骤然就冷了下来:“王大夫,我想问问你的亡妻是怎么没有的?”

王安睿的手在桌上左右徘徊,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过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已经十分悲伤:“我的亡妻,是死于一次急病,到现在已经快十八年了。”十八年了,王安睿心里是真的伤心,丹娘,我负了你,可是我从没有一日忘记你,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还有家人,为了他们我也不能死。

不等王安睿伤心够,阿连怀德已经猛地站起身走到王安睿跟前提起他的衣领:“病死还是被逼死?我想你是最清楚的。”看着阿连怀德眼里的怒火,王安睿叹气:“舅兄,你说王家逼死了丹娘,但如果不是你叛国,丹娘又为何…”

阿连怀德已经发出一声咆哮,把王安睿重重丢在座位上:“你不配,不配叫她丹娘。”段氏闺名敏君,丹娘是极近的家人才这样叫的,王安睿被丢了下去,觉得胸口有点疼,咳嗽两声看着阿连怀德:“我是她的丈夫,我们有一个女儿,我为什么不配?你呢,你贪恋敌国的荣华富贵,对她不闻不问,你又配吗?”

阿连怀德已经暴怒,冲上去又把王安睿抓了起来:“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她,可你又做了些什么?我的外甥女,竟要以死遁走,你们王家,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死遁走?王安睿敏锐察觉到了这句,哈哈笑了出来:“她竟来寻你,她竟来寻你。”

说着王安睿泪流满面,初二,你竟这样不信父亲,竟然不肯回转京城?想起在收到女儿死讯前曾收到的那封信,王安睿的泪更凶了,初二,小小一个章家,父亲还不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很伤心,夫妻父女甥舅,哎。

 

 

相见

王安睿脸上的伤痛声色让阿连怀德满心的愤怒微微消了一点,当年之事,当年之事。这四个字重重敲在阿连怀德心上,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阿连怀德回头看着德安公主,德安公主坐在那里,脸上神色没变,如同这一切都没发生,手里还端着酒杯对托德示意。

阿连怀德的双手紧握成拳,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跳上前把德安公主的脖子扭断,德安公主并没忽视阿连怀德的这个动作,十八年朝夕相处,德安公主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抬头,德安公主一笑,眼神温柔。

当日德安公主说的话还在耳边,现在杀了我,你也归不了国,纵归了国,你也证不了清白。若有一日,你能站在顶峰,那时你纵杀了我、归了国,别人也不会说你半个字。

转眼就是十八年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站在顶峰?阿连怀德把眼睛从妻子那边转开,看着已经站起来双眼无神的王安睿:“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王安睿的心顿时如针扎一样,十八年来,妻子死前说过的话都一直在耳边回响。

丹娘,你若知道初二到了舅兄身边,你会怎么想?王安睿闭眼叹息,并没有回答阿连怀德的话。阿连怀德俯身看着他:“丹娘,是怎么死的?”王安睿睁开眼睛,眼里满是嘲讽:“怎么死的?她有了这么一个叛国的哥哥,你还要问我她是怎么死的?”

阿连怀德发出一声怒吼,这是阿连怀德心底最深的逆鳞,他的手又抓住王安睿的衣衫,已经是一字一顿:“大雍从未曾罪及出嫁女,你威远侯府在大雍也是百年世家,怎能护不住一个妻子?”护不住?王安睿眼里有泪涌出:“舅兄,若我能护住,又怎会…”

又怎会丹娘身死,初二死遁,从一开始就错了。忠孝节义,当日苏太君的话在王安睿耳边响起,段崇德叛国,我威远侯府世代为国,怎能留下一个叛国将领的妹妹?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难道不能休了段氏?

苏太君的笑里带着嘲讽,接着是她依旧温柔的声音:“休了她,我王家就背上不义之名,睿儿,难道你要王家背上这个名声吗?”不义之名?要成全王家的名声,就要把段氏悄悄杀死,段家除了生死不明的段崇德,再没有别人了。

休掉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这样明显的把柄威远侯怎会留给别人呢?或许是看出自己的踌躇,苏太君伸手拍一下自己的手:“睿儿,我知道你和媳妇情深意重,但你是王家的子弟,那些儿女情长只有放到一边,况且我听得淮阳公主青眼于你,你新鳏、她新寡,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王安睿想说反对的话,可是那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苏太君伸手摸一下裙子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睿儿,你是娘的儿子,难道不该为王家想?”为王家想,什么都要为王家想。王安睿过了许久才觉得有声音在自己耳边,那声音却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干涩无比:“初二呢?”

苏太君见儿子已经答应,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初二是我王家子孙,自然会好好待她。”之后是什么?王安睿觉得自己想不起来了,和丹娘说了什么,又是怎样让丹娘服下了药,然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色从红润转向苍白,呼吸从平静转向急促,直到手快要变的冰冷,自己才大叫来人,吩咐人去寻太医。

自然等太医来了,已是回天乏术,不过半个时辰丹娘就撒手而去,而后母亲以自己伤心过度的理由不许自己守灵,又以尚有长者在堂,不宜大办丧事为由让她的尸骨在家庙放了七天后葬入祖坟的一个小小角落。连一柱香,都不能为她去上。

王安睿泪流满面只是不说话,看着面前的阿连怀德,若不是他叛国,母亲又怎会为了王家下这个手?一切都由他叛国开始,这个罪魁祸首现在竟有脸来问自己,错全是他的,全是他的。自己从没错,只是有心无力而已,丹娘,我一定要杀了他为你报仇。

王安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出双手就要去掐阿连怀德的脖子,阿连怀德久经战场,只轻轻一推就把王安睿推倒,王安睿很快爬起,又要和阿连怀德扭打。

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德安公主这才开口:“敢问王大夫一句,你今日来此,是大雍的使臣呢,还是外子曾经的妹夫?”说完德安公主看向托德,来这里这么久,哪能让他白看戏?

托德故作严肃的咳嗽一声,坐直身子,看向王安睿:“王大夫若是大雍使臣,在下就不能让你在此出一点差错,若是燕王曾经的妹夫,那是你们的私怨,在下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干涉。”

这话让王安睿满脑子的热血都冷了下来,面前的人已是青唐的燕王,一着不慎就极有可能起纠纷,但怎能轻易放过他?王安睿长出一口气,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被逼到无可奈何的地步?

阿连怀德双手垂在身体两边,却不敢有一点松懈,只要王安睿说的一句不对,那拳头立时就要打在他的脸上。王安睿终于开口:“下官鲁莽了。”

托德微微一笑,德安公主的眉扬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既是使臣,我就要让你带句话回去给大雍皇帝。”王安睿看着德安公主,德安公主看一眼阿连怀德:“我虽是青唐女子,我的夫君却曾是你们大雍人,按了你们大雍的习俗,女子从夫,那我夫君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方才王大夫话里多有不实之语,想来当日我妹妹的死必有内情,我们既是她的娘家人,就想问问大雍皇帝,这种事在大雍都是怎么处置的?”

轰隆隆,王安睿耳里如有数十个惊雷炸响,与之相比,知道初二死遁来青唐寻找到舅舅那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以一国实际掌权者向异国皇帝问这样的话,稍有不谨慎带来的就是战争。德安公主笑的云淡风轻,仿佛说出的是最简单的话:“我也曾听说过一些,遇到这种事情,平民百姓多是聚齐了人手去打一番。世家则是上表皇帝让皇帝出来做主,我虽不才,却也算一国之公主,究竟该怎么选?”

如果真的到这一步,那么威远侯府就极其可能被牺牲,把威远侯府抛出来平息掉德安公主的怒火,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自己当日全力维护的东西,最终却变成让自家陷入灭顶之灾的开端。

王安睿面色煞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德安公主的话,德安公主双目已向托德看去:“对不住的很,让你来我家喝酒,谁知竟喝的这么不痛快。”托德哈哈一笑:“这酒,喝的怎么不痛快,痛快极了。只是这王大夫是随我来的,自然也要我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