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瑜勉强说了两句看着他们走出这才往里屋走去,陈枚躺在床上眼睛睁的很大,看见清瑜过来伸出手。清瑜坐在床边伸手和他相握,陈枚转身面对妻子:“我知道她过的不好,她恨我,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亲口对我说恨我,恨我恨的希望我死去。可是清瑜,我不能死,就算知道妹妹恨我我也不能去死。”
陈枚的话让清瑜听的心酸,至亲骨肉变的仇恨相对,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清瑜低头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声音放的很轻柔:“我知道,可我能做的就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夫妻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重逢
陈枚看着妻子,妻子眼里的担忧看的很清楚。陈枚伸手把妻子的双手紧紧包住,声音嘶哑地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不仅是妹妹的哥哥,还是阿父的儿子,你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所以…”
陈枚没有往下说,清瑜等了会儿等不到他的回应,抬头望去他已闭上眼,规律的呼吸声昭示着他已经睡着。清瑜想伸手摸一摸他那一脸的大胡子,但手被陈枚紧紧包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清瑜索性也躺下,就这样什么都不想的睡一觉,那些烦心的事都留给醒来之后。这一觉睡的很沉,等清瑜睁开眼时身边的陈枚已经不见,外面的太阳红的像火,竟睡到傍晚时分了。
清瑜揉着眼睛坐起来,感到全身上下都很轻松,自从陈枚前往剑南,清瑜就没好好睡过一觉,自从陈节度使重病之后,更是日日夜夜悬着心,外表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这些日子清瑜都没照镜子,但晓得自己的腰都小了一寸,脸上只怕也憔悴了。
掀起帘子走下床,在梳妆桌前拿起镜子照了照,虽经过一觉好眠,但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憔悴,双颊都有些鼓起来了。清瑜放下镜子用手把着自己的腰,现在丈夫回来了,可以不用操心那么多,可以好吃好睡了。
冬瑞推开门走进来,看见清瑜起来就笑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传早饭?”传早饭,现在不是傍晚吗?冬瑞看见清瑜脸上的诧异神色笑了:“夫人,已经是第二日早了,当然是早饭不是晚饭了。”
竟睡了那么久,难怪会觉得精神十分饱满,清瑜坐下由着冬瑞她们服侍自己梳洗,掩饰地笑道:“很久没睡这么好了。”冬瑞抿唇一笑:“将军回来了,这府里就跟多了主心骨似的,将军这次大胜而归,夫人要不要赏我们?”
清瑜能感觉出冬瑞话里的欢喜,用篦子篦一下乱发才笑着说:“赏,当然要赏,就赏你啊,快些把我的早饭传来吧,我都饿的受不住了。”冬瑞笑着应了,冬雪跟着凑趣:“早饭里可还要多添一碗粥,免得冬瑞姊姊说话说的太多,口干。”
屋内的人全笑起来,清瑜只觉心情如同看到春花开放时一样欢喜。说笑着用完早饭,陈枚这才走进来。清瑜拿起一个饼招呼他:“吃过早饭没有,这还剩一个饼,快些吃了吧。”
陈枚心情比昨日要好一些,接过妻子手里的饼还开句玩笑:“按理我该带人去京城接受封赏的,若到了京城定有陛下赐宴可吃,哪像在这里,你用个饼就打发我了。”
清瑜给他打碗稀饭放过去,听了他这话眉一竖就道:“陛下的赐宴自然是难得的,可是我这亲手递过的饼更是难得。”陈枚几口就把那饼吃完喝光稀饭,倒杯茶自己漱漱口才笑着道:“是,是,一年没陪夫人用早饭了,这饼当然比陛下的赐宴难得。”
清瑜白他一眼噗嗤一声笑出声,丫鬟们也跟着笑了。用完早饭管家娘子们来请示事情,陈枚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本书在瞧,看他的眼也知道他的心不在书上。管家娘子们会意,况且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说了几件日常就各自退下。
清瑜等她们走了才坐回到丈夫身边:“瞧你,都把人吓跑了,哪一日也没有今日回的事少。”陈枚顺势把妻子搂了坐到自己腿上:“她们日日都能见你,我都一年没见你了,当然要和你多说说话。”
清瑜靠在丈夫身上,感觉到他宽阔的胸膛,身心都处于十分放松的状态。陈枚搂着妻子手渐渐不老实起来,清瑜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往下,只是转头看着他:“你今早和昨日不一样,见过李先生了,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陈枚抓着妻子的手把她的手指头一个个往上叠,听到她这么问嗯了声才道:“我和他说阿杞的事,李先生说顺其自然。阿杞历来都是有主意的人,定了主意别人劝她也好,怎样也好,都不会改了主意。”
说着陈枚又陷入思索中,手上的力气不由大了些,差点把妻子的手指头给撇断,清瑜忙抽回手:“这是手指头,你当是你常握的刀剑?”陈枚忙说一声对不住,把妻子的手捧在手心吹了吹又亲了亲。
他这样肉麻清瑜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把手抽回来:“李先生既然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现在两个外甥女和孩子们处的还好,等翊外甥从京里回来再说。”也只有这样了,至于局势,李先生还是那四个字,顺其自然。
对剑南的大胜让朝廷对凉州一时不能下手,可是反过来朝廷对凉州只会更加忌惮,别的不说,剑南叛军中投降的那些已经很顺利地编入凉州军中,凉州的军力更变的庞大。朝廷之中,对凉州的弹劾只怕会多起来吧。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破坏掉这个平衡,但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一个很小的契机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李先生的话还在耳边,但愿这个契机永远不要到来。这,或者是李先生的私心吧,改朝换代谋的一家一姓的富贵,但付出的却是天下生灵的涂炭。
这些陈枚没有和妻子说出来,只是把下巴放在妻子肩头,感觉着这波涛退去后暂时的平静和安宁。
京城的信一封接一封,窦翊的消息几乎是一日变一个样。窦家家眷怎么处置是要看当今的意思,而小陈将军和陈枫所谋的,却是要在定罪之前就把窦翊从牢里偷天换日出来。再以别的身份送到凉州,等过个几年这些事冷下来,再让他以陈杞义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陈节度使和女儿商量过,陈杞此时只望着儿子平安归来,至于什么身份全不在意。自然连连点头,小陈将军通过鸽子传来的最后一封信里终于让陈杞得到想要的消息,计策已成,将择日出京。
当陈节度使把这个消息亲自告诉陈杞的时候,自从回到凉州都少言寡语的陈杞痛哭出声,陈节度使没有打扰她,只是上前拍着她的背。
陈杞哭了很久,等结束哭泣才看向陈节度使,该谢他的,可是心里的怨让陈杞没有办法说出那个谢字。陈节度使看着女儿许久才道:“阿杞,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救下你的丈夫。可是阿杞,我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你哥哥弟弟妹妹们的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我也没有法子。”
陈节度使说到此处就哽咽住,陈杞一双眼看着父亲,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父亲,我知道,我不能原谅的只是我自己。等翊儿回来,父亲就只记得我是窦家的寡妇,容女儿带着他们去过孤儿寡母该过的日子。”
陈节度使眼里的泪又落下来,过了许久才说出一个字,好。接着陈节度使就转身走出屋子,看着陈节度使佝偻的背影,陈杞的眼紧紧闭上,父亲,我也不止是你的女儿,还是窦家的媳妇,恩怨情仇着实难断,就让女儿断了吧。
窦珽牵着窦瑢走进来,听到声音陈杞睁开眼,对她们露出笑容:“你们大哥要回来了,高兴吗?”窦瑢点头:“高兴,娘,我要去告诉三表姊。”窦珽拉住她:“你别去,娘还有话和我们说。”
陈杞欣慰地看着窦珽,果然人要经事才会长大,窦珽已经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的这么懂事,摸一下女儿们的头,陈杞才道:“你们记住,以后不要说大哥就是大哥,要叫他别的名字。还有,等你们大哥回来,我们要过苦日子了,你们怕吗?”
窦瑢听不大懂,但娘和姊姊的话要听,只是很努力地点头。窦珽比她大,知道的也要更多些,对陈杞道:“娘,我不怕过苦日子,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对了,娘,我还学了针线,二表姊都夸我做的针线很不错,等以后可以做针线活去卖啊。”
两个女儿都这么乖巧懂事,陈杞把她们拥入怀中,门外的夏花早听的泪涟涟的,但不敢进屋去劝,只有用袖子擦擦眼泪。不管怎么说,姑娘有了主意,那到了哪儿夏花都要跟着,不然怎么对得起姑娘?
等待的日子总是特别难熬,虽然一直都有信,已经跟人出京了,已经到了离凉州五百里的地方了,但陈杞是做母亲的,不亲眼看到自己儿子,心又怎能放得下?
一日日算着路程,等算到还有五十里就到凉州的时候,那颗心更是怦怦乱跳,这样算起来,快马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了,可是窦翊还小,他怎能禁得起快马?
陈杞恨不得自己骑一匹快马去迎接儿子,但数年没有骑马,骑术早就不精,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怎能庇护儿女?陈杞只有耐着性子在哪里等待。
夏花已经走进来:“姑娘,到了,到了。已经到门口了。”到了吗?陈杞几乎是跳起来差点撞到夏花,夏花往旁边让了让,看见陈杞飞奔出去,心里感慨不已。
陈杞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去,路上遇到的下人们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陈杞不去细究他们的眼神,儿子瘦了吗?黑了吗?害怕吗?无数疑惑在陈杞心里掠过,见到儿子这一切疑问就都有了答案。
大门终于到了,虽然门口有好些人,但陈杞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儿子,他瘦了看起来更小,陈杞顿时钻心样疼,这个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儿子,都受了些什么罪啊?
窦翊已经抬起头,看到儿子眼里的怯意,陈杞的心更疼,快走一步把儿子抱在怀里就不肯放手。这一幕被宋渊看在眼里,正在和清瑜说话的他眉头不由一皱:“阿姊,这位女眷是谁?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宋渊吗?
疑问
宋渊这一问清瑜才想到窦翊虽和宋渊一路来的,但他的身份陈家弟兄并没告诉宋渊,交托给宋渊的时候只说这是故人之子,让他一路带到凉州。这还是在节度使府门前,清瑜拍一下弟弟的肩让他不要再问,宋渊会意。清瑜已缓步上前扶着陈杞的肩道:“小姑还先请进去吧,这里总是人来人往。”
陈杞能够感到怀里搂着的儿子十分瘦削,骨头都能咯的人发疼,而最让陈杞伤心的,是儿子在自己怀里不悲不喜,并没有看到娘的欢喜。也不知道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得了多少别人的难听言语才让之前百伶百俐、问一答是的儿子变成这样?
陈杞正在伤心处听到清瑜的提醒,又再多的伤心也要先放开儿子。窦翊被娘放开那一瞬才看见娘的眼泪,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有说。陈杞又是一阵心酸,这里不好说话那就进去说,也不和清瑜说一句就拉着窦翊的手往里面走。
宋渊看的好一阵奇怪,清瑜已经笑了:“我还说别人呢,也该进去说话才是,五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宋渊今年已经十五,个子比清瑜高出一个头,面容虽还有些稚嫩,唇边却已有微微的髭须,穿上长衫也能充做大人模样,不再是清瑜记忆里的孩童。
清瑜最后一句有些感慨,宋渊也笑了:“不觉就五年了,这五年我时时都没忘记姊姊,就不知道姊姊可也一样记得我?”两人已到厅里坐下,清瑜正让人端来茶果,听了这句回身白他一眼:“姊姊也只有你这个弟弟可以记得,怎会不记得呢?只是我晓得林氏是什么脾性,若对你多有提及,她嘴里不说心上却会不舒服,到时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你姨娘又比不得我可以不管不顾,也只有忍住念你的心。”
宋渊接了茶在手里喝,听了这句扬眉一笑:“所以我来寻姊姊了,父亲虽没让我从军的意思,可我这些年读不成,混在京里也不过多了个纨绔,求了父亲好几个月父亲才准了。”说着宋渊笑容里的讽刺意味更重一些:“父亲虽准了,母亲却舍不得我出京,当着人面哭了好几场。”
清瑜瞧弟弟一眼,虽人人都说宋昂读聪明,可清瑜知道宋渊读也很用功,并不差宋昂多少,怎么几年不见就多了句读不成?这背后有着什么都不用去想。宋渊仿佛感到清瑜心里的疑问,眉又扬了扬:“有大哥珠玉在前,我自然是做什么都不成了。”
宋昂原本就是太子伴读,新帝登基颇的重用,今年不过十九已是中舍人,人人都赞他前途无量,虽没如林氏所愿得尚公主,却娶了秦家女儿,去年方毕的姻,秦氏嫁进门时间虽不长,已得了宋家上上下下的称赞。
清露嫁入周家也已四年,年头出嫁,年尾就得了一对双胞胎,一胎而得两子,娶来的媳妇又那么能干,谁不赞林氏有福气?子女如此争气,林氏面上的光耀更甚,却还是不放心庶出的宋渊。
清瑜轻叹一声,那些以为已经和自己已经无关的人和事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提醒着很多事情并没有因离开那么久而消失。
宋渊又笑了:“姊姊不要为我叹息,我虽不如大哥那么聪明,却也不是个笨人,文不能成,那就从军吧。”那个需要自己庇护的小男孩是真的长大了,清瑜拍一下手:“你说的是,我们管别人做什么,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只是从军很辛苦,你可受得了这种辛苦?”
宋渊笑容虽腼腆语气却很坚定:“姊姊,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吃了苦却什么都得不到。如姨娘一样。”宋渊的生母清瑜已经很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位朱姨娘是温柔和顺的性子,时时叮嘱宋渊的,都是不要忘林氏的恩情。
恩情吗?数年没有见,只怕林氏更是得到众人赞誉,让外室的女儿嫁得那么好,庶出的儿子也视同亲生,舍不得让他去从军还哭了好几场。清瑜唇边笑容忍不住带上讽刺:“林氏总是好面子的,你姨娘衣食必会无忧的。”
宋渊用手抹一下脸:“也只是衣食无忧了。”别的就求不来了也不能求了。自从清瑜出嫁之后,宋渊在宅里慢慢长大,已经明白很多事理,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忍让就能得到别人放心的,毕竟自己是能顶门立户的儿子,比不得女儿总是嫁出去的,林氏对自己时时防备也属平常事。
清瑜看着宋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拍拍他的手:“既来了凉州,别的事也不要去想了,你那几个外甥你还没见过吧?见见他们,等你姊夫回来,再和你姊夫商量着让你从军。”提到见人宋渊才想到一点:“一时见了姊姊十分欢喜,竟忘了还没去拜见陈节使。”
清瑜刚嘱咐完冬瑞去把孩子们带出来,听了宋渊这话就笑了:“等你姊夫回来再一起去,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竟然忘了你也是远道而来。”宋渊又摇一摇头:“能和姊姊说话,我很欢喜。”
清瑜拍拍他的脸:“哎,还说不是孩子了呢,这句话怎么不像孩子了?”纯淑他们已经到了,看着以纯淑为首的五个孩子,宋渊要摆出做舅舅的架子来,偏偏纯淑比清霜还要大那么两岁,听到纯淑一口一个舅舅,宋渊有些坐不住了。
清瑜不由掩口笑了:“你是还没见过你的大外甥,她比你还大一岁呢,去年都出嫁了,若见了她叫你舅舅,你是不是更加坐立难安?”
纯淑也在打量着这个舅舅,虽然知道京城有好几个舅舅,可还是头一次见到被称为舅舅的人,而且和陈枚他们比起来,这个舅舅也未免太年轻了。听到清瑜打趣宋渊,纯淑也不由笑了,这一笑让宋渊面上更加通红。
说笑一会儿纯淑他们就告退,清瑜带着宋渊起身往外走:“你的屋子我给你收拾在外面,紧挨着就是这府里的练武场,离内院还有一段路。你既是来从军的,歇几日就开始演练演练。”
宋渊跟着清瑜走出去,远远就能看到那片很大的演练场,脸上露出欢喜笑容:“我既来投军,哪能歇几日再开始演练,等歇一会儿就去演练,早日练的一身好武艺,才能冲锋陷阵。”清瑜笑着看向弟弟:“要见了你姊夫,一定投了他的缘法。”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宋渊住的地方,屋子虽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分成内外两间。外间做了个房样子,有桌凳子,里间方是卧室,床铺已经铺好,宋渊的行李已在那里摆的整整齐齐。
宋渊环顾一周笑了:“这很不错,况且还有姊姊,我就更安心。”清瑜正在那里吩咐小厮,听到宋渊说这话瞧他一眼,既已安排好清瑜也就要回去,临走之前想起陈杞的事才对宋渊道:“方才在外面的,就是你姊夫的大妹妹,窦家的事你在京里自然是听说过的,这件事可不能对外头说。”
剑南叛乱,凉州出兵平叛,两亲家兵戎相见,窦家长子死在阵前,这些都被京城里的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谈了很久。当时京城人是怎么说的,说陈节度使果然凉薄,为了博一个忠君的名声,竟不推拒平叛,连多年的老友都可以下得了手。陈枚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夫死在面前,真是心硬如石,这样的无情的人怎能得托大用?
这些议论宋渊当然也知道,想起方才在府门前看见的陈杞苍白憔悴,而这一路行来窦翊也是沉默寡言,除了必要时候绝不开口。宋渊顿时感到这样的议论太过轻薄,不是当事者,又怎能知道深陷其中人的伤痛?
清瑜久久没有得到宋渊的回答,伸手拉一下他的袖子,宋渊这才回神过来:“想起在京城时听到的那些议论,此时想来未免太过轻薄了些。”清瑜淡淡一笑:“嘴长在人身上,随他们去说,况且我们不在乎的。”
听清瑜用的是我们,宋渊不由笑了,姊姊历来都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那么姊夫定然也是和她一样,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安排好了宋渊,刚回转自己屋子,夏花就已经来报,说陈杞抱着窦翊哭了很久,窦翊还是不说话,眼里虽有泪却不哭出声。这样想必只会让陈杞更难过吧?清瑜叹一声让人送去一些衣料用品,虽然知道陈杞不在乎这些外物,可此时好像也只能送些身外物了。
陈枚知道今日宋渊他们到凉州,回来的比平日早些,刚准备换了衣服去看宋渊,外头就有人喊起来,清瑜刚准备走出去瞧瞧,门帘一掀就有人跑进来。
清瑜定睛一看,竟是窦翊,他已换了一身衣衫,直直走到陈枚面前,陈枚的外衫只穿了一只袖子,停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外甥。窦翊抬起头看着陈枚:“你就是大舅舅吗?别人都说,当日在战场上,是你下令杀了我爹。”
清瑜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上前要拉窦翊,陈枚抬起一支手示意她不要动,低头看着窦翊:“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就是下令的主将。”窦翊的小胸脯起伏不定,好像在努力想着下面的话,陈枚正待开口时候陈杞也冲了进来,看见自己儿子好好的急忙冲上去抱住他:“翊儿,你要再出什么事,娘不如死了还好些。”
窦翊的眼还是看着陈枚,并没有去理自己的娘,说出的话更让人大吃一惊:“我知道,你说奉了皇帝的旨意才出兵的,并不是你自己的意思。那么,我要报仇,是不是要去把京城里的皇帝给杀了?”
雍城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陈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外甥一时竟忘了说话,清瑜的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去看外面,好在他们夫妻在的时候屋内都少有人服侍,此时也不过就他们几个在内。清瑜忙上前把门关好,这才松一口气回头看着他们。
陈杞的泪本来都已掉落,听了这句话竟忘了继续落泪,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突来的寂静让窦翊的眉皱起来,看见儿子皱眉,陈杞总算想起该做什么了,她伸手把儿子的嘴捂住连连摇头:“你要造反,不许这样,难道你忘了你祖父和你爹都是怎么死的吗?”
窦翊的眉头皱的更紧,看着陈杞轻声道:“娘,祖父和爹没有错。”这句话让陈杞无言以对,面前的儿子虽只有数月不见,却已不再是那个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乖乖孩童了。
陈枚蹲下看着自己的外甥,面前的童子唇红齿白,面容稚嫩眼神却很坚定。经历了那么一件事,大家都变了,窦翊感觉到一阵压迫感,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很不一样,父亲总是文雅爱笑的,但这个舅舅却是威严的,威严的有些像自己的祖父。
陈枚的手落到窦翊的头上,嘴张了张却没有开口,最后只是长叹一声。窦翊毕竟还小,听到陈枚的叹气泪就不由落下来:“舅舅不相信我,认为我报不了仇?”陈枚看着他,终究还是拍了拍他的头:“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这事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翊儿,窦家在剑南几近三十载,陈兵十来万,剑南富庶胜过凉州数倍。仓促起兵的结果是什么?”
屋内很安静,只有一小束阳光从没关牢的窗子里照进来。陈杞又想哭,可她心里清楚知道,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窦翊的头低低垂下,陈枚站起身看着他:“翊儿,你从此不仅是你娘的依靠了。”
窦翊点点头,陈杞听到这句,忍不住把儿子又抱紧些,窦翊只在她怀里一小会儿就挣脱出来站直,看着自己的娘:“娘,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以后我就是窦家的顶梁柱,我会努力读,努力练武,等待着一个时机,让京城里的天子知道,至尊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陈杞用手擦着眼角流下的泪,努力要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翊儿说的对,从此你就是窦家的顶梁柱了。”窦翊听到娘这样说脸上这才露出笑,这笑容一露出来才让他像孩童。
陈枚长出一口气,最怕的就是窦翊经过这些事情变的性格乖张愤世嫉俗,谁知他竟如此坚强,这个孩子不可小觑。陈杞伸出手,窦翊已把自己的手送过去和她的手紧紧相握,从此窦家就要窦翊撑起来了。
陈杞心里既骄傲又心疼,这是自己的儿子啊,不过数月之间,就变成这样做母亲的怎么不骄傲,可他才十岁,这时候的孩子还该在自己怀里撒娇而不是仰着头说报仇。
窦翊抬头,母子四目相触,窦翊又是一笑:“娘你以后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要好好活。”陈杞的眉微微一扬,接着点头:“好,娘都听你的。”
孩子的相貌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清瑜不知道该怎么说,窦翊毕竟还小,这一路远来和陈杞见面后又是哭又是说话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过,该说的话一说完,窦翊面上就疲态尽显。
陈杞看着他面上的疲态又是一阵心疼,对清瑜点点头就带着窦翊走了。他们母子走出,陈枚才开口道:“这个外甥,竟是个不得了的人,这么小,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清瑜拍一下他的肩膀:“人总是要经过些事才会如此,从我做母亲的心来说,倒愿儿女一生顺遂,无需经过任何烦忧。”
陈枚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做父亲的也是这样想的。”清瑜不由靠一下他的肩才起身:“好了,快去见阿弟吧,再晚一些就不知道是该用晚饭还是吃夜宵了。”陈枚把只穿了一半的外衫重新系好,又用小镜子照了照,清瑜不由拍一下他的后脖颈:“你这样收拾是为什么?”
陈枚照好了才把小镜子放下:“人人都说小舅最恼娶走姐姐的人,我要打扮斯文些,才能讨了小舅的好,让他不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还有这一说,清瑜抿唇一笑再看丈夫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清瑜不由白了他一眼:“又拿我取笑,还不快去?”
陈枚唱了一诺:“夫人有令,末将自当遵从。”看着丈夫往外跑的身影,清瑜手抚在门框笑了,就算有再多的烦扰,若多个人和自己一起走,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朝廷的旨意在数日后才迟迟来到,陈节度使求去的奏章并没得到批准,诏上用了很多字来进行表扬和挽留,并加陈节度使为上柱国,陈枚也得到左仆射的加衔。除此已逝去的两位王夫人都因丈夫分别得到秦国夫人和赵国夫人的追封,清瑜也得到胡国夫人的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