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有几分不对,杜桉的眉微微一皱,正打算前行时裘环已经又开口了:“今日匆忙,改日请杜将军到我那破宅子里喝酒,就不知道杜将军可否赏脸?”这话更加奇怪,但他总是个上司,杜桉也只有应了,裘环眼一眯就走了。
杜桉已经走进门里,拱手对清瑜道:“嫂嫂这些日子在家辛苦,还请嫂嫂带我去见义父。”清瑜微微点头:“这些都是平日做惯的,称不上辛苦,杜叔叔一路送凌儿远去幽州,才能称辛苦。”
说着清瑜带杜桉往里面去,路上还问了些纯凌在幽州的情形。杜桉虽心急如焚,也晓得此时不能露出来,只得和清瑜说了几句,不外就是纯凌在幽州很好,小儿媳妇家里的事总没有那么多,女婿虽然年轻,少年夫妻还是过的很恩爱。
清瑜听了点头,吩咐身后的冬阳回去先告诉如娘一声,免得她悬心。两人已走到琴娘院子,陈节度使坐在院中晒太阳,看见杜桉进来眼里有喜悦闪过,但没有像平时一样站起来,只是笑着道:“你回来了,很好。”
这一声竟让杜桉的泪都险些出来,从来陈节度使都是站起来迎接别人,说话的声音也雄厚有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坐在椅上,笑容慈爱的如同杜桉见过最平常的老人一样。
陈节度使的头点了点:“好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说着陈节度使把手伸给杜桉,杜桉急忙上前扶起他,可是手才刚碰到他的身子,杜桉的神色就黯了一下,手下所碰之处,竟没有那种力量感,而是软趴趴的肉,这不该是义父。
陈节度使已经感觉到义子的失落,笑了笑:“总是老了,阿桉,你背义父进去吧。”初到陈节度使身边的情形又浮现脑海,那时的义父无比高大,站在自己面前如同铁塔一样,你可愿做我的儿子?当时的自己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问,做你的儿子有什么用?
记得义父只是大笑就道,做我的儿子可以有很多好玩的,而且,义父当时弯腰平视自己,我可以背你去玩。于是就这样欢喜答应了,爬到他的背上,由他背着疯跑。而现在义父对自己说的,却是老了,要自己背他进去,杜桉觉得眼里有泪要涌出来,拼命忍住后蹲下好让陈节度使趴上自己的背。
琴娘和清瑜扶陈节度使起来,然后小心翼翼把他放到杜桉背上,义父竟连自己站起来都很艰难了?杜桉不由回头看了眼,正好看见陈节度使的脸,陈节度使的头爬在杜桉旁边,见杜桉转头看自己,笑着说:“我果然老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力气大。等你两个哥哥回来了,我要你们轮换着背,再不走路了。”
这样的笑话让杜桉更忍不住,他小心地把手紧紧箍住陈节度使的腿。陈节度使病了这么长时间,身上的肉松了,可分量还在,但这点分量对杜桉来说,并不算重,一步步往里面走,听着陈节度使那明显比平日重的呼吸。杜桉知道,义父是真的老了,已经不再是那个能挡在他们兄弟们面前遮风避雨的人了。
进到内室,杜桉把陈节度使小心放下,陈节度使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气才道:“阿桉,义父的确不中用了,你瞧瞧,你都没喘呢,义父就喘这么重的气。”这话让杜桉的泪终于落下,他半蹲在陈节度使面前:“义父,您还要等大哥回来。”
陈节度使用唯一灵活的右手拍拍他的头:“阿桉,就算你大哥回来,也不能再像从前了,我一直视你为亲子,你们兄弟要心往一处使,不能心生芥蒂。”杜桉重重点头,陈节度使又笑了:“好了,你说说这一路的见闻吧。”
杜桉起身看着琴娘,琴娘忙要带人出去,清瑜也打算跟出去,陈节度使叫住她:“媳妇你也在里面吧,你是这家里的主母,有些事你总要听说的。”这些日子清瑜每日把公文拿进拿出,又和李先生接触过,知道这天下早不是后宅女子所认为的那种太平了。
各节度使和朝廷之间早已各有龃龉,先帝在时还好,今上登基这三年来,开头是何家疯狂地抢权打压朝中旧臣,虽然被王侍中带人扳回些形势,但朝中情形和原来大不相同,何家和王家的争斗看来暂时还不会平息,党争不息,政令难免朝令夕改。
这几年又不大风调雨顺,三年的大旱刚过去,江南就是水灾,靠海边还有年年不息的风灾,当地官员虽上报朝廷要求赈灾,光为了派谁去,两边就争斗个不休,等到朝廷赈灾银子放下去,百姓已大都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当然这些今上是不清楚的,就算他得知实情如此,他又怎会关心呢?就算关心,他可能更关心的是怎么把权利握在自己手上,而不是治理好天下。毕竟他生长在后宫妇人之手,更精通的是怎么拿捏人心、争夺权利,治理天下总要等到权利在手再说。可是天下百姓又怎会再等多少日子?
清瑜还记得李先生平静讲出这番话时自己的惊讶,原来天下早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太平,可笑一班臣子还在那里争这争那,却没人看一眼水火之中的百姓。
杜桉惊讶地看一眼清瑜,陈节度使已经开口:“你嫂嫂,并不是一般女子,她不会大惊小怪。这些日子全亏了你嫂嫂的调停才有这样平静。”杜桉应是后才开口讲一路见闻。
杜桉讲的和清瑜这些日子所接触到的差不多,只是更详细些罢了,当听到有地方见不到多少人而盗匪聚集时候,清瑜的心不由紧了紧,天下竟然已成这样了?杜桉讲完才道:“局势如此,义父,我这一路回来时候曾听到党夏想趁机进攻,当时又接到您重病的消息,恨不得生了双翅赶回来,可是嫂嫂有叮嘱,只有缓缓前行。”
陈节度使笑了:“不止党夏,还有青唐啊,阿桉,青唐那位新王,野心颇大,而青唐和党夏一旦联手。”这两个联手,杜桉的眉头又皱紧:“义父,青唐的那位新王上位未久,况且他们各部族之间也是各自有矛盾,和党夏联手可能性不大。”
陈节度使的眼皮微微一抬才道:“他们有个共同目标啊,阿桉,我这些日子病着,已经想好了,在离此两百里的地方建座新城。”离此两百里的地方就是青唐,这是要抵御青唐。
陈节度使看着杜桉:“这事等你大哥回来就开始,凉州这边也不能松懈,阿桉,义父老了,以后就要看你们的了。”杜桉起身行礼:“是,末将遵命。”陈节度使看着面前高大的义子,脸上浮现笑容,能有这么几个好儿子,已经很值了。
陈节度使说了半天的话就困了,杜桉退出内室,此时心里的担忧褪去,疲惫涌了上来,刚回到自己院里,已有人进来道:“方才裘监军那边来了帖子,请您明日去他宅上做客。”看着帖子杜桉唇微微一勾,裘环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三年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做为义子不如义父的亲生子在义父面前得到重视,现在又来这个,杜桉的眼神变了下就道:“告诉来人,我明日准时到。”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不写天下局势,是因为本文多以清瑜的角度来写的,她一直都是后宅妇人,所见到的也多不了哪里去。
赴宴
杜桉的归来让清瑜松了一口气,家里有了人,陈节度使的心情也放松一些,心情一放松,病就好的更快。医官第二日来诊脉的时候说陈节度使只要继续服药,每日再用一次针灸就可以了。
清瑜自然要谢过医官,医官迟疑一下方道:“夫人无需对下官言谢,这一个多月在府中很好,只是在这府中总有些不方便,况且日子久了,外面人难免起疑心,此时节使已经渐渐复原,下官每日来诊脉针灸并不费事。”
清瑜哦了一声就道:“倒是我忽略了,这些日子节使并不像前些日子需要每日三次诊脉两次针灸,倒忘了足下在这凉州城里也是有家的,等会儿我就让人替足下收拾东西送足下回去。还有那两个人,足下若喜欢就继续让她们服侍,若不喜欢,留在这也罢。”
这些日子医官在这府里,虽不得自由出入,衣食住行都是上等的,除了头一日送去的歌女,又挑了个舞女送过去。医官心里有些舍不得那两个人,听到清瑜这样说,脸上顿时笑开:“下官多谢夫人。”
清瑜的笑容很淡:“足下不负我,我自然不负足下,足下明白吗?”医官忙又行礼:“下官自然明白,夫人且放心,谁来问下官都只会以节使确是感了风寒回答。”清瑜点一点头:“劳烦足下这些多日,足下就请先回去,那些东西和人,收拾好了我自会命人送去。”
医官行礼退下,出了门才觉得自己后背已经全湿了,虽说清瑜说话做事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可越是这么和蔼越让人害怕。不过好在今日就可以离开这所府邸回家,那两个美人要安置在什么地方呢?家里可实在是小了些,这边的赏赐一定不会少,到时可以赁一所大点的宅子。
医官喜滋滋地盘算着,屋里的琴娘给清瑜递了杯茶才道:“夫人为何要让医官回去,毕竟主上的病还没有全好。”清瑜轻轻吹去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他在这府里的时候太长,现在杜叔叔已经回来了,就算外面知道公公的病情也没有多大妨碍。”
提到杜桉,琴娘蹙一下眉才小心地道:“夫人,我今早听下面人议论,说昨儿杜将军刚到家裘监军那边就送去了帖子,请他今日过府饮酒,杜将军终不是主上亲子,若…”清瑜放下茶杯,手指竖在唇间比个噤声的动作:“公公信杜叔叔,则我们也要信他,横生猜疑,那就不是一家人了。”
琴娘伸手把发往鬓上拢一拢,掩饰地笑了:“是,夫人说的对,倒是我小心眼了。”清瑜握住她的手:“琴姨并不是小心眼,而是对公公十二分的挂牵,才会思量不定。”琴娘面上露出有些羞涩的笑,低头不语。
杜桉已经到了裘环住所,当日鱼恩住在这里时候,这所宅子十分朴素,下人用的也不多。但裘环是个喜欢热闹的,这宅子现在雕梁画栋不说,下人也多了数倍,所穿着的都是新鲜衣衫,丫鬟们一色都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一路进来时只感觉香风拂面。
这宅里蓄着的家伎也不少,虽比不上节度使府里的家伎上百,也有十来个美人。据参加过节度使府宴会和裘环这边宴会的人比较,虽然这里的家伎不多,但个个都能称得上色艺双绝。
杜桉瞧着前面引路的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生的更出色些,年纪不过十四五、肤色雪白,笑起来特别好看些。这监军府的排场,初一看竟比节度使府邸里的还大一些,就不知道裘环这么个宦官,要这么多美女在面前只能看不能用是什么意思?
传来丝竹声和少女的娇笑,目的地是花园里的一座亭子,裘环已经从亭子里出来迎接。他今日打扮和平日不同,光头赤足,身上衣衫也十分宽大,见杜桉穿着整齐就笑了:“杜将军,今日只不过是小酌,并不是什么宴会,杜将军又何必这样严肃,来来,带杜将军下去更衣再上来。”
随着裘环的这声招呼,亭子里面走出两个美貌女子来,伸手去拉杜桉:“将军请。”这两个少女肌肤如雪,面上笑靥如花,杜桉有些微微发怔,这两个少女用袖子掩口一笑,有一个竟拖着杜桉下去,另一个在背后推着,一路只能听到少女笑声。
裘环的眼一眯,若能成功,也不愧自己调|教这些女子多年。想到此裘环双手轻轻一拍,亭子四周的丝竹声更大,几个舞女走到面前跳起舞来,广袖折腰、赤|裸的肚脐上竟镶了珍珠,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裘环坐回到亭中,跪在旁边的丫鬟一个给他捶背,另一个把剥好皮的葡萄往他嘴里放。换好衣衫的杜桉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裘环倚在雪白的狐裘里面,身后的丫鬟在尽心服侍,不时还发出笑声,亭前的舞女依旧在舞蹈,不时还有人给杜桉传一道火辣辣的秋波。
除了丝竹声,还有奇异的香味,这香味似有手一样撩拨着人心。再想到方才去更衣时候服侍自己那两个人的大胆撩拨,杜桉的眉微微一皱,这裘环打的主意还真是能让人轻易崩溃。
裘环看见杜桉回转,并没出来迎接,只是笑着指一指旁边的位子:“来,杜将军,我们边喝边看歌舞。”杜桉走进亭内,旁边垫的也是狐裘,这样的狐裘用来做垫子,真是说不出的奢华。
丫鬟已往杯里倒满酒双手奉到杜桉面前,琉璃杯里倒的酒色泽如同琥珀一样,杜桉接过就赞了声:“好酒。”裘环把葡萄核吐到丫鬟手上才道:“这酒是京里来的,凉州这里,要找好一点的酒真是比登天都难。”
裘环身边的丫鬟已经笑了:“凉州没有美酒,但有美人啊。”美人?裘环伸手捏一下那丫鬟的脸才道:“那是你们没见过京城里的美人。”丫鬟们四顾掩口一笑。
杜桉不知怎么接口,只是把杯中的酒饮尽,身边的丫鬟立即又添满,裘环的眼往外面的舞女身上瞧了一眼才对杜桉道:“杜将军这一路辛苦了,今日这酒就当为杜将军洗尘。”杜桉又要起身行礼,裘环示意他身边的丫鬟按住他:“今日是私宴,你我尽可脱略,那些俗礼就免了。”
杜桉垂下眼笑一笑,丝竹继续,舞蹈跳的更热烈,两人杯来盏往,酒也下去数杯杜桉斜着醉眼道:“裘监军此处,就如天堂一般。有美女、有好酒。”裘环哈哈一笑:“既如此,杜将军继续饮。”
丫鬟又给杜桉斟上酒,杜桉喝了一口放下酒杯道:“裘监军这日子,好生让人羡慕啊。”裘环等的就是杜桉这句,他把手里搂着的丫鬟松开,故意叹一声:“杜将军是不知道京城里的花花世界,这样的歌舞女子在京城算个什么?”
京城?杜桉把杯中酒一口喝干:“我的妻儿都在京城,夜里难免会想到他们。”裘环唇边有得意的笑,杜桉这酒喝的差不多,果然开始说实话了,裘环又拍一下手,丝竹停止,舞女退下,连丫鬟们都退下,只有一个丫鬟守在离亭五步之外等候召唤。
杜桉抬头:“裘监军,怎么没有歌舞了,要继续,继续。”裘环收一收唇边笑容才走到杜桉跟前用手按住他的肩:“杜将军,节使府中只会比我这里的享受更多,怎的杜将军还似没有见过?”
果然来了,杜桉心里冷笑一声嘴里却道:“裘监军,我终不是节使府里的主人,这样的享受自然只有义父才能有。”裘环那笑实在是憋不住,但话没说透还要继续说下去:“这煞奇怪,节使不是常说待你如同亲子吗?”
杜桉装作酒力不支往桌上扑倒,手在那里比划一下:“就算是亲子,上面可还有大哥二哥呢,哪能轮到我。”说着杜桉用手支起下巴:“酒呢,再拿酒来。”裘环哈哈大笑几声就对杜桉道:“杜将军可曾想过自己当家作主?”
杜桉眼神还是那样茫然:“自己当家作主?监军是什么意思?”裘环坐到杜桉旁边:“杜将军,节使这次不是风寒你我都心知肚明,只是你那位嫂嫂瞒的紧,众人才当做风寒。”杜桉点头:“可这和自己当家作主又有什么关系?”
裘环恨不得把杜桉的脑袋给踢一下看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笨,耐着性子道:“杜将军,此时陈将军在外,节使病重,凉州只有你在,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你去见了节使,到时用个法子,就说节使病重不治,你再代节使行事。”
杜桉瞧着裘环,裘环又道:“在外有我帮你,就以陈将军在外征战不便回来,给朝廷上一道奏折,保举您为凉州节度使,到时有朝廷旨意,纵使陈家不服也要咽下去。”杜桉装作明白地点头:“这是好主意,那大哥若不服?”
裘环勾唇一笑:“陈将军他在远方鞭长莫及,纵使不服,难道他还能攻打凉州不成?就算真的攻打不过坐实了他叛乱的罪名,杜将军你到时收了叛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等杜将军您做了节度使府的主人,不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的妻儿也可以从京城接过来,到时一家团圆,免得你妻儿还在京城做什么质子。”
说着裘环紧紧盯住杜桉,若手里有剑,杜桉恨不得一剑就把裘环劈在当场,但是想起义父曾经说过自己数次要自己想清楚再行事。杜桉忍了又忍才道:“这样可稳妥?”
裘环听到杜桉这么问,高兴的快要跳起来,头点了又点:“稳妥,当然稳妥,杜将军,我可是代表天子来此,有我做担保还不稳妥吗?”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我是描写苦手,这段很想写的活色生香些,但就是写不好,呜呜呜。
刀光
裘环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端起杯中酒饮了一口,对亭外的丫鬟微一点头,丫鬟会意,对外招一招手,丝竹和歌舞又起。裘环看向杜桉,沉思中的杜桉似乎被音乐打动,看着那些动作越发大胆挑|逗的舞女眼里闪出光。
裘环附耳道:“杜将军,忠孝忠孝,忠可在孝前啊。”杜桉紧紧捏住酒杯,裘环给他把杯子倒满:“杜将军,这可是千年难逢的机会,错过这个,就再没第二次了。小陈将军已经出京,还有十天左右就要到达凉州。”杜桉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就地一摔往外就走。
裘环有些吃惊地问:“杜将军?”杜桉回头瞧着他:“监军不是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我这就去见义父。”幸福来的这么突然,裘环觉得有些目眩,虽然这件事是越快越好,但这也太快了。裘环激动的说话都结结巴巴地:“我,我就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杜桉哈哈一笑,笑声无比豪迈:“这是自然,还请监军备好美酒美人等着我。”说完杜桉头也不回地走了,裘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思绪万千,却没有一丝想到杜桉会不答应。那泼天的荣华富贵,谁不喜欢?
杜桉一路出了裘宅就往节度使府来,此时已经入夜,街上冷冷清清不见行人,只有巡夜的士兵走过。看见杜桉原本想拦,但再一细看只有行礼退下,杜桉心里如有一团火样,义父对朝廷从无不敬,不提陈枚出征在外,就算义父病中也不忘抵御青唐。可是朝廷是怎么回报的?派了个跋扈的阉人做监军也罢了,此时竟还挑拨离间试图让凉州大乱。
他们怎么也不想想,义父此时死去,凉州势必大乱,那是这么轻易就能整个接管的?真是一群在朝日久脑子里除了争权夺利荣华富贵没有半点别的东西的废物。杜桉冷冷地看了眼裘宅,等着,等我回去禀告了义父就来取你的狗头。
此时已经到了节度使府前,杜桉上前敲一下门,守门人嘀咕着打开门看见是杜桉,眼眨了眨:“杜郎君你怎么这副打扮?”杜桉沉着脸推开他就走进去,守门人往外瞧了瞧,没看见杜桉的从人,见杜桉径自往里面走忙追上去:“杜郎君,您走错了,您的院子在那边,还有,跟着您出门的人呢?”
杜桉还是不回答,守门人看他走过一道门进到里面就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叫过个小厮让他跑快些去告诉里面,说杜桉只往内院去了,想是去看主上的,让那边早做些准备。小厮飞奔着去了,守门人的眉头没有松开,今儿杜郎君是去裘监军那里赴宴,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节度使府邸里很安静,杜桉一路走过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陪着自己,沉浸在思索里的他浑然不觉周围的灯笼一盏盏开始亮起来,等到杜桉走到琴娘院子时,已经是灯火通明,琴娘带着人在门口等候。
杜桉并不奇怪琴娘在这等着,没有打招呼就越过琴娘往里面去。琴娘打算拦住他:“将军,主上已经睡下了。”杜桉还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往里走,琴娘跟上去还打算再拦,琴娘的袖子就被赶到的清瑜拉住了:“琴姨不用担心,杜叔叔定是要寻公公说话的。”
说话?琴娘没有清瑜这么笃定,眉头皱的很紧:“可是,将军的神色?”清瑜摇一摇手往里面走:“琴姨若不放心就跟进去不用再拦。”清瑜的声音能让人安心,琴娘咽下心里涌起的不安心跟着清瑜一步步往里走。
此时的杜桉已经走进内室,看着床上的陈节度使,他突然泪流满面,陈节度使如有感应一样睁开眼,看着杜桉十分慈爱地道:“阿桉,过来义父这边,是不是你大哥又欺负你了?”这话让杜桉如回到幼时,走到陈节度使床前蹲下:“义父,没人欺负我,是有人欺负您。{}&”
陈节度使并不意外:“是裘环?”杜桉用袖子擦掉眼泪:“义父,若不是义父叮嘱过要儿子不再冲动,当时就拿刀把他砍了。”陈节度使的笑容直达眼角,这个义子虽然没有生了他,常年的教导却不输亲子。
哭一哭似乎杜桉心里也好受一些,又用袖子把挂在胡子上的泪珠抹掉:“义父,朝廷怎可如此欺负您?这一路行来,流离失所的百姓没人安置,一说起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一个比一个精,我算是知道裘家叔父为何反了。”
杜桉今年也快三十,看着他一边抹泪一边嘟囔,陈节度使放声大笑,这一笑就咳起来。琴娘忙冲进来给他喂水:“主上,您说话也小声点。”
陈节度使抬手止住她就对杜桉道:“你这样倒有些像刚到我身边时一样。你们大了阿父就老了。”杜桉又擦掉泪,站起身用手拍着胸脯:“义父,小时候我总对您说,你老了谁敢欺负你我就去揍他。现在那个阉人如此欺负你,我定要取他的人头来给你报仇。”
说完杜桉觉得不对,裘环再跋扈,他也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如果杀了他到时朝廷追究下来那不是给义父闯祸吗?陈节度使眼里已经有寒光现出:“好,这样对我父子挑拨离间的,阿桉你就给我取他的人头来。”
琴娘手里的杯子落地,难以相信地看着陈节度使:“主上,这,这…”陈节度使并没看琴娘,杜桉在最初的震惊后已经醒悟过来,眼里有快活意味:“好,义父这样说,我就去取他的狗头来。”说着杜桉还对清瑜道:“嫂嫂,你快些备下酒菜,要拿他的狗头下酒。”
清瑜心里的震撼并不少于琴娘,只是她比琴娘要镇定些,陈樾的声音突然响起:“好,桉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取那人的狗头,我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琴娘觉得头晕目眩,杜桉倒罢了,陈樾还要跟着去捣乱,叫了声樾儿,却根本没有人答应,兄妹俩已经走了。
陈节度使长舒一口气,觉得胸中那口浊气消失些才对清瑜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他们去取裘环的人头吧?”清瑜用手按一下头才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陈节度使满意点头:“这只是其一。”
其二则是陈枚在外征战,裘环不稳定军心反而以谣言惑众,杜桉出于义愤杀人。激愤杀人在军中是常听说的,朝廷不好多加追究,真追究起来所有的错全都可以推在裘环身上,朝廷只怕还要下旨抚慰凉州军。毕竟,剑南已经被逼反,再逼反凉州军,边关危急先不去说它,朝廷已无可信任的兵平叛。
蜡烛一滴滴往下滴,陈节度使闭着眼仿佛睡着,过往七十多年的经历如水一般在脑中掠过,当年年少时候从没想过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那时只是想着娶一房好媳妇生几个娃娃过日子。到了这步已经无可退了,身后是陈家老小上下。
睁开眼时陈节度使已经有了决定:“你现在去寻李先生,让他做一份奏表,就说我御下不力,致使监军被杀,请辞凉州节度使,以骠骑将军陈枚代。”清瑜明白这短短几句话的含意,应是后就退出。
屋外十分安静,安静的和每一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但清瑜知道,这夜之后很多事情就起了变化,再不是原来那样。
裘宅花园里的丝竹声没有停歇,舞女们像不知疲倦一样地在跳舞,但眼尖的人能看到她们的鞋尖已经磨破,红舞鞋变的更红,那是娇嫩的脚趾出了血。但没有裘环的命令,舞女们不敢有稍微的停歇,只有不停地折腰甩袖,娇媚的笑渐渐消失,偶一触及裘环的目光,就吓的一个激灵后继续让脸上露出娇媚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