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总是隔了一层。杜太后心里想着,面上却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是荣明太妃今儿来的时候,和我说了些旧话,想起旧日先帝在时情形,不觉引动肝火,倒惊动你了,是我的不是。”
先帝时候的事?皇帝的眼神闪烁,但面上神情没变:“如此,母后没事就好。等儿子再去问问荣明太妃,让荣明太妃不要再说旧话了,可好?”
杜太后努力让面上的笑喜悦一些:“好。”内侍已经把御医开的方送进来,皇帝亲自看过,命内侍去熬药,等药熬好,又亲眼瞧着杜太后慢慢喝下,这才带着众人告辞。
皇帝自然不会直接去问荣明太妃,见跟着的人太多,对朱皇后笑着道:“你先带着她们回去,我想走一走,就让…”皇帝往朱皇后身后的嫔妃们那边瞧去,伸手指向柳依依:“就让柳宝林陪着朕好了。”
朱皇后笑吟吟应是,等皇帝要往前走时,朱皇后才笑着道:“陛下如此疼爱柳宝林,何不进一进她的位份?”
、第92章
皇帝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着朱皇后,接着看一眼低垂着头的柳依依,皇帝伸出手指指着朱皇后微笑:“朕知道了,皇后今儿是又开调料铺子了。”
朱皇后用袖子掩住口微笑,帝后四目对视,瞧在外人眼里,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就在皇帝想要走到朱皇后身边时候,朱皇后已经把袖子放下,对皇帝摊手:“陛下说的,让妾无法接话,陛下疼爱柳宝林,难道妾就不疼柳宝林了?这会儿说什么妾开调料铺子,陛下是真不明白妾的心呢,还是假不明白?”
朱皇后这样嗔怪着说话,在场宫妃大都是头一回看见,别说段婕妤这些人,就连王淑妃都眨一眨眼,脸上写满了不可相信。
皇帝放声大笑,接着对朱皇后道:“既如此,皇后回宫之后,就好生想一想,朕这会儿就带着柳宝林继续走一走,可好?”
朱皇后含笑应是,行礼后带着宫妃们转身往昭阳宫的方向行去。
皇帝站在那,见皇后一群人的身影离的有些远了,皇帝这才低头看向柳依依,语气意味深长:“依依,皇后很疼你,很护着你。”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柳依依先让皇帝的话在自己心里转了一圈,这才对皇帝笑着道:“这是妾的荣幸,如娘娘所说,妾既有陛下疼爱,又有娘娘护着,整个后宫,也只有妾有这样的荣幸。”
皇帝哦了一声,深深地看了柳依依一眼,就往前面走去。柳依依小碎步跟在皇帝身后,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方才那番话,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是认为自己说的对呢。还是认为自己巧言令色,只为了讨他的欢心?
柳依依心里想着,面上神色依旧平静,两人沿着宫道往太液池行去,太液池的荷花,已经亭亭立在水面之上,甚至有些荷花已经打出花苞,远远的,仿佛还能看到蜻蜓立在上头。
皇帝负手站在太液池边,瞧着太液池的景色,仿佛无限感慨地道:“朕,只有站在这里,才感觉到,朕真是这天下的主人。”
柳依依的眉不由一挑,接着装作不知道的对皇帝微笑:“陛下说的话,妾怎么有些听不懂?陛下怎么会不是这天下的主人?还是有人妄图谋反,陛下也可以…”
皇帝转身面向柳依依,眼神深沉,柳依依心中不由浮起一点惧意,但还是强自镇定,只低头弄着衣带。
皇帝这个方向瞧着柳依依,能看到她那小巧的下巴,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依依,这个名字,倒和她此时颇像。皇帝心中荡过一丝柔情,但很快那丝柔情就消失了。皇帝的声音似乎也变的冷硬了些:“老娘娘,并不喜欢朕,当初让朕即位,不过是因为朕母家势弱,朕的母亲软弱无能,很好拿捏。而非朕出类拔萃。”
这是皇帝在对自己说心里话?柳依依的心里扑通扑通在乱跳,但抬头时候面上神情还是那样天真烂漫:“陛下在依依心中,就是出类拔萃的。”
说着柳依依自己都觉得这话很恶心,索性装羞涩低头,唇微微一抿露出微笑:“陛下也是依依见过,最好的男子。”
这一次皇帝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伸手把柳依依的下巴抬起来,柳依依这会儿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完全可以用含羞带怯的神情瞧着皇帝了。
皇帝捏着柳依依的下巴仔细看着柳依依,柳依依觉得下巴都快被皇帝捏破了,面上露出一点痛苦神情,很小声的说:“陛下,妾的下巴,担不起陛下您的龙爪。”
这一回皇帝是真的笑了,把手松开大拇指和中指屈起,往柳依依额头上弹了一下:“下回不许再这样胡说了。还朕的龙爪,那别的地方叫什么了?”
柳依依还是一派天真烂漫:“陛下,都说陛下是真龙天子,您的手,当然就是龙爪了。”皇帝又忍笑不住:“罢了,罢了,越说你,你还越这样说了。方才还说什么朕是你见过最好的男子,你在闺中,难道能见到许多男子?”
怎么觉得皇帝这话,也透着一点酸味,柳依依镇定一下心神就对皇帝眨眼:“陛下,妾生长乡间,乡间的女儿,自然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深处深闺,见不到男子。”
皇帝被柳依依问住,想对柳依依板起脸说几句,瞧着她小脸上的神情,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嘀咕了一句:“大家闺秀深处深闺之中,不也有能见到男子的,甚至…”
柳依依的心陡然一跳,皇帝这话好像有些别的味道,但柳依依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皱起眉头:“深处深闺,怎能还见到别的男子?”
皇帝已经摆手:“这你不懂,朕也不会再和你说。朕只想问问,你待朕和皇后,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可不是好回答的,柳依依心中已经转了七八个念头,面上神情还是那样懵懂:“陛下和娘娘是夫妻,也是一体,妾待陛下和娘娘,自然都是一模一样的,毫无区别。”
真的?皇帝上下打量着柳依依,柳依依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乱跳,但面上笑容和方才一样,一点没变。
皇帝叹气,伸手摸下柳依依的发:“你啊,真是个傻丫头。”
“陛下原先还说妾是解语花,怎么这会儿,又说妾是傻丫头了,妾不爱听这个傻丫头。”柳依依故意撅起嘴,但还是偷眼瞧着皇帝,一脸楚楚可怜。
皇帝失笑:“罢了,和你这么乱七八糟的说了会儿,倒也不大烦恼了。走罢,我们回去。”柳依依应是后就跟在皇帝身后往外走。
“方才你们是怎么得到禀报的?”皇帝这会儿心情很复杂,想了半天,索性问问她们是怎么往宁寿宫去的。
这个柳依依是知道的,她立即就道:“是寿康宫的内侍前来禀报,那时妾等正在昭阳宫陪娘娘说话,然后娘娘就往宁寿宫去了。”
说完柳依依瞧一眼皇帝,声音也变的很小:“妾等进了宁寿宫时,老娘娘和荣明太妃两人相对而站,老娘娘面色发黑,像是…”
说着柳依依还往四周望了一眼。跟随皇帝的从人都在数步之外,安安静静走着。四周再没别的人,柳依依这才才对皇帝更小声的道:“陛下,老娘娘像是什么底细被荣明太妃拆穿。”
皇帝见柳依依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毕竟是宫女出身,这样谨慎小心,接着皇帝在心里叹气,可是自己又怎样呢?虽说是天子,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但受了这么多年的襟肘,纵然亲政多年,这个后宫,还是遍布杜氏的眼线。
杜氏,她能在朝政上放权,不,在朝政之上她也没有完全放权,现在的首辅,依旧是杜氏当年一手提拔的。而首辅提拔的那些大臣中,又有多少个,是真一心忠君的?
不过这些朝政,皇帝不会和人说,更不会告诉后宫中的女人们,毕竟皇帝能够保证,等过上两年自己培养的人上来了,就可以慢慢架空首辅,再请他告老。那时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唯有后宫,皇帝眼中的怒意渐现,文庄皇后和怀悼太子死的有蹊跷,皇帝是明白的,但皇帝也知道,追查下去,十之八|九是要追查到杜太后那里。
皇帝只有按捺不发,把文庄皇后宫中服侍的宫人,包括接生的稳婆,全都赐死。还有当天当班的御医,也贬去流放。
甚至此后不惜在后宫大开杀戒,赐死一批宫妃,仅仅只是因为皇帝偶尔听到有人说,她们和杜太后来往甚密。
如此,却还不够。皇帝的手已经下意识握紧,还有皇后位置,当杜太后暗示皇帝当立秦贵妃立后时候,皇帝才明白自己错了,秦贵妃,才是杜氏真正培养的人。至于那些宫妃们,全都是做了替死鬼。
可是天子是不可以承认自己做错了,拒绝杜氏的提议,另选皇后,甚至在选皇后时候,刻意回避杜氏喜欢的人,挑选了朱氏。
朱氏进宫之后,皇帝又百般试探,试探出她和自己一心,才能放心的把后宫交给她,免得自己身处后宫之中,夜不安枕,担心的是有了皇子,杜氏能够暗杀自己,扶持皇子登基,她继续把持朝政。
好在朱氏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还和自己一起,让秦贵妃病死了。虽然如此,皇帝还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憋屈。连要弄死一个贵妃,都要这样迂回周折,而不能大方下诏。
杜氏,她是想牢牢的握住后宫的权利,甚至挑动宫妃之间的争斗,这真是让人烦躁而无力的事情。
柳依依察觉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眼越来越热,眼不由悄悄地往四周扫去,这地方离甘泉宫和听雨楼都远,皇帝不会一时兴起,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虽然柳依依知道,历代记载中都不免有些荒唐皇帝,但面前这位,一向很为自己的自制能力骄傲。
皇帝一点也不知道柳依依的思绪已经飞到天外去了,对柳依依语气郑重:“依依,方才的话,你可不许说了。”
柳依依啊了一声,用手捂住嘴,瞧向皇帝,努力点头。
皇帝不由笑了,接着对柳依依道:“皇后很喜欢你,也护着你,不过朕希望,以后不止皇后护着你,你也要能做皇后的庇护。”
柳依依一脸不解地听皇帝说完,接着就笑了:“陛下的意思,是要妾适当时候,为皇后娘娘去死?”
“傻瓜,朕怎么舍得这么懂事的依依去死?”皇帝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才对柳依依道:“朕是希望,以后,你能帮着皇后。”
柳依依屈膝行礼:“陛下的旨意,妾晓得了!”
、第93章 封赏
说完柳依依抿唇一笑:“陛下待娘娘,可真是情深意重。”柳依依这会儿说的每一个字,在皇帝心中都不掺杂半分假意,皇帝不由微笑:“是,皇后是朕的妻子,夫妻一体,朕该…”
皇帝很需要在这个时候,倾诉一下对朱皇后的深情,可瞧着柳依依那睁的大大的,仿佛不知世事的眼。皇帝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只对柳依依微笑:“总之,你就记得朕方才的话就是。”
柳依依再次对皇帝行礼,语气郑重:“是,妾一定记住陛下的话,绝对会把娘娘说的话,放在心上。”说完柳依依对皇帝灿烂一笑,这样的笑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了。皇帝神情不由有些恍惚,上一次瞧见,还是在周婕妤那里。
转眼,周婕妤已经被赐死快三年了。皇帝心中,闪过周婕妤那明媚的面容。好在,自己终于把秦贵妃送下去给周婕妤作伴了。
如果周婕妤地下有知,想来也会感到安慰吧。那可是她生前,视为姐妹的人。
皇帝收起思绪,对面前一脸懵懂的柳依依微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和周婕妤,不同出身,进宫时候也不同,但朕面对着你,竟觉得周婕妤又回到朕的面前。”
“想来陛下十分疼爱周婕妤。”柳依依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手也不自觉地在那牢牢揪住衣服边缘,但面上还是要露出微笑,心中有千言万语,竟只化成这么平淡的一句。
皇帝点头:“是啊,她很好,像你一样,心中眼中只有朕一个人,后来朕才明白,那不过是把我身边忠心的人都铲掉。朕,在这件事上,确实错了。”
很难得的,皇帝竟然动了一点感情,只是这感情,与其说是惋惜周婕妤她们无故被杀,不如说是,柳依依觉得自己的心里十分冰冷,不如说是,惋惜忠心于他的人被杀吧。
陛下,果真是薄情至极的人。柳依依觉得自己的语气都在颤抖:“既然如此,陛下可以给周婕妤追封,还可以封赏下她的家人。如此,周婕妤在地下,也就安慰了。”
说完这句,柳依依想掩面大哭,眼中已经渐渐感到酸涩,但还是低头,让那种酸涩慢慢消失。感觉到酸涩消失之后,柳依依才抬头对皇帝笑的十分明媚:“是不是妾又说错了?”
皇帝摇头:“不,你说的很对,走罢,我们去昭阳宫,这样的事,是要和皇后商量的。”
柳依依瞧着皇帝向自己伸出的手,却没有跟皇帝前去而是摇头:“妾就不跟陛下去了,陛下和娘娘,该好好地说说话才是。”
皇帝眼中的笑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你这会儿,是不是也在开调料铺子?”
柳依依摇头:“陛下方才还说要妾护着娘娘呢,怎么这会儿又忘了?陛下还是快些往娘娘那里去。妾今儿一天走了这么些路,都乏的很,要回去歇着了,就不服侍陛下了。”柳依依的语气既轻快又亲热。
皇帝不由更加感到柳依依的善解人意,伸手捏一下柳依依的鼻子头,这才叫过一个内侍,命他带人护送柳依依回听雨楼,自己带着人往昭阳宫去。
柳依依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皇帝远去,微笑着往听雨楼来,微笑着命菊儿她们打赏过送自己回来的宫人,微笑着任由菊儿她们服侍自己卸妆,这才命菊儿她们退下,自己要好好歇一歇。
头刚碰到枕头,听到菊儿她们下楼的声音,柳依依眼里的泪就如泉涌,那泪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流淌,柳依依也不伸手去擦,于是那些泪,开始流到柳依依的耳朵里,这让柳依依更为难过。
柳依依翻一个身,用被子捂住头,不让哭声透出帐子,透到楼下,让宫人们听见。比明白自己的夫君是个薄情人更难受的,是无法和这个夫君翻脸。
如同那天皇后说的,只有努力让自己过的快活些,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泪流的太多,柳依依已经感到耳朵里传来鸣叫,她伸手往耳洞里掏了掏,触手湿润,也不知那么一会儿,耳朵里面到底进了多少水。
柳依依胡乱地把眼泪擦在被子上,告诉自己不要哭了,再哭等会儿眼睛肿了,就会让人疑心,就会让人…
柳依依这会儿却又想大笑起来,这就是天子的妻妾,这就是外头人盼望的荣华富贵,从早到晚都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让你不得自由。让你不能大声的笑,畅快的哭,只能摆着一张永远不变的笑脸。
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柳依依把被子放下来,装作睡着了。
菊儿的声音在帐外轻唤:“宝林,宝林,您醒了吗?昭阳宫有人来说,说是娘娘赐下东西,还说…”
菊儿的声音透着兴奋,柳依依心一横,在帐中发出一声大叫。
菊儿吓的急忙掀起帘子,见柳依依闭着眼睛满面泪痕地坐起来,仿佛眼前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在那尖叫:“快,快,这里有蛇。”
菊儿这才把柳依依抱住,轻声安慰:“宝林,快些醒来,您是被梦魇住了。”
柳依依这才睁开眼睛,瞧着菊儿伸手拍拍心口,长吁一口气:“菊儿,幸亏是你,方才我做梦,梦见一条大蛇,要来吃我,我害怕,往后跑,还叫来人,可就是没有人来。”
柳依依大叫的声音传到楼下,立即楼梯那里又传来脚步声,最先跑过来的竟是吴娟,她见柳依依靠在菊儿怀里,面上还满是泪痕,吓的紧紧握住柳依依的手:“依依,依依,你怎么了?”
菊儿不由轻咳一声,吴娟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急忙改口:“宝林,您怎么了?”柳依依瞧见吴娟,索性借着这个大哭一场,靠在吴娟肩上,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娟儿,我方才梦见一条大蛇,连叫来人,可是,连你都没有来,你是不是不肯帮我?”
吴娟轻柔的拍着柳依依的肩:“不要哭了,是我不好,以后你一做梦,遇到危险,我就出现,好不好?”
菊儿和苹儿见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柳依依已经吸吸鼻子,对吴娟哽咽地道:“好!”吴娟摸摸柳依依的头发:“好了,这会儿,又是汗又是泪,倒叫人怎么说呢?你们两个,赶紧下去打热水上来,服侍宝林洗脸更衣。”
说着吴娟又摸着柳依依的脸:“好了,不要哭了。”
一场大哭,耗费了柳依依的精神,却也让柳依依心里平静一些,对吴娟点头,接着才想起什么似的:“你怎会出现在这?”
吴娟笑了:“我啊,是皇后娘娘遣我来给你送东西的。”说着吴娟就凑在柳依依的耳边:“还有件事,陛下和娘娘还要进你为才人呢。等诏书下了,就可以唤你柳才人了。”
柳依依哦了一声,吴娟伸手要去捏柳依依的鼻子,见菊儿和苹儿已经端着热水,带着东西上来,自然不能再做如此亲昵的举动。
扶柳依依坐正身子,菊儿端过热水,吴娟伸手摸一下手的温度,给柳依依搅着热手巾:“这诏书下来那天,陛下还说,许你母亲再进宫来恭贺你呢。宝林,你高兴不高兴?”
柳依依点头:“高兴,不过,娟儿,我更高兴今儿能见到你。”吴娟调皮一笑,和菊儿苹儿两人服侍柳依依洗了脸,换了衣衫,重新梳妆过,这才陪着她下楼。
楼下当中那张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东西,柳依依一眼扫过去,就晓得这次赐下的东西不但多,而且比前几次赐下的东西也要更好一些。
柳依依对着昭阳宫的方向行礼谢恩之后,吴娟原本还想和柳依依多说一会儿话,只是方才陪柳依依的时候有些长了,只依依不舍地和柳依依说了几句闲话,也就带着昭阳宫的小内侍离去。
菊儿苹儿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转身见柳依依坐在那里,一脸若有所思。
菊儿还当柳依依是被那个噩梦给吓到,上前笑着道:“宝林可要请示了娘娘,召个御医进来请下脉,这要吓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依依摇头:“不过是就那么一会儿,也没什么。”
苹儿也上前:“宝林,今儿还有件稀奇事,就是有个去世…”菊儿已经捅一下苹儿:“宝林刚被噩梦吓到,这会儿你就讲什么去世很久的人的事,难道还要吓宝林一遍。”
苹儿吐一下舌,低头不语。
柳依依心一动,笑着道:“什么稀奇事,说来听听?”
苹儿这才道:“就是那年去世的周婕妤,一向都少有人提起,特别是秦贵妃故去之后,就再没人提起了。谁知方才陛下和娘娘商量,说要给周婕妤追为昭仪,并且还要封周昭仪的母亲为郡夫人。”
周婕妤的父亲已经辞官,而且皇帝只封周昭仪的母亲而不愿给周昭仪的父亲一个虚衔,只怕也是有考量的。
柳依依哦了一声,唇边现出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嘲讽笑容,之前不明白,这会儿可真是瞧出来皇帝的多疑,算计,不管是枕边人,还是死人,还是朝臣,他统统都不信任,周婕妤,陪了皇帝五年,竟没瞧出这一切,也没发现秦贵妃对她的不怀好意。
周婕妤,你死的,真是一点都不冤啊!
柳依依对菊儿她们微笑:“这也是平常事,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这位周夫人会进宫谢赏?”菊儿嘴快:“他们在外面呢,算着日子,怎么也要下个月才能进宫谢赏了。”
下个月,柳依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下个月,或者,就可以看见周夫人了。
、第94章 甘心否
柳依依将要进为才人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晚膳过后,柳依依正要在院子里走走消食时,各宫都遣人送来了礼物。
有几位还亲自来了。柳依依忙命人把她们请进屋里,奉上香茗点心,众人散坐在屋里,各自闲话。
苏才人说了几句闲话,放下手中的茶就对柳依依笑着道:“柳才人真是得盛宠,以后只怕我们还要仰仗你呢。”
苏才人话刚落下,苏宝林就往柳依依那边挪了下,面上笑容带着几丝讨好:“苏才人说的对,像我们啊,也只有…”
柳依依晓得,这会儿自己是要说上几句谦逊的话表示实在是皇恩深重,可瞧着屋内一张张不管心里怎么想,都是那样明媚的笑脸,柳依依怎么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对这屋内的大多数宫妃来说,红颜未老,恩却先断。也许要过很多年后,逢上很特殊的事情,才会又进一进位份。她们这一生,最荣耀的时光,也许就是皇帝宠幸的那一夜和临终前迎来的,又一次进位份的诏书。
而还有很多人,也许活不到老去,就在这宫廷倾轧之中死去。也或者有人因长年不得宠郁郁而终。
因此柳依依望着她们,一时想好的话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柳依依才努力微笑:“总要等到诏书下来,况且位份,能升,当然也能贬。一时的恩宠,只能说我运气好罢了。各位姐姐比我先得宠,想来以后,也会比我更得宠才是。”
来恭贺的宫妃们原本就是各怀心思,听到柳依依这几句话,苏才人刚想出言暗地里刺两句,谁知仔细品去,却听出柳依依话里的灰心丧气。
苏才人不由眉挑起望向柳依依,按说她刚得到皇帝宠爱,又要进位份,正该是意气风发时候,不会是这样透出灰心丧气来。
苏才人那将要出口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对柳依依笑着道:“柳才人这样会说话,难怪陛下和娘娘都很疼爱柳才人。”
说着苏才人就站起身,往外一瞧笑着道:“都已经掌灯很久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柳依依敏锐地察觉出苏才人话里有未尽之言,不过柳依依此刻并没往心里去想苏才人那未尽之言是为的什么,带领宫人把她们送出院子,站在宫道之上,见她们各自被从人簇拥着离去。
柳依依这才拢一下衣领,菊儿已经道:“宝林可是觉得这会儿冷了?说来这地方靠近太液池,夏天也不是很热。倒忘了这点,没给宝林带个斗篷出来。”
柳依依回头瞧一眼菊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风吹了下,并不觉得很冷,我们还是进去罢。这楼内,从没来过这么多的人,你们还要收拾,也不用再上去服侍我睡下,我自个睡下就好。”
菊儿小心翼翼扶着柳依依往屋内走,依旧笑着道:“宝林说这话,我们可不敢当,总要留一个上楼去服侍您。不然,要我们做什么?”
周围人簇拥着,处处笑语欢声,仿佛回到旧日时光,但柳依依晓得这不是旧日时光。皇帝也好,宫廷也罢,当初那层伪装都已被剥掉,露出来的真相如此可怕,却不能闪避,要一直面对。
柳依依走上楼,苹儿已经把床铺好,卸掉妆容,柳依依躺进被子里。朱皇后曾说过的话又在柳依依耳边响起,人活着,总要寻点快活劲儿,可这快活劲儿是什么?柳依依竟找不出来。
也许,柳依依闭上眼微笑,除掉杜太后,就能寻到一些快活,那以后呢?柳依依翻个身,不知道,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自己,还真是比不上朱皇后,她活的,是那样的快活,那样的,面对着所有的质疑和压力。
苏才人和苏宝林两人是住一个宫苑,进到宫中,往各自院子行去,苏才人就瞧见自己院子门边站了一个人。
苏才人觉得柳依依那几句话透着诡异,一路上已经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次,这会儿又见院子门边站了一个人一副等待的样子。苏才人不由觉得两太阳疼起来,停在那瞧着那人:“是谁站在那,灯也不点,吓到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