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宗方才本是在外面修着锄头,听的家里唯一一房下人说杨妈妈来送银子,点名要给自己去读书的时候,满心的喜悦推开门果然看见杨妈妈在这里,桌上还有一包光耀的银子。
杨妈妈送银子来的时候没拿元宝来,拿的是五两一小锭的,总共十锭,旺宗又认不出这银子又多少,只觉得总有百来两银子,娘也不许自己去读书,明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发一发狠,上前指着这银子就道:“娘,这不是六婶婶派人送来的,我省着点花,两年的学费总够了,到时儿子中个秀才,娘面上也光辉光辉。”
旺宗苦苦哀求,四太太只做一个听不见,她是恨不得搂着银子睡觉的,当初若不是四老爷说,以后去官府能看个文书也好,四太太怎舍得一年二两银子的束脩送儿子去上学?现在所花的又是当年的数十倍,况且旺宗去了,家里就要另外请人,前后里外算起来,一年扔掉的银子就更多了。
银子紧要,也不管杨妈妈还在旁边,竖起两个眼睛,一巴掌就打在儿子脸上:“读书读书,你打量那秀才是好中的?我听人说,那秀才也是在文曲星面前有牌位的下凡才能中的,老娘小时送你去念了三年学,你现在识的字,写的请客的条,庄户人家这就够了,我也不想光辉,有本事,等你生出儿子来,再把他送去上学,中个秀才。”
不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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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宗一来年纪也不算大,二来被娘这样不住口的骂,骂的哭泣不止,那手自然就松开。四太太先把银子一卷,抱在自己怀里,这才对旺宗道:“还不快去地里,难道还要老娘白养你不成,不光白养你,以后你娶了媳妇,一家子还不全靠老娘养,你有什么好说要去读书?”
见旺宗被他娘骂的要走,杨妈妈装作去劝:“四太太,容小的说一句,太太命我送银子过来时候说了,听说这边大爷是聪明人,不能白糟蹋了,才让小的送这宗银子过来。”旺宗一听,本已冷的心又重新热了起来,眼里露出欣喜看着四太太。
四太太在那里隔着银包数银子,整整十个一个不差,这才抬头对杨妈妈说:“妈妈,你差事完了我也就不多留了。”说着扬声招呼家里的用的婆子,让她代自己送人。
旺宗见娘不听,急的心里似火烧一般,他猛地转身跪到四太太跟前:“娘,这银子既是六婶送我读书的,就求娘把这银子给儿子,儿子明日就上城里进学堂,别的供给一应不要娘操心,儿子自会去下苦赚钱。”杨妈妈虽说巴不得他们母子吵起来,但听了旺宗这口口声声的哀求,也是心酸不止,看一眼四太太,若说对外面的人,算计一下也算常见,对自己的儿子怎也如此刻薄?实在是不仁不慈。
杨妈妈想留在这里看热闹,抬头看见这边用的婆子在做手势,呵呵一笑预备出去,就见四太太一个漏风掌打在旺宗脸上,嘴里依旧骂着:“你是我生的,一块骨头一片肉,都是我给的,你挣的也是我的,别人为你给的银子自然也是我的,你有什么脸面和我要银子?”
杨妈妈有些不忍,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婆子大叫一声:“大爷,大爷你怎么了?”杨妈妈的一支脚已经迈出门外,听了这话忙车转身,回头看时只觉心肝胆都是裂的,旺宗面色死灰,口边有一缕鲜血流出来,眼睁的老大,身子似在风中树叶一般在抖。
四太太听到婆子的叫声,着急要去把自己的银子收起来,瞪婆子一眼:“你不去送人,在这里瞎喊胡喊什么?”说话时候已经站起身,往离间去了,顺手关上门,门还关的紧紧。
杨妈妈见她这个举动,横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去复命就是,但再一看,要走的心又不见了,旺宗虽跪在那里,但唇脸发白,眼直往上翻,忙上前一步摇一摇,旺宗虽没倒也差不多了。
杨妈妈忙对婆子道:“快来搭把手,把你们大爷扶到椅子上去。”两人忙把旺宗抬到椅子上,杨妈妈下力地掐他人中,婆子又给他在背后捶着,终于旺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杨妈妈见那鲜血鲜红,心里反放下心来。
想是他积郁已久,这口血一吐就没多大事了,倒是婆子慌乱不止,杨妈妈定定心,端过一杯茶喂旺宗喝了两口。旺宗如木雕一般喝了两口,杨妈妈见他能喝水下去,只是还痴痴呆呆,心里着实不落忍,叹气对那婆子道:“你先把你们大爷扶回他房里,再熬些米汤给他喝,看这样子,是要静养。”
婆子见四太太不闻不问,也只有依了杨妈妈的话,扶了旺宗回他房里,杨妈妈见旺宗躺下时候还是一样迷迷瞪瞪,心里酸楚不止,不过这事自己说了也没用。四太太想是银子收好,又重新数一遍自己的积蓄,这时总算开了门出来,脸上笑靥如花,半点也不着急自己的儿子这样,对杨妈妈道:“回去替我多多谢过六婶婶,等我哪日得闲了,再去找她说话。”
杨妈妈此时想要刺她两句,但着实刺不出来,只得这样道:“谢也不必了,四太太,旺宗大爷还在里面躺着呢,何不请个好医生来瞧瞧?”四太太仿佛这时才想起自己儿子方才的事情,脸色变了变,泪就滴了下来:“哎,杨妈妈,我们这样人家哪有闲钱去读书,我和他说过多少次了,难道我不心疼我自己儿子吗?”
嘴里说着,那脚步总算往旺宗房里去了。杨妈妈又停了一停,这才往这边回来。
说完不光是杨妈妈,连婉潞和朱氏脸上都不好受,朱氏微微一叹:“世上这样不仁不慈的人,对外人倒罢了,那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杨妈妈应了,又道:“方才我回来时候,在路上遇到常在我们附近的游医,给了他几个钱,让他去那边瞧了,还和他说,若有什么,只管到这边来说一声。”
朱氏点头:“她虽不慈,我们也不能做的太过,救了一条人命不说,日后说起来也是好事。”一直没说话的婉潞听到朱氏这样说,突然看着她道:“所以太太,害人者往往自害?”
朱氏回头,灯光之下,婉潞仰着脸,想得到答案,这样信赖地望着自己,让朱氏的心不由一软,她脸上的笑容变的更深:“对小奸小恶之人,自然可以如此,但对大奸大恶之人,就不能这样。”
大奸大恶?婉潞的眉又重新皱紧,杨妈妈笑道:“姑娘,大奸似忠。”婉潞应了一声,低头寻思起来,朱氏拍拍她的手:“大姑娘,这些总要经过了些事才会明白,我虽能告诉你些,但总是不多,等你日后嫁人就明白了。”
婉潞乖巧地应了一声,朱氏叹息一声,不晓得是为了什么说的:“世间做父母的,大抵希望儿女一生平顺,不受磨折,可这世事难料,总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出来,大姑娘,为人道理我可以告诉你,但这里面该怎么做,总要你亲自经过才晓得。”
婉潞恭敬起身,拜了下去:“女儿谢过太太指点。”朱氏忙拉住她:“什么指点,不过是咱们娘儿们闲话。”说着吩咐丫鬟重新泡上茶来,婉潞陪坐一边,想起方才的话,大奸大恶之辈,如果自己遇到一个后母,面上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背地里却暗地让下人欺负,告了状去,别人还只当自己没有大家风范,最后还落的后母自己是好名声,而自己却成了睚眦必报的小人。
那样的,是不是就是大奸似忠?而真正的忠,就该是前后一致?想清楚了的婉潞的眼变得亮晶晶的,那像玫瑰花瓣的唇在灯光下透着光亮,朱氏看了眼低头在做针线的她,心里一叹,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互相保全才是彼此成全,一家子形同水火,那不过是白给人看笑话罢了。
次日早上,梳洗过后,四太太那边遣婆子来找朱氏寻些药材,这事虽是他家自作自受,但也算是自己挑起的头,朱氏忙命杨妈妈带了一些药材去到那边,自己坐在那里发愣。
婉潞来问安的时候就听说了,眼低低垂下,什么都没说,过了会儿听见朱氏叹道:“做人需要想的长远,只为眼前利益,结果害了自己长远的,这种事并不少见。”
婉潞又应一声是,虽有药材送过去,也不晓得四太太到底给旺宗吃了没有,旺宗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来月,起来时候人都瘦脱了形,虽依旧往地里做活,但一张脸上再也没有少年人的活泼。
乡居岁月,家家都是认得的人,四太太所为很快传开,自然没有一句好话,朱氏倒是人人赞扬,说她不念旧恶,想着提携族里的人。四太太如此所为,旺宗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附近几家哪有肯把女儿给她家的,对自己亲生子还这样折磨,花枝一般的女儿进了她家,不被生生磨死才怪。
四太太原本还当旺宗是不愁娶的,谁知连说四五家都被回绝,心里这才着急起来,四老爷虽怕老婆,也难得埋怨妻子几句,四太太嘴里强争,心里着急,务必要给旺宗娶个上好的媳妇回来。折腾了一个来月,旺宗的亲事总算订下,这下众人都奇了,这是谁家不要命的,敢把女儿往他家送?
各种传言都在庄子里传开,但除了知道四太太得意的说,女方家不但不要彩礼,还要陪上二十亩好地,一副妆奁的时候,这让私下猜测四太太大出了许多彩礼才定的这家的传言也消失了,只是这样人家究竟是什么样人家?
秋日暖阳,八太太送了篓娘家送过来的鲜果去望朱氏,朱氏留她吃了饭,两人就坐在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说着闲话,自然就说到四太太给旺宗定的婚事上来了。
八太太笑着对朱氏道:“算起来,若论这家的家事,也算门当户对,只是?”朱氏拿过一枚李子撕着外皮,没听到八太太的下文,眼一瞧她:“怎么,难道这姑娘有些闺门不谨?” 八太太不由望四周一眼,接着从容接了朱氏剥好外皮的李子,吐出核才道:“闺门不谨倒没有,只是这人原本是嫁过一遭的,没有半年就被休了回来。”
女子被出,不外就是嫉妒□口舌,朱氏用手撑下额头:“娶再嫁妇也是常事,况且休妻这种事,面上说的是这样,但实情如何,倒不可知。”许是太阳晒的很暖,八太太眯一下眼:“世间被出之妻,多是冤枉这我也是尽知的,只是这位,不但不冤枉,早该被休。”
朱氏这些日子和八太太的交往,明白她是个绝不轻信传言的人,此时能说出这样的话,定是知道些什么,果然八太太已经接着说了:“当日这姑娘初嫁时候,我正好回娘家,因是邻居,也去随礼吃酒,只是新娘子刚拜完天地,外面的人还在吃酒,里面就闹起来。”
新娘子成亲当天就闹起来的,除了四太太,朱氏这是听的第二遭,听了这话不由笑了:“那和我们这位四嫂也差不多,看来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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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太太也笑了,两人相视一笑,不由都存了看好戏的心,婉潞走了过来,身后的春燕还端着一盘新鲜瓜果,婉潞招呼春燕把瓜果送上,笑着道:“这是京里送来的新鲜瓜果,特地送来给太太和婶子尝尝。”
朱氏拿了牙签叉了片西瓜递给八太太,八太太伸手接过的时候赞道:“常不见侄女,方才走过来时才见已是风姿绰约,日后福气一定极大,只怕我们都要沾了你的光。”没出阁的姑娘听到这样的话都要低头表示下羞怯,婉潞也不例外。
既有没出阁的姑娘在,八太太也就打住要细细说番四太太家将要娶的新娘子曾经的作为,不过坐在那里夸一下婉潞,说一些别的闲话,也就打发了这一日。
这边着急娶,那边也怕的是四太太打听出来是再嫁之妇,婚事做不成。却不晓得四太太是银子最大,白得一个媳妇不说,还有二十亩好地,一副妆奁的陪送,别说娶个二嫁之人,就算娶个青楼的人回来,四太太也不说个不字。
至于凶恶,四太太可从来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任她再凶恶,自己也是婆婆,要受媳妇的供奉的。九月定的亲,赶在年底,腊月十二就过了门。新人娘家来送妆奁时候,那墙上粉刷的石灰都还在淋漓,天棚处糊的纸糨糊才干。
来帮忙的人也还有几个,把新娘子家送来的家具等物铺排整齐,家具是新人陪送的,这床帐就该四太太预备,四太太能把银子攥出汗来的人,虽照常预备,乡俗的八床被子被她减了一半,两对鸳鸯枕头也只剩一双。
垫的褥子虽还算厚,但一摸全是硬的,连新棉花都舍不得拿出来,只用了几床旧被重新弹了充数,归总来说,只有一床帐子,一张围桌是簇新的,别的看起都有些不新不旧。
众人虽没说出来,但个个心里有数,不由皱了眉,眼都看向新人娘家,如此怠慢,只怕他们会有话说,谁知新人家里,只盼着把这个女儿赶紧嫁出门,别的事情,自有新人来做,一语不发。
来帮忙的个个都奇怪,还是一起动手,把这些东西摆设起来,再点上一对红烛,照的屋内亮堂堂的,也算是喜气洋洋。乡俗今夜要小儿压床,四太太小气,舍不得钱,只用袋子装了一升绿豆放在床上压床,就关上了门,等着明日迎亲。
朱氏派去帮忙的是杜大嫂,本来四太太想请楚二娘去帮忙下厨,说楚二娘一身的好手艺,做出的席面连城里大厨都比不上。朱氏心里明镜似的,她不过是舍不得出那请大厨的银子,好的大厨要做这么几天的席面要一二两银子,差的也要五钱,除此还要送些米面,小心伺候着。
请楚二娘去,怎么说楚二娘也不过就是平家下人,四太太使唤的她,省了银子面上又好看,只这个口子一开,后面跟着厚脸皮的就不少了,朱氏只说家里一天三顿饭离不了楚二娘,让杜大嫂去帮忙打个下手,又送上三两银子做贺仪。
四太太拿了银子,也不好再说,只得让杜大嫂去了,等回来时,朱氏吃完晚饭在房里看着续宗写字,婉潞在旁针指,不时提醒下续宗哪里写的不对,听到外面杨妈妈和杜大嫂的说话声音,也没细听,等续宗下去睡了,杨妈妈这才进来,带笑对朱氏和婉潞学说了。
婉潞停下针线,含笑不说话,朱氏摇头,杨妈妈摸一摸她们面前摆着的茶,对旁边的丫鬟嗔道:“你们都是在闲站的吗?姑娘和太太的茶都凉了,也不见你们换换。”丫鬟忙把冷茶拿走,倒了两盏热茶上来,嘴里还笑道:“妈妈,是你讲的话惹我们发笑,不然怎会忘了倒茶?”
朱氏接了茶却没有喝,只是望着婉潞:“大姑娘,其实你是要嫁进赵家的人,这些村话,着实不该你听。”婉潞没有去接茶,回看向朱氏:“能知道些人心险恶,这对我也是好事,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被人算计了去,还当是他对我好呢。”
朱氏没说话,杨妈妈倒笑了:“太太,有姑娘这句话,也不算白疼姑娘了。”仿佛什么东西被杨妈妈说穿,婉潞看向朱氏的眼多了些别的东西,朱氏本来要再说话,看见婉潞的眼心里的话说不出来,伸手拉住她,轻轻抚向她的脸,婉潞心里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开始碎去,被她的手一抚就低头微笑,小女儿态毕露。
本是母女情深,却看的杨妈妈心里一酸,屋里的座钟滴答滴答走着,直到打了三声,朱氏才轻轻吐出一句:“没娘的孩子,自然要多疼些,哪能不疼呢?”婉潞想笑一笑表示赞同,但张嘴时候泪却流了出来,张口而出的还是太太。
朱氏不由有些黯然,她这数年的习惯,自己又何必强要她改,又拍一拍婉潞的手,这才笑道:“夜深了,该去歇着了,你们送大姑娘回去吧。”
等在门外已经在打盹的春燕两人听到这声,忙走进屋里,给婉潞披上斗篷,递上手炉,朱氏起身替婉潞整一整斗篷的边,掀起帘子看她们出门,出去时候婉潞回头看一眼她,那声在嘴边的娘怎么也叫不出声,终究还是一句:“太太,我走了。”就转身而去。
小丫鬟在前面打着灯笼,婉潞扶着夏妍的肩,走出老远似乎都能听到朱氏的叹息,这声娘,要到了何时才能叫的出来?
鞭炮响,花轿到,新人进了门,朱氏虽还在居丧,按理是不该去的,况且她又是个寡妇,人家娶亲这种事情能回避自然回避。只是四太太是个想法和别人不一样的,总觉得要朱氏去席上坐坐,自家才有体面,至于寡妇不寡妇,吉利不吉利这些,统统不在四太太的想法里面。
朱氏也想去瞧瞧热闹,推辞一下也就去了,只是没和大众坐在一起,只在四太太房里摆了桌席,和族里几个妯娌坐在一起。
去的也晚,新人拜完了天地,席面要开时候才去,见朱氏来了,四太太只觉脸上无比光辉,招呼她进了里面的席面,五太太她们陪着,自己再去招呼别的客人。
彼此问候一番,五太太见朱氏来了,话里不由带了酸意:“上个月我小儿子满周岁,请六婶婶过去,没想到六婶婶推了,谁知今儿倒来喝喜酒,难道说是我们家的酒比不上四嫂家的?”朱氏正在和八太太说话,听到五太太这酸溜溜的话,还没张口呢就听七太太又发作了:“五嫂子,你是不知道,六嫂长的这样花一样的,自然轻易不肯出来。”
五太太的话还算有来历,七太太这一罐子的醋味又是从何而来?朱氏早不是去年那样了,先笑着对五太太:“侄子已经满了六岁,我昨儿还想找人和你说去,让他过了年也去学堂。”五太太脸上露出喜色,她家大儿子已经上了学堂,钱什么的都是朱氏出的,小儿子虽过了六岁,不好再张这个口,听了这话还是要多问一句:“那束脩?”
朱氏已经笑了:“我那日请人去和先生说了,平家族里送去的孩子,一概都是我这里出钱,一年四十两银子,到了年下打趸支去,四时八节的礼,每年两套衣衫,都是照了别的先生给的,只是这谁家孩子要有出息了,考上秀才举人什么的,要酬谢先生,那就不是我能出的了。”
这话说的五太太拍手笑了:“这是好事,六婶婶,难怪你有这么大福气,原来是有这么大的气量。”说着端起酒杯:“晓得你居丧不饮酒,我就先干了这杯。”八太太也跟着敬了杯,七太太本想接着说酸话,只是一来被打岔了,而来没人理,气愤地连饮几杯,眼望着朱氏的脸。
素服,不施脂粉,就算今日来坐席,也不过多了只白玉簪罢了,坐在这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中间,却越发显得出尘,七太太越看心里越愤怒,寡妇再嫁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若守不住,再嫁个老公也行,偏偏在这族里守着不嫁,若是个丑的也罢了,偏偏长的如花似玉一般,怎不让人生气?
七太太在那里生气,朱氏和妯娌们说笑的极好,又坐了一会,等主人家再来敬过杯酒,就该预备告辞了,朱氏面上笑着,肚里这样思量,猛然听到外面的说笑声停止,接着是碗筷落地声音,最后是桌子倒地之声,难道是谁不小心把桌子绊倒了?
谁知再传来的竟是女子尖利的叫声:“你家骗婚,先不说那像痨病鬼样的丈夫,就说婆婆,竟要收了媳妇的压箱银子去,哪有这样人家?”五太太手里的筷子落地,听这声音,倒像是新媳妇吵闹,有婆婆也趁新媳妇初进门时候面嫩,去讨要她压箱钱的,但像这样吵闹出来,这还是头一遭。五太太不由挑起门帘往外看,只是不晓得这新媳妇又不是第一回在成亲当天吵闹。
不等看出个什么,又传来四太太的叫声:“我家的媳妇,嫁妆银子自然该我这个做婆婆的掌着,至于我儿子,要的就是你这个媳妇去服侍他,不然娶你回来做什么?”听声音,四太太也是气急败坏了,连八太太都忍不住站起身去,朱氏只是坐着不动,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活该。
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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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太太刚站起身看了眼又转头对朱氏一笑,外面已经十分热闹了。新娘子长的还算标致,一张瓜子脸,两道柳叶眉,樱桃小嘴抹的血红,只是现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四太太的鼻子,让她少了些秀气,多了点戾气。
四太太岂是那么好惹的,把今日好不容易上身的大红大袖衫的袖子挽了两挽,双手叉腰跳着脚道:“你嫁进我家,连你身子多是我家的,别说我拿你一点嫁妆银子,就是等没饭吃时,把你卖了,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这话让先还在说新娘子过于泼辣的人都皱眉,已有人开口劝了:“四嫂,今日是好日子,况且这压箱底的银子,总还是媳妇收着的多,等真到了要用时候,你再去和媳妇说,哪家媳妇也不会不给的。”四太太是个视银子如命,为银子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人,怎肯让银子在媳妇手里,不在自己手头?
回身呸了说话的五太太一口吐沫:“呸,我要管教媳妇,管你什么事?”五太太本是好心,听了这话,被噎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来,新媳妇见四太太这样,知道她是个辣的,不给她个下马威,谁知道以后怎么作践自己?再则自己的丈夫方才在新房也看的清楚明白,呆呆愣愣,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为自己做主。
她是嫁过一次被休的人,在家时候,娘已经教过许多怎么拿捏公婆丈夫的法子,此时不使出来,还待何时?脸色一变,方才的恶形恶状已经收了起来,几滴泪就滴落下来:“这位婶婶,方才不过是我一时气糊涂,还当是下人传错话了,可怜我孤身一人嫁到这里,娘心疼我,给了我压箱银子,也怕的是一时有不到处,这才腆着脸来问婆婆,谁知婆婆确有此意,一时气糊涂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脸上的悲戚之色更重,用袖子遮住脸,哭的更难过了。她若还似方才一样是个母老虎状,众人还能帮着四太太再说她几句,谁知转眼之间,她反是这幅样子,让想训她的人也没了训。
新娘子从新房里冲出去时,要经过院子,外面的男客是看到了,还当是新娘子有些不好说的事要去寻婆婆,毕竟这小户人家,家里虽有下人也不够使唤,四太太又是个小气的,只怕对送亲来的人有些怠慢,新娘子是去寻她要茶要果的,还在那里依旧吃喝,过了会儿听到里面桌倾杯斜,还以为是四太太在里面发气,哪晓得是新娘子动怒。
直到里面开始吵嚷,四老爷这才抹抹嘴,又夹了筷炖肘子进嘴,这才拍拍肚皮去瞧究竟发生什么事,进去一瞧,见新媳妇站在那里哭,自己婆娘双手叉腰气愤不已,桌子已经倒了一张。四老爷还当是自己老婆要给新媳妇下马威,掀翻的桌子,哪晓得内里的情形,今日初做公公,也要给媳妇一分薄面,哎呀叫了一声,就说起四太太来:“太太,今日是喜日子,况且媳妇又是初来,就算有气,你也不要发在她身上,这满堂的客人还在呢。”
四太太本是只母虎,这十多年来四老爷对自己所为又不敢说个不字,听见自己老公帮媳妇说话,两道眉竖的比原来还要高一些,扬手要打四老爷。想着这事总是这个媳妇做的,顺手就揪过哭的无防备的新媳妇的头发,满头的首饰都掉了下来,那掌啪一下落在新人脸上:“我家今日是办喜事,不是办丧事,你号什么丧?”
她的手老辣,新娘子的面又嫩,顿时半张脸就肿起来,新娘子本来只有三分伤心,七分取闹的心此时变成了十一分的伤心,十二分的取闹,不把这母老虎的牙拔下来,自己就不姓曾。
那头微微一晃,上面剩下的首饰也掉的差不多了,新媳妇顺势一坐,哭的更加娇滴滴的,那声音可不小:“哎呀婆婆,媳妇有什么,你说就是,这打算是什么?”这声传出去,外面坐席的人听着,觉得不像是小事,都停了筷子看向里面,今日送亲的本是大舅哥,筷子一扔就要往里面走,被一只素手拉住,是在新房等着新媳妇回来的曾大嫂,新媳妇去找婆婆本是她在旁撺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