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贤这才举步往屋里走,牵着婉潞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董妈妈她们只有装作没看见,还顺手拍了下想笑的丝儿。这时天色已晚,月亮还没上来,屋里有些昏暗,赵思贤也没让掌灯,挨个看过儿女们,见他们睡的正香,一颗心这才完全放下。
见了丈夫,婉潞只觉得疲惫的说不出话来,趴在他怀里打个哈欠:“我睡了,你要记得别让人告诉娘。”赵思贤拍拍她的背,嗯了一声,婉潞觉得有了依靠,十分安心地睡着。
床虽然极宽,也安不下一家六口人,董妈妈上前示意要把孩子们抱下去,赵思贤摇头,怀里抱着妻子,自己半坐在床头,身下放了个枕头,听着孩子们平稳的呼吸声,只有这样才能安心睡去。
虽然婉潞嘱咐不让告诉朱氏,但朱氏还是听到了些风声,第二日就带着药材来瞧女儿和外孙们,见她大包小包的药材,婉潞都笑不出来了。
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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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可不管婉潞心情,把那些药一一指给她瞧,安神的,定心的,有丸药有草药,还拿出几个荷包递给婉潞:“这里面装了药丸,能安神定心的,你们都带上,没事时闻一闻。“婉潞接过荷包,一二三四五六,总共有六个,两个大的是婉潞夫妻的,剩下四个小的就是孩子们的。
婉潞不由失笑:“娘,我又不是孩子,你给你外孙们预备就好,何必还要再给我们夫妻预备?”朱氏拉过她的手,话里有些嗔怪:“胡说,你在娘跟前永远是孩子,你女婿是个男人,他就算受了惊吓也不肯说出来的,自然要给他预备。”
婉潞嗯了一声,伸手搂住朱氏的脖子:“娘,你对我真好。”朱氏伸手拍拍她:“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要对你好。”想起今天本是淑娥回门的日子,婉潞笑嘻嘻地道:“昨儿瞧见娘对弟妹那么好,还当有了儿媳就忘了女儿呢。”
朱氏点她脑门一下:“你啊,方才还说你不是孩子呢,这时候又来和我撒娇。”婉潞搂住她的脖子只是嘻嘻笑,奶妈们抱着孩子进来,智哥儿是自己走进来的,一瞧见朱氏就扑上去:“外婆,我昨日很勇敢。”
朱氏把外孙抱起来:“听你娘说过了,哥儿是做哥哥的,以后一定要护住你娘和弟弟妹妹。”智哥儿头点的如捣蒜一般,瑾姐儿已经挤到朱氏掖下,娇滴滴地叫外婆:“我昨夜到今早都没哭,外婆,我是做姐姐的,也要护着弟弟妹妹。”
朱氏低头摸一摸外孙女的脸,智哥儿的小嘴已经嘟起:“什么啊,你今儿早起来的时候不见娘还在那里大哭。”瑾姐儿听到哥哥揭她的底,小嘴撅的比他还高:“胡说,是你先哭,才把我吵醒的。”智哥儿噌地从朱氏怀里跳下握着拳头看着妹妹:“没有,是你先哭的。”
婉潞一人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们兄妹俩就不能在一起,否则就吵个没完,智哥儿你做哥哥的就该让着妹妹,瑾姐儿你做妹妹的要尊重哥哥,都说过无数遍了,还是当着人就吵。”
奶妈笑了:“奶奶,这也是当着亲家太太的面他们才这样,真要在外人跟前,哥儿姐儿比大人还知礼呢。”朱氏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往他们脸上各自亲一亲:“在外婆跟前撒娇,外婆爱着呢。”
两兄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说胡话。彩云已经来传楚夫人的话:“太太说了,她身上不好,就不出来陪亲家太太了。厨房里已经备好了饭,就请六奶奶陪亲家太太在这里。还望亲家太太别抱怨我们太太失礼。”
朱氏来赵府的次数多,知道彩云是楚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含笑道:“亲家太太总是太客气了,我们都是至亲,亲家太太身上既不好,我今儿来了也该去望望她,只是不晓得亲家太太耐不耐烦见人?”彩云是伶俐的丫鬟,脸上的笑容更加恭敬:“亲家太太来了,我们太太怎么敢说不耐烦,只是今儿我们太太已经回了好几家来探望的,亲家太太这里,还要等奴婢回去问问。”
朱氏扬眉道:“好伶俐的丫头,哪日嫁到别人家去,也是当家主母的做派。”彩云面一红,低头道:“亲家太太惯会编排人,奴婢先回去了。”
彩云走了之后,朱氏面上的笑容消失,楚夫人的病因她也曾微微听到些风声,但不好问罢了。倒是婉潞开口:“昨儿马姨娘已经被捆上了,说等到哪日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只是…”嫡庶相争就是祸根,朱氏拉一拉女儿的手,什么话都没说。
和女儿外孙女用过午饭,朱氏算着淑娥他们也该回来,讲了几句就上车回家。婉潞带着智哥儿送她出去,还没到二门那就听见前面有哭泣声,苍老的声音在那里不停哭诉我的夫啊,你怎么就这样咽气了。中间夹着劝说:“李嫂子,你哭又有什么用呢?三奶奶已经吩咐给你二十两的烧埋银子让你去葬了你男人,我们又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你难道还能和主人去打人命官司不成?”
那哭声还是没停歇,又进来另一个声音:“李嫂子,这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地你哭哭啼啼的,三奶奶不过是看在你新丧了男人,才容你在她面前哭几声,你在这里还要哭的话,惊动了主人,不要让你的命也丧在这里。”
哭声停歇了一会又变高了,婉潞停下脚步,春燕已经出去喝道:“这是谁在那里喧哗,难道不晓得这有人过路吗?自己没了主意,管不住男人,送掉男人和女儿的命,还有脸在这里哭?”
绿树掩映处钻出一个老婆子来,先瞧见春燕,脸上忙堆上笑:“侄媳妇,李嫂子她刚没了男人,您大人有大量担待了她,我这就让她赶紧出去。”春燕冷笑:“她糊涂,你们也糊涂了吗?这样的人就该捂了嘴把她送出去,哪还有在这哭哭啼啼你们劝说的道理?”
那老婆子急忙应了,抬眼看见婉潞站在那里,又磕一个头这才重新钻进树丛里,唧唧哝哝不晓得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就没了声音,春燕这才走回婉潞身边:“姑娘,没事了。”
婉潞垂下眼:“那是李妈妈,她男人?”春燕话里还是那样平静:“昨儿领了三奶奶赏的八十板子,抬回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咽了气,三奶奶慈悲,赏了他二十两银子发送,谁晓得李妈妈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诉冤,真是不晓得轻重。”
说来轻描淡写,背后却是一条人命,婉潞回头看了眼,李妈妈已经被人拖出树丛,往另一边转出去了。朱氏不明白缘由,只在那里和智哥儿说话,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小鸟在石上树间蹦跳歌唱,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褚姨娘被马姨娘这么一闹,本已病弱的身体这下更是躺的起不来床,楚夫人也躺在床上,思梅她们自然要回来归宁侍疾。头一个恼的就是思竹,楚夫人是她嫡母,褚姨娘是她生母,哪能被马姨娘这样欺负?
归宁来的第一天,思竹就冲到关着马姨娘的小屋子里,吩咐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把马姨娘抓过来,要好好教训她一顿。马姨娘总还是受过宠的,那日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情,这几日被关在屋子里,已经在想怎么让自己病好,好让侯爷再回心转意,那些下人也没把她捆的很紧,哪禁的住思竹这样对待,惊叫连连四处躲避。
思竹带来的婆子丫鬟可比不得赵府的婆子丫鬟还给马姨娘个面子,她们都是只听思竹的话,伸手像抓小鸡一样把马姨娘擒了过来,拿起绳子把她捆的结结实实。
马姨娘尖叫道:“三姑娘,你也要有个上下,我虽是妾,也是你的庶母,你这样对待庶母,不怕天打五雷轰?”思竹已经拿过一块戒尺递给身边的丫鬟:“天打五雷轰,你自己顶撞正室,不守半分为妾的规矩,难道不该天打五雷轰。母亲仁慈,不忍下手,我今儿就代她教训教训你。”
丫鬟接过戒尺走到马姨娘身边就边打边问:“听明白了吗?这不是我打你,也不是姑娘打你,是姑娘代太太教训你。”马姨娘被连打几个耳光,那脸肿了起来,眼泪也涌了出来:“三姑娘,你当太太是什么好人?她要是好人,你怎么一个庶出的弟兄都没有?”
话刚说完,脸上又挨了几下,丫鬟竖着眼睛:“呸,太太仁慈,从不说东道西,你倒好,这时候又说起太太坏话来。”思竹坐在上方,手里端着一杯茶,眼瞧都不瞧马姨娘:“马姨娘,你这话对别人说也罢,我本就是庶出,太太待我如何我心里是清楚的,哪是你在旁边挑唆就能挑唆的动的。”
说着思竹就把茶杯一摔:“给我打。”丫鬟噼里啪啦又打了起来,马姨娘被打的哭爹叫娘,刚要开口准备骂几句楚夫人,又被重重打了。
“哎,三妹妹,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在这里下手,传出去倒让人笑你没了上下,还是算了。”马姨娘哭泣和咒骂的声音中间突然传出秦氏淡淡的声音,思竹也没起身,也没让丫鬟停止对马姨娘的责打,看着门口站着的秦氏和婉潞:“两位嫂子,姨娘生了我,母亲养了我,她们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做女儿的不出头,难道她们的委屈就白受了?”
秦氏款款走到思竹跟前,用手推着她的肩:“果然是要养女儿才晓得心疼做娘的,你那几个侄子成日只知道疯玩,哪晓得心疼我这个做娘的。”婉潞也跟了进来,她们本是在楚夫人上房,这里思竹动起刑,有怕事的就急忙去回了楚夫人。
楚夫人刚在儿媳们的伺候下喝了药,听了这话眉头只是微微一皱:“竹丫头这孩子,脾气总是暴烈了些,也难为你三妹夫受得了她。”思梅把碗接了过来,含笑道:“娘你这话说的不对,三妹妹和三妹夫一个性子烈些,另一个性子软些,正好是一对。”
秦氏已经笑了出来:“这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对了眼。”她们在那里谈笑,来报信的婆子揣着小心问道:“太太,总要去瞧瞧马姨娘,万一…”楚夫人这才敛了脸上笑容:“你说的是,六奶奶你性子软和些,就去劝劝你三妹妹。”
婉潞起身应是,秦氏也起身拉住婉潞:“我左右也闲着,也陪六婶婶去瞧瞧。”楚夫人摇头:“你啊,就是个好热闹的性子。”
秦氏早笑嘻嘻地拉着婉潞往后院去了,褚姨娘受了惊吓,已经搬到楚夫人上房的东厢房去住着,万姨娘去照顾她了。后院冷冷清清,只有关着马姨娘的那间小屋里不时传出哭泣咒骂声。
秦氏停下脚步听了听,含笑道:“三妹妹的性子,果然是这几个姐妹里面最辣的。”婉潞听着竹片落到肉上的声音,心里有些不忍,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她微微皱眉道:“三嫂我们快进去吧,打出个好歹来,公公面上不好看。”
秦氏嗯了一声,那脚步并没加快,又在屋门口站了站瞧瞧里面的情形才开口说话。婉潞已经让丫鬟停止打马姨娘,笑着推思竹一下:“三姑奶奶你又何必在这里生气呢?你金尊玉贵的身子能和她比?还是交给管家娘子们处置。”
思竹让人打了马姨娘这么一顿,心里也有几分舒坦,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懒懒地道:“谁乐意教训她,不过是为母亲和姨娘出口气。”秦氏又嘲笑几句,婆子丫鬟们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马姨娘扶起出去。
思竹叫住她:“日后若再听到你说姨娘和母亲的坏话,我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马姨娘眼里的泪水早就干了,喉咙已经叫的发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被人扶着站在那里。思竹这才挥手:“把她拉下去,告诉管家早日送走这样的祸根。”
“三丫头,你的脾气也太暴躁了,哪有你这样的。”侯爷的声音突然响起,马姨娘像听到佛音一样扑了上去:“老爷,求你救救奴。”马姨娘原本也能称得上花容月貌,被关了这几日,又被思竹让人打了一顿,那脸上已经没什么好肉了。
侯爷厌恶地一推,马姨娘就跌倒在地上,马姨娘见侯爷并不是来给自己做主的,又哭了起来:“老爷,全是太太和她们陷害奴,奴…”她声音嘶哑,刻意说出的可怜听在侯爷耳里更加厌倦,侯爷只是皱着眉:“你病了就好好养病,别想那些。”
说着侯爷转向思竹:“三丫头,你啊,叫我怎么说呢?”思竹已经抬起头:“爹,这样的人不教训,难道就要别人笑话养女儿没有用吗?”
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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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咳嗽一声:“她怎么说也算你庶母,传出去,外面的人不说我教女不严?”话虽然说的重,那口气已经软和多了。思竹抿唇一笑:“爹啊,你不会说全是你女婿辖制不住你女儿,我都嫁出门好几年了,谁会来说你教女不严?”
话里全然一副小女儿撒娇腔调,侯爷的脸有点绷不住了,瞪女儿一眼:“你啊你啊,说的是回来侍疾,现在你母亲和你姨娘跟前你都没去过,快去吧,下次可不许这样,要教训,说给管家们,要教训多少不能?何必你要自己动手堕了身份?”思竹点头如捣蒜一般,只是连侯爷在内都晓得她根本没听进去。
侯爷又瞪女儿一眼,对在旁边垂手侍立的秦氏和婉潞道:“送你们三妹妹回去吧。”说完转身离开,秦氏和婉潞这才上前挽住思竹,秦氏先开口:“公公说的是,和那些人动气,白的堕了自己身份。”
话都没秦氏说去了,婉潞只是含笑:“三妹妹这样贴心,婆婆听到了,病也好的快些。”思竹面上露出笑容,此时已经到了楚夫人上房,潘氏亲自打起帘子,思梅迎出来用手捏住思竹的脸轻轻一划:“我瞧瞧,哪里跑出一个打人的英雄来,那样的人又何必和她们置气,不过是玩意罢了,也值得你生这么大一场气。”
见了长姐,思竹方才在后院的那股气全都不在了,嘴微微嘟起,也不回思梅的话,一副还在闺中和姐姐撒娇的妹妹模样。楚夫人是半坐在床上的,见她们姐妹嘲笑,脸上的光泽也比方才要多许多,招手让思竹过来:“你是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不然别人笑话我们赵家没个上下。”
对着楚夫人,思竹要乖巧地多,嗯了一声就给楚夫人捶着背:“女儿只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母亲罢了。”这话让楚夫人笑了,拍一拍她身上:“你姨娘那里也要去瞧一瞧,她自进了你爹房里伺候,还从没有人给她那么大的气受呢。”
思竹答应了,嘴里还不忘多加一句:“那都是母亲疼姨娘。”楚夫人笑的更开心了,思竹轻巧地转身出了房。在里面的人都晓得思竹多是为了褚姨娘出气,话里却不能说出来,不过顺着嘴夸楚夫人为人仁慈罢了。
管家娘子又悄悄进来请示,说侯爷的意思,不用再选什么日子挑什么人了,就今儿把马姨娘送到庄子里,横竖庄子那里有人伺候。楚夫人说了声知道了就对秦氏道:“三奶奶,你让人去送一送,告诉他们请医吃药这些都别耽误,那天好了就要早点报信,侯爷这里还等着她伺候呢。”
秦氏应了转身出去,婉潞瞧着楚夫人,这些年的事情着实多,她脸上的皱纹已经渐渐如刀刻一样,鬓边的白发已经不用掩饰,衬着面上的病容,她的衰老已经不可避免来到,早不是婉潞初嫁进来时那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了。
在赵府几十年,从做孙媳妇到一家的当家主母,为了自己儿女也曾害过别人的孩子,她一路行来,那是何等不易?婉潞上前给她掖下被角,柔声道:“婆婆您先歇一会吧,那些事三嫂会处置好的。”
楚夫人抬起眼,屋里只有思竹和婉潞,她微微皱眉:“我怎能安心歇下呢?梅儿啊,你经常进宫,皇后喜欢你,你可听过什么风声?”思梅紧走几步来到楚夫人床前:“娘,皇后娘娘从不说这些,女儿自然不好问。”楚夫人垂下眼,讷讷地道:“赵家家运着实开始坏了,这侯府,难道就毁在我的手里?”
思梅的说话声更轻柔了:“娘,那些事都还早呢,陛下也要想想,赵家毕竟百年,不说祖宗的功劳,爹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婉潞越听越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好插话只是默默坐在一边。
她们母女的对话还在继续,楚夫人只是叹息:“可你那弟弟,我现在着实不好说什么,侯府真交给他们,也是迟早败落,这些年我在想周全的法子,想的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思梅瞧了一眼婉潞,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含笑道:“娘,除了大弟弟,还有三弟六弟呢,他们的媳妇都是好的,您还有许多的媳妇福呢,操心那个做什么?”
话已经说到婉潞身上,婉潞只得应道:“大姐姐说的对,侯府不是一个人的侯府,还有我们这许多人呢。”楚夫人脸上露出舒展笑容:“六奶奶,我就知道你极识大体,况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侯府不能只靠谁去撑着,也不能看着跨掉。”
婉潞行礼下去,浑身只觉得有些冰冷,但婆婆的教训她要听着:“媳妇恭领婆婆教导。”楚夫人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但声音有些许庄重:“六奶奶,这话望你记在心里,你是赵家媳妇,日后我们老人家不在了,分了家,老六也是定安侯的弟弟,真有个万一,谁也跑不了。”
婉潞觉得那冰冷开始从心蔓延,一直蔓延到全身,冷的仿佛舌头都冻在那里,耳边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只能听到那个声音恭敬地道:“媳妇是赵家媳妇,从嫁进赵家那一日就知道,一生荣辱皆系于赵家。”想起那日走廊之上,所说的牺牲,原来不光是思聪被牺牲,连自己夫妻,甚至可能包括自己的孩子们,都要为了赵家荣光而牺牲。这,或许就是世家子不能逃过的命运。
从楚夫人上房里出来,婉潞只觉得头晕脑胀,方才自己说完话之后楚夫人的反应全记不得了,只有楚夫人的那句好媳妇,婉潞觉得面上湿湿的,眼泪早已流了下来。仰头去看天,今日天色很好,有飞鸟掠过蓝天,想起在金陵时候那快乐的日子。
婉潞的眼泪流的更凶,既然牺牲不可避免,那牺牲也要有所价值,而不是任由别人拿着自己的牺牲去糟蹋。婉潞觉得泪都流回眼里,身后跟着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周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风吹着婉潞的衣衫,过了许久婉潞才重新迈开步子,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哭泣的样子,重新是平时的温和淡然,没有说话就继续往自己的小院走。
院里风景和原先并没任何变化,高大的公孙树下放着竹榻,旁边篾几上摆着冰镇的果子,春燕坐在小凳上在那里做针线。瑾姐儿和福姐儿在那里玩耍,奶妈们在那里边看着她们玩耍边在那说闲话,丫鬟们坐在廊下,有闲聊的,也有打瞌睡的。
看见婉潞她们走进来,春燕忙迎上前:“姑娘回来了?方才就听说您离开了太太的上房,还预备了冰镇的果子呢,怎么这会才到,是不是拐到别的院去了?”瑾姐儿见娘回来,把福姐儿扔到一边就扑上去抱住婉潞的大腿:“娘,我要去舅舅家,舅舅说要回乡祭祖,我要跟着他去。”
不等婉潞回答,福姐儿也摇摇摆摆走上来抱住婉潞的另一支大腿,抬头瞧着婉潞,嘴里学着姐姐说话:“要去,要去。”低头看着两个孩子,为了他们也不能让牺牲白费,不然填了自己夫妻不算,还要把他们也填进去。
婉潞拖着她们两个来到竹榻那里坐下,把福姐儿抱在怀里喂她水喝,这才问春燕:“德哥儿呢?”瑾姐儿自己爬到竹榻上靠着婉潞坐下,嘴一瘪就说:“弟弟只会睡觉,到现在都没睡醒,娘他真不乖。”婉潞哑然失笑,摸摸瑾姐儿的头:“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成天闹个不停,女孩家就要像女孩,明儿开始跟你董妈妈学针线。”
瑾姐儿被娘说了,立即低下头,小嘴撅了起来,春燕笑着说:“姑娘,姐儿要学针线也太早了些,她到今年九月才满六岁呢。”瑾姐儿听了春燕的话,连连点头捧着脸对婉潞说:“娘,董妈妈说的对,我才六岁,等七岁的时候再学针线。”
婉潞拍着已经闭眼睡着的福姐儿,捏捏瑾姐儿的小鼻子:“你哥哥也是六岁上学堂的,你也该认几个字,早上去学堂,下晚就在这跟董妈妈学针线。”瑾姐儿的小肩膀一下垮了下去,靠在婉潞身上不说话,小手紧紧揪住婉潞的袖子,婉潞摸摸她的脸,声音放柔一些:“你啊,都做姐姐的了,总要给你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样子,难道就让他们学你到处疯玩吗?”
瑾姐儿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春燕从小照顾他们,比他们的奶妈还要心疼这几个孩子,见瑾姐儿小脸上满是不高兴,往她嘴里塞了片梨:“姐儿乖着呢,再说和妈妈学针线也就一小会工夫,这做女儿家的,不会针线难道以后嫁人了,丈夫身上的鞋袜还要去麻烦别人,说出去也是让人笑话。”
瑾姐儿嘴里含着梨,半天才又嗯了一声。轻风刮过,吹的公孙树的叶子哗啦啦直响,奶妈要上前来接福姐儿。婉潞摇头,继续抱着孩子,真要像楚夫人说的那样,以后这种闲暇日子就会少很多了。
当赵思贤走进房里的时候,眉头不由皱了皱,想唤丫鬟来点灯,婉潞的声音已经在黑暗中发出来:“不要点灯,今晚月亮好,我们来望月亮吧。”
顺着婉潞说话的声音,眼睛也渐渐适应,赵思贤才看见婉潞坐在窗下,月光通过窗子照了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她像是刚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在肩上,身上的白色中衣有一种亮光。
婉潞面上神色温柔,眼离开赵思贤的身上转而去看天空:“你看,月亮这么好,点灯不扫兴吗?”她的声音好像有魔力,赵思贤往她坐的方向走去,和她挤坐在一起,手握住她的手,婉潞的指尖冰凉。
赵思贤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呵了口气,话里带有一丝埋怨:“就算要望月亮,也要多加件衣服,虽是夏日这里也凉,着凉了可不行。”婉潞靠在丈夫身上,他肩膀宽厚,胸膛滚烫,这是自己和孩子们的依靠。婉潞轻声道:“你想过继承侯府吗?”
这话打破了平静,赵思贤的眉头紧紧皱起:“婉潞,你今儿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以后老人家不在了,分家了就自己去过小日子,那时再谋上几任外任,你喜欢江南我们就往江南去,一家人开开心心多好。”
婉潞的泪又流了出来:“思贤,走不了了,我们是侯府的人就不能离开侯府了。”听出妻子话里含有哭音,赵思贤捧起妻子的脸,婉潞已经满脸是泪,赵思贤伸手给她擦一擦眼泪,指尖处婉潞的眼泪冰凉,她的心是不是也像这泪一样的冷?
没等到赵思贤的回答,婉潞艰难开口:“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能逃避,就改变吧,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上。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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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贤还是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大拇指不停地擦着她流出的泪,婉潞的泪越流越凶,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婉潞觉得连赵思贤的手指都变的冰冷。
婉潞才叹气:“我知道,这是你的家,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定是舍不得看它就这样跨下去。我是你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我不要我的孩子也跟着做牺牲。”
婉潞语气坚定,坚定的不容赵思贤反驳,赵思贤迟疑一下终于开口:“婉潞,我上面还有三哥,就算父亲对大哥失望,侯府也轮不到我。”婉潞叹气:“思贤,公婆对大伯再失望也会让侯府传到他手上的。”嫡长的名分,赵思贤也叹气,只有紧紧把妻子抱在怀里,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把心里的冰冷赶走。